1981年5月23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绿茵茵的草坪
〔哈萨克族〕艾克拜尔·米吉提
阿曼昨天就向朋友们宣称,今天要为查密斯亚和卡玛丽饯行。此刻,他们三位和米尔扎一起,站在东来顺饭馆的二楼。
餐厅里座无虚席。几乎每一个座位后面都有顾客站着等候座位。阿曼是这里的常客了,熟知这里的行情。往常,每次到这里就餐,总是带着足够的耐性。然而,今天他却不耐烦。“还有这么多人在等位子呢。”他禁不住习惯地理了理头发说:“我看咱们还是另想办法。你们稍候会儿,我这就来。”说着,出了餐厅。楼梯口随即响起了一阵急速下楼的脚步声……
片刻以后,当阿曼重新在餐厅出现时,他手上提着个大白塑料桶。米尔扎对此莫明其妙:“喂,亲爱的,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呢?”
“喏,刚从东风市场买来的。”阿曼快活地说。
“我说亲爱的,你买这玩艺儿做什么呀?”
“哦,用处嘛……待阵你自然会明白的。对不起,请你们再忍耐一阵,我这就来……”
阿曼冲着茫然站着的这几位朋友诡谲地眨了眨眼,径自走向冷食柜台。当朋友们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阿曼已经提着满满一桶啤酒和一大塑料兜冷食,笑盈盈地来到他们面前:
“走吧,朋友们,到我们的绿色餐厅从容不迫地坐他一下午。”
天边堆着厚厚的积云。整个世界都在太阳的怀抱里昏昏欲睡。唯有夏日的天使——知了,在为午后的骄阳兴致勃勃地唱着赞美的歌儿。不知怎地,在这炎炎烈日下,这块草坪上居然沾满了露珠。
他们终于在一棵幼松和垂柳之间发现了一块看来还算干燥的草坪。于是,便在柳荫下围坐一圈。
“我说怎样,这里够惬意的吧?”阿曼在圈子中间铺开一张报纸作为餐巾,把塑料兜里的冷食一一抖落出来,依类摆开。“饭馆里多拥挤呀!今天恰恰又是个星期天,公园里到处是人,这里倒是满清静的呢。”
“哦,这就是你的‘绿色餐厅’呀?我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北京还有这么个餐厅。瞧,那些来往行人还以为我们犯神经病了呢。”米尔扎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眼前的立交公路桥上车流穿梭往来,炽热的路面在车轮下吱吱呻吟着。远处的民族宫和近处的广播大厦的尖顶呆呆地伫立在半空里,仿佛是由于燥热正在打盹。而那些整体吊装建筑工地上的吊塔群,活象一群群高傲而美丽的非洲长颈鹿,在强烈的阳光下庄严地移动着吊臂……
“管他呢,别人爱怎么猜测由他们去好了。不过这要请你们二位见谅了。”阿曼理了理滑到额前来的一绺头发,歉然看了看那两位姑娘。“可是,一想起明天你们就要启程回新疆,家乡那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原就浮现在我眼前。要知道我可有两年没回去探家了,工作太忙,脱不开身……瞧,这里的草坪绿茵茵的,这绿色使人想起了家乡。你们说是吧?”
两个姑娘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会意地笑了:“这草坪是有点带着草原的气息呢。您瞧,有多鲜绿呀……”
“阿曼,快倒酒吧,让我们尽情地领略领略你这块草原的风光……”米尔扎调皮地笑道。
橙黄的啤酒在杯中吐着白色的泡沫。姑娘们的笑声从草坪上空荡向远方。然而,就在这时,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出现在草坪边上了:“喂,我说那几位同志,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这个吗?”
四个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一位敦敦实实的老大爷站在那里,用手中的大蒲扇指着低矮的铁栅栏上的一块插牌。插牌上写着:“不准入内,违者罚款。”
姑娘们的笑声戛然而止。白色的泡沫从酒杯中溢流出来。米尔扎耸了耸肩膀,望望阿曼:“喂,亲爱的,这么说你的‘绿色餐厅’和草原遐想曲都该完蛋了。”
阿曼没有理会米尔扎,只是理了理额发,匆忙呷了口正在溢出杯来的啤酒,咂巴着嘴,说:“老大爷,您那个牌子我们早就看到了。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什么?你们这不是明知故犯吗?啊?!还坐在那里干什么,快给我统统出来!”
