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5月16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难忘的往事〔文艺回忆录〕
——与茅盾同志辗转新疆的前前后后
张仲实
茅盾同志急促地离开了我们,很使人感到意外。在他去世前的3月1日,我还去医院探望过他。那天他的精神很不错,一看见我便热情招呼,我怕打扰他久了不好,说了十多分钟的话便要告辞,他竟然还撑起身子要下床来送。看到他身体还好,我心里十分欣慰,暗自祝愿他早日痊愈出院。不料3月未终,却传来了噩耗,这不能不令人在震惊之余悲痛万分!
我1935年认识茅盾同志,后来又有过一段辗转新疆的共患难的经历。每当回忆起这些难忘的往事,更增加了对茅盾同志的深切思念。
1935年,茅盾同志已是蜚声文坛的大作家,但他仍象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一样,以饱满的政治热情参加上海文化界开展的各种救国活动。在这些场合中,我们由于多次相遇便相识了。1936年2月我担任了生活书店的总经理之后,因为工作的需要,与茅盾同志的交往就更直接、更密切了。那时候,生活书店出版的《文艺阵地》由茅盾同志主编,有些事情要常与他联系;生活书店组织的“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也都是请他拟目,提出选译哪些,不选译哪些,怎么选译等;对一些书稿的作者,我们弄不清其政治背景及政治态度等,也去找他征求意见。因为在我的印象中,茅盾同志不仅艺术造诣高深,熟悉文艺界情况,而且政治上敏锐而可靠,为人赤诚,乐于助人。事实也正是这样,我每次去找他,他都是放下手头的工作,十分热情地接待,尽他的努力给我们出点子、想办法,帮助解决问题。生活书店在那一时期出版了许多进步的、有益的书籍,都是和茅盾同志的积极支持与热情帮助分不开的。
1937年上海沦陷后,茅盾同志和我分别到了重庆。当时,杜重远在重庆鼓吹盛世才开明、进步,邀人去新疆搞文化教育工作。杜与我甚熟,极力怂恿我去,生活书店想在新疆开辟分店,也主张我去,于是我就决定去新疆。杜重远还邀了茅盾等人,茅盾也决定去。先后同去新疆的还有萨空了、赵丹等。我与茅盾一家同行。我们由重庆出发,经成都、西安到兰州。到了兰州后就被困住了。原来盛世才对我们这些文化人进入他的独立王国有所顾忌,一时拿不定主意而犹豫起来。当时他的借口是天气不好,没有飞机。其实天上天天有飞机在飞。遇到这种情况,我就沉不住气,免不了发些牢骚;一贯持重的茅盾同志内心也是焦急不安,但很少形于色,他考虑得更多的是到新疆以后如何开展工作。后来在杜重远的一再催促下,盛世才不得不安排飞机,我们才结束了困处兰州两个月的生活,于1939年3月到达迪化(即现在的乌鲁木齐)。
到新疆之后,茅盾同志和我都被安排在新疆学院工作。茅盾同志任文学系主任,并兼文学、教育学、心理学等课程;我任政教系主任,并兼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发展史的课程。除去学校工作外,我们还开展了一些社会活动。当时成立的新疆文化协会,就是由茅盾同志担任会长,我担任副会长的。当时新疆的文化教育水平很低,小学校没有教科书。新疆文协成立之后,便抓了编写小学教科书,供新疆各民族统一使用。我们原来对盛世才不大了解,一到新疆,才知道此人是一个心毒手狠的两面派。他表面上伪装进步,内心里对革命却恨之入骨,经常戮杀革命人士和进步群众。对我们这些文化人士,他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镇压,暗地里却戒备森严,经常派人跟踪和盯梢。在这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中工作,我们都十分不快。患难之中见真情,在这种情况下,我与茅盾同志的交往就更加亲密、更加深切了。每个星期天,或者一有空,我就到他家里去谈天,间或议论时政和交谈体会,也经常谈到盛世才的暴行。每当这时,一向稳重的茅盾同志也总是慷慨陈词,义愤填膺。这一段时间里,我简直成了他们家的一个成员。他们也象对待自己家人一样地对待我。记得有一次盛世才的副官突然到茅盾家来,说盛世才要我单独去一趟。茅盾家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因为盛世才总是以谈话为名,暗杀革命人士和他所不满的人。