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8月23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中途下车〔短篇小说〕
〔日本〕森村诚一

委实有弹尽粮绝之感:事业受到挫折,职工各奔东西,剩下的只是高筑的债台。
一位熟人告诉我,有人正想把他在车站前闹市区的产权出让,价钱也还差强人意。我便把它买了下来,这是我跌跤子的起因。
去年7月初,我把手头现款统统归拢到一起,并卖掉唯一的财产——我居住的高级公寓的一套房间,把能够借到的钱倾囊一掷,买下了那份产权,开了一个气氛优雅的酒吧间。
初次去看那地方,对周围环境一眼就中意了,开张后才发觉并不称心如意。首先,面临一条过于宽阔的大街。象酒吧间这类地方,最好设在深街小巷,带点神秘感才好。其次,正对着大街,没有停车场。
当初还以为,既然是个喝酒的地方,就不大会有坐小汽车的贵客光临。实际上,有人借酒吧间摆筵席,一般是不利用出租汽车的,即使把包租的高级轿车叫到门口,也不能停在那里等候,而且又不能让客人步行到很远的停车场去乘车。
这样,那些用公家钱请客的公司职员就敬而远之了。而充满夜总会情调的酒吧间,没有这些人光顾,打击是致命的。
然而,刚开张时,多亏侍者手脚麻利和女招待脸蛋漂亮,还多少招揽了一些顾客。
当附近的同行用高薪把他们挖走后,顾客便裹足不前了。顺利时,即使有些亏损,还能从资金的快速周转中加以抵销,一旦运走时衰,杠杆原理发生作用,借款和人员开支的负担就象滚雪球那样膨胀起来。
从去年底石油危机开始的萧条,更加使酒吧间彻底处于山穷水尽的境地。浮萍般漂泊不定的服务行业,对经济变动,反应最敏锐。甚至大企业都被翻滚的经济旋风所播弄,何况是无须多少经营手腕的酒吧间,就更加被卷到九霄云外,杳无踪影了。二
回顾佐贯和夫的半生,是在接二连三跌跤子中度过的。大学毕业后最初就业的那家建筑公司,由于失去偿付能力而倒闭,从此,他就开始倒起运来。如同女人得了一怀孕就流产的病,他的生活至今一直下坠,而且每况愈下。工作单位的规模和质量逐渐下降,终于被排挤在工薪阶层之外,其后接连作过掮客,开过骗学费的补习学校、不动产公司和强壮剂的代销店等,无一不惨遭失败。
他在经营强壮剂代销店时结婚,但妻子同兼管他秘书工作的青年关系暧昧,席卷应付给批发商的一笔现款私奔了。这次经营酒吧间,是试图一举挽回时运不济的人生道路的一次大赌博,在这次赌博中,他摔得更惨,给仅有的几名职工发了最后一次工资,手边只剩下几张一万元钞票了。就是这笔钱,也是必须偿还给债主的。
佐贯打一开始就无意用这笔钱还债。借款数字庞大,这几个钱是名副其实的杯水车薪。他打算把这笔钱作为“自杀之用”。
他不过四十刚出头,精神和肉体都已疲惫不堪,失去了活下去的兴头。
“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我终于不为社会所容。即使社会容纳了我,又有多少意义呢?”
这次挫折是决定性的,已从他身上夺走了东山再起的力气。为了取得社会承认,一直披荆斩棘,如今感到异常空虚。总之,人,不管是谁都是为了死才活着,生活只有向阳与否之差,最后都得死掉。为了死而冲锋陷阵,不是太愚蠢了吗?……陷入这种绝望之中,佐贯就想用这剩下的几万元,找个葬身之地。而且,如果还活着,那些债主也不会善罢甘休的。难道他们还会追到地狱去逼债?
正巧这时,收到一张明信片。他对发信人还有着久远的记忆。三十年前毕业的小学校,通知他去参加同学会。在佐贯看来,这张明信片好象是从另一个世界寄来的。
“……这是向已经决定寻死的人呼吁,请他怀念三十年前的往事,来参加同学会!”
