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月31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飞出去!
韶华
1月7日中午,一架中国民航波音747SP巨型客机,由北京首都机场射向蓝天。这是中美航空协定签字后中国民航途经上海、旧金山飞往纽约的第一次航班。
这次航班的机长是尹淦庭。他是民航北京管理局第一飞行总队的总队长。这个总队安全飞行25年了。作为这次航班领队的徐柏龄,也曾担任过这个队的总队长。徐柏龄非常了解他的继任。由荣获“安全标兵”称号的尹淦庭担任这次航班的机长,他是完全放心的。
徐柏龄自己也是安全飞行一万多小时的老机长。象老骑手喜欢经常骑在骏马上奔驰一样,徐柏龄也喜欢经常骑一骑这种现代化的“骏马”,这简直是一种享受。但他现在是北京民航管理局的局长,是首次航班的领队。尹淦庭在驾驶舱里操纵着飞机,尹怀锦、王春林、朱光英也都是技术精良的飞行员,因此,徐柏龄无缘亲自驾机,却有幸在一万米的高空,在1,000公里的时速中,坐在客舱里,透过蛋圆形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景色,思索一些事情……
去年9月中美航空协定签字后,从北京、上海到旧金山、纽约就着手进行开航的准备了。真是一条线牵动两半球。北京民航管理局挑选富有经验、训练有素的飞行骨干和乘务人员,组成若干个机组,飞行了六次包机,取得了横跨太平洋的飞行经验;还调查、分析了这条航线上占大多数的美国旅客的生活习惯、口味特点,决定了空中配餐方案;对机组每个成员的英语发音都进行了考核……现在,到底开航了!徐柏龄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从上海起飞时是阴天。飞机穿过云层,腾上一万米,眼下是一片云海。这云海不象是夏天经常见到的那种乌黑蒸腾的惊涛骇浪,而是乳白色的,柔软的,象天仙铺絮的被褥,静静地向远方扩展。随着飞机的前进,云层愈来愈淡,慢慢裂开缝隙,变成团团洁白、柔软的云朵。这云朵象刚刚弹过的棉花,以至使你感到,可以抓过一把从中抽捻出细线来。又过了几分钟,连云朵也没有了,万里晴空。天是深蓝色的,海是深蓝色的,海天一色。在遥远的视平线上,飘有一缕轻纱。是它把海天给分开了,还是缝在一起了,简直说不清楚……
“你们应该飞出去,飞出去才能打开局面!”此时,徐柏龄又想起周总理生前在民航的一次会议上讲的这句话。这句话不仅是从一个伟大政治家的眼光出发的,也包括一个民航实业家的深谋远虑。但是,当时要飞出去困难很多。我们对国外的航线、机场、气候、地理条件不熟,经验不足,资料很少。总理却经常鼓励我们的飞行员:“你们大胆飞,我给你们壮胆。”所以,总理多次出国访问,大多是坐我们自己的飞机。徐柏龄、尹淦庭都经常执行驾驶总理专机的任务。在党中央关怀下,我们确实飞出去了,不仅开辟了亚洲、非洲、欧洲多条国际航线,现在又飞往美洲了!
二十多年来,除了执行正常的任务以外,徐柏龄自己也难确切算出他执行过多少专机飞行任务:接送我们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接送外国国家元首到我国来访;从送我国的文艺、体育团体出国演出、比赛,到向友好国家运送天真逗人的使者熊猫……在执行这些任务的时候,有时象夸父追日似的跟着太阳飞,由于时差的关系,手表要不断往后拨;有时迎着太阳飞,手表要往前拨。从北半球往南半球飞的时候,一天之内从夏天飞到冬天,或从冬天飞回夏天。二十多年内的飞行,他遇到过许多恶劣的气候,复杂的地形条件,他总是记着周总理给民航的指示:“保证安全第一,改善服务工作,争取飞行正常”,一直保持着安全飞行的纪录。
到开正餐的时间了。乘务员们正在忙着为旅客送饭。徐柏龄站起来,从前舱、中舱到后舱、乘务舱和楼上客舱巡查了一遍,一切都在正常运转。在楼上客舱的一角,叠放着几部中国和外国的电影片子,过一会就要放映电影了,其中有一部中国动画片《大闹天宫》,想来别有意趣: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富于幻想的民族。现在,我们驾驶着波音747,它那巨大的轰鸣也许震得天宫发抖吧?