老大爷急急摇动着蒲扇,似乎在驱赶着燥热。显然,他光火了。米尔扎和两位姑娘惴惴不安地准备起身了,阿曼依旧没动,只顾笑着:“等一等,你们慌什么呀?”他转而对老大爷说道:“老大爷,这么好的草坪,为什么就不让人进来享受享受呢?”
“啊,栽这草坪难道就是让你们践踏的么?”
“可是,老大爷,您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进来?”
“瞧,你们还不给我快快出来,尽在那里罗嗦些什么呀!”
老大爷举起蒲扇怒冲冲地挥舞着双臂。看他那副模样,恨不得把这几个在他看来尽讲歪理的人从草坪里一把拽出来呢。然而,不知怎地,他并没有迈进草坪,只是站在栅栏外边直跺脚。
“老大爷,请您别生气。”阿曼终于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走到草坪边上:“老大爷,您以为就您一个人爱护这草坪么?您大概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比您还要珍惜这块草坪呢!告诉您吧,我们哈萨克人从来生活在草原上,那绿色生命就是哈萨克的命根子。”说到这里,顿住了。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从西南边上渐渐压迫过来的厚厚的积云。——草原上夏日里的云彩常常呈现出这种样子的。“要下雨了呢,老大爷。”他顺手指了指天空,不无感慨地说道:“唉,美丽的草原……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草原了。您知道么,我们是多么地想念那个绿色的世界呀。所以今天才贸然闯入您的草坪的。不过,我们并不打算要践踏草坪……”
老大爷紧锁的眉梢展开了又聚拢,聚拢了又展开。他那没有胡须的唇边,出现了笑意,双眼闪烁着和蔼的目光。
“唔……,嗯……是这么回事儿。可是,我刚刚才给草坪喷过水了呢,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不洒水了……”
“不,不,谢谢您了,老大爷!”
老大爷歉然点了点头,迈着老年人特有的悠悠方步,慢慢走了开去。
阿曼目送着老大爷的背影笑了。他回过头来,怡然望望阳光下的草坪,只见挂在绿草上的滴滴水珠,正闪射着点点青、蓝、紫色的光辉,在他眼前构织出一幅色彩奇异的图景来……
那块富有层次的积云终于在他们头顶投下了阴影。俄而,干裂的雷声大作。他们几个刚刚来得及躲进立交公路桥下,雨脚便纷乱地落了下来。他们爽快地笑了起来,笑声这般清亮,这般舒心……
雨脚匆匆忙忙越过草坪奔向远方。雨后的夕阳在近处吊塔臂上画出了一弯瑰丽的彩虹。他们几个携着手从立交公路桥下走出来,立刻就被眼前这番奇丽的景色迷住了:湿漉漉的草坪显得更绿了。那一排排小松树的每一根松针上,都缀着晶莹的水珠。远处民族宫的蓝色琉璃瓦屋顶,在柔和的夕阳和明净的蓝天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新悦目。就连依稀可辨的西山,也显得葱葱茏茏……
“喂,朋友们,我说咱们不用急着回去,在这领略领略这雨后草坪的黄昏美景吧!”阿曼兴奋地说着,跑过去扑进了草坪的绿色怀抱,在柔软的、湿漉漉的草坪上欢快地打了个滚,坐起身来向朋友们骄傲地说道:“记得小时候我总喜欢在雨后奔出帐幕,也不顾妈妈唠叨,就在精湿的草原上滚着玩……”
就在这时,那个老大爷又出现在草坪边上了。这阵他脸上荡漾着象蓝天和夕阳一样柔和的笑容,欣赏着这几个如此珍爱他的草坪的哈萨克青年。
“老大爷,您也进来和我们一起坐会儿吧。”米尔扎亲热地邀请。老大爷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要给这位善良的老人敬上一杯酒。”阿曼说着,满满斟上两杯啤酒来到老头儿面前:“老大爷,我们今天本来是为那两个姑娘明天启程回新疆饯行的,可是现在我想为您的健康干上一杯了。”
老大爷接过酒杯。“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两个闺女以后还要回来么?”他用不无惋惜的目光打量着那两位姑娘。
“当然要回来的,老大爷。好吧,让我代表那几位朋友,为您老的健康干杯!”阿曼快活地?动着眼睛,用刚刚腾出的一只手理了理额发,便高高举起了酒杯。
“唔……好,谢谢……应当为这两个闺女一路平安干杯。”老大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仰脖子,将那满满一大杯啤酒一饮而尽……
晚霞渐渐变得暗红。第一颗星星从西边的天幕上眨巴着晶亮的眼睛,悄然无声地窥望着暮霭朦胧的大地。他们的“宴席”终于在华灯初上的时候结束了。正当他们沿着这块象地毯般铺在马路中间的草坪漫步走去时,阿曼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请等一等!”
