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8月2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为《大风歌》演出致首都观众
陈白尘
我曾经是首都的一个市民。从一九五一年起,我在这可爱的城市里度过了十五个春秋,还不包括文化大革命中三个严寒和酷暑。但作为一个剧作者,我却没有为首都人民写下一个象样的剧本。托词是我忙于行政事务,但那是自欺欺人之谈。一个作家生活在人民之中,焉能没有创作的激情?一九六三年春,就曾有过重写从一九三六年开始的《太平天国三部曲》的计划,而且还到广西桂平、藤县、贵县等地考察过,但是小爬虫戚本禹的一篇文章已在内部传阅,这个计划只好下马。其后,两次参加“四清”,和贫下中农一起滚稻草铺,又写出一个剧本来。但在文化大革命风暴到来之前,它和我一起被逐出都门,那份打印剧本成为某剧院同志们的手纸了。在条条框框盛行之时,有一点创作激情,也会被压扁压碎,以至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二十八年来,我只好甘于做鲁迅先生所告诫的一个“空头文学家”。
在难忘的一九七六年即丙辰清明节之前,在那人鬼大搏斗的日子里,北去南来的火车,把南京人民的心和首都人民的心贴紧在一起,我的心也被召唤到天安门前。憧憬着白花如雪,诗歌如山,热泪如海的情景,我愤怒,我呼号,我要战斗,我要写作了!——可是我这个在当时仅仅“保留公民权”的人,只能紧闭门窗,拉严帘幕,在更深夜静之时才敢执笔。而一声“追查”令下,连这点偷偷写作的“自由”也失去了,我恢复十年来惯有的沉默。但我的心不曾沉默,却思潮起伏,酝酿着一首歌颂天安门前英雄们的史诗。
粉碎“四人帮”,文艺得解放,但我还是难熬地沉默着。因为我又被供养在金丝笼里达四个多月之久。直到一九七七年七月,我被初步“落实”到一个并未交给我创作任务的创作组里。我不能忍耐了,自动请战,获得允许,便奋笔疾书,以一个多月时间写出初稿,十一月完成第四稿。这便是《大风歌》。它不是什么史诗,却是一部历史剧,它并没有描写一九七六年清明节天安门前的革命风暴,却回忆了公元前二世纪长安未央宫司马门前的政治斗争。从内容到形式都变了。未变的只有一点:它还是我打算在一九七六年清明节献到天安门前的那朵小小的白花。
我没有投身于天安门革命运动的行列,便不能以空洞的热情去写那些未曾谋面的英雄。但我抑制不住对于“四人帮”——这群披着人皮的禽兽,天安门冤案的元凶们的怒火,我不能不鞭挞他们!于是我从公元前二世纪里找到一面历史的镜子,让这群野心家、阴谋家的嘴脸在他们的
“祖师爷”吕雉身上得到曲折的反射。
以古鉴今,便是古为今用。历史剧作者从没有为历史而历史的。但在“四人帮”横行时期的“影射史学”不仅破坏、践踏了历史科学,也混淆了历史剧的借鉴作用和“影射”的界限。他们以己度人,用“影射史学”诬陷了《海瑞罢官》并置吴晗同志于死地。在“影射史学”余毒尚未肃清之日,我的《大风歌》虽得到某些同志的赞赏,却也闯进了“禁区”,一度遭到冷遇。
在发表这剧本时,我便特地做了个声明,说它是根据司马迁的《史记》和班固《汉书》编撰的。其消极作用便是撇清影射之嫌。但它也还有积极的一面。没有历史的真实,也就没有艺术的真实。失去艺术真实的历史剧,也就无从起到以古鉴今的作用。这是三十六年前从我所敬爱的人那里聆取到的教诲,也是我多年来写作历史剧所遵循的原则。而我这本剧作,正是向我所敬爱的人灵前迟迟献上的一朵小小的白花!
感谢中央实验话剧院的同志们,在去年七八月间便甘犯禁区,准备排演这出戏,经过将近一年的奋斗,在物质条件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终于使它光荣地以向国庆三十周年献礼剧目而与首都观众相见了!尤其感激的是:使我这个一度是首都的市民,终于在三十年后的今天向首都观众偿还了宿愿!
一九七九年六月五日于南京


第6版()
专栏:

