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9月26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祖国万岁1949—1979

芳香的事业
韩少华
小时候听老人说,到妙峰山朝山的香客要走三十六里盘山路,才能把一炷心香进到金顶。如今呢,我登上这条山路,却是为了去寻访那妙峰山的涧沟玫瑰园。一路上,山势变幻多姿,树色忽暗忽明,泉声时隐时现。直到过午,一脚跨进这双峰夹峙的山口,竟不知道以玫瑰花儿闻名于世的涧沟村,就在眼前了……
村边小桥头,迎来一位中年人。不知怎么的,一见他头上蒙着层尘土,手里拎着把锄头,笑容里又藏着几分思虑,我就想,许是区里特意提到过的劳动模范、涧沟大队党支部书记赵敏同志吧?上前一问,果然是。谈话间,他也没什么客套,只轻言慢语地招呼我:“西大坨上的秋玫瑰兴许还开着几朵儿,上山吧……”
走着,走着,忽然,见一条小路挂在了山腰。老赵指点着说:“那就是老年间朝山的香火路了。”噢,记得《燕京岁时记》里有妙峰山“香火之盛实甲于天下”的话,也就此问起这山里的掌故来了。
“要问老古典么,瞧——”老赵往山怀里一指,只见松荫里掩映着小小一座庙宇,“那是灵官殿,住着位老和尚,法名普月,今年八十二了,是我们队里的五保户。找他谈谈,也歇歇脚吧。”
进了山门,在一间向阳瓦房里见到了普月。老赵讲明来意,让我们随便谈谈,他说了声“我先上去看看”,就拎着锄头出去了。
老者很健谈。从他十岁在潭柘寺受戒,直说到这山上寺庙的历史:山顶那座庙,名叫灵感宫。正殿供奉的是碧霞元君,俗称天仙圣母娘娘。三百多年间,每逢四月初一至十五开庙,佛号钟声,晨昏不断;烛光香火,日夜不绝。京城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商工百姓,纷至沓来。香客中,甚至有从湖广川贵跋涉而来的。金顶妙峰山,早已名闻于天下……
我又问:“这山名儿为什么加‘金顶’二字?”
“说法儿也很多。内中一种是说,这妙峰山从远处望去,如同华盖;在朝晖夕照里,辉煌得很。一来二去,这‘金顶妙峰山’就叫开了……”老者说着,微眯双目,若有所思,“其实,这山么,倒象个大花骨朵儿……”
我正回味着老者的话,老赵托一位打草的姑娘捎下话儿来,说西坨的秋玫瑰让夜里一阵风都给吹落了,不必上去看了。随后,那姑娘象惋惜,又象埋怨似的,补了一句:“今年秋花儿落得早了点儿,你们来得也晚了点儿……”
下山途中,恰好跟那姑娘同路。话题也渐渐转到培育玫瑰的辛苦上来了。她从清明怎么盘花儿——松土呀,施肥呀,枝梗上刺多,扎得双手鲜血直滴呀,一直说到小满怎么摘花儿——太阳晒、花窠子焐、蜜蜂儿螫,还少不了花刺儿扎,伤口让热汗一沤,疼得钻心;可大伙儿还是一心把花儿侍候得更香,更红……姑娘说着,渐渐哽住话音,敛去笑容,举目望着群山:“可一九七六年,从清明,到寒露,我们恨不得满山的玫瑰都变成白的……也就在那年,‘梁效’派了个‘社会调查组’来,说涧沟玫瑰是‘资’根儿,‘修’花儿,要批倒批臭,要‘毁花儿保纲’!哼,那些日子啊……”正说着,暮色已经透过山下蒸腾着的薄雾,从涧底冉冉升起……
第二天一大早,老赵就嘱托一位老大爷领我去北沟看花儿。才进沟,又听见了清朗的泉音,好象解释着两面山峰为什么从山脚一直绿到了山头。听着泉声,老人开腔了。从这泉水怎么夏凉冬暖,西坨的土壤怎么松软油黑,说到了涧沟玫瑰花儿怎么朵儿大、味儿浓。
“听说,玫瑰花儿除了酿酒、入药、做糕点、制香皂,还能提炼玫瑰油呢。”山势舒缓了些,我才顾上搭话,“那,炼一斤玫瑰油,得用多少斤花儿呢?”
“鲜花儿,得用三千斤。”
“噢!那多少朵儿才够称一斤的?”
