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6月20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依依惜别的时刻
欧阳山
一千九百七十九年五月三十日晚上,在东京大仓饭店的大厅里,中国作家代表团举行告别酒会。一百多位日本朋友和我们共聚一堂,欢快地交谈。我们和老朋友谈了久别重逢的感慨,和新朋友谈了初次认识的欢欣。在两个小时的辰光里,大家频频举杯,细语叮咛,珍重告别。一种依依不舍的心情,在约定后会的时候充分流露出来。
第二天早上,在我们所住的帝国饭店的大门口,负责接待我们的井上靖先生夫妇,水上勉先生,有吉佐和子先生并排站着欢送我们。我们的团长周扬同志和他的夫人苏灵扬同志因为有别的事情暂时留在日本,也和他们站在一起欢送我们。
三个星期来,我们和这几位老朋友相处得更熟了。此外,还有日本作家、画家和评论家宫川寅雄、司马辽太郎、山本健吉、东山魁夷、小田切进、城山三郎、新田次郎、三好彻、依田义贤诸位先生以及其他许多的新老朋友,其中也有用日文从事创作,作品很多、声誉很高的华侨作家陈舜臣先生,我们都相处得很好。我们互叙友情,交流经验,畅谈自己的观感,说明自己的见解,既结交了朋友,增加了阅历,游览了许多名胜古迹,又增加了许多知识。这样美满的时光,一生中难得有几次。
在这短短的三个星期之中,我们走遍了东京、名古屋、京都、奈良、箱根、仙台、大阪、神户、横滨、千叶这许多地方,还看了岚山的周恩来纪念碑,仙台的鲁迅纪念碑,千叶的郭沫若纪念碑,藤泽的聂耳纪念碑。那箱根和芦湖的明山净水,那仙台松岛象神仙境界一般的景色,曾经使我们流连忘返。那铁板烧和鸡素烧的香鲜美味和各种各样的清香可口的日本菜,各种各样的生鱼片,一种叫做“天妇罗”的炸大虾都是非常好吃的,令人永远不能忘记的食品。唯一令人惋惜的是我们始终没有见到富士山。它老躲在云雾中,不肯露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城山三郎先生说过:“为了欢迎你们,井上靖先生什么事情都能办到,但是要富士山出来和你们会面,他就办不到了。”真是十分遗憾。
这么多的友情,这么多的见闻,这么多的山川名胜,都在三个星期之中让你尽情领略,尽情享受,尽情的吸收,这真是太丰富了,太迷人了。所以三个星期的时光竟象闪电一样一闪而过,不要说下马看花,连走马看花都来不及。真是欢乐之余反而怅怅若有所失。
三个星期的时间是太短了,但是我们又不能不走了,这怎么能够不叫人惋惜呢?这怎么能够不叫人从心底里感到舍不得呢?这怎么能够不叫人感到依依惜别呢?
我们坐上舒适宽敞的旅行车,隔着玻璃窗向送行的日本朋友不断地挥手。我们没有说话,我们只是挥手。这挥手里面有感谢,有离情,有互相安慰,有后会的约期。虽然是依依不舍,但是车子毕竟开动了,我们不能不暂时告别了。
在车子从东京帝国饭店开到成田机场的途中,我默默地在想着。这三个星期以来各种纷繁庞杂的印象在我的脑子里翻腾起伏,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车子走得很快,慢慢离开了东京的繁华闹市,走上了高速公路,东京和东京的朋友们和我们逐渐地越离越远了。
五月十日我刚到东京的第一天,东京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高大密集的楼房和如流水的汽车群,在工作时间里路上行人稀少,从高速公路望见两旁高大楼房的内部却是灯火通明,人们在紧张地工作。今天临走了,东京给我留下的印象仍然跟初来的时候一样。东京给我的这个深刻的印象大概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现代化的大城市的形象吧。日本是经历过天灾也经历过战争的国家,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把国家重建起来,而在最近短短的十几二十年中,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经济大国。这一点是值得我们钦佩,也值得我们学习的。
