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0月31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祖国万岁

翠绿的芦竹
上海崇明竖河公社 方伟
我喜爱芦竹。
我的家乡是座落在长江出口处的海岛。人们都说万里长江宛如一条巨大的蛟龙,海岛正象是蛟龙嘴里的一颗明珠。在岛上,沿岸到处布满了郁郁葱葱的芦竹。清晨,太阳还没露出江面,江边升腾起一层白白的雾气,而最早迎接它的便是芦竹。它点着头,摇曳着颀长的身子,象个腼腆的姑娘,在雾中时隐时现……它比不上南方翠绿的蔗林,也比不上江南山区绿鬓婆娑的翠竹,更比不上北方深山里松涛阵阵的森林。芦竹,是自然界中一种极其普通的植物。也许,它甚至从来没有引起过人们对它的喜爱或者歌颂它的念头。但是,芦竹自有它不屈不挠、勇于搏击风浪的品格。它不嫌弃土地的贫瘠,只要有泥土的地方,总是长得繁茂苍绿。它经历了解放前的苦难,而今,沐浴在社会主义的阳光里,更显得挺拔,茁壮……
记得小时候,我家就住在江边。早晨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芦竹。白天,等大人们干活去了,我偷偷约了隔壁的望亮和他的妹妹玉敏,一起溜进翠绿的芦竹丛中,玩起了捉迷藏。有时,望亮“呼哧呼哧”地折断一根芦竹,我用挂在裤腰带上的小铁片刀,吃力地削起来,不一会儿,一只可以吹得响的芦笛便成功了,小玉敏涨红着脸蛋,一个劲地吹。可以说,这芦荡是我儿时最广阔的天地了。那里的虫鸣鸟叫,那里的芦叶清香,以及从芦荡中望出去时见到的帆影,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我是在红旗下长大的,听父母亲说,解放前的海岛可又是一副样子了。那时候,长江恰似一匹不肯驯服的野马,常年累月,向海岛发出千万次冲击;国民党政府更是腐败透顶,江堤年久失修,芦竹乱砍乱伐,每年,江水总要把大量泥土卷进东海。芦竹被砍,泥土流失,人民遭殃。岛上有一句老话,叫作“火烧一半,海塌精光”。为了逃避海坍的可悲境地,我们家先后搬了四次。搬家,搬家,越搬越穷。穷得只剩下用芦竹搭成的窝棚棚。……
一晃已是解放三十年了。
说来也有意思,儿时的小朋友们长大后都各奔前程,很少见面。今年八月,我趁大学放暑假的机会,回到了我的生长芦竹的海岛。当乳白色的双体客轮驶近海岛时,岛上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开始是深黛,接着是墨绿,然后又变成了一片翠青。我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呵,这不是家乡的芦竹吗?简直是一座绿色的长城,真美!”
踏上家乡的土地,亲切而又陌生。我少年时期的好友望亮现在农垦局工作。老友重逢,着实欢喜一番。望亮拿出海岛特产名酒“瀛洲大曲”招待我,又搞来别有风味的“老毛蟹”。我们一边品味,一边谈着家乡的变化。我惦记着芦竹,提议饭后到江边看看。望亮笑着说:“你还没忘记芦竹!嗬嗬,它现在可也变了样了!”
