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2月23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我的祝福〔短篇小说〕
艾明之
第一次碰见他,我简直被他吓了一大跳。
下班后,我照例在厂里食堂吃了晚饭才回家。妈在她学校里搭伙。虽然现在是夏末秋初,天很晚才黑齐,我们每天回家都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
在离我家门口不远的拐角,新埋了一根水泥柱子,拉了路灯。我一转弯,看到这盏路灯,看到我的家,就有一种温暖、宽慰的感觉。但这天晚上,我刚转弯,一个人直直的站在路灯下,我差一点撞到他身上。
“哎唷!”我吓得失声惊叫起来。
那个人却纹丝不动,半点反应也没有。
我又害怕,又愤怒,赶紧奔回家,并且,立即锁上门。
我不敢开灯,偷偷蹑到窗前,撩开窗帘,向外窥望。路灯离我家还没有一竹竿远。那人依然直直的站在路灯下,捧着一本书在静静地看着。淡淡的灯光落在他的手上,骨节显得特别粗大。
“真会找地方,跑到这儿来看书!”我感到悻悻然了。
妈从学校回来,发现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诧异地问我为什么不开灯。
“妈,路灯下站了个人,你看!”
妈开了灯,撩开窗帘朝外一望,笑了:
“这是对面马路董家的孩子。他在我们学校初中毕业,就到崇明乡下插队,前年才抽上来,在一个翻砂厂当工人。”
“他为什么要跑到我们这儿来看书哪!”我想到刚才受的惊吓,心里还有点愤然。
“他家人口多,七八个人挤一间房,这里新安了路灯,他就跑来了嘛!”妈的口气是温和的。
我开始和妈一起忙着烧水、洗澡、洗衣服,仿佛很快就把这个人忘却了。这当然是不真实的。当我铺开被子,准备睡觉的时候,我禁不住又趿着拖鞋,走到窗前,偷偷看一眼。他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真是比电线杆子还要电线杆子!”我默默地笑了一声,就去睡了。
一连几天,我每晚回来,都在路灯下看到他。早先那种惊吓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分好奇,两分惊讶,三分同情,外带几分陌生的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情。这种心情越来越强烈。我到窗前去张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停留的时间似乎也越来越长了。
“妈,这个人在看什么书呀,象鬼迷了一样!”
“傻丫头,看你这张嘴呵!昨天我在路上遇见他妈,说是想考大学哩!也真难为他,说是初中毕业,那几年又读过多少书?”
“他不安心当工人?”
“考大学就不安心当工人?听说他在厂里年年都评上先进!……不过,也难说,现在每个人面前的路都宽多了,他为什么不能有一个更高更好的理想呢?再说,没有文化,要当好现代化的工人也难哪!”
我再一次朝窗外望去。现在我看得更清切了:他中等身材,一张微黑的脸,似乎还透出一点苍白,看来已经有二十七、八岁了,额门上已经出现两道浅浅的皱纹。偶尔他抬起头,对着夜空凝思一会,随后又把头埋在书本上。在灯光下,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我第一次发现男同志也会有这么黑这么亮的一对眼睛!
我的心好象被什么搅动了。一下班,我就匆匆吃了饭,急急往家里赶。当我快要拐弯,看到路灯时,我的心忽然剧烈地蹦跳起来。我暗暗责骂自己,何必那么胆小!但我分明知道,我的心并不是因为惊吓而急跳。我的感觉着实有点古怪:既不是冲动,也谈不上爱恋,而是一种既单纯又复杂,既痛苦又愉快的渴望,悄悄君临我的心上。
他显然从没有注意过我。他总是直直地站在路灯下,眼前那本书,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我简直有点妒嫉和怨恨他那本书了。好几次,我故意加重步子,把路面上的小石子踢得哗啦啦响,但也引不起他的注意。我又羞又恼,恼他傻,恼他冷漠,恼他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几乎同时,我又升起一股更强烈的愿望,想接近他,想跟他说几句亲切、温柔的话。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他微微抬起头,立刻大声对他招呼道:
“嗨,你又在这里看书啦!”