“花苞儿足壮的,够一斤,也得一百朵儿出头。”大概是发觉我的惊讶神色了吧,老人笑了,“可这宝贝东西一出口,也真能给咱们国家换外汇呀——一斤玫瑰油,比十两黄金还要贵上不少倍呢……瞧,说着就到了。”
转过一块倚在溪边的山岩,就见前头横着一叠几层石坝。啊,一层坝,一片绿,那就是玫瑰田了吧?可随老人登上石坝,却不见青枝绿叶间有一朵花儿。心里不觉微微一沉。
“这儿,这儿有一朵儿!”追着老人的话音,我又跨上两层石坝。老人已顾不得招呼我,只低头仔细端详着,犹如端详头一次盛装而出的小孙女儿似的——啊,那朵花儿,似开似不开的,悄然独立在枝头:花瓣儿,红中含紫,紫里透红,绒噜噜儿,厚敦敦儿的;花心里还噙着两滴清灵灵的露珠儿。
“这么好的花儿,从前卖多少钱一斤!”我问。
“花儿,是鲜货,卖时价。抗日战争前,遇见好年景,再碰上好机会,一个‘花儿秋’下来,兴许能换半年口粮。抗战以后,花儿客人进山的少了,花儿价就象柳毛儿落地,没个声响儿了。记得那娃娃拳头大小的花朵儿,经我手卖过一个铜子儿一斤;还有一年,满山的好花儿,红缎子被窝似的,可芒种过了,客人没上来几个。唉,村里有多少户把大筐的鲜花儿往沟里倒哇……”老人拢住话音,望着从坝下悠悠而去的溪水出神沉默了好一阵,又把眼光移向山顶上那屡遭破坏、废圮多年的庙宇,
“没法子,每年四月庙会,还得约上几个穷哥们儿去抬小轿儿。那些坐轿的呢,到了庙上都要买朵儿红绒蝙蝠儿——借字取音,讨个吉利儿,叫‘戴蝠(福)还家’;可我们这些卖苦力气的,唉……”
老人说着,泪花儿直闪。他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其实那些进香的人,又求到了啥呢?他们一个个跪爬到神前,交上香资,在自己的香袋儿上盖个‘有求必应’的朱砂大印,就算功德圆满了。哼,真的‘有求必应’么!?……”
“就在老娘娘脚底下,怎么也没得照应,还得把成筐的心血往沟里倒?”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老人苦笑了一下,正想往下说,听山上有人招呼他,就抱歉似地点点头:“还有咱们萧克将军骑着红鬃战马,率领八路军,保卫昌、宛、怀三县,进咱妙峰山的故事儿没说呢。唔,另找时间吧……”说着,老人一伸手,把那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轻轻摘了下来,递到我手上,又微微一笑,大步走了。
我回到客房,把花儿插在桌上一只茶杯里。老人的一片盛情使我难以平静,老人曾感慨不已的“有求必应”四个字,也萦回在我耳边……
是啊,那年月,庄户人要求得温饱康乐是多么不容易啊!因此,他们朝山拜神,把种种希望,寄托在这“金顶”的无边光焰之中。这,或许就是妙峰山的“妙”之所在吧?至于说妙峰山象个花骨朵儿,也许,直到萧克将军那红鬃战马的阵阵蹄声,扣醒了这深山里的人们的幻梦,妙峰极顶才变成了涧沟人民怀里的含苞待放的心花儿……
当这小小山村,家家都灯火通明的时候,我随着老赵走在村中石路上,去串门儿。每个窗子里都鸣奏着自己的生活的旋律——这家的收音机,播送着迎接建国三十周年的文艺节目;那家的缝纫机,“答答答”地,许是正为孩子的节日服装忙个不停点儿吧?……路上,老赵一边跟那些到学校操场去看电影的人们打招呼,一边告诉我,从中央到市、区委,都关心涧沟大队呢。为了种好玫瑰,今年春上免去了公粮交售任务,给每人安排了四百二十斤商品口粮;玫瑰收购价,比去年又提高了百分之二十一点四。社员工余经营的蜂蜜、药材、生猪、鲜蛋的收购价也都有提高。近年来,全大队家里置了缝纫机的户数超过了一半儿;不少人还买了手表。说着,老赵在一座青砖门楼前停下步子:“咱们来串门儿的这老杜家,前年日子还紧得慌呢,今年就不一样了……噢,老杜在家吗?”