机舱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淡,以至完全变成油黑色了。此时飞机正飞行在日本东京的上空。从地上的灯海,可以模模糊糊看到日本本州岛的轮廓。很快,灯海被甩向身后,飞机已航行在浩瀚的太平洋上。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洁白、柔和的灯光,把机舱照得通亮。在北京起飞以前,同志们挥手向机组告别时曾喊着“一路顺风!”现在正是顺风飞行。飞机飞得十分平稳,在机舱内好象它是停止不动的。只有从密封舱外传来的微微有些发颤的嘤嘤之声,才使人意识到,它在以每小时1,000公里的速度横跨太平洋。
乘务员迈着轻盈的脚步,在过道中巡回。有的旅客按呼唤铃,要咖啡、茶水或者可口可乐。她们转身就送到旅客的面前。有位旅客眯起眼晴戴着耳机听音乐,听着听着,睡着了,耳机一端压在腮帮下面。那一定不舒服。乘务员取下耳机放在一旁,以便他醒来时想再听,随手可以拿到。一个美国小朋友抱着一个玩具小老虎睡着了,乘务员赶紧拿来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机长尹淦庭被替换下来。他走出驾驶舱,舒展一下腰肢。他那微微发胖的中等身材,显得格外敦实。第一飞行总队对飞行员是十分严格的。严格的训练,严格的要求,严格按操作规程和科学态度办事。一切从严。严是安全飞行的灵魂。总队对飞行员的教育有个良好的传统,就是:老航线当新航线飞;简单情况当做复杂情况飞;班机当专机飞。这样就会从最困难的情况着眼、着手;遇到任何复杂情况,都有几手准备,防止万一。现在,由他严格带飞过的飞行员驾驶飞机,他是放心的。他想躺下来休息一忽儿。这位老机长已经飞行过一万一千多小时,970万公里,合绕赤道二百多圈,降落过世界各国一百多个机场。可是,今天是中美开航的第一次航班。座位旁边放着一束鲜花,仍然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这束鲜花是起飞前献给机长的。它象征着祖国的委托,人民的信任,他兴奋得难以入睡了。
徐柏龄沿着舷梯来到紧靠驾驶室的楼上客舱。尹淦庭马上请他坐在自己身旁。徐柏龄和尹淦庭都觉得应该睡一会,可是又都兴奋得难于成眠。徐柏龄看看手表的指针刚过了二十四点,对尹淦庭说:“现在,北京已是1月8日了。”“周总理逝世五周年!”尹淦庭立刻接上一句。他们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从1949年11月“两航”起义,直到总理去世,凡是执行过总理专机任务的飞行员、乘务员,全都聆听过总理的亲切教导。周总理生前一直鼓励我国民航飞出去,打开局面。在总理逝世五周年的时候,我们的首航班机正飞往美洲。这是对敬爱的周总理最好的悼念。
从机舱中向正前方看去,视平线横起一层朦胧的轻纱。它愈来愈扩大、愈来愈明亮,又迅速变成透明的银白。在它的下面仿佛是一块由杏黄到橘红的天幕,逐渐拉起,愈来愈高,逼得幽暗的天空步步后退。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忽然露出一个火红的亮点,迅即扩展成半个圆球。在它好象随着浪涛飘忽上下的一刹那,展现出满天霞光,一海瑞采。当车轮似的艳阳完全吐露出来的时候,它迟疑着,对海面恋恋不舍。一条从海面伸出的光带牵着它,想把它拉进海底。然而,在几秒钟内,它突然一跃,与水面脱离了,光焰把周天染得通红,万里洋面金光闪闪。没有比在飞机上看日出更壮观的了。
在海天相接的前方,就是美洲大陆。旧金山在眼前了。
飞机在旧金山停了两个小时。早已在这里等待着的另一位机长那宝恩驾驶着飞机,继续向纽约飞行。此时,美国大陆刚降过一场雪。整个大地、山川、河流一片银白。那宝恩坐在左边机长的座位上,打开自动驾驶仪。飞机按照电子计算机编好的程序,准确地飞行在规定的航线上。