他茫然地望着我,略微有点腼腆地冲我一笑,接着又低头继续看他的书。
他的笑在我心头引起奇异的颤动,我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心慌意乱地走开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到了半夜,忽然被一阵细微的响声惊醒。我支起身子,静静谛听了一阵,才知道外面已经在下雨。好象有一支手在后面推着我,我迅速跳下床,赤着足,冲到窗前。
窗外,孤零零的水泥柱子上,挂着那盏孤零零的路灯。灯火仿佛水溶了似的一片模糊。雨水浇在灯罩上,成扇状地飘溅开来。路灯下,空无一人。他已经走了。他没有挨雨浇,我感到宽慰,然而我又感到了一阵阵莫名的惆怅,心里有如塌了个口子,又空又凉。我就这样在窗子前,在雨声里,站了很久。
我的视线离不开他经常站立的地方。那是一块羼杂着煤屑的泥地。在他经常站立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洼坑,那是他日复一日地踩出来的。路面上的雨水,如同无数小蚯蚓,纷纷向洼坑爬去,没有多久,那个洼坑就汪成一个小水塘了。
我好象被什么敲击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哆嗦。以后他怎么还能站在这里看书呢?别说下雨,就是天晴了,没有三天五夜,水坑里也站不住人呵!我身不由己地离开窗子,向外走去。
黑暗里传来了妈半睡不醒的声音:
“下雨,你要上那去?”
“我看看天井里有什么晾着的东西没收回来!”
我的脸上忽然一阵灼热,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扯了个谎。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踮着脚尖,轻轻拉开门,赤着脚走到天井里。
雨打在我发烫的脸上,我感到一阵适意的凉爽。但我又紧张得浑身哆嗦,牙齿捉对儿在磕碰。我从花盆下面,抽出几块红砖,象小偷似的猫着腰,冲到路灯下,把砖头铺在洼坑上。
妈又在叫我了。我赶紧跑回家。我在窗前再一次向外张望。洼地已经填平。雨水打在砖板上,发出音乐似的悦耳的响声。我就在这醉人的音乐里恬然入睡。
一连几天,我焦急地盼着天晴。我一想到他发现垫在脚下的砖板,微黑的脸上将会出现何等惊惑和欣喜的光泽,我全身快活得发抖了。但老天好象故意作难我,绵绵淫雨下个没完。我一回到家,就站在窗前,望着那飘不完的雨丝,望着那孤零零的路灯出神。
“傻姑娘,成天看着路灯发呆,也不怕人笑话?”
我从没有对妈发过脾气,这一次,我可猛然发作了:
“谁爱笑让他笑去,笑掉牙活该!”
我跳上床,拉过被子,蒙头盖脑地躺下,把铺板踢得咚咚响。
我不知道妈脸上是什么表情,隔了半晌,听见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唉,这电线杆子怎么偏偏安在我们家门口!”
这一夜,我简直没有安安静静地合过眼。我一会儿觉得被子太热,一会儿又埋怨远处工厂的马达声太吵人,我象一条落在冰上的鱼,在床上扑腾了一整夜;第二天上班,头还是沉甸甸的。我在织布机弄堂中巡回,好几次走错了路线;换梭子的时候,差一点把手轧在机器滚轴里。我努力振作精神,好容易才把这一天对付过去。当我吃完饭,走出厂门,忽然发觉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一轮淡红色的圆月正从远处的高楼后面冉冉升起。
“雨停啦!停啦!”
我欢喜地叫了一声,立刻拔脚向家里奔去。
当我走过拐角,忽然眼前一黑,好象一下掉进一个黑咕隆冬的深渊里。电线杆子依然直直地站在那里,灯却是黑的,灯下空落落地没有人影。洼坑上的几块砖板在暗中微微闪着光。
“路灯怎么黑啦!”我大声叫起来。
周围没有人。我的声音在黑暗的小巷里,显得又空洞,又无力。
妈今天回来得早,正坐在桌子前改课卷。我气急败坏地冲进去,把她吓了一跳。
“妈,路灯怎么黑的?什么时候坏的?……”我一迭声地追问。
妈用奇怪的眼色看了我一眼:
“我回来的时候,灯已经不亮啦!”
