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0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鲁迅〔雕塑〕 潘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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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哀目寒
曹靖华
最近听说目寒在台湾去世,作为生平有些来往的人,不能不感到悲凉了。
目寒姓张,安徽霍丘人。20年代初,在北京世界语学校学习。那时,在该校任教的,除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外,还有鲁迅先生。这样,目寒就把当时聚集在沙滩“红楼”(即当年北京大学第一院、文科)附近自学、苦学的一小“堆”霍丘青年,介绍给鲁迅先生。这“堆”青年,稍后就成了“未名社”的中坚。
未名社开始有6位成员。所谓成员者,是指当时除鲁迅先生出200余元外,其余每人各出50元,作为“公积金”;并“立志不作资本家牛马”,用自己的钱,印自己的书。有钱就印,无钱搁起,书的内容形式,都认真负责,丝毫不苟。从写文章到跑印刷厂,事无巨细,亲自动手。这是未名社当年的大致情况。
在严师益友的鲁迅先生的言教身教指引下,大家同心同德、兢兢业业、刻苦奋进。它开始是6个成员,数年之后结束,一个人未加。这难怪鲁迅先生晚年,一提及未名社时,总耿耿于怀地说“自己干不了,又不相信别人,不培养人接替,最后宁可兑给书商(大意)”一类的满怀惋惜的话了。
未名社6个成员之中,除鲁迅先生是浙江人,我是河南人外,其余4人全是同省、同县、同镇——安徽、霍丘、叶家集的人。难怪20年代初,不管在上海渔阳里6号SY(即社会主义青年团)时代,不管在莫斯科东方劳动共产主义大学(简称KYTB)也吧,同学闲谈时,开口便说“你们安徽人”如何如何,无形中把我也“统”到安徽“户籍”里去了。说实在话,那时节,我和安徽的交往,比原籍密切得多了。有一段时间,芜湖安徽第五中学从校长刘希萍老先生,到学生蒋侠僧(后名光赤、光慈)等,的确是“风雨同舟”、情逾骨肉的。这是当年安徽军阀马联甲横压的结果吧。
不过,和目寒的交识,却是稍后的事了。确切点说,是在沙滩“红楼”一带自学、苦学的时期了。当时,韦素园的学籍,本是属于东总布胡同东口“俄文法政专门学校”,即瞿秋白同志的母校“俄文专修馆”。是素园不满于本校的沙皇时代大兵出身的教书匠,所以,宁愿放弃“学籍”、“文凭”,迁到“红楼”一带,以偿自己的宿慕——到北大“俄国文学系”,听名诗人马雅柯夫斯基的知交——“艺术左翼阵线”的成员、作家铁捷克(剧本《怒吼吧,中国!》、《邓世华》两书作者)讲课了。从来书生是有自己的设想呢!
当年“红楼”的吸引力,也确实“威震寰宇”。它把天南地北,不远万里(当年有从云南经越南,由海路到北京求学的,当年那是一条近路)而来的青年,都陶醉得神魂颠倒,不自主地被吸引到这熔炉里,精心冶炼。据说,当年的柔石、冯铿、胡也频等同志,即1931年2月7日在上海龙华被反革命屠夫虐杀的5烈士,都曾被“红楼”吸引过。沙滩啊,那时节,全国多少有志求知的青年,都在引颈向往着你啊!一代青年的血,真被你激荡得要沸腾了!共产主义的火炬,不正是在红楼首先燃起的吗?
那时目寒在世界语学校向鲁迅先生学世界语,没有追踪着巨人的脚步向“宽阔光明”的大道走下去。他厌弃旧政权,认为是不可救药的,可是没有找到新的力量,没有找到最正确的引路人,无可奈何地长期徘徊于十字街头,抑郁而终!哀哉!
目寒梗直、浑厚、愤世嫉俗、疾恶如仇,不满(当时的)现实,名士气重,有是非之心……这样两袖清风地吃了一辈子苦。他和当代一些名书画家来往,收藏了不少书画。这些书画,不知是否因人亡而散失,倘如此,这多可惜呢,这是民族文化的财富啊!
生平交往,觉得目寒是可同风雨、共患难的人。这样的朋友去世,闻之难免有悲凉之感。但人生自古谁无死?悲凉是徒然的,应奋然而起,在未瞑之前,握紧时机,多作点力所能及而有益的事,这是最现实的吧!