夕阳西下,江风阵阵,我们漫步在江边。这是海岛的南岸,也就是过去常常“海塌”的地方。在我们的身旁,是卧龙般的江堤;脚下,是奔腾不息的长江水,在堤岸的坡面上,站满了梭标般的芦竹。我摇晃着又粗又翠的芦竹,慨叹道:“真是天变地变,连芦竹也变了样!”望亮说:“是的,芦竹变了样。前几年,‘四人帮’不让搞多种经营,芦竹不过是当柴禾用,每年等不及长老变黄,百里芦竹滩只剩下寥寥几根。现在,政府禁止乱砍乱伐,有计划地种植芦竹,待秋后收割时,沿岸各个堤防站的同志,赶着扎成一个个的芦竹排,把它沉到堤外边的下脚,这叫‘沉排’,用于减轻潮水对大堤的冲击力,防止泥土流失。住在堤内的群众再也用不着担心‘海塌’忙着搬家了。”我打断他的话,兴奋地说:“是呵,芦竹,本是天然生长的,而改造利用它,却是人为的。”
第二天,我们来到滨海农场,这里一切都是整齐明朗的。玉敏刚调到这里当团委书记。我们找到她时,她正和一帮青年人摘着梨子,谈笑风生。我看看四周,非常纳闷,这里怎么连一根芦竹也不见呀!玉敏笑着说:“你看这黑油油的土,全是由芦竹变的呀!”她又指指周围说:“你们看这些是什么?”
这是一片又一片的梨林、桃林和苹果树,还有那一群群嘻笑着的青年。
玉敏告诉我,曾经是荒草和芦竹的地方,如今成了水果飘香的乐园。那时,他们带着一批刚从大城市来的小青年,到这芦竹的天地一看,这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呀!高低不平的水坑地上,结着一层层白白的盐碱,上面覆盖着乱蓬蓬的茅草,一些不知名的昆虫怪声怪气地鸣叫着。低头一看,芦竹丛中蛸蜞、蟛蜞、癞蛤蟆满地乱爬,长蛇到处乱窜。岛上的人称这里是海岛的北大荒。玉敏告诉我,后来她们割下芦竹,搭成窝棚棚,用茅草盖屋顶,总算有了一个安歇的地方。可是,遇到阴雨天就麻烦了,屋顶象一只筛子,嘀嘀嗒嗒漏个不停,要把脸盆、脚盆、牙刷杯、甚至饭碗都拿出来接雨。风是咸的,土是咸的,水也是咸的。不几天,脸上象用小刀子割一般疼痛难受。这些都被玉敏她们克服了,青年们还学会了围垦打坝。第二年,终于垦出了一大片荒地。可是,咸水咸土长不成庄稼,棉花桃子象银杏大,水稻收上几十斤算是好的。怎么办呢?
玉敏笑着,并不直接回答。“你看看我们农场如今的庄稼,都不比南部的熟土差呀!你来尝尝这水蜜桃和蜜梨,真甜!”玉敏摘下几个递给我们,周围的青年人也笑着丢过来好几十个。“生田可以变成熟土,碱地也能改良。靠干劲,靠双手,靠科学!”玉敏说罢,又给我们讲改造盐碱地的故事……
海岛并不大,但,那翠绿的芦叶,辽阔的江滩,似乎又是无穷无尽的。每次回乡,我总听到不少新鲜事儿,而更多的新鲜事正在或将要发生……
再也没有比一个匆匆来去的游子能饱览故乡的美景更幸福的了!可是,海岛的变化怎能一下子尽收眼底?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够的。呵,翠绿的芦竹,可爱的故乡,让我再细细地看看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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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中日友好的美术使者
观赏《平山郁夫日本画展》印象记
许幸之
中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近邻。如果说从唐代的鉴真和尚开始,就沟通了中日两国的亲善和文化交流,那么,近年来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则更加广泛和深入。平山郁夫先生就是中日友好和文化交流的一位美术使者,几度来我国访问和游历。他举行的规模盛大的个人画展,使我国的观众得以开阔眼界而欣赏不已。
平山先生用他那热情奔放的画笔,不仅表达了自古以来中日之间的亲密友谊,而且表现了自古以来东西文化交流的通道——“丝绸之路”的美妙风光。平山先生以唐代高僧玄奘法师为榜样,几次踏遍了“丝绸之路”的万里征途,对这条沟通中西文化的纽带,怀有无限憧憬和仰慕之情。从他的祖国古都奈良出发,经过中国的古都长安,驱向西亚、中东、印度、直达埃及,跋涉万里,历尽艰辛,遍访了东西文化交流的新的“丝绸之路”。