“那为什么不马上叫人修呢?快叫人修呵!”我不满地叫,还跺了跺脚。
“我才回来不久,再说,这时候往那儿去叫人修呢?天那么黑!”
我二话没说,转身就走,把妈的叫唤声远远丢在后面。
我奔到房管所修建队,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答。人们早就下班了。我又奔到公用电话处,打电话给供电所,值班的人答复我,小街小巷的路灯,不属于他们管辖范围。尽管我又是恳求,又是恫吓,把喉咙都叫哑了,得到的是
“叭嗒”一下电话挂断声。我好容易在街角找到一个修水电的独干户,说了一筐子好话,总算把他请来了。
“唉,你也真是,又不是你家的灯,看你急的!”修电灯的一面走一面嘀咕。
路灯修好了。淡淡的灯光,照在湿润的红砖板上,如同照在我心上。我感到一种从来未经验过的快乐和满足。我站在窗前,默默地等着。我相信他发现这里的灯光,一定很快又会重新出现。
然而,他没有来。一天又一天,看不见他的影子。不久,我听说他考大学去了。失望和希望几乎都在我心里出现过。我好几次梦见他。我仿佛看到他在肃静的教室里,飞快地答着考卷,一张微黑的脸,透着少许苍白;我看到学校张贴出来的红榜,他的名字赫然列在最前面;奇怪的是,梦醒以后,我怎么也记不起这个名字。有一次我甚至梦见他戴了一顶我在电影里看到过的那种长方形的博士帽,他看也不看我,从我身边昂然走过。我恚然惊醒,发觉枕边留着一些湿润。
现在再没有什么激动我,促使我急急赶回家去了。相反,每次我从路灯下经过,就象有什么重压落在我身上,步子重得提不起来。我不敢、也不愿再站在窗前,向路灯那边张望。特别是那几块红砖,我觉得它们就象是一双发红的眼睛,嘲笑地瞪着我。
不知经过多少日子,我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当我恢复平时的步子,拐过弯来,出其不意地我又几乎撞在一个人身上。
“哎唷!”我吓得尖声惊叫起来。
那个人纹丝不动地在那儿,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我立刻认出来,这就是他。
“哎呀,你回来啦!”我不自觉地欢叫起来。
他木然望了我一眼,不说也不笑,又低头看他的书去了。
我脸上涌起一阵热潮,急忙跑回家去。
妈正要外出。我一下子扑在妈身上。
“妈,他怎么又来了?”
“唉!他没有考上。”妈惋惜地说。妈走了。她要上学校去参加一个筹备接待新生入学的会议。嘱咐我先睡。
这天晚上,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走到窗前,撩开窗帘悄悄注视着他。黄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起雾了,淡紫色的夜雾沿着他脚下缓缓升起来。蓦然,他抬起头,对着夜空长叹一声。从他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悲哀的自责的亮光。但他很快就又把头埋到书本中去了。
“同情”两个字大约不足以描摹我当时的心情。我的眼睛不止一次地被泪水模糊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关掉了电灯,然后又回到窗前,默默地站着。我觉得我应该陪他站在那儿,仿佛这样可以分减他身上的负荷。我站在暗暗的窗前,他看不见我,也许他直到如今还没有注意过我。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陪着他站着,离他只有一竹竿远,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