80年10月初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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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练熟了才会有窍门”
许寅
近来,听到有的青年演员向老前辈请教演戏的窍门,不由想起戏剧表演艺术家荀慧生大师的一句名言:“练熟了才会有窍门。”
1961年,荀慧生来上海演出,应同行之请,作了关于《杜十娘》表演艺术的辅导报告。其中谈到:有些同行问我演戏有什么窍门,似乎只要人家一讲窍门,自己一找窍门,戏就演好了。我却告诉他们:要把戏演好,没有什么窍门,“只有‘练’,练熟了才会有窍门”。——并非原话,大意如此。
此话听来简单,却是这位艺术家积数十年的“经验之谈”。从这句话,再看看目前戏曲界少数青年演员的情况,不免令人感慨。有些青年,往往喜欢“找”,而不喜欢“练”。总希望某一位前辈能够“无私”到一下子便把他们领进一座表演艺术的“基度山”——那里“窍门”堆积如山,要什么有什么,自己唱得不好,进去一“找”窍门,马上“真假嗓结合得恰到好处”,要高音,即“响遏行云”,走低音则“细如游丝”。自己做得不好,进去一“找”窍门,马上脸上有戏,身上有戏,眉毛有戏,眼睛有戏。自己腰腿功夫差劲,进去一“找”窍门,马上“拎得起”“站得稳”……这些人可惜不想一想:如果真有那么个“基度山”,那杨小楼、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周信芳、马连良等大师岂不“一抓就是一大把”,“表演艺术家”还值得几个钱一吨?“练熟了才会有窍门”,于“精”、“熟”之后才有可能“举一反三”,“悟”出窍门,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这个道理,对于那些“虚度十年”,而又急于到处“找”窍门的青年演员来说,似乎颇有讲一讲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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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窗口画幅
海军某部 黄传会
我房间的窗口正对着我们机关的大广场。
假如把这个窗口看成一个画框的话,那么,此时镶嵌在这个画框里的画幅应该取名为《五彩缤纷》。你看,广场四周那挺拔的阔叶杨的叶儿,绿得多么鲜嫩,真象碧玉一样透明,可爱;草坪内,小草高昂着脑袋,伸直了腰,简直象一块绿色的绒毯;花坛里,蝴蝶花象翻飞的彩蝶,还有那火红的石榴花,白的茉莉花,黄的米兰……
几年前,这个广场曾经被我们称为大院里的“沙漠地带”。每当刮起风来,广场上空尘埃飞扬,沙土满天。因此,一年当中,有许多日子,我的窗户是紧紧关着的,甚至还糊上厚厚一层牛皮纸。多少个春夜,听着沙石打在窗户上发出的“沙沙”声响,我真是说不出的怅然:什么时候,春风才能带着甜丝丝的花香吹进我的窗里来呢?
“应该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一些!”——这个多年不敢提的口号终于被重新提出了。于是,在去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们在广场植上树,栽上草,种上花……
荒凉的“沙漠地带”改变了容貌!
从春风敲开我的窗户那天开始,每当我站在窗前,总可以见到一位年已花甲、身材瘦小、两鬓斑白的老同志,在广场上的草坪花丛间除草、浇水,忙个不停。这天晚饭后,我在广场上散步,远远地又见他在草坪里劳动。我走了过去,猛然间记起来了,这不是上次机关召开的欢送离休干部大会上,那位主动让贤的老首长吗?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此时,他正用铲子将草坪角落里那些杂乱的小草挖掉。瞧他的神态,那样认真,那样精心,象一位艺术家正在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我在他身边停下脚步,禁不住开了口:“首长,离休了,还不好好歇歇?”
老将军抬起了头,笑眯眯地说:“这活儿累不着人,要求了多少次,党委总算批准了,以后,广场上这些树呀,花呀,草呀,就统统归我管罗!”说着,他拍了拍胸脯,满有信心地说,“只要这部‘主机’不停止转动,我就当他10年、20年的‘花草部长’。这个工作不也很有意思吗!别小看这些花花草草,它们不是把我们的生活装点得更加美好了吗?!”
