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3月21日人民日报 第3版

第3版()
专栏:

戈壁清泉
工程兵某部 陈淀国
傍晚,风息了,大地脱去了遮天盖日的“黄袍”,蓝湛湛的天空上,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又露出了笑靥。这难以琢磨的戈壁呵,顿时变得格外驯服,格外温和。
帐篷前,一股清澈如镜的泉水,顺着小沟潺潺地流着。两旁一簇簇淡紫色的马兰花,点着头,摆着手,仿佛和兵站的主人一样,在急切地等待着征途上归来的亲人。
江涛,这个穿上军装不久的年轻战士,微黑透油的脸膛,浓眉毛,尖下颏,两只会说话般的大圆眼睛,滚来滚去炯炯有神。一举一动都显露出战斗在戈壁滩上,在火热的革命熔炉里,不断成长的神态。他自从听说“戈壁铁骑”骆驼队今晚要来的消息后,变得更加活跃,更加欢快。脚底象踩着弹簧似的,一蹦一跳,提着个帆布水桶,从帐篷里钻出来,跑到泉边,灌满了水。一面认真地浇着“五七菜园”的青菜,一面深情地哼起他最喜欢唱的歌曲。
一阵清脆的驼铃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小伙子兴奋地将桶里的水猛劲一倾,飞跑到路边的一个土坎上,手搭凉棚朝远处望了望,忙向帐篷里大声喊起来:“杨队长来了,骆驼队来了!”接着,他撒开两腿,一溜风似地跑上前去。……
“丁当!丁当!”悠扬的驼铃声一点点近了。小江迎上前,一眼就看到了他盼望好久的队长杨全帆同志——老杨也在时时刻刻想念着小江啊!两双手牢牢地握在了一起,是激动,是兴奋,二个多月了,心里都有多少话儿要讲啊!
顿时,偌大的帐篷里,挤满了人群,充满了笑语。小江象个热情好客的家庭主妇一样,双手端这端那,两脚跑来跑去,一会就忙得满头是汗:“同志们,一路上辛苦了!那就歇歇腿儿抽袋烟,喝杯浓茶吃顿热饭,听听广播看看报纸,再请尝尝这戈壁滩上‘五七菜园’结出的第一代西红柿!吃好、睡好、休息好,明早再把路赶,边防战士在等着你们,少数民族兄弟在盼着你们。不过,回来的时候,可别忘了把边疆的喜讯带给咱!”
小江的话音刚落,帐篷里便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其中鼓得最有劲的,还得算是队长老杨。
老杨已是五十来岁的人了,额上的皱纹,象是木刻刀雕出来的一样,头上掺杂着白发,但身子骨却结实得象块铁疙瘩。组织上考虑到他上了年纪,牵骆驼爬山涉水、顶风冒雨太辛苦,曾多次找他谈心,劝他改行,他总是那几句老话:“我舍不得这戈壁滩,舍不得这骆驼队,趁着胳膊腿儿还硬朗的时候,就让我在这一眼看不到边的祖国大戈壁上,再跑上几趟吧!”
今天,他一来到兵站,看到那潺潺的泉水,看到那盛开的马兰,看到那在毛泽东思想阳光哺育下茁壮成长的新的一代,身上立刻象有股强烈的暖流淌过。他又想起两个多月以前的一个傍晚,“戈壁铁骑”骆驼队的同志在这“戈壁之家”过夜的情景。走进帐篷,和往常一样,他一边抖落着征途上的风沙,一边忙忙活活做着第二天动身的准备工作,嘴里还不住地唱着那首不知唱了多少遍的“我爱祖国大戈壁”的歌子。兵站里的人都和他很熟,都愿意和他接近,都亲切地称他是“革命老乐观”。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一到,帐篷里立刻就会热闹起来。可是这次,他却变得沉默了,饱经风霜的老杨,在和兵站新人小江的接触中,看出了小伙子的心事。
四个月前,江涛初中毕业了,怀着保卫祖国、为人民立功的宏伟理想,穿上军装,走进解放军这座革命熔炉。这以前,他常常望着蓝天上展翅飞翔的银燕,笑出声来;他常常坐在银幕前,为疾驰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健儿而叫好;他也常常捧着画报,面对着守卫在大桥旁的英雄战士而热血沸腾……他想过很多很多,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分配到这茫茫苍苍的戈壁滩上的兵站,干起这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琐事来。大戈壁送给这年轻人的第一件“礼物”,就是狂风,就是飞沙。整个大地象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黄毯,一走一陷,迈出一步,退回半步;一张嘴,沙子立刻就会钻进来;遥遥数十里找不到一棵树,见不到一家人……
杨队长从小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摸到了小伙子的“思想脉搏”,便和他一起学习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给他讲红军长征的故事,向他介绍兵站同志艰苦奋斗、战天斗地的动人事迹……政治上的热情关怀、生活上的体贴照顾,使这个第一次离开繁华城市的小伙子,思想跨进一大步:苦,我不怕;累,那算啥!干革命就应舍得淌汗、掉肉、流血、牺牲……可是,在这个默默无闻的“鬼地方”当个炊事员,整天和锅碗瓢盆打交道,可怎么实现自己“保卫祖国”“为人民立功”的理想呢?