车子在迅速地前进,轻微地颠动着。我在继续沉思。日本的现代化建设速度这么快,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的一点恐怕是日本人的勤奋精神。我们接触了许多日本作家、艺术家,也接触了许多各阶层的人士,例如政治家、科学家、工人、农民等等,总觉得他们每一个人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勤奋地工作着,都郑重其事、全心全意地工作着。我们曾经拜访中岛健藏先生,他卧病在床,但是仍然精神奕奕地在谈论工作,而他的书房四周的书架上,都放满了上下古今哲学、科学、文学艺术的书籍,可以想见他平时读书之勤、涉猎之广、钻研之深的情况。这一点在我们访问其他的作家,象井上靖、水上勉、司马辽太郎、新田次郎诸位先生的时候,都看到同样的情况。他们读书非常多,著作也非常多,象井上靖先生的作品就有一百多种之多,这真是不能不叫人惊叹。勤奋就能多做工作,多出成绩,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勤奋地工作,那成绩的总和就一定会很大。在日本我很少看见过懒洋洋的人,很少看见过闲游闲逛的人,很少看见过在马路当中打扑克牌的人。每个人都郑重其事,沉默寡言,兢兢业业地在勤奋地工作着。这一点值得我们深思。
当我们的旅行车驶过江户桥的时候,我想起了郭沫若同志“黄河之水通江户”的名句。的确,我们团里的每一位同志都感觉到和日本朋友相处有一种特别亲昵的感情,这是因为日本朋友和我们在语言文字上有许多地方是相同或近似的,日本朋友的容貌和肤色和我们也是相同或近似的,他们的爱好、习惯、风俗、用具和我们也是相同或近似的;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对中国朋友的友好和热情。这一点在任何场合,包括日常生活的细微末节当中都充分的表现出来。他们很细心,很周到,使你在旅途中觉得好象在家里一样。即使是初次见面的朋友,也象老相识一样无拘无束,使你可以随便聊天,随便吃喝,谈笑之间也充满了幽默和风趣。特别是有些朋友谈到过去日本曾经做过对不起中国人民的事情的时候,那种诚恳和负咎的心情,实在令人感动;同时给人一种日本人民是真正爱好和平,日本人民对中国人民是真正相亲相爱的真实感觉。自然,在我们中国人民这方面,也是把日本人民当作好朋友,当作好邻居,因此也是以诚相待的。所以,我们团里的同志们这次到日本访问都有一种走亲戚的感觉。这不是客套话,也不是一种外交词令,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有了这样一种中国人民和日本人民之间的确实牢固的精神基础,我们两国之间的和平友好条约就有了牢固可靠的保证。
车子快到成田机场了,我的脑子里还涌现了许多许多这三个星期所经历的事情。这里面有一件事情必须提到的,就是日本人非常讲究礼貌。我们接触过的日本的文学家、艺术家,当然都是很有礼貌的,就是其他的任何一个日本人,我们从旁观察也都是很有礼貌的。这就是说,不但是和我们中国人相处,日本人很有礼貌,就是和他们本国人相处,或者一家人彼此之间相处,也都是很有礼貌的。这种礼貌不仅仅是一种形式,而是表示人和人之间的一种互相尊重。这种礼貌也不仅仅在一时一地是这样,而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任何人都是一样,这就很难得了。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日本朋友很勤奋,对于每一件事情都持着郑重其事的态度,又积极又负责地去做,并且非常讲究效率。这样的人又加上非常有礼貌,非常热情友好,这怎么能不叫人敬佩呢?我以为我们值得向日本朋友学习的地方很多,而讲礼貌这点是首先值得我们学习的。此外,如守时间、守秩序、刻苦耐劳、细心认真等等各方面的优点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细说了。
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事务局的几位先生,象白土吾夫、佐藤纯子、横川健诸位先生,一直陪送我们到候机室。我们又一次热情地谈论访问的观感,约定后会的日期,我们向日本朋友这三个星期中的出色而又艰苦的工作再三再四地致谢。最后,我们要登上飞机了,我们的日本朋友又被玻璃窗子隔开了,我们又频频地挥手,或者把两手紧紧握在一起,或者作出各种的手势,表示我们无声的热情,依依的惜别。
当飞机凌空而起的时候,我们不能不和日本亲爱的朋友们暂时告别了。
亲爱的日本朋友们,后会有期!
