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1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使先生与后生相印”
郁进
前些时候接连参加了几个纪念大会。在纪念陶行知先生的大会上,邓颖超同志热情地向大家介绍了陶先生的家属,倍觉亲切。我当时就曾想,象这个会议,如果发出一定数量的请柬,给北师大、北师院、北京中小学和幼儿园的青年教师们,让更多的青年教育工作者也来听听讲,感受一下这大会的气氛,那该多好!我忆起解放前那种在大操场、大礼堂开的会,很多青年人也来出席,是多么有意义,我们这中年一代,也正是这样受到很多教益的。
历史已经说明,从中法战争前后到戊戌、辛亥之际,长夜沉沉,风雨如磐,是我国民族灾难深重的黑暗时代,也是探索民族出路的沉思和开辟时代。旧中国的黑暗天地,为它的叛逆者提供了摇篮。其后在反帝反封建的艰苦斗争中,在开拓中国新文化的发展道路上,不少志士仁人,或文或武,有披荆斩棘的先行者,有冲锋陷阵的闯将,也有锲而不舍、默默埋头的垦荒者,他们所执之业虽不相同,大都能殊途而同归。“不尽长江滚滚来”,苦难深重的人民中间,英才辈出,艰辛而坚韧地挺身迎接现代史的晨曦。我们可以参照恩格斯论述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产生巨人的名言,换一个说法:这是一个需要战士而且产生了战士的时代,各个领域里都有出类拔萃的人物!今年举行的这些会议,正是对历史进步潮流的礼赞,对与时俱进者的颂歌!
在这些会议上,鬓发斑白的居多,这当然是自然的规律。最令人感动的是,有的长辈被扶掖前来与会,有的拄着手杖缓步入场。他们力疾出席,固然表达了对前哲先人的崇高敬仰,不也体现着党和国家对于继往开来的殷望吗?宇宙无穷,薪尽火传,理应寄望于来兹。
“芳林新叶催陈叶”。历史的回顾使人更须高瞻远瞩地展望未来,在今后这类的会议上,考虑多安排些青年参加,更好地体现出党和国家对一代新人的深情厚望。党已经指明了教育方针,社会主义必须有高度的精神文明。这就需要善于利用一切机会和场合来促进这种发展。所有从战斗中带血走过来的人,会永远高高地擎起手持的火炬,时刻考虑到后继有人,妥为引导。让照亮前程的火炬手接手地、一代代地传递下去吧,希望在今后建设我国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事业中,涌现更多的先锋和闯将。正如鲁迅所说,要“使先生与后生相印,活在战斗者的心中”。——这就是我们中华民族振兴的可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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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缸的故事
阎俊杰
在我们供销社日杂门市部的各类商品中,缸是一种冷门货。它难运易损,体积大,利润小,营业员总是冷眼看待它。
几年前,我们进了百十口大小不同的陶缸,只卖出很少几口,其余的一直摆在堆货场里,无人问津。这批滞销货,成了我们经营上的包袱!没料到,夏至一过,却有人来买缸了,而且一开张,就如同点燃了一挂爆竹的引子,噼噼叭叭连响起来,三天时间,竟卖了个一干二净。
缸脱销的第二天上午,有个老汉也来买缸。他那紫黑色的脸膛上,道道皱纹里都闪出笑意。那老汉手里抓着一把票子朝我晃晃说:“同志,我买缸!”当老汉听我说缸已卖完,眼下没货时,急得眼睛都瞪圆了,他大声说:“啊,昨天不是还在卖吗?”接着,他自己跑进堆货场去查看。当老汉回到柜台前时,甜甜地斜了我一眼,笑着说:“嘿嘿,姑娘,墙角里放的还有一口缸嘛,卖给我吧。”说着他把钱搁在了我的面前。那是一口破缸,缸肚上裂开一道透亮的长缝,已属于报废货物,怎么能出售呢?我向老汉再三解释,他却执意要买;周围的顾客也帮他说,不是急需,谁肯花钱买一口破缸呢?我推脱不开,只得把那口缸卖给了他。
积压几年的货物,几天就卖完了,连一口破缸都没剩下,我高兴极了!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好事却带来了麻烦。月终评奖时,一些同志批评我违反制度,把一口破缸按原价卖给群众,这是一种不良的经营作风,要扣发奖金。经知情的同志为我解释,最后才决定:奖金可以照发,那口缸钱却要退给顾客。
我打听到买缸的老汉叫田长水,住在十里之外的田湾大队,就动身去送缸钱。
田湾大队依山傍水,许多小湾子接连着坐落在犟河岸上的金牛山根下。进湾时,我不禁想,老汉那么急不可待地买回一口破缸,是做什么用呢?