平山先生用他那怀古思昔的感情,握起挥洒自如的画笔,沿路描绘了中国的万里长城,巴比伦的废墟,波斯城的遗址,印度的恒河,美索不达米亚的高原,叙利亚的沙漠,以及埃及的金字塔。这些从古迄今闻名于世界的名胜古迹,都成了画家笔下的壮丽的诗篇。他以饱满的怀古之情,追思往昔,回顾历史,希望重现那些创造过伟大历史的奇迹,开辟过人类先进文化的发源地。因此,在平山先生的画面上,充满了怀古与幻想的浪漫主义的激情。
画家以丰富多彩的画笔,表现了处在不同时代和不同历史条件下的各不相同的民族民间生活。例如展出的作品《佛教传来》,作者以白马与黑马的对照,描写了玄奘师徒们,不惜跋涉万里长途,去寻求理想与信仰的信心。以金地黑影相对比,描绘了《求法高僧东归图》的沉重心情。以蓝地黑人黑马相对比,描绘了《舍宫出家图》的醒悟。以蓝地金人为基调,描绘了《飞天》们的飞舞升天的奇景。以黑地金光为基调的《受胎灵梦》,使人联想起安吉里诃(文艺复兴早期意大利画家)的《受胎告知》的情景。
画家愈走愈远,愈益摆脱了宗教的羁绊,而愈益增长了怀古赞昔的感情。如《土耳其斯坦遗迹》、《波斯城遗迹》、《波斯黄堂旧址》、《巴比伦的王城》等,则以黄、棕、赭、褐、红、黑为基调,以表现西亚、中东一带沙漠和高原地区的炎热气氛。特别是以全红为主调的《波斯城燃烧》,烈焰熊熊铺盖了整个画面,真实地反映了因战火纷飞,使波斯城的文明化为灰烬。还有以蓝色为主调的《科林斯的遗迹》使人联想起雅典城的毁坏、罗马城的覆灭、长安城的洗劫、阿房宫的火焰、圆明园的废烟,而激起人们对于不义战争的无比愤恨。由于民族仇恨和战争,带来了人类文明的浩劫,使千万年积累起来的民族文化毁于旦夕。
但是,平山先生更重要的理想和宽广的境界,却是对于人民和平生活的赞美。如人物众多、构画庞大的《中亚热闹图》,驱赶畜群和顶坛妇女的《恒河之夕》,在黄昏沙漠中行旅的《流沙净土变》等,都是以歌颂人民的劳动热情与和平生活为主题的优秀作品。特别引起观众注意的《马可波罗东方见闻行》,赞扬了在元代就与中国亲密交往的游历家马可波罗的足迹,使人联想起哥佐里(意大利文艺复兴中期画家)的《美迪奇家族出巡图》的热烈场面。
展出中还有以歌颂大自然的美和雄伟建筑艺术为题材的作品。如以银灰色为主调的《大雪山灵梦》以橙黄色为主调的《黄河夕阳》以青灰色为主调的《朦胧的太湖》,以青绿色为主调的《万里长城》和以银灰色为主调的《西藏布达拉宫》等,都是以全景构图和雄伟气势而吸引观众的佳作。
更耐人寻味的,是那些幽静的抒情小品,如《拉萨郊外》、《荻港的早晨》、《水上之池》,以及绘赠给华主席的《清晨的药师寺》等,都充满着诗情画意。
总之,看了平山先生的画展,仿佛把人们引进了西方净土,游历了东西文化交流的“丝绸之路”,置身于洋溢着异国情调的梦幻的故乡。再从画家创作风格来考察,既吸收了中日绘画的古典传统,又揉合了欧美绘画的先进经验,从而推动了日本画趋向新的现代化的革新。无论在经营全景式的构图,或设计冷与暖的色调上,在处理明暗浓淡的韵律中,或表现事物的远近虚实的关系中,都具有别具匠心的独创风格。无论是大幅创作或抒情小品,画家始终都是以饱满的激情和优雅的境界而魅惑人心的。
正如平山先生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以我的作品能够在文化的故乡——中国——供大家鉴赏,是不胜欣慰的……这次展览会犹如带着自己的成果来省亲访故”。从我国首都人民和美术工作者对这次展览的赞赏和热爱来看,平山先生已经获得了预期的“欣慰”,并已赢得了“省亲访故”的温暖友谊和热情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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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西藏布达拉宫 (一九七八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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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哲里木抒情