我这时心里只有一点担忧:妈今晚的会议不要结束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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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蔗甜时节〔油画〕杨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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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大渡河边的人们
李乔〔彝族〕
朋友,你到过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通过的天险——大渡河吗?大渡河两岸尽是光秃秃的高山,如同一群野象,一只跟一只挤在一起,耸入云表。大概猿猴也得“望洋兴叹”,无法登临。大渡河被这一群野象挤得似乎气也喘不过来,便拚命挣扎着,翻滚着,怒吼着,激起一朵朵银白色的浪花,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滔滔滚滚地向东流去。
因为河水汹涌,难于行船,解放前,两岸的人民来往,多靠拴在河上的一根藤条——溜索过渡。日子久了,藤条受风雨侵蚀,自然会腐朽易断。即使溜索牢靠,在大渡河张着血盆巨口,发出震动山岳的吼声,使人惊心动魄的时候,没有相当的勇气和熟练的技术,是不敢冒险过溜索的。但它锻炼了大渡河两岸的各族人民,他们具有勇不可挡的精神,坚韧的毅力,不仅在修筑某些外国专家视为“禁区”而不能修的成昆铁路时,以惊人的气魄将大渡河两岸的悬崖峭壁,仿佛截豆腐一般,嚓嚓的截去,使“天堑变通途”。而且在建设他们的新生活上,也表现了这种非凡的精神。
这里是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甘洛县的大桥公社,共三十九个自然村,大多在高山峻岭上。解放前,彝族土司和奴隶主克什家常常在这里械斗。克什家打赢了,彝族人民就变成了克什家的奴隶。土司胜利了,他们又变成领主的子民。一九三八年这里的人民曾经起义,杀死了压迫者阿姆拉荷等人。七天以后,土司派兵镇压,起义便失败了。漫漫长夜一直延到一九四九年底,大西南解放了,才算熬到了头。不料,土匪暴动,到处烧、杀、抢、掳,一家刚翻了身的奴隶阿木子哈家赖以为生的一头耕牛和一只小猪被抢走了,一家六口人死去了三个,土匪还不让他活下去,他只得东逃西躲,找不到一个安身处。后来想想只有消灭土匪才能活下去,便主动帮助工作队带路剿匪,参加基干民兵跋山涉水,日夜不停地在老林里搜索残匪。
土匪肃清后,他被提拔为大桥乡武装部长,乡支部副书记、公社党委书记等职。在“四害”横行的那些年月,这个奴隶出身的民族干部却被一小撮坏人诬蔑为“走资派”,加以种种迫害,并监督劳动。那时,公社生产下降,搞贪污盗窃的有,搞投机倒把的也有,年年要国家贷款,还要年年吃回销粮。后来,公社社员受了现实的教育,坚决要求阿木子哈出来带领他们干。阿木子哈出来了,没有闹个人恩怨,也没有对迫害他的人加以报复,而是在想怎么使公社的人民过到好日子。
据说,老天爷对人公平待遇。但它对大桥公社的人民却很苛刻。除了穷山恶水以外,一件好的东西也不给。要在这里生存、发展,只有改天换地,同大自然斗争。阿木子哈经过详细调查后,便在田坪大队摆开这个问题。当时有不少人反对说,我们这地方山坡大,猴子也爬不上去,怎么改天换地?即使改了,将来拖拉机、收割机也上不去。再说,我们连一把铁锤,一根钢钎也没有,怎么凿石崖?一连串的问题,阿木子哈不回答,却笑着问道:“不改天换地,你们愿意世世代代穷下去?”