那宝恩是个满族飞行员。新中国的建立为那宝恩打开了知识的大门。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航空学校。从1956年第一次升空,他飞行也近一万个小时了。1973年改飞波音707式飞机,五年内没有出过大小差错。1978年我国民航决定引进波音747型飞机,领导决定让他改飞波音747。他又一次面临着艰巨的学习任务。在美国西雅图波音航空公司的训练中心,教员对学生的要求是严格的,然而每次考问,那宝恩的答案总是正确的。
现在,他正向徐柏龄报告纽约就要到了。“啊!真快!”徐柏龄心里赞叹着。在当今世界上,不可能设想没有民航;否则,国际交往要倒退一个世纪。有了民航,连地球都变小了。这是每个飞行员的感觉。今天上午在旧金山机场的欢迎仪式上,市长黛安·范斯坦说:“由于中美通航,太平洋变得象一条小河了。”这是不错的。虽然,这仅仅是开始,前面的航程还长得很。
徐柏龄透过窗口向下看去,这里是一片灯海,而此时,在北京的街道上,正拥流着各种上班的车辆。在飞机徐徐降落时,可以看见高速公路上移动的光点。那是流水般的汽车。
广播员向旅客的告别词,打断了徐柏龄的沉思。旅客正在徐徐步出机舱。在纽约迎接中国民航第一次航班的,也是热烈的鼓掌,亲切的握手,举杯祝贺,畅叙友谊。毫无疑问,也将有竞赛。徐柏龄和民航的战友们已经把周总理为中国民航的题词:“保证安全第一,改善服务工作,争取正常飞行”,凝炼为七个字:“安全、正常、服务好”,作为民航全体职工的座右铭,牢记在心中。此刻,他作为中美通航第一次航班的领队,好象球类比赛前和对方领队握手一样,他在心里大声地说:“朋友们!中国民航带着中国人民友好的情意,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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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滇池茶花
玛拉沁夫〔蒙古族〕
隆冬季节,我从白雪皑皑的北方,来到四季如春的昆明。清晨醒来,拉开窗帘,外面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薄雾。这当儿,我忽然发现有几朵茶花探过头来,从窗外正在向我微笑。一个北方人,在严冬季节看见这般鲜艳的花朵,不由使我脑海中的季节观念完全混乱了:莫非一夜之间,从隆冬跨入了阳春?
早餐后,彝族作家李乔同志来看我,他兴致勃勃地问:
“黑龙潭的明茶开了,前天我去看过,你想去不?”
过去来昆明,我曾去过黑龙潭,那里的修竹、古木、芳草、流水,依然留在我的记忆之中。但是那一次去季节不对,山茶花期已过,没有看见那株著名的明代山茶盛开的丰采,我一直把它当作莫大的遗憾。今天,适逢花期,又有七十二岁高龄的乔公相约,当然是要去的。
记得清朝有位诗人这样描绘过昆明:“冬亦非冬夏非夏,案头常供四时花。”昆明确实气候相宜,人有眼福,一年四季都能观赏各种艳丽多姿的花容。
花就是美,谁不喜爱呢?特别是茶花。打个粗俗的比喻吧,它的容颜与性格跟我们蒙古族的妙龄美人一样,它一开放,就把自己全部的美和热情一下子都奉献给你,毫无保留与怯意。山茶树龄能够长达数百年,一经成树,年年开花。真的,它不象玉兰那样孤傲,不象腊梅那样怯弱,更不象牡丹那样美而短命。所以郭老曾有诗云:“人人都道牡丹好,我道牡丹不如茶。”这是很有见地的。
我们来到黑龙潭,没有先去看那株著名的明茶,而是先到东西两侧的茶花园,观赏各种名贵品种的茶花,有松子鳞、童子面、大紫袍、恨天高、小桂叶、通草片、大玛瑙、紫袍玉带等等。但这些都是人工盆栽的,隽秀有余,而气势不足。
但是当我们来到中间那座庭院里那株品名为“早桃红”的明代山茶老树下时,我早已从一般的观赏,变为赞叹,乃至倾倒了!它饱经数百年的风霜雨露,长得那么硕实,粗壮,它将根须深深扎在大地深处,根深叶茂,那满满一树的几百朵花,红艳艳,火辣辣,如云似霞,树干竟高出殿阁屋脊之上,它象一把大花伞,插在这座古老殿宇的庭院之中,给这里增添了多少色彩、生气和火热的气氛。
我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茶花树,头一次看见一棵树上开这么多的花。在我赞叹不已,流连忘返的时候,李乔同志对我说:
“这棵山茶,出名就出在是明朝的。”
我问:“因为树龄长,才长得这么高大,开这么多的花吧?”