在一个名叫“扇子头”的小湾里,我找到了田长水的家。刚走到大门口,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香气,原来屋里正在开油锅炸吃食呢!我正要进屋,长水老汉却从背后认出了我,他惊喜地高声叫道:“是你呀同志,稀客稀客,快进屋坐,在我家吃中饭,可不许走!”家里人闻声跑出来,象迎上宾似的把我接到屋里,又是搬椅子,又是打洗脸水,冲糖茶,一会儿端来了满满两大盘油炸麻叶儿和兰花豆。长水老汉坐在我对面连连让着:“吃呀吃呀,这是才炸的土点心,姑娘,不瞒你说,你要是前几年来我家,莫说这号东西,就是一把葵花子我也抓不出来呀!”当我把缸钱放到桌上,委婉地讲出不该卖破缸的事后,老汉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抱歉地说:“破缸是我心甘情愿买的,倒给你找了大麻烦,真对不起!你不晓得呀,那口缸可是救了我的大急啦……”他没说买破缸的事,倒先给我说了另一口缸的故事。
土改时,长水老汉分得一口大缸,那缸造型别致,陶釉锃亮,上面还画了浅黄色的荷叶莲花,一边的正中有两条大鲤鱼托着斜角方块字帖,上写“年年有余”四个大字。老汉视缸如宝,开始,用这口缸装余粮,后来没粮装了,就用它腌制雪里红和酸白菜,再后来,连菜也没有腌的了,就把它搬进厨房当水缸,真是“穷灶门富水缸”了。到“文化大革命”时,有人把这口缸借到大队部去装水,打浆糊贴大字报,不知怎么把它打破了,长水老汉心疼得偷偷哭了一场,把半截破缸搬回来,埋在厕所里做了茅缸。讲到这里,老汉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有缸时没有东西装,要用时缸又早打破了,同志,你想想,叫我咋不急着买缸呢?”
一口缸也有这样曲折的遭遇,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我不解地问:“你买的还是口破缸,有啥用处?”
喜悦又回到老汉的脸上。他指指东厢房:“走,你去看看。”
我跟他走进东屋,一眼就看见靠墙放着的缸,那道裂缝竟不见了,原来已经用水泥补住,水泥上涂了闪亮的深褐色油灰,成为原有花纹中的一道,真是巧夺天工!我揭开缸盖看,啊!里边装的竟是黄亮亮的菜籽油!老汉望着我的惊诧神色说:“最近你们卖的缸都装了油,不信我领你去各家看。”我兴奋地笑着说:“今年油菜大丰收啊!”老人狡黠地一笑:“大丰收是咋来的?光是丰收,油能流到社员缸里来吗?”他的话点醒了我,一切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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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手绢花
王宗仁
沙漠里响起一阵阵风卷落叶似的声音,那是曝晒的砂粒在叫,在蹦……
谁在这里扔下一片片彩云,在沙涛里飘动,热风中摇晃?那不是戈壁幻景,是十个治沙姑娘的手绢——瀚海溅起的一串水珠。瞧这晾在尼龙绳上的各色手绢,红的好艳,绿的生翠,蓝的真鲜,白的似玉……十条手绢浸透着治沙人的热汗,湿淋淋,沉甸甸。
治沙姑娘的汗水啊,金不换!
开垦石头洼,硬壳壳的地皮象铁甲,是她们的汗水把它泡软;拓荒红柳滩,茫茫盐碱盖大地,是她们的汗水把它冲洗;绿化沙子梁,滚烫的沙石冒白烟,是她们的汗水把它滋润……驻进沙漠半月多,姑娘们流的汗啊,能漂起一只船!大姐巧巧的汗水最多,据说每天都要从手绢上拧下一老碗!
