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2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竹思
刘征泰
月色皎洁的秋夜,我在灯下披读一封家书。阵阵凉风袭来,耳边窸窣有声。那是楼下小园里的一丛新竹。竹枝摇曳,姿影婆娑,顿使我想起遥远的故乡。
家乡的竹呵,你在游子的心潭里,投下一片永远的绿。
我忘不了故乡望江楼畔那一片竹的海洋。
每年寒暑假回到成都,平居无事,总爱去望江公园散步。公园坐落在古城东郊的濯锦江边,崇楼丽阁,云影波光,奇花异卉,遍地修篁,确是一个极幽雅的去处。
这里号称“竹的公园”。果然,楼前是竹,路旁是竹,盆景里栽的是竹,荷池边种的是竹,碗壶丁当、笑语声声的茶寮外也围满了密密匝匝的绿竹。当夏日炎炎的午后,你走进那深荫如盖的竹间小径,立时会感到一股沁人的快意,红尘荡尽,疲劳无踪,心中是一个清凉世界。
西南多竹。据一位行家介绍,望江公园有竹凡百又三十余种,基本上罗致了川中的各类名竹,还从外地以及国外移植进来不少珍品。有圆竹,有方竹;有空心竹,有实心竹;有茎干笔直的道筒竹,有憨态可掬的佛肚竹;花楠竹傲岸不阿,俨然是顶天立地的伟男子;凤尾竹娉婷含羞,又如一位天真美丽的少女;龙鳞竹的根部叠生着古怪的节理,远看是一片片威严的龙鳞,近看,却又鼻眼分明,犹如一张大花脸,因而又称“人面竹”。我也找到了久闻其名的绵竹,它的叶片儿绵绵厚厚,而且不用扦插即能衍殖,只要粒状的籽实坠落地上,俟一场春雨过后,那嫩生生的竹苗便破土而出;若问它的故乡,原来就是沱江上游以特产大曲酒、松花皮蛋和木板年画著称的绵竹县……
在锦官古城,除却望江竹海,植竹最多的游览胜地恐怕应推杜甫草堂。
草堂位于成都西郊,所谓“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且行且近,但见长墙一带,佳木葱笼,墨绿色的浣花溪从它门前静静流过。
草堂竹子的品种不算太多,却生长得异常茁壮。一丛连着一丛,丛丛碧色参天,荫覆着宽敞的前庭后院,不少竹干有杯口粗细。展眼眺望,青溜溜,齐展展,节节上拔,直与高大的楠木一争短长。
每天,都有无数的游人来访草堂。登车的,步行的,联袂而来的,悠悠独往的,其间亦有来自远方的海外朋友。竹林里散布着许多方方的小石桌,人们爱端来清茶一壶,边休息,边品茗。
人们热爱老杜,自然就爱草堂的竹。
人们爱竹,千古亦然,诗圣杜甫也不例外。草堂内外那片竹林最初就是他亲手栽下的。唐肃宗乾元二年季冬,这位在安史之乱中饱尝艰辛的白头诗人,出同谷,入剑门,来到蜀都万里桥西,以求一块栖身之地。他向亲友们求花觅树,也讨来不少竹苗。次年夏,草堂初具规模,竹子也已成活,他写过很多咏竹诗:“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后来,他因避兵祸暂居梓州,还常常怀念他的竹友:
“为问南溪竹,抽梢合过墙”;
“东林竹影薄,腊月更须栽”。
人民,不会忘记自己的诗人。透过那疏密的竹林,我仿佛看见一位面容清癯的青衫老人,停锄北望,低首吟哦,渐渐融进了绿萌深处……
杜甫草堂栽种的多半是慈竹;望江公园那郁郁葱葱的竹群里,数量最多的也还是慈竹。慈竹用途极广。它材杆坚韧,节间长,中空又大,不仅能制各种日常的竹器,还是造纸的上好原料。秋后,金稻入仓,农民忙完了田中的活路,就上山砍来竹子,运入作坊,清水漂,石灰煮,制成的土纸厚实而柔软。泥水匠们则把慈竹捣成竹筋,拌和着石灰,用以粉墙。
走到成都郊外,不多远,便能发现许许多多的“林盘”。这是农民的宅基,外面围上密密的慈竹林,形成了一圈别致的植物墙。如果把平畴比作大海,那么远远望去,林盘就仿佛是海面上一个个绿色的岛屿。林盘有大有小,有方有圆,往往是两三家,五六家聚姓而居,也有独门独户的,而竹林外总有一条清清的溪沟或池塘;水竹交映,炊烟袅袅,间或传来几声狗吠鸡鸣,却难以见到人影;有时,万绿丛中也会闪出一点艳红,那是农家姑娘为风牵动的衣裙……
慈竹的生命力极顽强。在家乡的泥土里,只要有数尺见方之地,哪怕在低矮的屋檐下,阴暗的高墙后,它也能挺身拔节、崛然而起,去追求空气和阳光。夏秋插下一竿竹苗,来春就会绿叶扶苏,不几年就繁殖成茂密的一丛。因为新竹与旧竹同出一根,紧紧偎依,好象母亲和孩子相亲相爱,故又称子母竹,慈竹之名亦是从中化来。
我的幼年是在锦城东南的一条小街上度过的,锦江的流水就从我们屋背后日夜淌过。院子里是一丛慈竹。竹前是一块大青石板,那是我们游戏和读书的地方。春天,笋子探出了头,妈妈总要我去数一数。一个、两个;五个、十个……数着数着,有的比齐了我的腰,有的窜过了我的头,于是妈妈笑着说:娃,你又长大一岁了!