芦萍
草原设计院
云来了,围住帐篷门窗,
雨过了,积水快要淹没鞋帮,
雾散了,才见人们还伏案在桌上,
设计着祖国最大的草原煤矿。
帐篷里只有几张简易床,
罐头瓶里插着初开的百里香,
办公桌上放满崭新的仪器、图样,
人们称这里是露天矿的智囊。
现代化生活并不是坦荡的大路,
征途上,寒风撕破过设计者的衣裳。
盛夏,采撷的黄花菜足有几筐,
严冬,伴随他们的是葱蘸大酱。
为了一个数据的准确,
帐篷里也出现过你顶我撞,
滚烫的生活常常会沸腾,
那管窗外千里草原正在降霜。
他们来自川南,来自北疆,
粗犷的生活也有爱情的土壤。
心中有柳荫、心花常开放,
青春在露天设计院里闪光……
霍林河大道
剪开了,剪开了,
把科尔沁草原剪成两片锦缎,
一条霍林河大道,
在草原上伸延、伸延。
羊的云朵,
马的蹄烟,
牛的蹒跚画面,
都在霍林河大道上忽隐忽现。
祖国的平路机刚归来,
进口的“沃尔沃”汽车在草原上飞旋。
若不是路边玫瑰簇簇,黄花片片,
谁都会当作草原上的一串紫苑。
“驴吉普”和“沃尔沃”常碰个对面,
“勒勒车”遇见压路机还有些腼腆,
霍林河大道这种奇特的记录,
预示边陲的四化正迅猛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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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看戏也要听鼓掌
艾丰
有一出话剧,当演到一位到大森林去“视察”的要人,兴之所至,完全不顾不许在林区引火的禁令而要在森林里举行野炊:一个青年护林工人出来劝阻,反而受到呵斥,他于是气愤地大声责问道:“难道我们的制度只是管普通老百姓的吗?!”整个剧场顿时爆发出长时间的激烈掌声。
事实上,此处并非戏剧的高潮,此话也不是怎样精辟的警句,但它获得的掌声却是如此的热烈,以致整个演出结束以后,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竟是这句并不十分重要的台词。这是为什么?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因为这句话拨动了人们的心弦,道出了人们的心声——这暴风雨般的掌声,既有对林彪、“四人帮”破坏民主与法制的巨大愤慨,又有对加强民主与法制的强烈要求;还有,就是对那些至今仍存在的特殊化现象和搞特权的人的不满和谴责!
剧场也是学校。从寓教育于娱乐的角度看,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过,对这种学校的理解,我觉得往往有些偏颇:只讲观众是学生,而忽略了观众也是老师。他们的“教学”方法之一就是鼓掌。这种老师,不仅对剧作家、演员们是必要的,对于我们的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也是重要的。在社会生活中,人们的喜怒哀乐在剧场最容易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他们看戏,往往带着现实生活的目光,喜笑怒骂无不夹着各自的情感。作为一个领导者,在娱乐之时,顺便注意到这一点,了解民情,倾听群众的呼声,从而改进工作、作风,岂不很好!
其实,社会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剧场,领导者在台上导演的一出出剧目,人民群众总是有公正的评判的,只不过“鼓掌”的形式多种多样,只要留心,总是能够听得出来的。“四人帮”横行时,高压之下,人们只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现在,人民群众开始敢于表达自己的意愿了,切不可“闻惊雷响似无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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