佐贯迄今为止的生活历程中,没有怀念过去的余裕。他同现实生活不断搏斗,已经感到精疲力尽,甚至已经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这是多么优雅的事呵。”
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接到三十年前的过去突然向他发出召唤的通知,确实感到过于捉弄人了。
“有值得追怀的往事的人是幸福的。然而,象我这种既无现在也无将来的人……”
佐贯把明信片扔进纸篓。如果往事能医治现在出血的伤口,人们尽可以逃避到感伤的世界中去。只要还是人,就是逃避,也无法摆脱这人生。佐贯又重新拾起扔掉的明信片,反正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在寻找葬身之地的路途上,就在小学同学会,中途下车一次吧。”
手头这些现款,应付聚餐费和会后继续喝两三次还是绰绰有余的。当天,佐贯买了张回故乡的车票。三
佐贯的故乡在埼玉县K市,从上野搭快车,一小时左右即可到达。与其说它是东京的卫星城市,还不如说是搭车就可以上班的郊区,并没有“故乡”这种地理上的实感。佐贯父母已不在人世,故乡只有兄嫂和市内的几家亲戚。
故乡虽然近在咫尺,但也阔别十几年了。可以看出,他度过的半生是何等严酷。佐贯并不嫌弃这座哺育过他的城镇。这小镇位于关东平原的西北端,文化和工业都已纳入东京范围,极少自己的特色。平原三面被秩父、上信越和日光等群山包围,在那关东平原伸向东南方那宛如大海的远眺中,曾经织起过佐贯少年时代的梦。
“地平线上的美丽城镇”——这就是佐贯对故乡的印象。
“为了要去地平线的那一方,搞得遍体鳞伤。三十年后还得回到故乡来寻找葬身之地,真是绝妙的讽刺。”佐贯这样自我解嘲,来到了故乡车站。天空阴霾,好象很快就要下雪。
同学会是在市郊一家餐厅举行的。小城风光一改旧观。如果人们闷声不响地把他带到这儿,他定会认不出自己的诞生地来了。三十几年岁月,家乡面目全非。
佐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湖月”餐厅,然而已经迟到了一会儿。他本来以为,只消有十五、六人出席,就算是盛会了。但到现场一看,把两间日本式房间打通,竟并排坐满了四十多人,使他不胜惊讶。因为刚从外面赶来,室内又挤满了人,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甚至产生了“可能全班同学都到齐了”的感觉,干事能够打听出这么多人的消息,功劳真不小。
“哟,这不是佐贯吗?”身体魁梧仿佛是干事的人,在会场中央打招呼,他就是寄出明信片的青木一也。四旁传来阵阵亲切的感叹。
“来晚啦,对不起。”佐贯拘谨地对当年的淘气鬼打着招呼。于是,有人喊道:
“金毘罗*,到这儿来!”金毘罗是模仿佐贯两字的读音,故意念成滑稽腔调所起的绰号。他朝喊他绰号的方向瞥去,一张熟稔的脸透出令人怀念的微笑。“磨盘”在那儿,“缸管”也在那儿,看见“章鱼”、“老太太”也来了。不是用姓名,而是用绰号记着的一张张脸孔,仍然保存着三十多年前小学时代的样子,如今都已是肚皮凸起的中年人了。
三十年的隔阂,须臾间消除了。佐贯产生恍如发见奇迹的感触。为了怀念三十多年前的过去,几乎是全班同学都汇集在一起了。这在当前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很难的世道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干事来收聚餐费了。邻座那位姓岛本的同班同学,好象很有气派的样子,掏出几张万元大钞,说是要捐献。干事表示“人人平等付款”,谢绝了。
开始依次作自我介绍,有官吏、医生、工匠、公司职员、商店老板、新闻记者、工程师等。小学时共席的顽童,今天已分散到社会的各个角落。
这里虽然存在着三十年时间上的变迁,但是,大家仍然不分彼此,尽情沉浸在欢愉、怀念和对时光流逝的感伤中。这里既没有成功者的优越,也没有失败者的自卑。
许多人是三十年来第一次见面,又重新回到孩提时代。也许是荡涤了人世间的污泥浊水,即使是瞬息间的伤感造成的错觉,却也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同现实隔裂了的时代错误,以及笑骂尽由他人的那种感伤主义的“小天地”。
佐贯读小学时,不仅在学校,就是放学后,伙伴也是很多的。不仅和同学,也同他们的家人相识。当时,并不象现在的小学,上下学七零八散,放学后就去补习学校。
那时节是按地区编成小组一起上学的,半路上不知不觉就和每个同学的家庭熟悉起来。