重庆风情
晏明
嘉陵江月夜
追踪云中鸥鸟点点,
我闻到菜花的芳香;
遥望江上灯火闪闪,
我来到嘉陵江身旁。
静静的嘉陵江,
涌着细细的浪,
它多象一把绿色的琴,
日日夜夜轻轻弹唱。
翡翠的河流,
稻米的故乡,
碧绿的嘉陵
江呵,又流在我心上。
多么温暖的春夜,
仿佛有谁高歌在江上;
我在嘉陵江大桥远望,
呵,多圆多迷人的月亮!
夜登枇杷山
是银河飞落山城,
是繁星撒遍重庆?
透明的光亮绽开银花万朵,
夜重庆呵,如此璀璨晶莹!
每一条大街,
夜灯似海莹光缤纷;
每一座厂房,
亮如白昼灯火层层。
长长的嘉陵江大桥,
象一条五彩的织锦;
那轻轻飘舞的彩绸,
是倒映江水的华灯。
在灰蓝的星空下,
升起玫瑰色红云,
出钢的钟声在远处作响,
重庆钢厂象雪亮的星辰……
过天官府
雷电曾在这里呼啸,
风暴曾在这里回荡;
那灰蒙蒙的雾夜呵,
小楼彻夜闪着灯光。
昔日二楼厅堂,
他曾愤怒吟唱;
那狭小的院落,
怎容下山鹰翱翔!
来自北方的巨人,
曾穿过小巷走访,
一双大手紧紧相握,
小楼顿时灿亮辉煌……
他桌上的砚墨,
还散发着芬芳;
为迎接新中国诞生,
他写下多少灿烂的篇章!
旧日狭窄阴暗的小巷,
如今高楼林立大街宽敞;
他留下的光辉诗篇,
百世传唱,象滚滚长江……
* 抗日战争时期,郭沫若同志曾在天官府小楼工作。
重游周家湾
长江从小楼窗前流过,
小楼依旧站在南岸的山坡。
那漫漫的长夜,
我夜夜听你唱歌。
“在北方,有一颗星发亮……”
那歌声飘过长江,飞向延河。
如今我们又在小楼远眺,
三十五年象浪头涌过。
春风吹绿大江两岸,
山城崛起新楼万座。
你指着金色的江流,
说窗前将有万吨海轮停泊……
我又听到你的歌声,
充满阳光,充满欢乐……


第6版()
专栏:

雨后萍塘〔木刻〕 赵志方


第6版()
专栏:

最美的人
海笑
水乡台田的仲夏时节。夕阳西下的时候,地质队伍收工回营了。几个年轻女工,每人背着一捆电缆,刚从晚霞里走出来,又投入到金色的麦浪之中。她们在田间小路中穿行着,边走边谈边笑。
一个脸颊红红的姑娘,顺手掐了几朵雪白的野蔷薇,往同伴的头上插去。一个姑娘戴上花,撇撇嘴笑了:
“嗬,我们这些土里土气黑不溜秋的地质女工,这下变成俏姑娘啦!”
掐花的姑娘瞪了同伴一眼:“土和黑有什么不好,全是劳动赐给我们的特色;不土不黑,能把埋藏在地下的石油找出来吗?”
说得好。我忍不住对她瞥了几眼。她大约二十三、四岁,身材适中,结实、丰满,眼睛大大的,眉毛黑黑的,脸色黑里泛红,表情质朴纯真,青布工作服的左胸口,用红丝线绣了“地质”二字,突出、显眼。这姑娘,好面熟,我曾在哪儿见过?
我问队长:“她叫什么名字?”
队长笑了笑,颇为骄傲地回答:“储英!”
名字也挺熟。……啊,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今年春节后第一个星期日里遇到的事情。为了快一点找出新的大油田,两支物探队伍在湖滨地区进行勘探大会战。甲队在生产的数量、质量和降低成本等方面都明显地占着优势。我奉命去现场采访。在那里,我看到了新长征道上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纷纷扬扬的一场大雪,覆盖了广袤无垠的原野。物探工人们一步一个脚印地在雪地上工作着。有的在与狂风奋战,搭架钻井;有的在跑步放电缆;有的在用冻红了的双手扒雪挖坑,埋放检波器;有的在小心翼翼地下炸药、装雷管。雪野寂静无声。突然,轰隆一声,惊天动地,一堆积雪飞上几十米的高空,又迅速地扩大散开,活象一朵白色的绣球花,盛开怒放在蓝天里。
正当我为这奇特的景象着迷的时候,陪我的同志说:“同志,你别光看天上,重要的物探工作正在地下紧张地进行着呢。刚才轰隆一声爆炸,声波便以一秒钟一千多米的速度向地心钻进。它碰到各种不同性质的地层,立即以不同的速度折射回来,在我们的仪器上留下痕迹。同志,你做过心电图么,物探队打井放炮,就等于给几千米的地层做心电图。从这种‘心电图’上,能初步看出那儿有还是没有石油,然后再由大钻机打井钻探,加以验证……”
说实话,这套专业知识,我听不太懂,也不太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人,是正在大战苦战的人。我转移了话题,打听起几个先进工人的事迹来。正说着,只见前面一个穿青布工作服的人,身上挂着许多检波器,沿着电缆线对直地向河边走去。
“这是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他要过河去埋另外一道检波器。检波器的功能,就是负责把刚才我们所说的声波检回来……”
这工作多有意思!我忙说:“走,我们去看看。”
走近河边,低头一看,我惊呆了。小河结了冰,一层厚雪,那工人匍匐在冰上,正双手扒雪,向前爬行,后面拖着一长串象红萝卜似的检波器,总有三四十个。冰块受到压力,在他身下发出吱吱的响声,象要破裂的样子。我为他的安全担心,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当心!”
那个人闻声回过头来,我才看清原来是个年轻姑娘,颈脖上还系着红色的围巾。看见我们,她嫣然一笑:“不怕,冰破了,就下河洗个澡呗!”
她若无其事地说笑着,我仍为她捏着一把汗:“嗨,这有多危险!你怎么不弄条船过河呢?队上不是有船么?”
她没肯再回头,一边慢慢爬行,一边高声回答:“敲冰绕道来条船,要费多长时间!四个现代化需要石油开快车,我们怎能慢慢吞吞啊!”
这时,红日透过云翳射出万道金光,照得银白的世界光彩夺目。那个年轻女工已从薄冰上爬过河去,放开脚步在雪地上飞跑起来。系在她脖子上的红围巾在颈后一飘一飘,象两只展翅飞翔的红鸟。
身边那位同志显然也很激动,他低声告诉我:“她叫储英!从乙队来的……”
想不到今天又与她巧遇。我问队长:“储英同志原来不是埋检波器的么,什么时候改行放电缆了?”
队长笑着解释道:“春节大会战中,我们和甲队一比,落后了一大截,后来找出关键是在电缆班,所以发狠把检波器班里的尖子小储调到了电缆班。现在,电缆班总算追上来了。”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出山,我便随着队长他们出工到测线上。晨曦初露,和风拂面,大家沿着河坎欢快地向前走去。储英和她的同伴们正走在我们前面。她们手挽几十斤重的电缆,将它一圈一圈地发散开来,迅速地、笔直地向前铺放,只有穿过道路时,才停下来,从腰皮带下抽出一把小锹,在路上掘出一条凹槽,把电缆埋放在里面。
水乡台田地区的特点是河多、水深、坡陡,而物探测线却要求笔直笔直,因此只能逢河过河,逢沟过沟,不能转弯,不能回避。果然,电缆铺放了七、八十米后,遇到一条小河,储英她们被阻挡住了。
河上有一座桥,却远在五、六十米的地方,使不上力;远处也有几艘小船,但要把他们招呼来,又得费去不少时间。我正替储英她们着急,只见她捉住电缆,整理一番以后,奔跑两步,用力一甩,电缆腾空而起,象游龙似的,飞过河去,“噗”的一声,落在对面岸上。
别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就是身材魁梧的男子汉,没有过人的膂力和一定的技巧,这一圈二三十斤重的电缆也是甩不过去的。我一兴奋,连连大叫:“好,好!”
工间休息时,我和储英算正式认识了。她手粗劲大,握得我的关节咯咯发响。我忍着痛,对她表示祝贺:“小储,你真不简单,干那一行,精那一行,行行干得都出色!”
她谦逊地笑了,说:“同志,你太夸奖了!”
周围的几个姑娘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她练基本功可认真啦!”
“她爸爸还不断地敲她的木鱼(敲警钟的意思),说:孩子呀,我就担心你们这些不知道旧社会苦的人,也不知道新社会的甜,忘了自己的根本啊!记着:我们中国人是有志气的。我们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把四个现代化搞起来。”
“她爸爸是我们石油地质系统有名的老先进,老模范。”
姑娘们簇拥着储英走了,一边走一边采摘着野蔷薇,把它插在自己的头上。在煦丽的阳光照耀下,野蔷薇闪耀珍珠一样的光泽,使这些“黑不溜秋”的地质女工们,显得分外漂亮。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我从心底发出由衷的赞美: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出力的人,真是最美的人啊!