等主人夫妻俩把我们招呼进屋,趁着让坐沏茶功夫,我把屋里打量了一番——南檐炕对面,并膀儿一对崭新的红漆大躺柜;靠东墙,放着个两屉带拉门儿的咖啡色新碗橱,上头还摆着一架新半导体收音机。噢,倚在门边、不言不语的那个小伙子,手腕儿上还戴着块锃亮的手表呢。
一落坐,三言两语,就扯到日子上来了。我问:“这对儿大柜可真展样。新打的吧?”
“可不是么。”杜大嫂满脸喜兴地搭着言。
“用了多少钱哪?”
“连工带料”,那小伙子俨然以家庭正式成员的身份发言了,“三百块出头。”
“听说你不光在队里出工多、干得不错,还靠工余采药,置了块手表?”
“嗯。”小伙子大大方方地摘下表来,递给我——噢,双菱牌儿,全钢防震带夜光的。
“这要在两三年前”,大嫂端上茶来,随口说,“准抓他个‘典型儿’!”
“自从三中全会以后”,一家之主的老杜说话了,“政策,落实到地里,落实到炕头儿上了。”
“政策,是命啊!”老赵感慨着,呷了口茶。
“这回,可得把这上千亩玫瑰侍候好好儿的了。”老杜说着,瞅了书记一眼。
“干劲儿么,咱们压根儿就有来着;经验教训呢,拿实践的观点一总结,也越来越明了。可要讲种花儿现代化”,老赵的笑容里又多了些思虑,“咱山沟儿里还真得培养些个科学人儿技术人儿呢。”
这回,总算知道他思虑的是些什么了……
跟这一家人告辞出来,正赶上电影散场。一群年轻人说笑着迎面而来。
“片子怎么样啊?”书记随便问了一句。
“《甜蜜的事业》嘛——可甜啦!哈哈哈!”
目送着欢笑的年轻人,我也顺口说:“其实,你带着大伙儿干的,倒该叫‘芳香的事业’……”
“事业,事业”,这位笑容里似乎从没消除过思虑的人,望着星空下的巍巍群山,轻言慢语地说,“国庆前后,还要按上级要求,抓好‘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补课呢。是啊,党的事业大有希望……”
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回到住处,静候着我的是满室芳香。灯下,那朵玫瑰,已经盛开。为了不辜负它的美意,我取出本子,想写点什么。随手一翻,本子里展现出几年前抄下的一段马克思的话:
……摘去了装饰在锁链上的那些虚幻的花朵,但并不是要人依旧带上这些没有任何乐趣任何慰藉的锁链,而是要人扔掉它们,伸手摘取真实的花朵。
是的,当年那些以苦行朝山拜神的人,正是亲手把虚幻的希望之花装饰在自己胸前的锁链上的。而随着那个蒙昧的旧时代的灭亡,人们正日益自觉地挣脱一切有形和无形的锁链。从相信神灵“有求必应”的香客,到理解了党的政策、从而获得了许多幸福的杜大哥一家;从萧克将军怀着抗战信念,领兵进了妙峰山,到赵敏同志正在用实践的观点领导他的“芳香的事业”,前后只三、四十年,而我们的人民,不是正在实践的沃土上,朝着生活的常青树,去伸手摘取那真实的幸福之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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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运动会集锦
勇闯新路
亲如姐妹
法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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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你是一首诗……
——赞第四届全运会团体操
周国勇
你是一首诗,
一首冬天的诗。
仿佛重温起那寒凝大地的恶梦,
千百只天鹅忧愤地移着舞步。
忽而,它们又冲天腾飞、鸣啭,
欢呼那腊梅花怒放在白雪深处。
你是一首诗,
一首春天的诗。
花环、藤圈交织成绚丽的春光,
银铃声声流荡在万里晴空。
一把把绸扇如绿叶飒飒飘拂,
送来一阵阵萌发新生的春风。
你是一首诗,
一首夏天的诗。
呵,金阳灿灿,青蛙在荷叶上欢唱,
碧波粼粼,小海燕追波逐浪。
哦,那波光浪影间的飞舟,
正扬起云帆,向理想的彼岸远航。
你是一首诗,
一首秋天的诗。
五谷飘香,大鲤鱼喜跳龙门,
天女撒下百花,幻作纷飞的彩蝶。
呵,二○○○年的旗帜在长空召唤,
看,多少健儿在天地间龙腾虎跃!