尤其是佐贯这班,没有改变过编组,因此,全班变成家庭般的共同体。现在,人们谈兴正浓,温馨旧情,不仅提起对方的小插曲,也回忆了家人和上学途中的冒险故事。
散会迫在眉睫,但几乎无人想走,另外准备了一间屋子,举行第二次聚餐。岛本兴致盎然,嚷着要请艺妓。
佐贯一边同旧友逐一交谈,一边领悟到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不外是为了回到今晚这个地方来,不禁感慨系之。
同学们并不晓得他是在临死前“中途下车”到同学会来的。散会后,他除了死亡这个终点站外,别无他处可以投奔。然而,同学们都以为他在东京取得了很大成就。
第二次聚餐也到时间了。青木干事建议三年后再举行一次同学会,然后宣布散会。与会者相约三年后再见,向四面八方散去。他们中既有住在本市的,也有回东京、横滨方面和邻县各市的。
走出“湖月”,天空飞舞起雪花,屋顶和大街尽头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雪。
“看来这场雪一时停不了。”
现实的冷风似乎把因酒和感伤而灼热的身体给吹凉了。重返三十年前童心的这些“天真烂漫的大人”,眼看又恢复因回到现实而醒悟过来的那种怅惘。这是不折不扣经受了四十多年风雨的中年人面孔。
那些还留恋感伤余韵的人们,又搞起第三次聚餐。任凭你走向天涯海角,最后还得回到现实中来,对此,他们当然心中有数,只不过是能拖就拖那么一会儿。
佐贯也是其中一人。但对他来说,不是拖延回到现实的时间,而是拖延走向死亡的时间。
串了几家酒吧间,每转一次,人数就随着减少几个。在走进第四家、第五家小酒吧间时,只剩下岛本一个伴儿了。几乎都由他付帐。岛本几乎烂醉如泥。他打一开始就喝得很猛。佐贯从岛本的喝法中琢磨出,岛本表面上装得日子似乎混得不错,其实不然。喝法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在岛本的酒里飘浮着一种颓唐。
他们在小学时代只是泛泛之交,因此,对他的家庭茫无所知。据说,现在是一家什么公司的经理。从他的神态来看,好象混得并不美妙。佐贯对同学们的目前境况兴味索然,因此,也就没有仔细听每个人的自我介绍。
“喂,岛本,准备回家啦。”酒吧间就要下班了。
“回家?回到哪儿去?”他睁大了朦胧的醉眼。
“当然是回家罗!”
“家?我哪里有什么家!”
“喂,喂,别开玩笑。”佐贯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
“我是逃出来的,公司在经济上出现了大漏洞,回去,还不是马上就被抓起来。”
“不许吓唬人。”
“不是吓唬人,我是抱着自杀的决心来参加同学会的。嗐,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他们哪里晓得我是来找葬身之地的?剩下那些钱,我已经花得一干二净了。说什么三年后再见,别笑话我,我是有了今天没有明天。”岛本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先出去再说。”佐贯用肩膀支撑着岛本离开了酒吧间。雪越下越大。佐贯为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结局而惊惶失措。即使是在酒后,对和盘托出具体动机、哀叹要自杀的人,也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要死可不行,得好好考虑考虑。”佐贯提出了同自己决心截然相反的忠告。他用肩支着朋友那沉甸甸的身躯,走在大雪纷飞的市街上。没有目的地,只是为了走而走着。虽然是自己的故乡,却似一个陌生的城镇,显得一片寥廓。
三十年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站在此地的是人生旅途中的失败者,他们被长期的生活重担压得死去活来。
然而,佐贯渐渐放弃自杀寻死的念头。纵然活着也不会时来运转,今后的人生大概还是要继续失败下去的。
尽管如此,暂且还是以三年后的同学会为目标活下去再说吧。他支撑着三十多年来同自己走着不同道路、并在败北的汇合点邂逅的老同学的身子,漫无止境地走在雪夜的道路上。
*保护航海的神。
〔译后记〕森村诚一是日本当前颇负盛名的“新社会派”推理小说代表作家,今年47岁,1933年生于埼玉县一个公司职员家庭,从青山学院英文系毕业后,在几家大旅馆工作。1967年以《大都会》走上文坛,成名作《高楼大厦的死角》获当年江户川乱步文学奖,《腐蚀的构造》获1973年推理作家协会奖。他是一位多产作家,从事文学事业才13年,已写了五十余部小说,其中约十种畅销达一百万册。近年来,以“证明”三部曲,即《人的证明》、《青春的证明》和《野性的证明》轰动一时。其中,根据《人的证明》改编的电影《人证》前些时候曾在我国放映。
