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实事求是的改造
方言
自从林彪、江青、康生一伙极左路线统治的那些五·七干校解体以来,那种对“走资派”的“思想改造”的残酷办法,也不复存在了!现在有正确的思想路线,人们如何更好地改造主观世界,途径重又明确了。
当年,在五·七干校的同志中,确有很多人曾经抱着改造世界观的心愿,热忱地劳动,挤时间读马列和毛主席的著作。然而,当有些人还在困惑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甚至还在老老实实地想着“臣罪当诛”的时候,却被关起来进行“全面专政”了。有人说关押也是“改造”,然而这“改造”是残酷的。放出之后,揽镜自照,才看到满面菜色和白发。而后才知道一些隔绝已久的世事,比如:林彪已经叛国自毙,从前的干校同学某某已物故了。
以上,也曾经被称为“思想改造”,然而决不是真正的马列主义所说的改造。
打倒“四人帮”以来,尤其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提出“解放思想”。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思想改造,它要求人们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解放思想,开动机器,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方针的贯彻,提出和实行四项基本原则,以及《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的颁布,都包含着有关改造主观世界的根本要求。认真落实这些精神,就是实事求是的思想改造。
由于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改造,我们现在比在五·七干校时懂得多些了。例如,现在就懂得了把思想改造为唯物主义,还是改造为唯心主义,是必须有区别的。也更懂得毛主席所说的“剥削者的改造和劳动者的改造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改造”的意义。我们要坚持的是实事求是的改造。
人总要不断地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使自己坚持唯物主义,不要重新变成唯心主义;坚持马克思主义,不要重新变成自由主义。我们反对林彪、“四人帮”迫害干部、迫害知识分子的那种“改造”,但不是反对“思想改造”本身。周恩来同志提出的“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对于我们仍然是有重要的指导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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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照像奇遇
马宝山
照像馆为了方便群众,扩大业务,今年分配我下乡流动照像。干这个差事,每天要爬山越岭,东奔西跑,比起在县城坐馆营业来,当然苦得多;可是农村鸟语花香,景色迷人,整天生活在群众的欢声笑语中,也自有一番乐趣。
每到一地,刚进村口,孩子们就象广播筒一样,把“照像的来了”的消息,传遍家家户户。不一会儿,大人小孩就把我围起来,这个要拍“新婚照”,那个要照“全家福”,真是热闹极了。年轻妇女是我服务的主要对象:小媳妇红着脸抱着娃娃急着要给孩子拍纪念照;姑娘们推推搡搡要照单身像赠给心上人。老年人,一般是不大照像的,不过也有例外。我在柳林沟就遇到一位老人,硬要拍一张奇怪的照片。
那是谷穗吐金、高粱流红的8月。柳林沟的景色分外妖娆,家家户户门前垂柳绿,房后苹果红,要选美好的背景到处都是。下午,我正给一对多年打光棍不久刚结婚的中年人照像,忽然看见一位老人夹着一领白茬子新羊皮袄气喘吁吁地走来,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三脚架上的照像机。
“老大爷,想照像吗?”我试探着问。老人点了点头,走到照像机前。我赶紧跨前一步去接皮袄,他却摇了摇头说:“我要穿皮袄照像。”这一句话把周围看热闹的人逗乐了,哪有大热天穿皮袄照像的呢?对于人们的说笑声,老人满不在乎。他把皮袄穿好扎严,端坐在凳子上等我拍照。
我也想劝他脱掉皮袄,因为这花红柳绿的背景同这白生生毛茸茸的皮袄实在太不协调了,可是看看老人一本正经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柳林沟离县城几十里,照完像天色不早了,社员们热情地留我住下。那一夜就宿在那个穿皮袄照像的屈老大爷家。
晚上,我和老人聊起了他的光景。老人舒心地笑了笑说:“这两年光景不赖。儿子在外头当兵,我一人养活一人。队里分的粮款年年有余,院子里种点瓜瓜菜菜,除了自己吃,够买咸的辣的。前些日子卖给供销社几只羊,硬铮铮的票子拿回来,还缝了这件新皮袄。”
说到新皮袄,我憋不住问:“这么热的天气,你为啥要穿它照像?”