谁愿意世世代代穷下去!田坪大队长李娃儿支持他的意见,拍拍胸膛对群众说:“只要你们赞成改,困难可以克服。没有铁锤和钢钎,我可以想办法——。”
经过热烈的讨论后,意见趋于一致了,便决定先改那块叫“洛各阿拖”的乱石坡。至于工具吗?也有了。原来在修成昆铁路时,筑路工人在悬崖峭壁上凿石头,有不少工具掉进大渡河里,没有办法捞上来。等到冬天水小了,那些铁锤和钢钎有的露在沙滩上,有的泡在水里。李娃儿调查得清清楚楚,叫田坪大队的小伙子们砍木头扎筏子,三个人站在一个木筏上,不怕河水翻滚,不怕漩涡险滩,使力划过大渡河,去找铁锤和钢钎。皇天不负苦心人,找了几天,居然找到了一些工具,便开始向大自然宣战了。
那块乱石坡遍地是石头,没有屁股大的一块平地,人们用铁锤砸碎那些大石头,再用钢钎撬开后搬走,修起一条条整齐而又坚牢的石埂。清除了地面的石头后,人们用背箩背着土,一箩又一箩的将地面铺平。为了以后的幸福,烈日象火一般的晒着,没有管到;寒风象刀子一般的刮着,也没有管到。他们吃在这里,睡在这里,夜以继日的干。经过一个冬春的奋战,他们终于把“洛各阿拖”改成一片梯地,当布谷鸟叫唤时,他们在这片梯地上及时种上庄稼,当年就获得六百多斤的亩产。
实践证明:改天换地是可以做到的事,幸福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自己用汗水换取来的。于是,大桥大队也干起来了。副大队长哈尔木乃带领大家干。哪里有困难,他就到哪里。遇到悬崖峭壁,他就第一个捆着绳索爬到悬崖上。什么危险也不在他的话下。别看他只会苦干,还善于巧干。在从山上取石头或砍树木时,他创造了滑坡梭板。不用人力,石头、木头会自动从高达几百丈的滑坡梭板上滚下。他制造独轮车、双轮车、轮车,代替肩挑背箩。从几里远的地方把几千几万方泥土运到工地上,替贫瘠的山坡换上了新装。
大桥大队一、二两队还联合起来,在大渡河滩上用石头筑起一条高达五米,长达六百六十三米的拦河坝,将约有一百多亩的那片沙滩改为稳产高产田。每年可向大自然要得十多万斤粮食。
但劳动力不够,妇女能不能犁田呢?这在内地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在这里,奴隶制几千年的老规矩:妇女不能犁田。违反这老规矩,丈夫就会死。如今奴隶制虽然不存在了,但老规矩却象一个“紧箍咒”,束缚着人们大干社会主义的手脚。大桥公社党委号召人们破除迷信,解放思想。这时,一个彝族女青年阿呷老张,得到她爱人(一个转业军人)的支持,勇敢地起来响应号召:学习犁田。
不料,父母却出来阻止:
“不行,男娃儿做的事男娃儿做,女娃儿做的事女娃儿做。自古以来,哪个见过妇女犁田?”
阿呷老张受到阻止,心里很憋气:“男娃儿能做的事,女娃儿也能做。你们没有见过:人家汉族地区妇女也犁田?”
是呀,汉族地区妇女确实也犁田,她们的丈夫并没有因此死去。父母回答不出,她第一个赶着牛下了田……
大桥公社长年累月跟大自然作斗争,跟人们旧的思想意识作斗争。公社邻近是一个汉族地区,解放前,民族隔阂很深,解放后,随着反动派的消灭,民族隔阂逐渐消失了。当这个汉族地区遭受旱灾时,大桥公社慷慨地拿出三十八万斤粮食支援他们,这是新时期的一种民族新关系。
大桥公社不仅种庄稼,还因地制宜,多种经营。他们大种核桃、苹果、花椒、板栗等经济林木,平均每人有树三十多株,把光秃秃的荒山装饰得一片青翠。村子掩映在绿树丛中,多么幽美呵!
我去访问乌丝时,那村子一派江南风味,一股浓郁的,带着一丝蜜甜的桔柑花香,迎面扑来,使人不觉飘然欲醉。村子里尽是瓦房,一间从前彝人居住的板板房也不见。我疑心这是汉族村庄。但同我并肩走着的阿木子哈却解释道:“这里都是彝族,没有汉族。”
“可以进家去看看吗?”我笑着要求,想看看这里的人民生活究竟是什么样。
“可以,可以——”阿木子哈说着,领我顺便走进围着一块小园地、一株茂盛的核桃树覆盖下的一间平房里。哈,屋内扫得干干净净,几千年来彝族人民用以取暖、做饭的火塘没有了,人们不再被火烟熏得两眼红肿而流泪。那么,用什么做饭呢?我默默的一看,原来都有厨房和灶了。我好奇地走进厨房,阿木子哈把一个罐头盒似的东西,从灶窝里拿出递给我:“同志,我们这里不烧柴,不烧煤,而烧这个——!”