日本的饭店旅馆可说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缩影。森村在旅馆工作长达十年之久,通过形形色色旅客的活动,阅历了人生,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在日本,以旅馆为舞台的小说,大有非他莫属之势。森村虽以推理小说驰名文坛,但也写了一批富有现实主义的其他题材小说。总的思想倾向和艺术倾向是反映日本社会在经济高速度发展情况下,一部分人的物欲横流和精神空虚,对备受生活熬煎、饱尝人间辛酸的公司职员掬以满腔同情的泪水。
这里译介的《中途下车》,反映了作者如上创作思想的一端。在不过五千余字的小品中,以沉郁的笔触和深切的同情,通过佐贯和岛本在经济危机袭击下彻底破产的悲惨遭遇,反映了繁荣的日本社会的另一侧面,说明日本资本主义社会并不是人间天堂,在升平气象掩盖下,也存在着社会矛盾和精神危机,对于我国读者全面了解日本社会的真实情况是有所帮助的。
这篇小说最初发表于1974年4月26日《朝日周刊》,现在根据该社1978年出版的《森村诚一短篇推理选集》第7卷译出。李德纯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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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祖国
〔埃及〕艾哈迈德·邵基一对黑札兹①的鸟儿落在树上栖息,树周围没有芳草也没有溪水。鸟儿在枝头叽叽欢唱着,这时,从也门吹来的阵风把鸟儿逗戏。先鞠躬,后张嘴:
“唉,两颗珍珠被抛在了破盘内!我见过萨那的风光,又看了亚丁的森林,风光和森林比国王叶真努②的御花园还要美;那里,谷粒象白糖,泉水似奶胜于蜜。雀儿看见或听到,无不被它迷。快快来,我送你俩到那里。”诚实的鸟儿开了言:风啊——风,你是过路儿哪懂家乡二字是何义?即便也门是天堂,哪能与祖国比!王永方译
〔译后记〕艾哈迈德·邵基(一八六八——一九三二),埃及诗人、剧作家。一九一四年英国侵占埃及后,曾流亡西班牙。后期作品反映了阿拉伯的社会生活和作家的爱国感情。著有《邵基诗集》四卷和小说《伟大的阿里·贝伊》,剧本《克莉奥佩屈拉之死》,散文《黄金市场》。
①黑札兹:地名,在沙特阿拉伯。
②叶真努:古代也门一国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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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芦苇为什么是空的
〔智利〕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

甚至在和平的植物世界里,也发生过一次社会革命。据说这一回领头的是那些爱好虚荣的芦苇。造反的能手——风,大肆宣传;所以很快地在植物界里,除了这件事就没有别的话题了。原始森林跟那些愚蠢的花园结成了亲兄弟,为争取平等而共同奋斗。
争取什么样的平等呢?是要在它们躯干的粗细、果实的鲜美方面,得到纯净的水的权利吗?
不是,仅仅是身高的平等。它们的理想是所有的植物都应当一律高高地抬起头来。玉米并不想让自己跟橡树那样强壮,不过是想在同样的高度摇晃着自己多须的花穗。玫瑰也并不想争取同橡胶树一样有用场,只不过盼望有那样挺拔的树冠,用它做枕头,好哄着自己的花儿在上面安安稳稳地睡觉。
虚荣啊,虚荣!一些崇高的幻想,要是它们违背了大自然,也就使得它们的目标显得滑稽可笑了。一些谦虚的花儿——腼腆的紫罗兰和扁鼻头的百合花,谈到神圣的法则、傲慢的祸害,也没人理睬。它们的话语看来是疯疯癫癫的。
一位象河神一样蓄着长胡须的老诗人,以美的名义谴责这个计划;他对他认为从各方面看来都讨厌的那种千篇一律,有一些明智的话要说。二
这一切的结果究竟怎样呢?人们谈论着正在发生的种种奇怪的影响。大地的神灵以它们异常巨大的活力吹打着形形色色的植物,于是一种丑陋的奇迹发生了。
一天夜里,那草坪和灌木丛仿佛遵照天上星宿的某种紧急命令,陡长了好几十咫。
第二天,当村民从他们的茅舍里走出来时,发现苜蓿跟大教堂一样高,麦田也疯长得金晃晃的,他们都感到惊慌极了!