火热的日子随着歌声逝去,十个姑娘的汗水在手绢上留下了印迹:这儿一圈,那儿一道;上边一块,下边一片……圈纹套着圈纹,曲线压着曲线。有的象花展瓣吐蕊,有的象橹正划着船,有的象水波浪卷潮涌,有的象琴弦在颤动弹唱。惟有巧巧手绢上的汗迹最特别,象孙悟空大闹天宫的金箍棒!
沙漠里,十姑娘的手绢是一片片水灵灵的云彩,红的、绿的、蓝的、白的……下逗着蜂群、蝴蝶,上映着蓝天、云霞。手绢云啊,你来自哪个地下的湖泊,还是从哪个炽热的心中飞出?你虽没有汹涌澎湃的气势,却有浩瀚深厚的根基。假如有一天你飘到戈壁上空,这储存着姑娘汗水的、湿淋淋的手绢云啊,每一块都能下一场大雨,把沙漠浇透、灌醉!
谁说沙漠里没有春天?十姑娘的手绢就是春天的花。别看眼下风沙漫天,那稻香、麦香、瓜香,就包在这汗渍渍的手绢里!
手绢花,春天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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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白雪歌
陶涛我单纯,我洁净,我的爱裹着冰霜,抑不住创造的冲动,飘向大地。是空气的污染,狂风掀起的沙砾,无数行人的践踏、车辙,我消失了……其实,我没有消失——阳春的苏生,绿叶的舒展,我在大地母亲的爱抚中,化作水蒸气,升腾在天宇,在冬日还原成——雪白的晶体。有时,我是星月的云霓,有时,我是阳春的先驱,我的呼唤虽是无声的,却发自明亮、火热的心底。我似乎周身冰冷,其实,我能温暖大地和种籽,我似乎一含就化,那是因为我更愿不留踪迹;有时,我也聚成一团、一堆,为盼阳光不肯化去……我知道人们常夸我美丽,但,我更希望别人能看见我的庄重与纯洁!炽热的凝练,是青春的甘露,坚定的信念,引我扑向大地,在茫茫田野上闪烁,盼望着春华,呼唤着希冀……我的爱不属于一枝一叶,我的爱属于小草、山野和大地,我甚至更爱去深山、地头,我爱那里的野花,我爱那里的孩子,我是冬天里的春歌,我是春天里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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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真实的小说和唬人的小说
——小说杂谈
孙犁
前天晚上,偶然的机会,读了陕西作家李志君的小说:《焦老旦和熊员外》。读得很高兴,看完以后心里说:“这是一篇真实的小说”。
真实的小说,就是能够真实地传达出现实生活,或者说是现代生活的情趣的小说。李志君的小说,写得生动活跃,语汇丰富,文字精练考究。焦老旦这个人物以及小小山村的气氛,可以说是写活了。
我有时想:我们的时代精神,时代前进的脚步声,不就是存在于这些平凡的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之中吗?他们的心声,不就是我们时代和社会的心声吗?我们还要到哪里去寻觅新的生活和新的人呢?
文学是反映生活的艺术,如果各个生活角落,各个平凡的、勤劳的、继承了民族固有美德的人,都得到了艺术上的反映,我们的小说创作,不是就可以称得起很丰富,我们的先进人物、英雄人物,不是也就随之坚强地树立起来了吗?
有的小说,不从认真地去反映现实着想,却立意很高,要“创造”出一个时代英雄。这种人物,能得政治风气之先,能解决当前社会、经济重大问题。这种英雄人物,不是从生活中提炼,而是从作家头脑中产生,象上帝创造了人一样神奇。
回忆几十年来,这样的小说,读过的确是不算少数了。这种小说,可以称做唬人的小说。
还有这样一种逻辑:谁在小说中创造了这种“时代英雄”,谁好象从此也就有了英雄气概。哪一位评论家,首先发现或首先吹捧了这篇作品,他本身也就好象沾染上了英雄的味道。
这实在是一种荒诞的误解。
作家凭头脑创造出来的人物,总是站不住脚或不能长期站住脚的,不久就倒下了。几十年例证也不少。评论家好象并不气馁,他又兴致勃勃地去寻觅新的“英雄”了。这种评论家,可以称做唬人的评论家。
李志君的小说,后一半就差一些。这一半成了焦老旦一个人在那里说理,作批判发言。有些概念化,因此艺术的力量,也就随之减弱了。 1981年11月7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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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雪朝晨读图〔中国画〕  万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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