附记:刚刚写完这篇短文,就接到了中岛健藏先生不幸去世的令人悲痛的消息。中岛先生是杰出的日本作家,二十年来,他为促进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加强中日文化交流,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他的去世,是中日两国文艺界的不可弥补的损失,中国作家访日代表团的全体同志对此深致悲悼之忱。
六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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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时事杂咏
仲 父一升龙城中弥瘴雾还剑湖里泛颓波碰壁苍蝇声凄厉老夫引吭发浩歌二大霸披猖小霸狂沐猴冠带也称王卖身甘愿充前卒卑躬不惜作儿皇三无独有偶真巧合难弟难兄两古巴洋洋自诩双生子借问何人是阿爸四为搞联邦寤寐求恃强凌弱呈貔貅“特殊关系”成笑柄“友好条约”用遮羞五耀武胡吹第三强夜郎蠢蠢犯边疆略施膺惩示教训?臂当车不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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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心灵的呼号
——读张志新烈士的歌曲后记
吕 远
《人民日报》编辑部的同志送来两份张志新烈士的歌曲影样,让我做些校对和勘误的工作,并写点关于如何演唱的意见。张志新同志的遭遇曾经深深刺痛过我的心,偶一想起来,就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和悲哀,所以看歌曲时比较激动。这两首歌曲初看时觉得并不特别出色,而且看得出张志新同志没有斟酌过作曲的某些规律,于是我准备做某些订正和修改。但仔细吟唱过两遍之后,我的心弦被这些朴素的乐句深深地击中,以至于我忘记了谱面上的某些不妥,开始沉思起来。晚间我又在灯下长久地默唱这些忍着巨大的痛苦和激动而书写的字迹,我觉得她不是在用音乐素材来作曲,而是用她的心在呼号。她在《谁之罪?》里唱道:“呼唤没回应,喉干泪水净。”“今天来问罪,谁应是领罪的人?!”这是多么撕裂人心的象雷声一样的语言!可以想见,张志新同志在狱中谱写这些乐句时眼里含的已不再是煎熬得浓涩的泪水,而是带着血丝的怒火。她选择的不是精雕细刻的音调,而是她随时能操起的一切尖硬锐利的武器,直向敌人的头上掷去。我似乎看到她那受伤而浮肿的嚅动的嘴唇和不停书写着的微微颤抖的手指。《谁之罪?》这是一首我多年来没有见到过的、如此真挚、如此犀利的、深沉的战斗抒情曲。演唱这首歌曲时的感觉不应是一个在法庭上受审的人,而是一个面对着整个世界来审判历史罪人的巨人。这是一个大义凛然的“强者”的声音。由于是强者,演唱时完全可以用胜利在手、成竹在胸的气概去唱得从容不迫、深情而又自信。
《迎新》则是一首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的抒情歌曲,但它不是一般抒发小我情愫的歌曲,而是一首充满必胜决心而又做好必死准备的气贯长虹的歌曲。“十五年前的这一天,我庄严地宣读了誓言,……十五年后的这一天,我严肃地接受党的‘审判’!……为什么还没有落案?时间和实践将公正裁判!……”这段曲调写得这样深情、激越而又镇定自若。特别是“追求真理,坚持战斗”以后直到“用胜利去迎接春天!”写得十分流畅有力,隐涵着一种熊熊燃烧的、象火山熔岩的感情。我默唱这些歌曲,我越来越感到这不是唱歌,而是心灵的呼号,是纯真的共产党员党性的呼号,是真理的呼号,也是血的呼号!因为她分明在她的未来里看到了自己鲜血迸流的闪光。她坚信真理和人民必胜,但也清楚预见到个人命运的危亡。我仿佛看到了张志新同志那双闪烁着深邃目光的眼睛,看到了她那如此孱弱而又比钢铁更加坚强的、在敌人枪弹射击下傲然挺立的身躯。但令人悲痛欲绝的,却是这么好的一位同志,这么深刻感人的歌声,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却连半句也没有唱出来,在她被屠杀以前,哪怕是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让她发出声音也好,然而她的这些感人肺腑的、鞭笞邪恶的、比刀剑更为锋利的歌声却被野蛮而卑鄙地扼杀了。