真是叫人发狂。牲畜惶恐地吼叫,迷失在它们牧场的一片黑暗之中。鸟儿绝望地嘁嘁喳喳,它们的窝已上升到空前未有的高度。它们也不能飞下来寻觅种子吃,因为沐浴着阳光的泥土,地毯似的草坪也不见了。
牧童们守着黑洞洞的牧场旁他们的畜群徘徊;他们的羊儿不肯走进任何草木浓密的地方,害怕自己会整个儿被吞食掉。
这时候,胜利了的芦苇却放声大笑,朝桉树青色的树梢甩打着它们的茂盛的叶子。三
据说这样过了一个月。然后衰落开始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喜欢荫蔽的紫罗兰,它们的紫色花朵充分地暴露在烈日之下,枯萎了。
“没有关系,”芦苇赶忙说,“它们算不了什么”。
〔但是在神灵的世界里,都在哀悼它们。〕
那些拔高到50呎的百合花,折成两段了。它们象皇后的头一般的、白色大理石似的头,掉得到处都是。
芦苇照样在辩解。〔可是美丽和欢乐的女神都在森林里狂跑,伤心恸哭。〕
那么高的柠檬树被狂风吹掉了它们所有的花朵。收获,落空了!
“没有关系,”芦苇再一次声明。“它们的果子太苦了。”
苜蓿枯萎了,它们的茎象火烧过的丝线一般卷曲着。
玉米穗下垂着,可是不再象以前那样由于娇柔无力而低垂。
它们长得过分地高了。扑倒在地上,象一根根沉甸甸的铁轨。
马铃薯为了让它们的地上茎长结实,只长出了细小的块茎,比苹果的种子大不了多少。
现在芦苇不再笑;它们终于严肃一些了。
灌木或草花再不能受精了,因为昆虫不拚命鼓动着它们小小的翅膀就飞不了那么高。
而且,据说人们既没有面包、水果,也没有喂牲口的饲料,遍地是饥馑和悲伤。
在这般情况之下,只有那些高大的树木依旧安然无恙,树干照常坚挺地高耸着:它们没有向诱惑屈服。
芦苇是最后倒下的,——这标志着它们那树木平等理论的彻底破产,它们的根由于湿度太大而腐烂,甚至叶脉也不能防止它们枯萎。
这时候才明白,同它们过去结实的躯干比起来,它们变空了。它们忍饥挨饿地直往高处窜,一窜好几哩,可是,肚子里空空如也;它们真可笑,就象空心的木偶或玩具娃娃一样。
在这种真凭实据面前,再没有人能为它们的哲学辩护了;几千年来再也没有人提到它了。
大自然——永远是宽宏大量的——半年之内就弥补了这种损害,让一切野生植物依然照往常一样生长着。
那个象河神一样蓄着长胡须的老诗人,在长期隐退之后又出现了,他欢欣鼓舞,歌颂这个新时代。
“就这样吧,亲爱的人们。紫罗兰之所以美,就在于它的细小;柠檬树就美在它优雅的形状。上帝创造的一切事物,本来都是美好的:宏伟的橡树,脆弱的大麦都是美的。”
大地又结了果实;牲口长了膘,人们也得到营养了。
但是芦苇——那些造反头子——却永远带上了它们耻辱的标记:它们空了,空了……。
(译自1973年纽约出版的拉丁美洲短篇小说集《心灵之窗》)
〔译后记〕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是智利女诗人卢西拉·戈多伊·阿尔卡亚加(1889—1957)的笔名。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杰出的西班牙语作家之一。
米斯特拉尔不仅是诗人,也是教育家。她当过教师,在国内外大学任教,并曾任驻美国、西班牙、法国等国使节。她的作品大多描写农民的痛苦生活,表达妇女渴望解放的心情,并提出儿童教育问题,对社会的不平进行控诉,对被压迫者表示同情;主要作品有诗集《孤寂》(1922)、《柔情》(1924)、《有刺的树》(1938)、《葡萄压榨机》(1954)等。她是1945年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也是拉丁美洲第一位获得这种奖金的作家。
罗婉华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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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编后小语

编后小语
本报文学作品版自今年初复刊以来,登载外国文学作品今天是第一次。本来,向我国广大读者介绍优秀的外国文学作品,是一项很有意义很有必要的工作,是我国文学工作者、文学翻译工作者、文艺报刊应尽的职责。从“五四”开始,这已成为我国文学事业的一个重要方面;只是在林彪、江青、康生一伙极左路线的严重干扰下,受到极大的摧残和压制,以致中断十年。近三四年来,这项工作开始得到恢复和发展,全国各地陆续出现介绍外国作品的期刊,其它文艺刊物也不定期地发表译作,受到读者和文艺工作者的欢迎。我们今后将继续刊出,十分欢迎来稿。由于本版篇幅有限,作品以短小为宜,最好不超过五千字。并请译者对作家和作品作一简要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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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收割小麦(1938年作)
〔美国〕汤麦斯·哈特·本顿(1889——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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