他们停住了,疑惑地回过头来,原来还是那位看护草坪的老大爷。
“啊,你们差点儿就这样走了呢。”老大爷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们面前。尽管夜幕初降,但在皎洁的华灯下,仍能看得清楚,那双埋在尽是褶皱的眼皮底下的小眼里,忽闪着纯真而激动的光芒。
“我今天是第一次允许别人走进草坪。不过,等到这两位闺女回来,往后你们什么时候想起家乡的草原,就请到我这块草坪上来做客。”
阿曼、米尔扎和那两位姑娘全愣住了,他们深情地打量起眼前这位平凡无奇但是善良的老大爷来……
当他们由衷地谢过这位热情的草坪主人,乘着酒兴沿着草坪往回走时,习习晚风正在把草坪特有的淡淡芬芳一阵阵送向远方,在他们觉来,这的确有点草原的气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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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黄果树大瀑布
〔仫佬族〕包玉堂
记得少年时,读了大诗人李白的诗:“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我的心就被那壮丽的图景、磅礴的气势,紧紧吸引住了。
李白写的是庐山瀑布。庐山,我没有去过。但去年11月间,我却有机会参观了素称海内第一的黄果树大瀑布,赏心悦目,大饱了一顿眼福,精神为之振奋。
黄果树大瀑布位于黔西南的白水河(即打马河)上,高七十四米,宽六十多米。早在三百多年前,我国的大旅行家徐霞客第一次来到这白水河上的犀牛潭畔,面对这艮瀑飞泻、气壮山河的迷人景色时,就曾经赞叹不已,称之为“奇境”,说中原诸瀑“从无此阔而大者”,并作了如下的描绘:黄果树大瀑布“溪上石如莲叶下覆,中剜三门,水由叶上漫顶而下,如鲛绡万幅,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从那以后,三百多年间,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不远千里而来,把足印留在这犀牛潭畔,写下了赞美的诗篇。
清晨,我们从贵阳驱车出发,行驶一百多公里,来到了白水河边,沿着石阶小路而下,一弯一转,便到了犀牛潭畔。抬头一看,果然眼界大开,心境为之豁然开朗。看,眼前那万丈飞瀑,恍如从天而降,云翻雪倾,雷霆万钧,虹霓霞雾,五彩缤纷!同伴们有的挥笔作画,有的昂首吟诗,仿佛那半空里飞泻下来的瀑布,不是落在清澈幽深的犀牛潭里,而是冲击在我们的心海上,激起一阵兴奋狂喜的浪花。我禁不住大声欢呼:“呵,壮哉,黄果树大瀑布!”
这儿名曰黄果树,其实举目四顾,并不见有一棵黄果(即橙子)的影子。这名字怎么来的呢?