慈竹是我们的好伙伴,大家从不肯轻易去折损它。只有在放风筝的季节,得到大人的允许,我们才砍下一株旧杆,劈成篾条,糊上旧报纸,然后奔向江边;一会儿,那漫天的柳絮中,就升起了一群群蝴蝶、老鹰和蜈蚣……
有一年夏天,妈妈坐在青石板上,用晒干的笋壳给我填纳鞋底。笋壳垫底,可以防湿,风吹拂着青青竹叶,也撩动着妈妈的丝丝鬓发。她忽然停下手中的针线,问我:“娃呀,你总不能象这笋,一辈子老守着妈妈。你长大成人,远走高飞了,还会记得你的故乡么?”
妈妈把我紧搂在怀里,她的眼眶湿润了。
岁月,在我心中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记;儿时的梦境再也不能寻找回来。当年的小街已从地图上抹去,而惟有家乡的慈竹依然还是那样郁郁葱葱。
都说望江公园的竹海四时宜人,我却更留恋它的初春和初秋。那也是我假期将满,快要离开成都的时候。春风浩荡,春水激涨,江边的慈竹林沙沙摇响,似叮咛,似教诲,似鼓励,就象母亲在挥手送别她远征的儿郎;到了秋天,常常会下着蒙蒙细雨,兼日不止。那时,望江楼前几乎没有了游人的踪影,而我却撑着一把油纸伞,踽踽徘徊在公园的长堤。江水泱泱,在我脚下无声地流去;雨,顺着低垂的竹梢缓缓淌下……
我总觉得那是母亲的泪。
于是,雨水和着我的泪水,悄然滴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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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曾子夫人的教训
沈龙明
“曾子杀猪”的故事,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了,但过去,一提起这件事来,多是强调了曾子的“许诺过了杀猪就得杀猪”的精神,以此来启发家长们,却很少有人谈论曾子夫人的“随意许愿”的教训。最近遇到的一件事,使我对这个方面有了一些想法。
这件事发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里。一天,父母给孩子买了只皮球,他玩了没几次就腻了,说是要买一只“大皮球”(篮球),他母亲又很快给他买来了。篮球买来没几天,他看见邻居家的小孩手里拿着一辆小汽车,他就去缠着他母亲了:“妈妈,我也要买小汽车!还要买小军舰、小飞机……。”他母亲正忙着:“好。你走开点!星期天给你买。”星期天,买到了小汽车仍不算数,孩子还吵着“要买小军舰、小飞机……”孩子的父亲不同意买,孩子哭个不停。孩子的母亲心里也不想买,但看见孩子哭得伤心,自己的心也就软了,对他父亲说:“你忘了‘曾子杀猪’的故事吗?买小军舰、小飞机,是我那天答应他的。曾子为了孩子一头猪都舍得杀掉,你怎么几元钱就舍不得了?也不看看孩子哭成个什么样子?”