这一问,老人有点不高兴了:“你当我还分不清春秋四季吗?”停了停,他的口气缓和下来了,“你初来乍到不知底,这件皮袄来得可不容易啊!”
原来他是逃荒流落到这里的。解放前甭说穿皮袄,麻袋片片还遮不住羞哩。土改时他分了一件半新旧的皮袄,穿了七八年,磨成了没有毛的光板板。俗话说,“口外三宗宝,山药莜面大皮袄。”皮袄白天穿,黑夜盖,一年四季离不开。旧皮袄不遮风,不挡寒,他老想着做一件新的;可是整整想了20年也没做成。1958年他养了几只羊,公社化后,赶进了集体羊圈。前几年队里处理过不了冬的瘦羊,老人买了几只,刚刚喂肥,又刮来一阵“割尾巴”风,把羊刮到队里巩固集体经济去了。最使老人气愤的是“割尾巴”时,非要把一只奶山羊拉走。他老伴病了多年,吃不下东西,全靠喝点羊奶度日。羊拉走了,人不久也死了,只剩下光棍爷俩。
“你问为啥穿皮袄照像?”老人装了一袋烟,一边叭哒一边说:“孩子在部队里老惦记着我的光景过不下来。我写信告诉他:现在政策放宽了,光景好过了。他总不相信。来信说要攒津贴费给我买皮袄。你看这孩子多别扭!现在给他寄去这张像片,他总该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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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终身大事
连载
萧乾
八基础
盖房子要先打地基。遇到地震,有的房子立刻倒塌,有的屹然不动,这就看地基坚固的程度了。
感情的基础要比土建的地基来得复杂。王宝钏死守寒窑18年,那基础至少一半靠的是封建制度的闺范节烈。前些日子电视上演的《铁坦尼克号轮船沉沦记》中,船沉之前当船长宣布妇孺可以上救生艇时,一个女乘客拥抱着丈夫坚持跟他同归于尽,我看了觉得其情可感,但未必很理智。1957年一位女同志被一名很不懂政策的高级领导叫去,说:“要把你丈夫划为右派了。你离婚,就吸收你入党;不离,也给你戴上。”那位可敬的女同志回答说:“入党,我还不够资格;该戴,就请便吧。”这个答复我认为既表现了她的原则性,也表现了两人感情的基础。倘若有人出题要我画画人间最美丽的图画,这肯定应是其中的一幅。
1938年我曾在武昌珞珈山脚住过几个月。有时被大学里的朋友邀去吃饭。席间常遇到一位教授扶着他那双目失明的夫人来赴宴。他轻轻替她搬正了椅子,扶她坐下,然后一箸箸地替她夹菜。当时也想,倘若我是个画家,把那情景画下来多美!近两年住在天坛,每晨必看到一位穿绿裤的中年人——可能是位复员军人,推了一部自己用木板钉成的轮椅,上面坐了一位下肢瘫痪的妇女。天坛的花,根据品种分作几个园子。他总是按季节把她推到月季、芍药或牡丹园里;自己麻烦些,却让这位失去行动自由的老伴儿仍能享受到鸟语花香的清福。近来在报端,时常读到男女一方因工伤事故而面部灼伤或失去手足、而另一方坚守婚约的美谈,我觉得感情的深浅与无私的程度是成正比例的。这种可贵的感情只有在危急中才显示得出来。
“文革”期间,颇有几对夫妻是双双自尽的。这跟大西洋沉船时一道丧生者有相同的一面,但又不完全相同。那阵子我就偷偷买过几瓶敌敌畏,动过这种念头;幸而我有的是一位坚强的爱人。在那场浩劫中,她由于同戴红箍的顶撞,受的苦难要比我深重多了,并且也尝到了皮肉之苦。然而一个从不在乎营养的她,在牛棚里却通过看守人向家里索起多种维他命丸。一经发觉我那种怯懦的企图,她就断然制止。第一,她反问我:“咱们没有犯罪,凭什么死?”第二,她相信物极必反,恶者必不得好下场。她要我同她一道看看历史将会为歹徒做出的结论。