向导告诉我们,传说这里原先是有黄果的: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住着一对贫苦的老夫妇。老夫妇在房前屋后种了不多不少恰好一百株黄果树。那一年,黄果树繁花满枝,幽香盈谷。可是花事一过,老夫妇巡园一看,却只见整整一百株树上,竟只结了孤零零的一只果子!虽然这只果子特别硕大,却也不能不使辛勤栽培的老夫妇伤心失望。
一天,一位游方道人路过老夫妇门前,发现了那只独挂枝头的奇异黄果,非常高兴。他迈步走进老夫妇家门,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宝物,愿以重金买下。老夫妇双双瞪大眼睛,以为是自己年老耳聋听错了。那道人重说一遍,并当面付了定金,一再叮嘱道:“记住,一定要让黄果在树上再生长整整一百天,才能采摘。”说完便动身回去取银子去了。
道人走后,老夫妇你望我,我望你,好生疑惑:这难道是真的吗?莫不是做梦吧?但是,这对诚实勤劳的老夫妇,还是日夜轮着在树下守护。九十九个昼夜过去了,第一百个夜晚来到了。这一夜,老夫妇坐也不是,睡也不是,心神浮动不宁。一个想:“熟透了的果子最容易招惹虫咬鸟啄贼子偷。”一个说:
“反正也就只差那么几个时辰,不如把它摘下了吧。”于是,不等到天亮,夫妇俩便搬来梯子,动起手来。
天亮时,那游方道人又来到老夫妇家门口。一看树上:果子没有了!他不由得捶胸顿足,连声叹息。老夫妇见了,茫然失措,惊疑不解。道人只是摇头惋惜,要他们跟着到大瀑布跟前去,亲眼看一看。
他们来到犀牛潭边,道人将黄果抛入潭中。顿时,只见那果子在水里辘辘飞转起来,越转越大,把奔涌的大瀑布和一潭深水全都吸了进去。这时候,犀牛潭忽然金光四射,山谷生辉,老夫妇顺着道人的手指探头一望:呵!只见潭底遍地都是金银财宝,珍珠玛瑙,奇光异彩,闪闪烁烁!可是,正当他们惊喜万分、眉开眼笑的时候,那黄果突然“轰”的一声爆炸了!霎时间,眼前依然又是瀑布飞泻,潭水盈盈,潭底的金银珠宝,全又淹没在万丈水底了。道人叹了一口长气,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这回明白了吧,这都是因为那黄果欠了时辰,功力不够的缘故!”
老夫妇听了,心中懊悔万分,可惜已经晚了……
这个古老的传说,在这犀牛潭畔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今天我们听来,仍感别具一格,启人心扉。它告诉人们:凡事必须持之以恒,坚持到最后成功,哪怕百尺竿头已经到了九十九,只差一尺,如若丧失了信心或没有坚持到最后的毅力,就会前功尽弃。
然而,最能使人浮想联翩、胸臆纵横、心潮澎湃、精神振奋的,还是这大瀑布本身。你看它,纬地经天,飞泻千里,奔腾浩荡,万代不息,从混沌初开的远古滔滔而来,向光辉灿烂的未来滚滚而去;在崎岖狭窄的高山峡谷里发源,到宽阔浩瀚的大海汪洋中汇集,无边的宇宙,永恒的生命,坚定的意志,顽强的毅力!在艰难险阻面前,不挠不屈;在百般顺利之时,也从不休止。这是何等的气概,何等的胆识!于是,我又想起了前人的一首诗:“劈地穿山不辞劳,到底方知出处高;溪涧焉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当然,这首古人的诗,有着它的时代的局限性,带有旧社会失意文人那种崇尚个人奋斗、清高傲慢的情绪,在今天来说,是不足取的。但,它所歌颂的瀑布的勤劳不息的战斗精神和高瞻远瞩的情怀,不也正是今天许多人所缺少而应当学习的么?如果把“劈地穿山”理解为艰巨的劳动、战斗,把坎坷曲折的“溪涧”理解为前进路上的艰苦环境,把万顷波涛的“大海”理解为壮丽的前程,那么,你是能够从中得到启发和鼓舞的。
这虹飞霓耀、神采焕发的大瀑布,这钟鼓雷鸣、斗志昂扬的大瀑布呵,它是一边战斗一边前进,一边前进又一边创造着的。自不必说眼前这丽日下珠垂玉坠,霞光中喷金泼翠和巨流里钟鸣鼓响,岩涧间琴箫齐奏的美景佳音,都是它的创造成果了。据说,仅在这犀牛潭四周方圆不到八公里的土地上,就还有着许许多多它所创造而世间罕见的奇景妙境,组成了一个丰富多采而引人入胜的风景区。
就在这大瀑布所处的白水河上下,还有着九个连续跌宕、错落有致的幔滩和小瀑布,与这大瀑布连在一起,组成一条巨大的珍珠项链似的挂在贵州高原的脖子上,光彩夺目;在大瀑布右侧一公里许,有个幽深迷人的去处——老龙箐,那里有峭岩耸立,洞穴隐伏,刀峰剑林,竹桃掩映,蔚为奇观;距大瀑布约两公里的后方,有个布依族山寨,名叫者斗。那里的地下,有个高大深邃的岩溶石洞,洞中石笋丛生,钟乳低垂,廊回路转,有的地方象殿堂,金檐玉柱,有的地方似天宇,繁星闪闪,也有的地方如海底龙宫,水族漫游,简直是个童话世界;离大瀑布八公里许前方的天星桥,白水河一头钻入地下,又从八百米外的巨穴钻了出来,两岸怪石林立,千姿万态,有的象仙子驾鹤翱翔,有的象龙女对镜梳妆……呵,向导说得眉飞色舞,我们听得心驰神往,竟不觉已经午后三时,该登车回城了。
归来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觉得:假如把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高度文明的共产主义未来,比作富饶壮丽的大海,那么,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的社会发展史,就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巨川长河。今天,我们的祖国虽然还贫穷落后,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前面还会有许多困难险阻。但是,我们有党的正确领导,有丰富的物质资源,只要十亿各族人民象那万丈飞瀑、滚滚波涛那样,以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毅力、战斗的姿态和刻苦的创造精神,同心同德,奋勇前进,我们的目标就一定能够早日达到。
呵,奔腾吧,黄果树大瀑布!