父母对孩子要“言而有信”是对的。但同时也应该注意的是:要“言而有分寸”、“言而有主见”。因此我想:如果说曾子的杀猪值得赞许的话,那么曾子夫人的许诺就应该受到批评了。我们现在有些做父母的对孩子宠得不得了,孩子要什么东西就给什么东西,这怎么行呢?对于孩子提出的要求,不问正当的和不正当的,统统予以满足,结果,总有一天父母因没有能力而表示拒绝,到那时,孩子就会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我要向那些对孩子“百依百顺”的父母进一言,不要盲目地再以“曾子杀猪”这则故事自我安慰了,倒不妨听一听法国著名教育家卢梭的一段话:“……起初,他想得到你手中的手杖,转眼之间他又想要你的手表,接着他又想要空中的飞鸟,想要天上闪烁的星星;他看到什么要什么!除非你是上帝,否则你怎么能满足他的欲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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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玫瑰花及其它
丁琪
凡是见过玫瑰花的人,一定会为它那妩媚的花姿、娇艳的花朵和诱人的香气所吸引。可是,这种芳香艳丽的花,其茎干上却生满了尖锐密集的刺。如果你观察得仔细一点,还会发现茎上的刺生得越旺的,枝上的花就开得越大。在玫瑰身上,花与刺共生,刺护花,花饰刺,它们的联系是如此紧密,搭配是那样和谐、默契,因而博得了人们的共爱。
其实,岂止是玫瑰花,在月季、仙人球、仙人掌等许多花卉植物身上,不也都存在着类似的现象么。
花与刺的这种关系,对于我们认识文艺领域中批评的作用很有启迪。这些年,文艺园地出现了百花齐放的景象,涌现出不少脍炙人口的好作品,开出了人民所共爱的花。但是也确实出现了一些不好的作品,对社会、尤其是对年轻人起到了不良作用。而对这种情况,我们的文艺批评却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战斗作用。有的认为要护花、惜花,就要多赞、多捧,而把批评当作是与花对立的刺,要“多栽花,少栽刺”;也有的害怕批评,听到批评的话就觉得刺耳,见到批评的文章就觉得刺眼。这些现象是不正常的。正确开展文艺批评,很有必要。如果把这种批评比作刺,就如同玫瑰、月季、仙人球这些花离不开刺一样,文艺领域要真正开出鲜艳、美好、受到人民共爱的花,也一定离不开批评这种刺。批评开展得越是及时、坚强、有力,文艺之花也就开得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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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敢开先例
邱文亮
北京第二传染病医院,敢开医院科室设置之先例,大胆设立外科。这的确是一件稀罕事,又是一件深得民心的好事。
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第二传染病医院增加新科目,不单是为了搞活自己的“生意”,也不是图新鲜,而是反映了他们努力实行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体现了他们设身处地热心为群众着想,一心把方便留给患者的高尚医德。现在有这样的现象,谁有了病,病人和家属有时简直要打一场“运动战”:先到普通医院检查,确诊是传染病或别的什么病,再往对口医院跑,治疗中病情发生变化,需要转院,又得开始新的“阵地转移”。
这家医院的先例开得好。人们期望一些专科医院,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来作点“一专多能”的尝试,多开方便于民的先例。
敢开先例,是一种在科学精神指导下的大胆的创新和摸索,这是实事求是的表现,同蛮干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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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赞评论的评论
顾骧
多年来,报刊上只有评论文艺创作的评论,却很少见到谈论文艺评论著作的评论,最近开始读到这方面的文章,觉得是件新事,读罢欣然。
眼下,创作在呼唤评论。没有评论的兴旺,则难以有创作的繁荣。作品一经问世,文场寂无声息,对作者来说,是悲哀的事。佳禾不蒙浇灌,“烂苹果”未得剜除,创作的健康发展势必受碍。然而,何止创作在呼唤评论,评论又何尝不在呼唤评论?展看不少文艺刊物与报纸文艺版,都辟有“新作短评”或“新花赞”、“新收获”等栏目。仔细一查,所“评”者莫不是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电影……而鲜有“评”及评论。似乎唯独评论无“花”可“赞”,评论毫无“收获”可言。这难以说是公平的事。“必须更有真切的批评,这才有真的新文艺和新批评的产生的希望”。(鲁迅:《〈文艺与批评〉译者附记》)鲁迅说得何等明白。不仅创作需要评论,评论也需要评论。对那些见解独到,剖析恳切,文采风流的华章,应予褒扬;对某些“乱骂与乱捧”的文评,也要请予评说。


第8版()
专栏:

泰山情(外一首)
孙桂贞清晨,满山的绿绒茂密,阳光下寻呀,寻不见你的石级,你把那秘密的道路隐在哪里?不管那秘密的道路隐在哪里,我要投向你!我要扑向你!哪怕一路踩踏着荆棘。将晚,山顶上一片光亮,凝眸地看呀,看不清你的眉须,那光亮是不是为我燃烧不熄?不管它是不是为我燃烧不熄,我要投向你!我要扑向你!哪怕光亮烧毁我一腔的痴迷。中夜,山依然静静伫立,倾心地听呀,听不见你的呼吸,你因何迟迟不向我伸出手臂?不管你是不是向我伸出手臂,我要投向你!我要扑向你!哪怕心碎在冰冷的岩壁。朝云与泰山分离已是清晓,离别的时辰,云轻轻揉着山的衣襟,呵呵,为何要有这冷静的分离?云在山头翻滚!太阳神已来到,车声辚辚,曙光燃红了山的衣裙,呵呵,岁月在离合中远行,野丁香又长了一寸。分别,是向昨天告别,分别,是向明天前进,明天是创造,是新的生命,是崎岖小路上的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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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蕾之梦〔摄影〕   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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