“这是什么?”
“沼气!我们做饭用沼气,点灯也用沼气,已经沼气化了。”
沼气的大名,我听过许多年,但我没有见过这东西。今天在这穷乡僻壤里见到,我心里充满了惊喜。抬头一看,房里果然吊着一盏沼气灯。“你们有发电厂,为什么不点电灯?”
阿木子哈大概觉得我问得有些可笑,脸上浮起几条笑纹,答道:“电要供社办工厂用,所以家家都点沼气灯,不用钱。”
我恍然了。我想了解主人家的生活情况,但主人出工去了,我只好凭眼睛看看屋里。从前彝族都睡在火塘旁边,没有床,也没有被盖。但现在屋里却有床了。床上都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盖、毛毡等东西。床旁放着几个大篾笼,笼里装的都是金黄色的玉米,起码有两三千斤。有只笼子放着一个木箱,里面装的大概是穿的。我不需要再看,便走了出去。阿木子哈又领我走进一家。不料,一连看了几家,都是如此。我满意地对阿木子哈说道:
“现在你们算是熬出头了!”
不等我的话落音,阿木子哈答道:“唉,‘四人帮’时期,哪里能这样?那时,多劳不能多得,还要天天割尾巴!现在党的政策落实了,大家很高兴,劲头越来越大,我们一年会比一年好。同志,你信不信?”
政策的力量不可估计,对于他们的未来,我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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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沙 漠 行〔外一首〕
武兆强一练子骆驼——叮咚,叮咚走进沙漠;一只只旱船——噗哧,噗哧,留下蹄窝。
骆驼,骆驼,
你向何处跋涉?过去了——一个个黄昏,过去了——一片片曙色;忽然,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报话铃急促地响着、响着……
耳机,耳机,
你将听到什么?从远处的沙漠,到这顶帐篷,从驼铃初唱,到送来音波;骑骆驼的——该有多少艰辛,守帐篷的——该有多少焦灼,
此刻,此刻,
都已丢进大漠!帐篷里,一位小伙攥紧耳机,快听!快记!手,几呼哆嗦;沙丘旁,一位队长轻托话筒——快讲!快说!心,镇定自若。
战友,战友,
共享多少欢乐!小伙,小伙,是什么收获——炭火般,燃着你年青的心窝?你竟一把捧起矿石标本,心呵,顿时飞进远处的沙漠……
飞呀,飞呀,
秘密已被揭破!队长,队长,是什么战果——电一样,触动你全身的血脉?你如此深情地投眼大漠风尘,心哟,仿佛穿透深深的地壳……
望呀,望呀,
矿苗正在闪烁!一练子骆驼,叮咚,叮咚,驼铃似在吟哦;一只只旱船,噗哧,噗哧,驼蹄打着拍子。
欢迎,欢迎,
漠海深处的来客!
我爱驼铃叮咚!叮咚!黄铜铸成;叮咚!叮咚!系在驼颈。
我爱你呵,
金色的驼铃!你叫醒无垠的沙海,你唤来沙海的黎明;一摇——一串清脆的音符,一动——一支铿锵的歌声。
我爱你呵,
象心脏跳动!莫不是旷久的沙袭石打,磨亮你铜铸的躯身?莫不是焦灼的炎阳爆烤,赋予你金色的面容?
我爱你呵,
勇于磨练的脾性!大风扑来,你迎风而歌——敞开那不喑不哑的喉咙;长途跋涉,你低吟而行——仿佛有永不衰竭的生命。
我爱你呵,
歌唱不止的特征!然而,你在向谁呼唤?一声声,四季长鸣?你叩问一座座沙丘、沙岭,唤金!唤银!唤铁!唤铜!
我爱你呵,
战斗的乐趣无穷!哦,你自己就来自矿石,更经过一炉烈火的烧熔;你怎能不呼唤地下矿石,象你一样跃出深深地层?
我爱你呵,
心灵是这般赤诚!叮咚!叮咚!探矿前行,叮咚!叮咚!人倚驼峰,
我爱你呵,
金色的驼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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