第6版()
专栏:

请以法正为鉴
高玉长
《三国演义》第六十五回,写了法正和诸葛亮关于如何治川的一番争论。诸葛亮在批驳法正“宽刑省法”的错误意见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刘璋在蜀失败的原因:“宠之以位,位极则残;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弊,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道,于斯著矣。”法正对此拜服。法正在刘备取蜀上是立了功的。定蜀之后,刘备就封他作蜀郡太守。他虽然嘴里说“宽刑省法,以慰民望”,实际上却居功自傲,气量偏狭,“凡平日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人们因此向诸葛亮提出:“孝直(法正字)太横,宜稍斥之”。诸葛亮念他的功劳对他容忍,但也婉转地警告了他。法正知道了以后,开始注意约束自己的行动。
这段描写,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当前举国上下,正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继续解放思想,为实现“四化”大干苦干。绝大部分干部能够严格要求自己,模范遵守党纪国法,“知恩”,“知荣”。日常工作中,更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献身党的事业。
可是,也有这样的人,在新形势下,却步着法正那种居功自傲的后尘,显出了“残”和“慢”的姿态来。
首先,他们不能正确对待自己,总结经验,戒骄戒躁,在党中央领导下,奋力向前进,而是宣扬自己如何一贯正确;牢骚满腹,怨言很多。同时向党向人民伸手太长:职位要高,汽车要小,房子要大,享受要多,工作要少,条件要好。
这些人对党的事业,人民的痛痒,祖国的前途,漠不关心,却在那里处心积虑地筹划家务,安排后事。特别在子女安排上,利用党的威信和人民赋予的职权谋取私利。职位高的,有人献殷勤,大开方便之门;职位低一点的,认亲结友,攀高附贵,请客送礼,在招工、招生上“走后门”。有人就明目张胆地说:“子女、家属安排好了,就是眼前福,哪怕因此受到党纪国法处分也合算。”
这些人言行不一,成天价叫喊以农为荣、以农为乐,实际行动却相反。子女应上山下乡的,却千方百计要搞个免下证;家人在农村的,总要想方设法吃上商品粮……。我们被林彪、“四人帮”破坏了的优良传统正在恢复;国家法制正在逐步健全。现在是到了对这些人“威之以法”,“限之以爵”的时候了。否则,这些人再不收敛和检点自己,长此下去,就不可能是新长征路上的动力,而是阻力。不是“社会公仆”,而会成为人民的老爷,进而就要变作历史的罪人了。
党和人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法正式的人物,由无产阶级的代表蜕变为本阶级的特权者。他们的所作所为,有贻误和断送党的事业的危险。
我们奉劝这些同志,要以法正为鉴。骄横的封建官僚法正,听到警告以后,还能知所戒惧,有所约束。难道我们受党教育多年的革命干部,自我批评的精神和改正错误的勇气,还不如法正吗?


第6版()
专栏:

青海诗草
青海齿轮厂 殷家璠
献上火红的年华
谁说哟,昆仑山下,千里戈壁,万顷荒沙,
谁说哟,戈壁滩畔,昆仑万脉,冰峰千架。
这里海拔几千米,空气稀薄,氧气缺乏;
这里气候多变化,早穿皮袄,午着罗纱。
提起昆仑安家,能把一切胆小鬼吓傻;
谈到戈壁飞砂,软骨头听着头皮发麻。
有人以为,荒凉和青海,原本一家,
这样的地方,怎能叫人去爱它。
依我看哟,这里天高地阔,正好用武,
咱要为青海哟,献上火红的年华。
高原硬汉
钟声,催开万株迎春,金光灿灿;
钢花,宛如千只凤凰,展翅飞翔。
唐朝李白,曾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行,
今天哟,钢水也在这江河源头涌巨浪。
十里钢城,与雪峰绵亘的昆仑作伴,
论地势么,这里是世界最高的钢厂。
白天,熊熊炉火常和太阳促膝长谈;
夜晚,挥舞钢钎须小心碰掉星星和月亮。
年轻的钢铁工哟,冲杀在世界屋脊上,
问他们:自豪么?他们的回答很响亮——
一千度,刚觉暖;一千三,正好可以出点汗,
风吹来,当电扇;雹砸来,真清凉。
这就是高原人的性格——坚定、豪放、开朗,
象青海湖的水晶哟,纯净、透彻、明亮!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