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5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临表涕泣”
许寅
文牍主义是官僚主义的孪生兄弟。正在为四个现代化拚命干而又讲究速度、准确、效率的同志,经常为文牍主义、公文旅行而大感头疼。前些时候,一位已经同国外某大学签好合约准备出国的同志对我说:“我们同人家讲好一个月之内出去,可是光是同北京有关部门写封信,来回就要一个月。”
我这里同北京通信,寄航空一般两三天可以收到。“公文旅行”周期就要延长近十倍。而且,这已经是各方面都已经说妥的事情,假使是一件刚刚开始的事情,自然更无法估算。所以,有经验的人,在公文来往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是从来不心焦的。
“当麻雀还在天上飞的时候,切勿忙着准备锅灶葱姜。”——我们有些同志在这方面的经验是十分丰富的。
听了这件事,粗粗调查研究了一下,却发现一道公文“旅行”的全过程竟足足有十二个站头之多:收、送、呈、批、圈、商、拟、审、抄、盖、登、发。说得具体一点,便是一,收进来;二,送给有关人员;三,有关人员签上意见上“呈”主管首长;四,首长看了,批示几句;五,交给副职们传阅画圈;六,再召集有关人员商量;七,商量定了,再指定人员草拟复稿;八,复稿再给首长审阅;九,交办公室人员抄写或打印;十,司印人员盖上图章;十一,登记入册;十二,发给收文单位或人员。
这十二个“站头”中,最长的一个“站头”是第五站——“圈”。因为我们机关副职多,少者三、四、五,多则六、七、八,甚至达到两位数,每一位都要在公文上划一个圈,这“站头”自然非长不可。最容易堵塞的一个“站头”则是“第六站”——“商”。“商量商量”、“研究研究”、“考虑考虑”,在这个站头上,“打太极拳”者有之,“嚼泡泡糖”者有之。……因此,公文旅行到此,常常搁住,一“搁”,短者论月,长者,对不起,可得论年了。
这只是就“站头”而言。还有,我们有些机关,不光人多,而且“门”多:一道公文“前门”进去,绕到“边门”,再从“边门”绕到“角门”,再从“角门”绕到“后门”,再从“后门”回到“前门”,流转过程也自然势必相应延长。
公文旅程是漫长的,但现在有一个好处,就是公文的绝对数似乎并未增多。多的倒是另一样东西——图章。向银行申请一笔贷款,不论数以百计,数以千计,或数以万计,都要从县里盖到省里,有的要盖几十个之多。要造一幢房子,如果把所有环节,例如购买各种原材料和物料都包括在内,那么所盖之章恐怕就要数以百计了。
写到这里,忽然想到:五十年代后期动员消灭“四害”,有的地方过分苛细,打死老鼠、苍蝇、蚊子,要点数填表上报。有一位统计人员看到表上统计项目,不禁喟然长叹,写了一封信给报社,中有句曰:“老鼠论只,犹可数也,蚊蝇论斤,如何称也?‘临表涕泣,不知所云’”。最后两句引诸葛亮《前出师表》,时至今日,“临表涕泣,不知所云”以至疲于奔命者,还是大有人在。在这种旅行中消耗了多少人的精力和时间,实在也是一种近似犯罪的浪费!