而且平素有事找我和茅盾,都是俩人一起找。这次的做法却很反常。茅盾的夫人孔德沚同志以为我这次一定难逃毒手,不禁失声痛哭起来;茅盾同志动情地久久紧握着我的手,只说了“保重”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当我平安无事首先奔回他们家时,茅盾一家人喜出望外,欢呼雀跃,为我安全归来而庆幸。在那冷寂的环境中享受到如此真挚、如此深厚的关切,我顿时觉得心头暖热,两眼也不禁模糊起来。这件事虽然已过去四十多年了,但当时的情景还是那样清晰地、不可磨灭地刻在我的心中。
1939年一二月间,周恩来同志去苏联医治右臂的摔伤,路过迪化,茅盾同志和我都被邀去参加了盛世才给他举行的盛会。第二天,徐梦秋同志(即孟一鸣)告诉我,说周副主席请他转告我和茅盾同志,说我们可以去延安。我立即把这一消息告诉了茅盾同志,茅盾同志听了十分欣喜。我们都为党牵挂、关怀着我们而感动和兴奋,我们马上就商量决定迅速脱离新疆去延安。但是,从盛世才的魔爪下脱身,决非易事,我们不禁为此又着急起来。正好在二三月间,家里来信说我伯母去世,要我回去安葬(因我小时母亲即病逝,是由伯母抚养大的),我立即写了请假信连同家信交给盛世才,要求准假回家安葬伯母。盛世才口头答应“可以办”,但就是不给解决飞机票,没法走脱。不久,茅盾也接到上海电报,说他母亲去世,茅盾便也向盛世才请假。我们不仅不能透露去延安的动机,也不能流露出一去不返的企图,只说回家看看,办完事就回新疆来。在杜重远的一再说服下,盛世才才勉强同意。于是,我们在毛泽民、徐梦秋等新疆地下党负责同志的安排下,于1940年5月5日离开迪化到哈密。盛世才放走我们后,又突然反悔起来,随即命令他在哈密的部下截住我们。恰巧这一密令电文落在了一位地下党员同志的手中,我们才得以在盛世才下毒手之前迅速离开哈密。此后,盛世才便撕下伪装、肆无忌惮地迫害革命人士,比我们晚走一步的毛泽民、陈潭秋等同志,就惨遭了他的杀害。谈起这一段经历,茅盾同志和我都为死里逃生而暗自庆幸,也为在艰险条件下开辟革命工作的毛泽民等同志的牺牲而深感悲痛。
我们经由兰州到西安后,立即同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取得了联系,正好朱德总司令刚刚从山西前线到西安,要返回延安。于是,我们就随同着朱总司令一行,向延安进发。5月底的一个下午,我们到达了延安。各界群众集会欢迎朱总司令,我们因为同行,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嗣后,边区政府和延安文化界,还专门为茅盾同志和我组织了欢迎会。茅盾同志和我都为这热烈真挚的场面所感动,深深感到党领导之下的边区与国统区真是有天渊之别,由衷地感到一种回到自己家里的幸福感和安全感。我们开始住在党中央南关招待所的时候,毛泽东同志还在繁忙的工作中两次来看望我们,这更使我们感动和鼓舞。不久,我被分配在中宣部工作并兼马列学院工作,茅盾同志则到鲁迅艺术学院讲学。我所住的马列学院在蓝家坪,鲁艺在桥儿沟,两地相距二十五里路左右,除平时开会、听报告和参加有关文化活动和茅盾同志常相会外,我曾两次去鲁艺看他,一次是步行,一次是骑艾思奇同志的马。我们象过去一样在一起谈家常、谈工作及学习中的体会,谈文艺界、理论界争论的问题。茅盾同志心情舒畅,十分活跃,同在新疆时简直判若两人了。
全国解放以后,我们见面更为方便了。每年春节,我都去看他,在一起山南海北地畅谈。往后他年事高了,身体也不大好,我也知道他正抓紧有生之年撰写回忆录等,就有意地少去打扰他,以免妨碍他具有深远意义的工作的进行。
最使我痛心的是,茅盾同志从延安到重庆后写给我的四十余封信,在1947年撤离延安时,我的爱人容飞怕万一遗失落在敌人手中会于茅盾同志的安全不利,而一把火给烧掉了。这些信,有谈文艺界情况的,有表示他对有关文艺问题和理论问题的看法的,如果保存下来,肯定对研究茅盾同志的工作是有益处的。这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
提起茅盾同志和我的交往,要说的事情还很多很多。这里只简要记述几件事,以寄托我的哀思,作为对他的深切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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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代号