李乔谦和地笑了笑,说:“这棵山茶不算大,花也不算多。”
“还有比这棵更大,花更多的山茶树吗?”
“有的。你如有时间,我们一同到丽江玉峰寺去,那里有一棵大山茶树,名叫‘万朵茶’。”
“一棵树能开一万朵花?”
“何止一万朵哟!据说那一棵山茶树每年都开两三万朵花呢!”
他看我半信半疑的样子,操着浓重的滇南口音,又说:“我是亲眼看见的哟,呀,那花云把蓝天都能遮住。从前有人在那棵‘万朵茶’的花荫下摆过三桌席的酒宴呢!在我们云南,很多地方满山遍野全是茶花。”
我在非洲访问时,坦桑尼亚的朋友曾经告诉我说,他们的桑给巴尔到处是丁香花,被人称为“丁香之岛”。当他们说这句话时,显出十分自豪的神情。今天,我也要以无比骄傲的心情,赞美你——云南:祖国花的南疆!
茶花是这样美丽而诱人!云南的朋友们见我如此喜爱茶花,在我离开云南的前夕,给我送来了一盆很大的山茶树,叫我带回家去。那棵山茶躯干挺拔,骨朵儿很密,有的开了,有的含苞待放。要在我的家里放上这么一盆茶花,自然会是满屋生辉,给我和家人带来极大的喜悦。花就是美嘛!
但是,我谢绝了。
因为历史的经验是不能忘却的。
我们一家人,有的会写小说,有的会教书,有的能当法官,或许还没有完全摆脱游牧民族生活的传统影响的缘故吧,可就是都不会养花。这不是说我的家人不喜爱花;不,喜爱得很!每次我从外地带回一种名贵的花卉来,家人都会欣喜若狂。正是由于过分喜爱花,家里的大小成员都希望花长得壮,开得盛,美上加美。每个人都热心地想为它的繁茂贡献一分力量。于是乎,这个浇水,那个松土,这个施肥,那个修枝,这个怕阴着搬出屋去,那个怕晒着移进房来,……就这样,一盆好端瑞的花,过不多久,就在我们家庭全体成员好心的关怀和七手八脚的培育下,叶儿开始发黄了,花骨朵儿开始枯萎了,甚而至于正当花期,却——谢去……
我家的每一盆花的兴衰过程,大致都是如此,所以,我既喜爱花,又怕家里人养花。
我望着云南的朋友们送来的那盆招人喜爱的茶花,眼前出现了我家里那一盆盆枯萎的花卉,只好推辞说,这次乘飞机回去,带它不方便,下次再说吧。
我是多么喜爱那一盆茶花啊,但是在我和家人们学会养花的技能之前,决意不再带名贵的花卉回家去。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养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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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雀埗〔短篇小说〕
郭东培
翠绿的禾田上面,铺开了一层白絮絮的稻花。河滩的芦苇和芝草也有齐肩高了。斜阳金照,广袤的田野飘浮着耀眼的霞光异彩。
一年一度捕捉禾花雀的季节来到了。社员们凭着经验,前几天已经在禾花雀可能落脚歇宿的地方,围绳设网,准备成群捕捉。这就是雀埗了。如今小沙岗上坐着两个了望雀群的老汉。一个是60挂零的福伯,单瘦的脸,穿着粗布背心,露出两只黑蔗杆似的胳臂。另一个是寿公,68了,银须白发,骨架壮实。两人都精神矍铄,力气还足。新政策下来以后,就不再吃“退休粮”,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
福伯是典型的老广,嘴巴又娇又馋,尤其喜欢吃野味。蛇鼠狼狸猫狗鳝,抓到就烧煎炖炒,吃得津津有味。入秋以来,就盘算着美餐一顿油炸禾花雀。当他知道队里要组织人设网捕捉,就四处自赞自夸,说自己从小就跟着爷爷捉禾花雀。无非是想当雀埗的头头。寿公看不过眼,戳穿他的用心,说:
“你阿福古灵精怪,闻名全世界。当雀埗头要奔波劳碌。从来未见过你有这样的高风格!”