第8版()
专栏:晨光短笛

晨雾中
冯竝
驼铃叮咚叮咚地响起来。浓浓的雾气似乎带着弹性,把声响弹向四周,抛向望不见的远空,荡出阵阵悠长好听的共鸣……
对于夜行人,这样的清晨是惬意的。刚从驮架上温暖的羊皮袋——那象是悬在驼峰腰间的一只吊床——爬出来,呼吸着混有缕缕雾丝的空气,倾耳聆听迷蒙中传来的铃声和“班驼手”的呼哨,忽然产生一种感觉,仿佛脚下踏着的并不是无边无际的沙漠,而是什么别的。
不错,我的隐在雾里的旅伴,年轻的“班驼手”也是这样想的。他说:“瞧这白雾,象是浮在那海上。”
“呵,海上……还是讲讲你的骆驼吧。”我点着头,却又笑起来。这笑声终于惹起了他的不快:“怎么,你瞧不起骆驼!它是十二不象,可又是十二象,龙脖子、马耳朵、狮子毛,还有报晓鸡似的雄赳赳的腿。”
嘿,他讲的还真是那么一回事。我立即收住笑,在雾气里捕捉前面的骆驼的身影。那雾飘来飘去,淹没了沙、淹没了树、淹没了道路,也淹没了骆驼的长长的鬣毛。只有那蹄掌落地的噗噗声,若轻若重、似近似远,倒也使人在明朗的节奏里感到一阵踏实。
“对,还有那蹄子,象牛的,又比牛的来劲。你没听娃儿们唱:骆驼骆驼大脚,走得日头告饶。
“有意思。”
“那当然。”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突然叹了一口气说:“不过,我倒是更想开汽车……”。
说话间,我的身子离开了座。似被那飘忽不定的轻云密雾托了起来,悠悠地上升,又悠悠地落下。看样子,沙丘的坡面至少有三十度,骆驼走着却象船儿滑过一道水浪,跌宕里有着平稳。怪不得他会联想到大海。
在平缓处,略显散乱的铃声重新和上节律。兀地一声吆喝,抖着缰绳的身影向我逼近了。他吹着短哨,接住先前的话头:“想总归是想嘛,咱们班驼站里有个笑话,那人说,搞四个现代化,怎么还用骆驼送人!你们看着,沙丘里通不了汽车,我这王字倒着写。”
“后来呢?”
“当然倒写了,可是,王字打几个滚还不是个王字。他又说,算了,还是抱你的缰绳去,等到火箭飞出银河系,这里怕还是骆驼加羊皮袋。”
“嘿,这人!”我听着愕然了,正想说什么,他却吹着悠闲的呼哨跑开,好象方才讲的,真是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我默默地走起来,又默默地向他的方向撵去。我希望看到他的神情,雾气却如沉淀的酸奶酪,一团团地糊来,遮住了他的颜面。
雾丝里,呼哨连续不断地响着,是讥讽?是轻薄?悠长的驼铃声还在叮咚,是安然?是冷漠?蓦地,这一切都停止了,他拽住了坐骑:“喂,怎么不答话?那有什么了不起,抱缰绳就抱缰绳呗。咱们班驼站里的人,哪一个没有跑过十年八年呢。”
“可是……”我迟疑着。
“啊,你是想说我没出息,告诉你,我作梦都想着‘鸟枪换炮’。”
“可是……”我依然迟疑着。
“哈,是不是你也失望了。将来也许有专走沙漠的汽车,还有,直升飞机不就可以飞进去吗!”
“嗬,这口气!”我揶揄着,情绪却被他的笑声点燃了。他的声音混合着成熟与稚嫩,此刻,我似乎看见了他雪白的牙齿,和眸子里将要爆发的火花。是哟,“骆驼骆驼大脚,走得日头告饶”。别看路远,过了沙丘就是滩,过了滩又是绿洲——啊,雾就要散了,前面影憧憧的青色,就是打尖的地方!
笑声飞了起来,驼铃声愈来愈急,不知什么时候,雾丝在游动中完全散去。沙丘的两旁,露出了青苍苍的沙竹、红红的野杏和踪迹分明的路……


第8版()
专栏:

诗三首
林默涵
感怀苍茫赣水向东流,别却京华忽又秋。过眼名花随逝水,经唇烈酒压羁愁。凄凄风雨香山路,渺渺烟波子美舟。最是伤心无语处,琵琶一曲泪泉稠。
一九七五年秋
谢赠画丘茔遗剑岂云痴,一卷丹青寄远思;寂寂深山啼独鸟,潇潇暮雨洒空枝。曾经烂熳开幽树,讵料飘零落圯池;不用招魂劳故旧,梅花重绽小春时。
〔丘茔句〕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出使
过徐,将心爱的佩剑挂在徐国国
君冢木上,表示赠给故友。
〔寂寂二句〕写画中情景。
一九七六年
夜思长安旧事已如烟,半暗孤灯照不眠。有志无功闲处老,是尧非桀梦中牵。精禽立意填沧海,顽石犹能补昊天。起看群星窥树杪,雄鸡一唱试挥鞭。
一九七六年秋


第8版()
专栏:

一条大道的传说
何玉锁相传这里曾是条繁忙的大道,它通向天涯,连着海角;人们从这里奔向希望的天地,脚步如鼓,车轮如水,马蹄如
潮。朝霞里,它象一匹红绸飘动,月光下,它如一串珍珠闪耀;就是在赶路人的梦境里啊,也似一条银绦在心头轻飘……后来,它感到自己劳苦功高,不甘心做一条背负重载的大
道;它很羡慕天空茫茫的银河——出人头地荡着如意的波涛。马蹄来了,它大喝一声:“绕开
走!”车轮来了,它高喊:“我再不为
你效劳”……赶路的脚步啊,离它越来越远,车轮和马蹄啊,又去开辟新的
大道……从此,它庆幸有了银河的宁静,恍惚中闭上眼美美睡了一觉;当它睁开眼不禁大吃一惊:身上压满了滚滚乱石,萋萋荒
草……


第8版()
专栏:科学漫笔

百层大厦的联想
石工
美国纽约曼哈顿区,高楼林立,1973年建成的世界贸易中心,是两座一般高的大厦,都是110层,高达412米,特别引人注目。
在曼哈顿区大建摩天楼,自有其商业上的原因;这里的地下,不深的地方就是坚实的岩石,能够承受沉重的负荷,也是原因之一。
一般的房屋,在结实的土层上就可进行建筑。象世界贸易中心这样的重型建筑物,则非把基础扎到下面的岩石上不可,为此,向下挖了21米深。这个高楼实际上是117层,地下还有七层。
因此,我们在赞叹地面上的大厦的宏伟之余,切不可忘记在地面下还有巨大和重要的基础工程,大厦是不能建在沙滩上的,这是常识。
然而,还是有人要去干违背常识的蠢事,把重型厂房建在沙滩上者有之,把高楼盖在“采空区”上者有之,把水坝筑在不稳定的地基上者有之……。结果是大量财富被浪费,甚至影响到人身安全。
由此想到,基本建设必须重视打好基础,搞别的事业又何尝不该特别重视基础工作呢?比如在今天,那些对国计民生直接有用的项目,往往需要许多人通力合作,进行大量的现场调查、实验,观测积累数据,制造装备等许多看来平凡琐碎的工作,而这些都是建造科学殿堂不可缺少的基础工程。又如,发展科学技术需要人材,培养人材的教育事业,不也是它的基础工程吗?如果我们只热衷于得到最后成果而忽视产生这些成果的基础,结果会事与愿违。遗憾的是,一些人容易只看到那突出在地表的华丽的大厦,却往往忽视那埋在地下、大厦赖以存在的基础。
不重视基础工程的效应,往往不是立竿见影的,这也是人们容易忽视它的一个原因;但经过一段时间,其严重后果就会表现出来,而且不容易弥补。让我们更多地注意地面以下吧!


第8版()
专栏:群言录

谈吐痰
叶星
我住在钓鱼台附近,常听人称羡这里的街道美:楼新,路宽,林多,有草坪,象公园一样。但美中也有不足。一天早起散步,我有意数了数,人行道不过百米,就有四十七处痰迹;一家剧场门前,不到一平方米,竟有五处痰;正在我边走边数时,一个推自行车跑步的人张口又“啪”地一声!我感慨了,真想拉住这位中年人问一问:难道你不知道随地吐痰不对?
“是件小事,何必那么认真。”不错,一个人随地吐口痰,事不能说很大。但也应该记住:“勿以恶小而为之”。如果人们在这件“小事”上都满不在乎,那事情就不能算小。清末,李鸿章出使英吉利,在人家地毯上大口吐痰,多少年传为笑柄,被人目为不文明。
“老毛病了,难改了。”过去中国妇女裹所谓“三寸金莲”小脚,一代传一代,习惯够“老”了,不是都改了吗?常听说戒烟难,不是有许多人戒了吗?不良习惯能不能改,重要的一条是认识不认识它的危害。
不少医生说过:飞沫可以直接传染二十多种疾病,而一次吐痰可以喷出五六千个飞沫;一口痰干了,又不知有多少万个飞沫飘扬在空气里!随地吐痰造成的空气污染(通过呼吸道传染疾病),实在不可等闲视之。
“有痰,吐了痛快,不吐,难道让我咽回去?”这是强词夺理。但居然成为不少人随地乱吐的借口。跟这样的人再去讲小学生都懂的卫生知识,看来未必都是多余的。我倒很希望让少先队员、小学生甚至幼儿园的娃娃,回家多去教育教育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帮助他们养成讲卫生的习惯。


第8版()
专栏:

天山深处〔油画〕 官其格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