〔藏族〕 饶阶巴桑丰富的思想,可以是一个代号,——标志它的无限。丑恶的灵魂,可以是一个代号,——囊括它的肮脏。雷锋的代号啊,——“螺丝钉”,放射无穷光芒!象金字塔一样浑厚,象长城一样粗犷,象星座一样明亮。地主黄四老爷,用刀砍过它,留下深深的创伤。一个县委书记,在路旁拾起它,悉心把它擦亮。指导员每日擦枪,也擦拭它的伤口,爱与痛凝作纯钢。它会吸收阳光,也会放射光明,更能释放热量。和轴承一起滚动……和战车一起奔驰……和红旗一起升降……在零件的结合部维护整体,在通道的枢纽处看守开关,在飞航的加油站照亮机舱。它自称渺小,却象溶汇的水珠,掀起浩瀚的激浪。它自比微粒,但在走过的路上,留下壮丽的山岗。它在儿童心里,留下一串故事,一串长明的灯光。它在战友枕边,留下一本日记,一本合唱的诗章。它乐于充当胶轮,万里行车,千钧重负,替黎明运送曙光。它乐于钻进泥土,加固一片铧犁,在漠野里垦荒。它乐于咀嚼沙石,推动一只钻头,揭开地下的矿床。它乐于忘我奔波,探步洪峰火海,涉足僻野街巷。它乐于备尝咸水,监视暗藏的礁石,让巨轮乘风破浪。十年浩劫,愚昧遍布罗网,制造心灵的饥荒。“螺丝钉”被埋没了,伴着齿轮和花朵,伴着正义和诗行。“螺丝钉”啊,巨轮在等候,“螺丝钉”啊,时代在呼唤,“螺丝钉”啊,人心在盼望。今天,螺丝钉重又闪光,回到了神圣的岗位,回到了人民的心上。它象钻石的砝码,使一切丑恶的灵魂,在天平上失去重量。它象水晶的镜子,使一切假象的阴影,在阳光下无处躲藏。它有苍松的坚贞,它有春风的温暖,它有峭岩的刚强。让生命去选择代号吧,让意志去选择岗位,让青春去选择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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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荣荣〔短篇小说〕
施力
我每天坐电车,总喜欢站在车尾没有座位的后窗那儿。看着车外晃过的景物和跟在车后的自行车队,觉得时间过得快一点。今天上车,我一看,“宝地儿”早被人占了,我只好站在她的身后。她低着头一个劲儿在看小人书,直到售票员用响亮的声音报站名时,才见她回过头来。那张活泼、稚气的脸,使我愣住了。呀,这不是初中同学林荣荣吗?她也同时认出了我。嗬,可真不客气,当肩就给了我一拳,先发制人地说:“你怎么不认我了?”我也不示弱地回敬了一句:“还说呢,你一会儿也没离开你那小人书,眼里哪能有我?”我还一点不放松地向她开炮:“就这么大出息,不看看你多大一个人了!”荣荣倒不生气,反而冲着我调皮地笑了笑:“你管呢,我爱看!”这时,车已到站了。她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拉着我就往车下走:“走,到我家玩玩去!”她的性格丝毫没变,还是象几年前那样爽快,无拘无束。
我边走边取笑地说:“你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毛头孩儿呐,真是本性难移。”她格格地笑了:“你算说错了,我正经当了三年娃娃头了。”话中带着几分得意。我赶忙问:“哦,是不是当小教?”她说:“比小教还小,是幼儿园!”“哟,瞧你哪儿有个阿姨样!我看,孙猴子干这行,都比你合适,谁家孩子要是摊上你这个阿姨,真得倒大楣。”谁知,我无心的几句玩笑话,却把她弄得脸红了。这倒让我想起在中学的一件事。那时,我们的校园里有一个专为教师的孩子办的幼儿园,和我们的操场只有一篱之隔。我们班女同学课间没事,就跑到幼儿园去逗小朋友们玩。还根据他们的特点,给他们起了各种各样可爱的代号,有猫咪咪、大白兔、小松鼠……荣荣可没这份闲心,她声称自己最烦小孩儿了,有那会儿工夫还不如打打球呢。一天,她硬是被班里几个女同学拽去了。进了幼儿园,她虽然没心逗孩子,却对小转椅发生了兴趣,也不管上面还坐着小朋友,二话没说就坐上去转开了,结果,吓哭了孩子,惹了一场祸,连一同去的几个同学也陪她吃了一顿批评。
我这样想着,不觉脱口而出,“你怎么干了这一行?”荣荣顿了顿说:“实话跟你讲吧,开始,真是不行,还打过两次请调报告。要不是后来我被一件倒楣的事治住了,真没准早就不干了。”我连忙打断她:“什么事儿?”