“吔1!吔!”福伯瞪大双眼,气得满脸通红。他想驳嘴又不敢,怕小算盘露底。三埗两埗,口齿也不机灵了。正好生产队长阿广过来检查雀埗的准备工作,寿公一把拉住,粗声大气地说:“我献条计:从今年起,别说关系户、裙带风,就算是天王老子,一律铁面包公,吃雀的照价给钱。”
“吔,吔!吃你的?挖你的心肝?这么孤寒、狠心……孤寒种没有好下场!”福伯故意诋毁,因为这条计触犯了他。
寿公当然听出那话中的刺,口气越加强硬,说:“我就是专抓‘馋食猫’,专治‘揩油佬’!阿广,你一定要屁股坐正。若象往日徇私情,生产队就是金山银山,也会败得精光。想今年买上解放牌卡车,那更是做梦。”
阿广上任队长时,曾经计划过秋后买部解放牌卡车,再发动社员投资,在县城开爿山杂货店,搞工农商一条龙。禾花雀是稀罕野味,运到香港卖一元一只,所以阿广巴不得有人出头订公约。他说:“寿公的意见,我举双手赞成。”
寿公高兴了,他“吔吔”地摇头晃脑,洋洋自得。福伯象挨了针螫,恶狠狠地啐一口:“你是神仙,不吃人间烟火!”
“有钱就吃,无钱……给你一屁!”
队长走了。俩老汉一个朝南,一个朝北,谁也不理谁。
太阳落下去了。晚霞中现出一条闪着亮光的飘带,象波浪似的向这边飞来。转眼间,飘带变成了飞毡,成千上万的禾花雀,成群结队鼓嗓着来到河滩的上空。突然,象从空中倾泻沙粒,雀群变成漏斗形俯冲直下,落到事先设伏的雀埗里了。
俩老汉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踮起脚跟,盯住雀群栖落的地方,商量起架大网的位置。
天空变得黑蓝黑蓝的,繁星闪闪,河风也带着凉意了。黑暗中,来了一群壮汉,抬着雀网,扛起长竹竿。寿公带路,悄悄来到雀群旁边。壮汉们通力合作,熟练地支撑起又高又宽的雀网。各就各位,听令行事。福伯和几个人,从另一个方向迂回过去,形成了对雀群的三面包围。他们轻轻地牵动绳索,将吱吱喳喳的雀群赶向大网。包围圈逐渐缩小,雀群积聚在一起,吱吱地轻飞慢跳。阿广是雀埗头头,他看准时机,吆喊一声:“点炮!”顿时,雀群的后方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雀群惊了,呼拉拉地向前飞窜,正好冲进雀网。阿广机灵,高叫一声:“收网!”壮汉们立即拉掉竹竿,宽大的雀网正好扣下来,将雀群扣进网里。雀群在网里乱冲乱叫,却怎么也逃脱不了。壮汉们收紧网口,用木杠子抬起来,向河边走去。河水潺潺地流着,壮汉们喊着一二三,将这大网禾花雀扔到河里。起先雀网还一浮一沉,那是雀群在挣扎。过一会儿,几千禾花雀全淹死了。旁边早有人点燃了篝火。凭借火光打开网口,湿淋淋的禾花雀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时候,公路上驶来一辆卡车,那是同外贸局约定了的。寿公蹲在雀堆旁边,一五一十地数数。福伯也插手,却被寿公一巴掌打回去了。他才不相信这馋鬼哩。
数完了数,正在七手八脚地装车。公路上又驶来一辆小吉普。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干部。寿公眼尖,一下就猜透了这人的来意。他走过去,悄悄地对阿广说:“你快走!”
阿广也是机灵鬼,转身就隐没在黑暗的野地里。
那人自我介绍姓杨,是县里来的,找队长有事。但是大伙都各忙各的,谁也不理他。姓杨的干部有点尴尬,慌忙掏出过滤嘴香烟递给大家。谁也不愿接,只有福伯老实不客气,接过来夹在耳朵上面,问:
“买雀的?带钱了吗?”
“钱?我有批条!”
福伯一听,心里窜起怒火,说:“一回笨二回精。哼!纸条一张引火都不够。没有钱,天王老子也是假的。今时不同往日罗!”
