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8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下蛋、唱鸡及其它
谢逸
笼里养着两只母鸡,一只爱唱,另一只喜静。主人根据母鸡下蛋之后报唱的现象,以为所有的蛋都是那只唱鸡产的,因此很偏爱它,捉得蟑螂也专是喂给它吃。但日子一久,秘密揭穿了:原来那只唱鸡下蛋很少,而不叫的那只却一天一个,且蛋刚落地就一声不响地离开鸡窝,由那只唱鸡站在蛋边大喊大叫。
闲聊时和朋友谈及此事,他以为我是言外之意不在鸡,而是在论人。其实,古人早就以鸡喻人了,《尚书·牧誓》里就有“牝鸡无晨”之句。说到人,在我们中确是有很多沉默寡言的人,他们牢牢蹲在自己的岗位上,夜以继日,埋头苦干,替国家创造了大量的物质财富,为人民作出一项又一项的优异成绩。他们象母鸡一样吞的是粗糠老菜,产下的是蛋,而且往往一声不响。但也有一种人,嘴尖舌长,能说会道,自我吹嘘,滔滔不绝,象那只爱唱的母鸡一样,占着个鸡窝不下蛋。个别恶劣的还窃取别人的成果去报喜称功,一点不觉得惭愧。
本来,考核一个人的成绩,不是听他唱得好听不好听,而是看他“下蛋不下蛋”。但那善于炫耀和卖弄的人,生一个蛋就唱得象是生了十个似的,只做出三分成绩就吹成十分,碰上个凡事只用耳朵听不用眼睛看的糊涂长官,自然就博得了偏爱,于是一帆风顺,扶摇直上了。而那些埋头“下蛋”的人,由于他们一声不响,默默无闻,就很少为人所知,更不受到重视。因此,他们既没有“蟑螂”可吃,甚至连个“下蛋的窝”也没有。
喜唱或是爱静,本来只是人的一种个性,由于是长期养成的习惯,要完全改过来也颇不容易。但是,在新长征的途程中,人的生命到底有限,而探索宇宙奥秘的道路却又那样的无限和悠长,如果一天到晚都用于高谈阔论、搞“假、大、空”,又哪有时间和精力去钻研和攻关呢?最重要的还是认真蹲在“窝”里,多为九亿人民“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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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答辩者
梁秉堃
一个风和日丽、春意盎然的清晨,一间明亮的教室里的黑板上方,挂着一条黄纸红字的横标——“工程技术人员晋职考核答辩会”。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位留着乌黑的齐耳短发,身穿墨绿色春秋装、翻着淡绿色衬衫领子的中年妇女。在她那秀长的睫毛和圆大的眸子之间闪现着兴奋的光辉,而两只白晳的手又有些紧张地攥在一起。此刻正在不快不慢、清晰明白地讲述着自己的论文《喷气纺纱的初步探讨》……
我凝视着她那双闪光的眼睛,不由得想起前些天对她进行的那次充满激情的访问。
那天,也是这双眼睛——不过它闪烁的是泪花。她激动地向我讲述着自己心碎的往事。
她生长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里,父亲是个有名的纺织工程师。1962年,她大学毕业了。可是,从“工程师摇篮”里走出来的她还没来得及踏上“工程师”的真正征途,就遇到了一场“暴风雨”!在这场浩劫中,工程师被当作资产阶级分子给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她那个完全应当受到保护和支持的正当理想,硬是要被作为一种犯罪的邪念从心灵上抹掉!灯火在她眼前泯灭了,她变成了一只失去航行目标的小船……。她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先是到车间实习,接着去农村劳动,最后又在轮班长期劳动。而且,‘白专道路’、‘技术第一’、‘洋奴哲学’、‘爬行主义’、‘臭老九’,一顶顶帽子不断地扔过来!就这样,一个国家花费了许多钱和四年时间才培养出来的高等学校的学生,完全被当成一个普通的劳动力来使用。还美其名曰:‘无产阶级化了’!当时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感觉,就是:自己失去了青春,国家、民族似乎也失去了青春……”
这时,主考人要求大家提问的声音把我又唤回到教室里来。
答辩开始了!