这时,荣荣脸上出现了与她性格很不相称的严肃,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随着她的叙述,我的眼前自然闪现出来一幕幕画面:
那时,正是荣荣闹情绪要调走的日子,她哪还有心思照看孩子?工作都几个月了,她对班里有的孩子还叫不上名字。加上她看的是全托的大班,和孩子们的家长就更对不上号。一天,孩子们在院子里嬉闹,听着他们的欢叫声,真把荣荣烦透了。她一个劲儿地想:“唉,要是没有这些鬼东西,我哪会高中毕业来干这份工作呢。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她一个人坐在活动室里发呆。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荣荣的心一下子绷紧了,不由自主地奔出门外,只见一个男孩儿倒在地上,胖乎乎的小脸挂满了汗珠和泪珠。天哪,这不是那个成天喊着要当“将军”的孩子吗?现在他的一只脚正压在一方大砖下,那是准备垒花池的大青砖。可沉呀。看着这种情景,荣荣顿时木了,她心里一阵恍惚,都不知道当时大家是怎么把“小将军”送进医院去的。等她稍稍清醒一点儿,只感到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她失魂落魄地在院子里乱转了几圈,又无力地坐在台阶上了。她将双手捂住脸,想痛哭一通,可怎么也哭不出来。不知孩子的伤势究竟如何,她真想马上追到医院去。可是,一想到孩子的家长会对自己怎样?又实在鼓不起勇气去。就在这种不知所措的心情中,整整熬过了一个下午。她在心里下了好多次决心:“一定要去!硬着头皮也要去!”然而,真的要迈开步子了,腿却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越往前走,越是心惊胆战。
唉,人就是这样:越是在害怕的时候,越是容易产生奇奇怪怪的联想。不是吗?早八辈子听谁个讲的一件事,也迅速地浮现在荣荣眼前:有一次,在电车上,因为急煞车,一个姑娘手里的毛衣针冷不防撞到了坐在旁边的孩子眼睛上,孩子的妈妈发疯似地拔下毛衣针直向姑娘脸上扎去。想到这里,荣荣的心扑腾了好一阵,眼前不断晃动着一个个怒目圆睁的妇女影象:“她们当中不管哪一个是‘小将军’的妈妈,都够受的。一见面,还不把我一口吞了!?”荣荣简直有点喘不过气了,不由自主地又胆怯地把步子挪了回来。
这天,荣荣知道“小将军”已经出院,心里平静了许多,下决心到“小将军”家去一趟,不过,仍是心有余悸,本来平时半小时能走到的路,结果还是徘徊了两个钟头。几天来,她有生第一次尝到了害怕,负疚和惭愧掺和在一起的滋味啊。
她刚敲过门,门一开,便闪出“小将军”的妈妈。这是一个穿着淡雅、性情娴静的中年妇女。这位聪明的妈妈一下就猜出了荣荣的“身份”。荣荣平时那张挺伶俐的小嘴,这时笨拙得说不出利落话了。她只轻声地吐出:“我想看看‘小将军’。”这一下倒把看来相当庄重的家长逗笑了。也许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小将军”的妈妈说:“孩子睡着了,你先坐下,我去去就来”。荣荣心神不定地坐下,开始打量起这套不大的房间来。摆设简朴、整洁,床头、枕边、桌上尽是书呢。靠床的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相框,旁边斜挂着一支玩具冲锋枪。看到这些,荣荣的心再一次揪紧了。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呵,可是,因为我的过错……
这时,“小将军”的妈妈端着一杯茶进来了。她边往桌上放,边直截了当地问:“你喜欢你的工作不?”荣荣无言以对,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小将军”的妈妈轻轻笑了:“不是因为我自己是中学教师,就对教育工作格外偏袒。你知道‘三岁之魂,百岁之才’的说法吗?”这下荣荣倒是痛痛快快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一个人在小时候形成的才华,往往决定着他的一生呢。我要真心地告诉你,我过去的一位老师,教育孩子很有办法,她教出的学生,现在尽是科技方面的人才,还有造原子弹的,曾得到过周总理的表扬呐。其实,即使是最普通的孩子,只要教育得法,也会成为有用之材的”。说着,“小将军”的妈妈走近荣荣身旁,抚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小兵对我讲过,是他带领小朋友攻碉堡时,自己不小心受的伤,不怪阿姨。”荣荣听了这句话,猛地扑到这位中学老师肩上,象大孩子一样“哇”地哭出声来。“小将军”被哭声惊醒了,一看自己的阿姨在抹眼泪,就使劲喊叫起来:“妈妈,你坏,你又批评人了,别说阿姨,别说阿姨了!”边说边急得也要哭了。荣荣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迸发,直向床前扑去,用脸紧紧贴着孩子的小脸蛋,泪水象清泉一样地流了下来……