听了小江这段话,老杨思忖了片刻,一声没响,把自己的行李卷一扛,紧挨小江的铺挤下来,足足和他语重心长地唠了一夜。
老杨先讲了一段当年八路军抗日的故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们一支抗日队伍打这儿经过,当时的条件呵,可真是说多艰苦有多艰苦,要多困难有多困难。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尽快奔上前线,我们尽量减少和敌人接触,可是人总得要吃东西啊!在这一望无际的戈壁里,就连一棵草、一滴水,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找到。当时我是炊事班长,同志们行军打仗、爬山越岭,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进一粒米了,尽管大家说说笑笑,情绪仍然十分高涨,然而越是这样,我的心就越象刀绞一样难受。疲劳,饥饿,疾病……有的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昏了过去,困难,严重的困难考验着每一个人。大家深深懂得:我们每向前迈进一步,就为抗战胜利增添一分力量。
风,还在没完没了地吼叫着,沙,还在不知疲倦地冲撞着。大家刚坐下来休息,我仍迈着艰难的步子继续朝前走去,去找水,去找能够充饥的东西。走着、看着,我忽然发现左边有一个人在艰难地爬行着。我思索一下,勒了勒裤带,快步跑了过去。只见他左手提了个小水壶,右臂拖了个不大的旧木风箱,不用问十有八九是同行。我赶紧俯下身去将他抱起,这时才发现他军衣上染着殷红的血迹,两手也被沙石擦得左一条子、右一道子的。可是一见到我,他仍挣扎着站了起来,尽管声音十分微弱,我却听得真真切切:“同志,我是八连的,这是水,这是盐,你们用吧!”说着,他便把小壶和一个不大的纸包递给了我,闭上两眼,昏了过去。我把他轻轻放下,一面给他喝水,一面给他包扎伤口。当他慢慢清醒过来时,赶紧把水壶推开,着急地说,“水……你们……喝吧!路还远……风箱请交给我们八连……还有,那边……有眼清泉。”他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张了张干裂的嘴,最后含意深刻地说了一句,“泉水,在不断地流着,流着……永不停息,永不后退”……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发自一个革命战士内心深处的话,他却微笑着,慢慢地闭上了两眼……。
有了水,有了盐,大家该是多么高兴啊!可是同志们却都流下眼泪,这样好的战友牺牲了,而更悲痛的是连他的名字都没来得及问。
第二天一早,我们顺着那个同志指点的方向,终于找到了这眼清泉!并且在洒有烈士血迹的征途上,到处长满了葱绿的马兰,开起了一朵朵淡紫色的鲜花……这泉,这花,尽管是很平常、很普通,但却给这荒凉的戈壁带来了希望,带来了生机。战友们捧起那清澈如镜的泉水,喝个痛快!嚼起那煮得喷香喷香的马兰,吃得自在!
十几年来,每当我赶着骆驼从这里经过,看到这温暖的兵站,看到这茁壮青翠的马兰,看到这长年不息的清泉,我就自然而然地联想起那位把最后一滴血洒在这茫茫戈壁的烈士。我也就更加热爱我这平平常常的工作,我也就愈发觉得自己为人民、为革命做的事情太少了!……
天黑了,帐篷里点起了油灯。老杨凝视着小江那热泪满眶的两眼和紧锁的双眉,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为人民服务》,小江从枕边也取出指导员送他的那本《为人民服务》。两个人一字字、一句句认真地读起来:“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
黎明的曙光,给辽阔的戈壁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金毯。骆驼队踏上了征途,小江沐浴在灿烂的朝霞里,恋恋不舍地跟在老杨身旁,牵着一峰骆驼,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握着他的双手说:“老杨同志,我懂了,这条路是用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开辟的,是用无数革命先烈的生命换来的,我一定继承他们的遗志,把青春献给这平凡而伟大的事业!请放心,下次见面时我用行动来回答!”