你是一首诗,
一首新长征的颂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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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重生亲父母 斗争好儿郎
——观京剧《南天柱》
杨景辉
当我们翻开甘肃省兰州市青年京剧团演出的革命现代京剧《南天柱》的说明书时,首先引人注目的是扉页上陈毅同志的手迹:
靠人民,支援永不忘,
他是重生亲父母,
我是斗争好儿郎,
革命强中强。
这是陈毅同志一九三六年写的《赣南游击词》中的一节。这段词,也是《南天柱》的中心思想。它描写一九三四年主力红军北上抗日后,陈毅同志遵照党的指示,在南方开展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的故事。这是继话剧《陈毅出山》、《东进!东进!》之后,在戏曲舞台上出现陈毅同志的艺术形象的又一台好戏。
我们的领袖,是人民的领袖,群众的领袖。作者正是抓住了这一特征,把陈毅同志的“他(人民)是重生亲父母,我是斗争好儿郎”的思想形象化了。
为兰嫂起名这场戏,是表现领袖和人民关系的画龙点睛之笔:当陈毅请教兰嫂的大名时,梅姑回答道:“我嫂子叫张王氏”。这哪里是什么“大名”?千百年来在封建思想统治下的山村妇女,哪有什么名字!兰嫂的婆婆张大娘和群众异口同声地热望陈毅为她起名。此时,陈毅思潮起伏,搔头思索。忽然,俯身拨开草丛,慢慢地捧起一株兰花,沉思片刻,深情地吟诵着:“溪水旁、山谷中遍地生长,青松下、野草间芳影安详——不争显达斗奇艳,只知频频送幽香!”兰花,在赣南山区,漫山遍野,俯拾皆是。作者发现了它这种美丽、纯朴而高尚的品性,写出了这段沁人心脾的《兰花颂》,颇见匠心!《兰花颂》所赞美的,不只是一个“张王氏”,而是广大人民群众。
剧中通过兰嫂,抒发了人民对领袖的无限深情。当陈毅领导的游击队被国民党军队重重包围在人迹罕至的油山密林中,处在“饥肠响如鼓”的极端困难的时候,是兰嫂率领着乡亲们冲破重重封锁,给游击队送来了米和盐。这颗颗米、粒粒盐都是人民的心啊!特别感人至深的,是兰嫂在梅岭为掩护陈毅而壮烈牺牲的情景。在梅岭的深山峡谷中,当叛徒拔出手枪的千钧一发之际,兰嫂惊叫一声,箭步上前推开陈毅,自己中弹身亡。陈毅悲恸万分,慢慢地拾兰花,哀痛地咏诵着那首《兰花颂》,最后在悲痛和激动之中呼出:“人民!人民啊!……人民恩情,我陈毅一辈子也还不完呀!”把人民对陈毅的热爱和陈毅对人民的深厚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人民哺育着领袖,领袖为人民、为革命赤胆忠心,坚定不移。在《梅岭留诗篇》那场戏里,较为充分地表现了陈毅性格的光辉。陈毅领导的游击队,被围困在梅岭,形势异常险恶。此时,他想到的不是个人的安危,而是革命事业的成败。他把自己身边仅有的几名战士,包括他的警卫员,都派出去保护群众,传达作战命令。只身一人,坚持战斗。当敌人放火烧山,陈毅无法冲出火海的时候,他临危不惧,泰然自若,步履艰难地走到峭壁前,拣起一根燃着的柴枝,从容凝思,随即在峭壁上飞“笔”疾书,写下了光彩照人的《梅岭三章》,表现了陈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伟大胸怀。他吟唱的诗句,象汹涌澎湃的急流冲击着观众的心扉,使人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剧本就是这样生动地为我们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数百之众的游击队,能战胜三、四万敌军的残酷围剿。正是由于有这样英雄的人民,有这样与人民同生死、共患难、血肉相连的杰出领袖,才有可能“革命强中强”。
剧中为了刻画陈毅的光辉艺术形象,设计了几段动人的唱腔,特别是以陈毅同志的那些独具风格、脍炙人口的诗词作为剧中陈毅的唱段,为刻画陈毅这一形象,增添了光彩。
一个新建的剧团,一批年轻的演员,获得了这样的成绩,是值得祝贺的。当然,这个戏还存在一些不足之处,有待进一步加工。如对陈毅性格的刻画,虽然作了很大的努力,但还不够丰满,对他的心理描写,尤嫌不足。其他人物,有的也显得单薄了一些。结尾陈毅那段品评书法的“借题发挥”,虽觉别致,但观众不易看懂,而且所借之“题”与所要发挥的内容,似有牵强之感,还可再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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