等到走出“小将军”的家门,已经天黑了,但在荣荣的心里却出现了光亮。对那些整天在眼前晃的孩子,她仿佛今天才第一次感到他们的诚实、可爱。他们的父母又是多么通情达理,让人尊敬。荣荣越想越觉得,这些家长们都在为四化努力工作着,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照看他们的孩子,让这些小不点儿在幼儿园里得到温暖,学到知识,健康活泼地成长起来,这不也联着四化吗?其中不也包含着很多学问吗……
讲到这里,荣荣停了一会儿,才又接着对我说:“从那以后,我想通了,真的想通了,是教训和泪水冲开了我心里的疙瘩。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想了好久好久,好多好多,后来干脆躺不住了,爬起来写了一份‘痛改前非’的计划。这以后,大家都说我变了,变得热情活泼了,岂不知,我原来就是这个性格嘛。你说是不是?说来也怪,孩子们也不再躲着我了,我和他们结成了好朋友。如果现在有人让我离开那些可爱的孩子呐,我非得和他好好理论理论不可!”
我被荣荣这些发自肺腑的话感染着。本来是她硬拉我去她家,这下我倒真想主动去她家里看看了。因为,我隐隐感觉到,她身上蕴藏着一些我还没有发现的东西。
傍晚的轻风伴着我俩轻快的步子,来到荣荣的家。荣荣走进她的卧室,我也立即跟了进去,先没顾坐下,直奔她的书架。架上的书真多,一大摞小人书,还有乐理知识,手风琴演奏法,儿童心理,幼儿保健,父母必读……真是大大超出我之所料。出于好奇,我顺手抽出一本来翻看,里面画满了红杠杠呢。我转回身问荣荣:“你的爱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广泛了?”她认真答道:“就这些,还不够用呢!”然后又逗趣地说:“在同学们印象中,我老是一个爱玩砍包儿、跳皮筋的疯丫头吧。”说着,格格地笑个不停。不等我回话,又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现在更疯了呢,二十多岁的人还学起儿童舞蹈来了。”说着,给我做了个花蝴蝶的动作。我被她逗笑了,忍不住击了她一拳:“你真行!”我这回可没有一点点开玩笑的意思,是实实在在地褒奖她,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她。她好象还想让我吃一惊似的,兴奋地走到桌前,“啪”地拧亮桌上的台灯,顿时,玻璃板下一张张圆圆胖胖的孩子脸出现在眼前。有男孩,有女孩;有的显得淘气、聪明;有的透着乖巧、灵气;还有几张戴红领巾的,他们都张着智慧的眼睛在想些什么呢。我笑着说:“呵,荣荣,你这里真成了娃娃世界了。”荣荣看我对这些照片很感兴趣,便来了情绪。她对我说:“你别小看这个世界!”说着突然在我耳边悄悄地讲:“说不定这里面还有未来的总理呢。真没准儿!”接着,她如数家珍,一张一张给我介绍开了。她指着一张女孩的照片:“这孩子文雅、专注、有毅力,很可能成为中国的居里夫人,你看长的都有点象。”她又指一张男孩的照片:“这‘小伙子’可有些歪道道呢,他成天折腾鱼儿,说长大了要到鲸鱼肚子里去开工厂,把它肚子里的宝贝制成吃的、穿的、用的,再用火车运出来。”荣荣越说越兴奋,说她的小朋友里面还有未来的演员、医生、画家、诗人……并得意地肯定:“现在都看得出来,不信你就瞧着!”最后,她指着一个戴红领巾的孩子解释道:“这就是砸伤了脚的‘小将军’,入少先队后,他的爸爸妈妈特意寄给我留念的,他想将来当个蹲实验室的科学家了……”
我看得出来,在这间屋子里,它的主人——一个平凡的育花人,有一颗炽热炽热的心,在这颗心里,理想和信念占据着崇高的地位。(附图片)〔插图: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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