二个多月后的今天,老杨又见到了小江:他确实是在努力用行动来实践自己的诺言啊!
吃过晚饭,老杨来到炊事班。帐篷里却空荡荡的。透过小窗,只见在月光如洗的泉边,兵站的同志都在忙个不停,有的在用泉水浇菜,有的在用泉水洗衣,小江正和杨队长一起用泉水磨着刀,那样认真有力,在门外就能听出“唰唰”的响声。老杨望着小江的身影正在深思、遐想,猛一抬头,忽然发现墙报上贴着小江写的一篇赞美清泉的文章,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着:
清泉,在潺潺地流着,流着,不分冬夏,不论昼夜。酷夏,烈日炙人,大地如焚,一股股山泉却带着特有的凉意,穿顽石,越峪谷,汇成激流,聚成江河,奔腾而下,一泻千里;严冬,朔风刺骨,百草凋零,然而山泉却毫无畏惧,依然散着热气,喧闹着从冰封雪冻的山涧中奔出。寒风挡不住它前进,冰雪反被它消溶……尽管它所走过的道路是艰险而曲折的,但是凭它那种坚韧的毅力,顽强的性格,一往无前的精神,依然流啊流啊,流过千里平原,流过万重高山,一直流到它那理想的大海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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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祝葛饰北斋画展
林 林
在中日恢复邦交后,《日本葛饰北斋画展》在我国首都展出,我们感到十分高兴。
葛饰北斋是闻名的日本浮世绘师,生于封建时代德川幕府末期(一七六○——一八四九年),他的浮世绘(即社会风俗画),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日本民族艺术和历史社会生活。这次由日中文化交流协会联同日本“中国北斋展”实行委员会、日本经济新闻社,协力将北斋的珍贵的亲笔画、版画名作展出,这不仅对于发展中日两国文化交流和传统友谊,而且对于帮助我们增进对日本人民生活的了解,丰富文艺生活,都是很有益的。

鲁迅先生生前,曾经很关心和致力于促进中日人民的友好和文化交流事业。他对北斋的浮世绘曾有所评论,在一九三四年春给日本友人山本初枝的书简里说道:“关于日本的浮世绘师,我年轻时喜欢的是北斋,现在则喜爱广重,其次则为歌麿的人物。”接着他又说:“不过依我看,适合中国人一般眼光的,恐怕还是北斋”。鲁迅说这话,是从北斋的浮世绘和中国人民的艺术欣赏眼光联系来看,是有充分根据的。北斋的绘画,反映了日本劳动人民的精神面貌,这点我以为是最重要的。
鲁迅当时本想用插图的方法来介绍日本浮世绘,但他从当时知识分子的情况看来,以为还不能这样做,因此,也就没有接受日本友人准备赠送给他的一批浮世绘。鲁迅在世时为中日人民友好与文化交流做了许多极为有益的工作,但在这件事上,他受了客观种种条件的限制。抚今追昔,使人兴奋地看到:时代的步伐迈得多快!今天,规模相当大的北斋画展,展开在我们广大观众的面前了。

十年前,我收到日本友人赠送给我的一幅版画,画面远处是屹立着的富士山,近处则是滔天的大浪,木船群在大浪缝里穿进,人们伏在木船里。这版画充分反映了日本人民的无畏精神,迄今我还把它好好地保存着。细看落款,正是北斋所作。这是为日本人民所喜爱的《富岳三十六景》的一幅名作《神奈川的浪涛里》,它开拓了以前日本画家没有达到的生动境界,远与近,静与动,起伏高低,层次分明,气势险峻,是一幅寓有深意令人鼓舞的好画。我曾为此画吟了一首小诗:
富士远峰立,惊涛卷碧空。
风光无限好,只在危舟中。
日本有悠久的历史、传统的文化。日本人民是伟大的民族,勤劳勇敢的民族。我们坚信日本人民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一定能够乘风破浪,排除万难,而达到自己理想的彼岸。中国和日本,地处比邻,一衣带水,两国人民具有两千年的传统友谊,形同唇齿,理应同舟共济,同战斗共胜利。

这次画展,使我们能够更多地看到葛饰北斋的亲笔画和版画。他的绘画天地非常宽阔,题材非常广泛,花鸟虫鱼、山水人物都能画,善工笔,也善写意。显示了他自己发展的过程和独特的才能。他的画法,看来虽然和中国画和西洋画有着某种联系,但终究是日本画,保持着浓厚的民族特色。举例说,北斋着重描写他的祖国山川景色的美丽,和对社会各种人物的情趣。多方表现富士山、瀑布、桥梁,特别围绕着作为日本的象征的富士山,不仅描绘山的各种姿态,而且画出山下的许多社会世态。看来他是热爱他的祖国的。