土建的地基靠钢骨水泥,感情的基础靠工作和患难。有人说地下党伪装夫妻的同志不许真地发生感情,我不信。再也没有比在敌人刀尖下并肩作战的战友更容易建立感情的了!今天,倘若一位青年发明家在工作中受到挫折,在斗争中,如果一位女同志冒了一定的风险支持他,鼓励他,他们最终成为夫妻,我认为不但是极其自然的,而且基础必然是深厚的。这里不存在什么“甜蜜的折磨”,而是信任、尊重,对党、对国家、对四化共同的忠诚。这样的爱情,会赋予生命以力量和意义。在这样的地基上建筑起的巨厦,它将经得起台风、旋风、龙卷风以至里氏八级的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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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革命文物

新五烈士亭
邵开泉
在江苏省东台县新五大队黄海公路的一侧,有座百十米高的山丘。丘顶挺立着一座五角亭。亭中立有陈毅同志亲笔题“立德立功永垂不朽”的纪念碑,这就是新五烈士亭。
1946年七八月间,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江苏中部地区七战七捷,粉碎了国民党军的进犯。新五烈士亭就是为了纪念在这次战役中牺牲的烈士而建立的。在战役中壮烈牺牲的人民解放军七团团长林少克烈士的忠骨也埋在这里。
林少克烈士是一个英勇善战的指挥员。他领导的七团是使敌人闻之丧胆的“老虎团”。林少克牺牲后,粟裕、张震东等领导人含泪送葬,把林少克的遗体埋在这五角亭前。前年春天,粟裕同志到江苏视察,特地前来祭扫烈士亭。他扶着林少克烈士墓台,缓缓走了一圈,俯身从墓旁抓起一把松软的泥土,捏了捏,然后伸开五指,让泥土顺着指缝撒落在烈士墓上,然后除下军帽致哀,久久才离去。
让我们永远继承革命先烈的遗志,为了把祖国建设得更加美好而奋斗!
(《群众》杂志供稿)(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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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旅途抒怀
野曼
庐山雾久仰庐山雾,见了才叫苦:遮天蔽地白蒙蒙,挂起了千层幕;来无踪迹去无影,猝然挡住了车前路;推不开也甩不掉,似有大绳捆胸脯;屋里也有雾脚印,到处践踏得湿漉漉……这飘来飘去的雾,遮掩了庐山真面目:走进雾海细细看,初次相逢却面熟。迷雾挡住我前进的路,闯过迷雾是通途,我决定早些下山去,虽然——山下也常有这雾……但雾中定有广阔的路。
莫愁湖畔
——题莫愁女像穿过多少世纪的风啸雷吼,你呵,还是那么年轻而风流。泪流干了,愁消逝了,笑终于爬上了眉头。过去,空喊莫愁愁更稠,悲泪盈眶还是叫莫愁。如今,我见你倩影藏在柳丝后,还借一湖喜浪荡轻舟……人们有过血泪斑斑的记忆,笑说莫愁还是有余愁,总是问:愁呵可否已终结,笑呵是否真的已开头?动人的笑常常出现在愁苦后,强者面对愁苦从来不发愁,我盼神州变作清澈的莫愁湖,欢乐的浪波永远、永远不会。
写给秦淮河多少回在沉沉大梦里,朱自清引我来到了秦淮河: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桨声追逐着淫笑声,花船的花被摧折;歌女的泪水溢满秦淮水,屈辱的河唱尽了悲愤的歌……现在,桨声灯影已消逝了,花船也划进了幸福的河。革命给人间引来清流,哭泣过的土地都该有欢笑的歌。假如只要铁帚而抛弃彩笔,人间将变成一张白纸一片沙漠。啊,我愿这秦淮新姿更妖娆,至诚期待的,何止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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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布达拉宫 〔铜版画〕 杨仁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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