我看到,她那双大眼睛闪着坚定沉毅的光,从容不迫地回答着人们提出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突然,主考人,也就是厂里的副总工程师提出了一个问题:“喷管直径与纺纱支数关系的不等式中,两面的常数可不可以简化?”
她微微一怔,用整齐的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嘴唇,鼻子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被所料未及的考题卡住了。全场的人鸦雀无声,都在为她捏着一把汗。
我的心也收紧了。但当我看到她的眼睛时,我的心松开了——她眼里仍然闪着那种坚定沉毅的光,而且多了几分战士的严肃。“答辩”,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战斗,为了赢得这场
“战斗”的胜利,她曾熬过了多少个艰苦的日夜!这位年纪41岁,神经衰弱得很厉害,而且是有了两个孩子的中年女同志。近半年来,她每天都要在下班以后,接过孩子,吃过晚饭,洗过衣服,甚至是做过第二天早点,等全家人都已入睡,才能用“第四个时间”准备自己的晋职答辩。在那12平方米的房间里,就着那盏用报纸遮起来的台灯,她伏在那张吃饭、会客、孩子做功课、爱人改作业通用的两屉桌上,边查资料,边写论文,一干就是多半夜。谁能想到,这篇重要论文的最后完成,竟然是在二孩子得了肺炎住进医院,她去陪住的病房里。论文写完了,她的体重整整减去了五公斤,两鬓的黑发也象是被抹上了一层银粉。啊,我仿佛从那篇论文的字里行间看到她的汗水、血液和生命在跳跃着。
突然,她的眼睛一亮——她好象从人们亲切的目光里得到了力量,点燃了智慧的火花,毅然挺胸昂首地答道:“不等式的两面是代表着两条曲线,所以常数是不能简化的。否则,就要影响曲线相对于坐标轴的位置。不错,从数学意义上讲,不等式两面的常数可以简化。但从工艺意义上讲,是不能简化的。”
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持久的掌声。“从头学起很不容易啊!”坐在我身旁的厂党委书记把头偏向我,“人家已经大学毕业18年了,我们根本没有让她人尽其才。现在这是在还债啊!还债,你懂吗?”
我深深地点着头。
当我走到讲台前握着她的手表示祝贺的时候,看到那双大眼睛里闪动着喜悦和激动的泪花。那张清秀的脸上似乎在呈现着一种青春的、富有特殊魅力的光彩。尽管她的“黄金时代”是在曲折、烦恼、痛苦、牺牲中度过的,但这一切都不能掩盖住或吞噬掉她对党、对祖国、对人民、对生活的信念——坚如磐石的信念!我想起一位作家的话:“她不是悲剧中的角色,她是强者,她幸福!”
我走出教室,心里极不平静。我想:这是一场多么不寻常的答辩!它是对专业问题的答辩,难道不也是对社会问题的答辩吗?她一个普通的答辩者,为了赢得这场答辩的权利和成功,竟然付出了18年的青春作代价!激动之余,我写下了这篇小文。我愿把它献给那无数昨天身心受到伤害,而今天又以火一样的热情和勇气投身于四化建设的朋友——答辩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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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诗三首
刘庶凝
大 象猎人们常说起一只大象,在快要病倒的时候,才匆匆穿过南方的林野,直到它找着那秘密的土堆,那儿埋葬着它祖先的尸骨。你看见它仰首长啸,你看见它前肢下跪,仿佛在举行一种虔诚的仪式……它底笨重的身触及地面,甘心情愿地躺在那银光闪闪的白杨树下,那知了知了的蝉声中,那永恒的故乡的阳光里。
青蛙和我它坐在露珠滚圆的荷叶里,我坐在盖满了青苔的山头
上;十月的阳光和暖地照着它,也和暖地照着我。它那安详地坐着的姿态,使我想起那一位盘着脚,端坐在竹席上参禅的老人,我们面面相对,久久无言。微风过处,一片小小的花瓣,静静地坠入那似乎正在午睡的莲池中。
在一个晴朗的傍晚在九月里一个晴朗的傍晚,我走进一张熟悉的地图;南中国的山峰合拢来,在我背后关上了两扇石门,一时阳光照眼,难辨路途,在夜幕低垂之前,我必须找到那间曾在一幅水彩画里出现过的木屋;在悬崖之顶,烟雾之中,比野鹭的危巢更小更远,即使在九月里晴朗的傍晚,也不容易被人察觉。
〔编者附记〕刘庶凝是美籍中国血统的著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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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艺新书

刀丛觅小诗
——介绍《邓雅声烈士及其遗著》
赵相如