姓杨的干部羞得满面通红。外贸局的卡车走了,人们收拾家什准备回村,他还站在那里。突然,福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只湿腻腻的禾花雀,扔给那个干部,说:“我也不吃了。这只给你拿回去交差!”
河滩上响起了一阵哄笑,笑得很开心。
〔注〕“雀埗”是当地农民土语,指禾花雀夜晚栖宿的地方。《广州话同音字汇》载有:“埗,广州话音‘步’(bō),普通话音‘埠’(bū),作埠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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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思
赵丽宏你生就鲜花一般的容貌,却有钢铁一样的性格,坚硬、刚强、峻峭、峥嵘,整个生命是宁折不弯的骨骼!你勇敢地向八方伸展开肢体,蓬勃向上,决不退缩!哦,活着就要有这点骨气,死了,也不甘庸庸碌碌——堆在海底,一座闪光的岛屿,召唤着人们前来探险,收获;离开浪波,你就是一簇海洋之花,用俏丽姿色点缀渔家的生活。
航道轮船在浩瀚的大洋里远航,绕过险滩,避开暗礁,平稳地驶向遥远的目标……纵然有风雨、雷电、惊涛,却遮不住灯塔顽强的闪耀!航道呵,曲折而漫长的航道,是多少前人用心血铺造!为了探清海洋神秘的面貌,有人船沉海底,葬身风暴……当然,也有人在浪峰前逃脱,只能引起开拓者的嘲笑!在茫无际涯的海上探求,让航道伸展得更加遥远,通向那更加壮丽辉煌的目标!
海和沙潮水从海里哗啦啦爬上海滩,横扫着金黄的沙粒……据说,在亿万年前的年代,这些细沙本是坚硬的岩石,只因海水锲而不舍地冲刷,才逐渐分化成松散的沙粒……倘若把海和石看作敌对双方,海可以无愧地算作胜利者,它懂得力量在于紧密的团结,便以惊人的毅力使对手分崩离
析。哦,在这细小的沙粒中,我看见了海洋巨大的成功。
螺号生时,它们那么沉默,只是迟缓地在海底爬着……死了,却开始大声呼喊,嘹亮的号声能驱赶浪波……这是觉醒?这是悔悟?这是海螺对同类的招呼?不,都不是!——螺号中,奋起的是雪片般的渔帆,还有那粗犷豪放的渔歌……是渔民给了海螺新的灵魂,它们才会唱出如此昂扬的歌!海螺哟,虽然失去了生命,却开始过更有价值的生活!
海岸海岸哟,那绵延而又朦胧的海
岸,风浪中的游子日里梦里将你思
念。你可是爱情女神手中一根金色
的丝线,牢牢地把水手的心儿牵连?你可是希望女神手中一条柔软
的长鞭,轻轻地把水手的烦躁驱赶?哦,你是祖国母亲伸出的臂
膀,欢迎着远航的游子回到身边。
霞早晨,霞象缤纷的花絮在空中
吐苞,傍晚,霞象七彩的焰头在天边
燃烧……有人说,它是太阳的使者,用绚烂的光辉把大海照耀;我说它是大海的精灵,阳光下,水气还在向上飘……哦,倘若没有浩淼的海水,那无边无际的天空会象沙漠一
般单调!在茫茫海上,霞,飘进了我的
心田,我欣赏它的光辉和色彩,更赞叹大海的运动和创造!无论在哪里看见霞的倩影,我都会想起蔚蓝的波涛……
海图水手轻轻地展开一幅海图,整个大海都铺上了一张小桌,海员的目光就在波浪间驰骋,转瞬间便巡视了万里海路……水手轻轻地卷起一幅海图,整个大海就装进他的心窝,不要用什么望远镜,航程中的每个目标,都看得清
清楚楚!
海沫消失了,又泛起……泛起了,又消失……多少人喋喋不休地指责——这些短命而又浮夸的泡沫!我说,这是大海的呼吸,这是生命带来的欢乐!它运动——永不停滞,它翻腾——永不消失,于是,才有了连天雪涛,浪花万朵。
世上找不到没有泡沫的海洋,除非是一潭死水,静止无波!


第5版()
专栏:

激流勇进 吴廷洪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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