呵,前进吧,伟大的中华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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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篇
〔蒙古族〕王守仁
苦菜当春风第一次从远方吹来,贫瘠的大地便生出一株苦菜。她以自己的苦涩忠告人们,对斗争来的果实加倍珍爱。否则,历史回到昨日的位置,她不忍再挂功勋的绶带。
蒲公英报春鸟唤醒了田边的蒲公英,嫩绿的叶间射出几支长柄。根子深入早春的泥土里,不顾那里的僵硬寒冷。她自己虽然累得瘦了垮了,金黄的小花却开得生机盈盈。待她衰老得俯身地面,怀里已育出一代新生命。鼓励儿女们去建设新的生活,送她们一个个乘风飞上高空。母亲在草丛里安静地倒下,望着白云笑出最后一声。
甘草小小的叶子并不惹人注意,白色的花儿一点也不稀奇。根子深深地扎入干旱的沙土内,人们想获得你的恩赐并非容易。只有经过艰辛的挖掘,才能尝到你的甘醇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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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到尖沙拉达去!”
〔彝族〕基默热阔
奔驰在成昆线上的列车窗口,就象彩色电视机的荧光屏,播放着一部巨型山水纪录片。雄伟壮丽的大自然胜境,在列车行进所发出的合奏声中次第展开。追溯着上下几千年的历史踪迹,纵目山河巨变,我心潮激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同志,这里有人坐吗?”
列车刚驰进大凉山区不久,一位姑娘清脆有力的喊声,把我的沉思打断了。抬头望去,首先见到的是一双明亮的大眼。再仔细看去,站在眼前的是一位高大健美的彝族姑娘。她顶着一片桃花边头帕,没有披披毡。一条闪闪发光的银项牌严严实实围住脖子。大概为了方便走路,百褶裙高高地挽起,脚穿一双青布绣花鞋。
列车刚开进彝族区,就遇到了一位同胞,我高兴得脱口就打起招呼来:“曲博,果泥果泥!”(朋友,请坐请坐)我愉快地给她让出了位子。但她没有马上坐下来,好奇地打量着我。我连忙告诉她,我是小凉山人,是从外地去大凉山地区出差的,还告诉她我的名字。姑娘开心地笑了。她顺手把手中的提包放到货架上,挨着我坐下来,亲热地说:“我叫阿尔热酥,今年二十一岁……”
我打量了她一下,感到她的性格很豪爽,象男的,忍不住笑着说:“你小时候一定很调皮。”
“当然啦,现在也这样!”她随便地回答,继续自我介绍:“我的家在尖沙拉达的无谷各泽(雪山顶上)……”
我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因为在我印象中,尖沙拉达是饿鬼出没的地方。“尖沙拉达”的意思是石头河谷,在整个凉山地区,历来被看成地狱。记得小时候,吃饭不小心掉了饭粒,大人就会责备:“把你送到尖沙拉达,你才知道粮食是命根子啦。”我还听到过许多尖沙拉达的彝族同胞穷饿死去的悲惨传说。因此我虽然没到过这地方,但一种固执的偏见却早已凝固在脑子中。难道眼前这位健壮的姑娘竟是从尖沙拉达来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脱口问道:“那个地方很荒凉,是吗?”
她的眉毛往上一扬,又黑又大的眼睛射出不满,拉开粗嗓门说道:“瞎说,你看看我身上长青苔了吗?”