邓雅声烈士1902年出生在湖北黄梅县一个乡村塾师家中。他的青少年时代,正处在帝国主义侵略,军阀势力与土豪劣绅勾结的动乱年月,灾难深重的社会现实使他孕育了强烈的反抗精神。1923年他加入共产党。1927年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下从事农民运动。1928年邓雅声同志不幸被捕,牺牲时年仅26岁。
烈士短短的一生,给我们留下了101首诗。“诗言志”。邓雅声同志的诗情真意切,大都是在深入群众中来抒发自己的感情,以启发、教育和鼓舞别人。“众生根器不相差,石破天惊应醒耶,热血一腔尽情洒,十年定放自由花。”(《寄<中国青年>记者》)字字铿锵,豪情勃发,鼓舞人们起来反对反动政权,至今读来仍叫人热血激扬。
表达革命到底的决心,甘为劳苦大众求解放奋斗终身,是邓雅声烈士的诗作的主旋律。即使在敌人牢房,他也不忘记利用诗歌作为武器向反动派展开英勇的斗争。请看:
“平生从不受人怜,
岂肯低首狱吏前。
饮弹从容向天笑,
长留浩气在人间。”
从邓雅声同志留下的这些诗歌中,我们也可以约略地看到,在那风雷激荡的年代,一个青年知识分子追求真理和光明,热爱人民,憎恨敌人,献身于人民革命事业的历程。
邓雅声烈士在文学上造诣较深,他的诗作格律谨严,对仗工整,意新语直,既有形象,又注满感情,不少诗作意境深远,耐人寻味。
值得一提的是,四十几年中间,邓雅声烈士的这些诗作一直在黄梅县城乡秘密传抄,不少中、老年人还能背诵若干首。黄梅县委湛有恒等同志把烈士诗作全部收集起来,请专家作了一些注释,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很有意义的工作。《邓雅声烈士及其遗著》的出版,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重视。它必将会激励我们后人更好地为祖国的四化建设、为共产主义的壮丽事业而奋斗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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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闻者足戒

书记下乡
柴振群
县委王副书记下乡到张庄大队去。
张庄大队照例准备了一顿便饭,八菜一汤。酒足饭饱,王副书记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上的油渍,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四两粮票放在桌子上。大队张支书一看急了,连忙拿起钱和粮票往王书记兜里塞:“这饭钱我拿了。”
王副书记硬不让,两人争让了半天。后来,王副书记脸色严肃起来了:“吃饭拿钱,这是规定。国家干部哪能揩老百姓的油?”硬把钱放在桌上,钻进吉普车走了。车上跟随王副书记下乡的李干事,感慨地对王副书记说:“王书记办事真坚持原则,象你这样办事认真的不多呀。”
王副书记笑了笑说:“你木拿饭费,大队便开一个‘某月某日王副书记下乡吃饭一顿,花款××元,用白面××斤’的条子,以后查账,咱也撕捋不清。咱吃饭拿了钱,有事找不到咱头上哟。”
县委机关里为此事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叫什么“坚持原则”,明明是揩公家的油。有人说他比一钱不花、吃完抹抹嘴走路总要好些。但有一点大家的感慨是相同的,如果这样的干部多了,如果这种坏作风不改,老百姓受得了吗?四化能搞得好吗?何况又是在党中央三令五申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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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云雾
——庐山小札
徐如麒庐山雾多,清晨傍晚,经常云雾迷蒙……雾里看花,看不真切:红也象绿;绿也象红。雾里看水,看不清楚:动也象止;止也象动。云雾散尽,水出花现,一切都露出真容!庐山雾多,清晨傍晚,经常云雾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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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水乡帆林〔水墨画〕
  王大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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