葛饰北斋是个磨镜师的养子,少年时在出租书店当学徒工,四处奔走送书。这种贫苦劳动人民的出身,对他冲破封建统治阶级御用画师的牢笼,对他描绘各种各样的劳动人民的形象,必然有关联。他拒绝做统治阶级的御用画师,心甘情愿地度着清苦生涯。他描绘劳动人民的漫画速写,画得得心应手,栩栩如生,可看出北斋是爱劳动人民的,使观众引起共鸣的感情。他的画风,也是力求通俗、为人民所喜爱的。四
北斋是活到九十高龄的画师,但不管他年龄多高,在思想上要求革新,在业务上要求精进。在他看来,重要的是从时间中寻求创造的新生命。他在临终之前还说:“我活到一百岁也要改革画风。要再活十年,五年也好。当真正的艺术家,活着就应当这样。”他以为多接触自然景象和社会生活,就能从感觉提高认识,艺术化地反映客观世界。据说他有迁居癖,一生搬了九十多次家。从他的言论看来,恐怕也是为着置身于人民中间,体验新环境的生活,吸取新的艺术源泉吧。
有这样一句话:“悔悟去年,抱愧昨日。”几乎成为北斋的座右铭。这种自我解剖、谦虚谨慎、力求创新的态度和精神,不也是值得我们借镜的吗?
我们感谢为葛饰北斋画展出了力的日本朋友们,我们祝《日本葛饰北斋画展》成功!(附图片)
左上:退潮取蚌图 葛饰北斋
左下:神奈川的浪涛里   葛饰北斋
(富岳三十六景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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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代新风
马国征
江苏省海门县根据社会主义建设发展的需要,准备从下乡的知识青年中抽调一部分人到工厂,计划下达到一个公社后,知识青年互相推让,争相留在农村。南京插队落户到江苏泗洪县畜牧场六队的知识青年,主动向场党委申请不留在基础较好的地方,他们在天寒地冻、冰封雪裹的严冬,来到荒无人烟的南湖滩上安家扎寨,开创新业。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壮举。它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那种轻视劳动、轻视农村的陈腐观念,开一代新风。这是加速农村社会主义建设、促进青年革命化、培养造就亿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一项伟大战略措施。海门和泗洪的那些青年们,正是由于从根本上理解了上山下乡的深远意义,因而才能在行动上表现出那样自觉,那样无私。他们不是同别人比生活舒适,比条件优越,而是比精神境界,比艰苦奋斗,自觉地把留在艰苦的环境里劳动锻炼,看成是光荣。他们努力实践“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一伟大号召的动人事迹,充分说明老一辈革命者艰苦奋斗、以为革命吃苦为乐的光荣传统已经被青年一代自觉继承、发扬光大。这是我们国家兴旺发达的一个重要标志,实在鼓舞人心!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资产阶级的庸夫俗子和持市侩哲学的人们,对于具有博大宽广胸怀的青年们的高贵品质,总是不能理解。在他们看来,这也“吃亏”,那也“不划算”。无产阶级革命者认为,如果没有千千万万的英雄人物和先进分子前赴后继、艰苦奋斗,怎能有今天美好的一切和无限光辉灿烂的前程?如果大家都想等现成的树荫,而不去栽树,试问到哪里去乘凉呢?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是我们战胜顽敌、征服自然、改天换地的精神动力,也是一个革命者脱离了低级趣味、精神升华到崇高境界的标志。海门和泗洪那些青年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们达到了这种崇高的精神境界,表现出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熔炉里锻炼成长的一代新人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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