我立即被老将军热情、乐观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过了片刻,他又问我:“小伙子,调来机关几年啦?还记得吗?过去,每星期六早晨打扫卫生,上面总要求你们把房前屋后的青草除掉。你知道吗?下这道违背科学常识命令的人,就是我呀!”没待我开口,老将军又接着说道:“从小在山里长大,没想到这些树呀,草呀,还有这么大的能耐。我们生活里可是少不了它们。我们的生活,应该是美好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你说对吗,小伙子?”
回到家里,夜幕已经降临。我站立在窗前,思索着老将军的话。是的,镶嵌在我这个特殊“画框”里的画幅,色彩将会愈益鲜艳。我们的生活将会变得愈益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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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假如他还活着
——献给敬爱的鲁迅先生
浙江绍兴五中 章玉安假如他还活着,我不知道人们将对他怎样称呼?假如他还活着,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向后辈嘱咐?他也许正身居高位,但也许——不过是普通一卒。官高,他不忘甘为孺牛之诺,位卑,他绝无丝毫奴颜媚骨!他也许已经得到了种种荣誉,但也许——才刚刚从狱中放出。荣誉中,他感受到新的呐喊、彷徨,监狱里,他会写出新的《准风月谈》、《伪自由书》……他也许不再用那张印花包裹去装他的讲义,但决不会盛气凌人地昂首阔步;他也许要出席一些重要会议,但不会跟着三个警卫,两个秘书。他也许坐上了现代化的轿车,但决不用窗帘把路边的一切挡住,他会把手伸向每一个流浪者,他要静听读了很多书的待业青年的倾诉……他也许时时在洒墨讴歌“新的生活”,但也许——正在弹毫针砭时弊世痼。他也许有了较多的欢愉和喜笑,但也许——正在经历着新的不安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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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艺新书

喜读《小说选刊》创刊号
钟悦
近几年来,短篇小说园地欣欣向荣,新人继出,佳作联翩,气象喜人,大有令人目不睱接之势。正在这个时候,《人民文学》杂志社增办这个拔萃性的刊物,怎不叫人感到高兴!
《小说选刊》创刊号上选载了蒋子龙的《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和叶文玲的《心香》等七篇小说。这些作品,题材多样,立意新颖,风格不同,读来饶有兴味。如在《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中,作者塑造了一个和乔光朴不同的、另一种类型的“好”厂长的形象,引人深思。高晓声的《钱包》,则寓意颇深地表现了旧中国农民“发财”之艰难。小说对人物的“形”与“神”的描写,也维妙维肖,耐人寻味。这些小说,有的出自中、老年作家之手,有的是新人新作;既有选自省市级刊物的,也有选自地区一级刊物的。如张步真的《深沉的记忆》,原载于今年8月湖南省岳阳地区文联办的《洞庭湖》创刊号上,可见编选时发掘之深广。
在创刊号上,我们还读到了徐怀中、王蒙、李国文三位同志的创作经验谈和阎纲、于晴、宋爽三位同志对三篇入选作品的分析评介文章。这些文章,结合创作实践,写得生动有趣,很有启发作用。《小说选刊》开辟“作家谈创作”和“作品评论”这两个专栏,是很好的,也是它的一大特色。这样做,其好处正如茅盾同志在《发刊词》中说的——“对读者的欣赏水平乃至培养文学新人都有所助益。此亦争取短篇小说创作的更大繁荣之一道。”
读过《小说选刊》创刊号,我有一种览胜后的愉快感。这个“选刊”可以说,办得“专而深”,“专”在能集中小说佳作;“深”在能提供创作经验。无论对于一般小说爱好者,或者对于创作人员和研究人员,都很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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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太和殿纪事》
雷梦水
《太和殿纪事》是一部流传不广,甚为罕见的书。研究北京掌故的专家也很少提到这部著作。这部书记述营造太和殿工程的事,共十卷,著者江藻,绘图者禹之鼎,清康熙三十二年刊一册。这位江藻担任过清朝工部营缮吏司郎中,因有此作。说起江藻,现在宣武门外的陶然亭当初也是他主持建造的,因此陶然亭一名江亭。
书的首页有太和殿图和殿顶天花板图,都是禹之鼎所画。禹字上吉,号慎斋,江都人,康熙间官鸿胪寺序班。他的白描写真秀媚古雅,为当时第一。一时内廷人物和名人小像,都出自他的手笔。生平杰作有《王会图》一卷传世。《太和殿纪事》一书由于禹的插图更为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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