我自知失言,慌忙解释道:“因为地名叫石头河谷,所以……”
谁知我的解释更加激怒了她。她忽地一下站起来,火辣辣、连珠炮似的冲我说:“石头,石头怕什么?你这个人真怪,没到过我们那地方就说出这些话。你就看不见眼前站着的我吗?”她抬起右手拍拍胸脯:“不比石头软吧?”
我尴尬地低下了头,悔恨自己太冒失。我正发愁用什么办法扭转这僵局呢,不料她话头一转,就把局面缓和过来了:“不过也难怪,我们那地方是解放后才有了点人住区的样子的。这两三年来的变化更大。离开那个地方久了的人,如今回去可认不出它来啦。”见我没答话,又若有所思地说:“穷困不是山水的罪过,而是人的罪过。山水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谁叫人们只知道糟踏它而不知道打扮它呢!”说到这里,她忽然坐到了位子上,双手捧腮,陷入了沉思。
这时我的脑海里翻腾着一个使人哀叹的传闻:就在1976年年底,一位解放前夕流落到我们小凉山的老人,探亲回到了尖沙拉达。他是满腔热情而去的,但尖沙拉达却冰冷地迎接了他。长着树木的山头已变成了光秃秃的干山坡;开成了梯田的土盖不住刚种下的洋芋;房屋破破烂烂还不说,屋里人一见来了个陌生人,便慌忙把门关死了。那位千里访亲的老人,差点饿死在这荒凉的山谷里……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沉思地看着她,力图从她身上找到点什么,象从灰堆中找出一点火种一样。
只见她入神地欣赏着车窗外青山绿水间色彩缤纷的鲜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向起伏重叠的远山望去,不禁赞叹道:“多么壮丽的河山,多美的鲜花呀!”
她听了我的话,激动地回过头来,说:“到我们尖沙拉达去走走吧,保你能看到更美的鲜花!”
我心旷神怡,兴奋得脱口开了个玩笑:“你们总不会见了我就把门顶上吧?”
阿尔热酥听了我的话,脸上浮过几丝羞惭的红云,用挑战似的口吻说:“别小看人。你要是去了,我非把你灌成酒疯子不可。如果还不行,就用羊肉堵住你的嘴巴!”
我伸了伸舌头,俏皮地说:“如果你把冰雪变成美酒,把石头变成羊肉,我定可以把你变出来的都一口吃完。”
她咂咂嘴,冷笑一声,用坚决的口气问:“你敢同我去吗?”
我说:“敢是敢,就怕你都是出来找饭吃的。”
她哈哈大笑起来,从衣襟里拿出介绍信,递给我,挑战地说:“可别瞪迸了眼珠啊!”
我接过那张盖有“西南工学院”大印的介绍信,吃了一惊。原来她是半年前由尖沙人民公社送到西南工学院进修,学习掌握水电站管理技术的。
“跟我走吧?对看不起尖沙的人,我要叫尖沙的变化吓掉他的魂!”她咯咯笑着。
“怎么……这么快?”我傻了眼,口吃起来。心里想粉碎“四人帮”还只有四年哪,我们彝族同胞,我们的凉山变化这么大!?
“你是看慢看惯了吧?你难道连如今天上下的什么雨都不知道?嘿,实现四个现代化,我们尖沙人可不是挂在嘴上,是脚踏实地在干呢!你不信?跟我看看去。”火车进站了,她急忙从货架上取下了挎包。
“再见吧,曲博!”她对我点了下头,顽皮地说:“刚才我说的话全是‘吹’的。希望你到尖沙来,我先告诉你我不会对你顶上门的!”说完,咯咯笑着走出车厢。临下车,又回过头来笑道:“曲博,你那脑子有问题,到尖沙来治治吧。”说完,急匆匆走了,留下了一串笑声。
我的脑海里映出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洁白的雪山;新栽的林木;新盖的房屋;满山的牛羊;轻波荡漾的湖水;刚落成的电站……我似乎看见她笑盈盈地扳开了电闸,顿时。成千上万的星星,便落在了尖沙拉达的每一面山坡。星星照亮了山谷,也照亮了我的心房。我猛然意识到,我,正行走在铺满春光的大路上,这条大路从百里凉山,一直通向东方……
“去,到尖沙拉达去!”我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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