她死的时候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因为她被残酷地破坏了发声的生理机能。人民呵,让我们记住这个时刻吧!这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罪行,是人类良知的奇耻大辱。这个被残杀的张志新同志,是我第一次看到的不是作曲家的最好作曲家,是我真正的老师之一,我由衷地敬爱她、钦佩她,而且要老老实实地学习她。她用整个心灵去歌唱她所对之丝毫不爽的真理,用那被镣铐紧锁的双手去谱写人民的未来和展示她大无畏的胸怀,这是我要终生牢记的。她象泰山一样稳健、象黄山笔峰一样刚直的形象,使我深深感到我必须象她给曾真同志最后诀别书中的一句话:“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做一个真正的强者面对世界。是的,她的歌曲是强者的歌声,革命者的歌声,战士的歌声,并且是人民意志的歌声。我除了更动了几处记谱上的误差之外,没有进行任何修改。我认识到,并不是我在校正张志新的歌曲,而是张志新的歌曲在改造我的音乐观。这就是我在看了这几首歌曲之后想对广大读者说的几句话。同时我想借此作一个呼吁:每一个歌唱家呵,每一个业余的歌唱爱好者呵,为了能替我们这位可敬的姐妹发出她被扼杀了的歌声,为了能让她说出她想要向我们这些生者所要说的话,请您们用她生前的心情,来唱她的这两首歌子吧!并且请您们按照人民群众的感受和要求,在她的原作基础上不断地丰富、发展和改革它,使它在千百万人民的嘴里传唱和扩大,汇成一个震撼一切魑魅魍魉的永远隆隆作响的巨雷轰鸣!使它成为邪恶势力面前的一声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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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科学园地里
宋家玲
灭 虫
多半辈子,研究害虫,
显微镜下,看过多少恶毒的心肝;
到了晚年,却被害虫咬住——
四害横行,他被诬为“白专”。
于是,他用毛泽东思想显微镜,
把另一种人间害虫钻研。
除四害,他挥起捕虫网,
从此后,向新的科学高峰登攀。
对于禾苗,他的发明是抗虫的“盾”,
对于害虫,他的论文是一支支箭。
满腔心血——为制作杀虫的药剂,
除害务净——他一生的心愿……
育 苗
绿浪翻卷,绿浪翻卷……
理想之船就在浪上升起风帆——
实验田里,杂交水稻长得多旺盛,
新的科学里程碑耸立在面前。
呵,翻卷的绿浪呵,
汇聚了他滴滴血汗……
此刻,他耐心地向学生们讲解,
关于改良品种,关于水稻遗传……
他好象打开心海的大闸,
把一棵棵茁壮的新苗浇灌。
呵,白了发丝根根,
绿了新苗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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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天的展望
韩作荣
一切,都动员起来了!
时针和分针象飞奔的双腿,
正跨越时间与空间……
祖国呵,你的每一条小溪,
都裹上了春的衣衫,
枯草吐出黄芽,虫儿从蛰伏苏醒,
车轮朝着未来,向前!向前!
一切,都动员起来了,
柳丝,象绿色的长鞭,
指向未来的驿站。
一切,都动员起来了,
连没有生命的木石,也发出兴叹;
山中的矿石呼唤高炉,
地下的石油盼着钻机——
带着熊熊的热和炽烈情感!
风呵,每丝清凉的风,
都要去催动高张的风帆;
水呵,每颗晶莹的水滴,
都要去推旋涡轮的叶片;
光呵,每束闪亮的光,
都要去穿透钢铁,照亮深山;
而电子,多象战士,一粒、一粒,
排着整齐的队列,
流向云空的高压线……
一切,都动员起来了,
从机床的螺钉、齿轮,
到山野的机器、刀镰;
从轨道上运行的卫星,
到深山中如豆的灯盏……
呵!我们在春天里展望,
前面是无穷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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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更正:本刊第226期《常州一条街》文中尤葫芦乃熊友兰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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