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4月6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一家人〔革命故事〕
上海市青浦县商榻公社 蒋桂福
编者按:《一家人》和《好师傅》这两个革命故事,发表在二十、十九两辑的《故事会》,这两篇故事在群众中讲演的效果很好,我们特选登出来向读者推荐。
革命故事,是一种新型的口头文学。它是我国工农兵群众在三大革命运动中创造出来的一种新的文艺形式。这种形式,群众喜闻乐见,能直接为群众所掌握,便于更好地深入群众,因此,是占领文化阵地的有力武器之一。近年来,编、讲革命故事的工作已经在许多地方开展起来,出现了许多好作品。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从工农兵群众中涌现了许多优秀的革命故事的作者和讲演者——故事员。这是十分值得重视的事。它是文化革命中出现的一种新事物。我们希望这个新事物能引起更广泛的注意,希望大写革命故事、大讲革命故事的工作能更普遍的推广开来,更深入、更健康的发展下去。
九月的一个早晨,西庄生产队队长火根伯起了个大早,三划两咽把早饭吃完,就急急忙忙向东庄生产队跑去。今天火根伯有点啥事这么急呢?原来东庄生产队的积肥任务,再有两三天就能完成了,而自己的队还要一个星期,哪能不急!
东庄、西庄两个生产队一向都是先进队。几年来,在生产上象赛马一样,你追我赶,一会你在前,一会我在前,大队的流动红旗不是东庄得,就是西庄得。这次积肥,火根伯看到东庄一下子跑到前面去了,心里又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东庄的生产搞得好,着急的是西庄队给拉下来了。赶!要赶上去,超过他们!今天一大早火根伯急着赶到东庄生产队去,一则是自己队里有几只船派了别的用处,积肥的船不够,准备向东庄借只船挖河泥;二则去取经,把他们的积肥经验学过来。东庄的队长海根叔和西庄队长火根伯,在旧社会是一对老长工,现在又是一对老队长,亲如一家人。
东西两庄相隔四、五里地,火根伯走得飞快,不到两顿饭工夫就到了。东庄的队长海根叔一见老朋友,旱烟杆敲得更欢,象老黄酒一样的浓茶,一碗连一碗地敬过来,说话象篾匠开毛竹似地“哈哈哈”笑个不停。不过火根伯哪有闲心思谈家常,连忙把话拉到生产上来。知道东庄的积肥指标又提高了,火根伯想:他们提高了指标,这借船的事我不能提了!夜里借灯,人家也要用的。但是,海根叔已经看出火根伯心里有事,一定要火根伯讲出今天来的目的。火根伯只得说:“本来么,我看你们积肥任务快要完成了,想向你们借只船,现在你们的指标又提高了,当然是你们自己的任务要紧,我不借了。”“嗳!老兄呀,我实事求是讲,这积肥的新指标我们也快完成了,船还是借去吧!”“不能借,不能借,你们自己的任务重呀!”“快借去,快借去,你们任务比我们更急!”海根叔站起身来,准备去摇船,火根伯把两手一摊,拦住了海根叔的去路,两个老朋友吵得把屋都要闹翻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跑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梳着两条小辫子,是海根叔的女儿彩珍。她进门就对着海根叔说:“爸爸,我们共青团小组昨晚讨论,决定每亩再增加肥泥十五担,今天向你要四只船。”海根叔一听,啊呀,事情弄僵,半路里跳出个程咬金。全队只有四只船,全给了你们,拿什么去支援人家呢?就向女儿彩珍白了一眼,说:“出去!”彩珍偏站着不动,说:“我是代表小组来要船的,不完成任务不走。”海根叔也晓得女儿的脾气,做任何事情,不达到目的不肯罢休的,就说:“好,好,给你们三只。”但是彩珍还是不肯走,一定要四只船。这时候,火根伯开口了:“这样吧,海根弟,借船的事,隔两天再说吧!”彩珍一听,有人要借船,心里急呀!就说:“我们的船有三不借:上街去玩不借,走亲访友不借,开会也不能借。我们学习了毛主席著作,要把船只和劳力统一使用,这叫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火根伯听了彩珍的话,稍稍愣了一下,马上说:
“对,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海根弟,再见!”说完,转身“哒哒哒”就跑。海根叔赶忙跟出去,连呼带喊想留住他,火根伯已经走远了。
海根叔回到屋里,气得拿旱烟杆在桌子上敲得象雨点一样。过了好一会才指着彩珍说:“你……你这个丫头,说话不晓得轻重,老伯被你气走了。”彩珍弄得肉骨头敲鼓——昏(荤)咚咚。心里想:我没有说错什么嘛,怎么说被我气走了呢?就问:“爸爸,你们讲些什么,我全没听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海根叔想想,彩珍确实不了解情况,气消了一半,说:“彩珍,西庄因为积肥进度慢,要向我们借船,碰上你半腰里跑来问我要船,还说什么三不借四不借的,你的共产主义风格哪里去了?”彩珍一听,心里倒也有点懊悔:自己为什么进门三斧头,不问问清楚再说呢?真是粗心大意。这一来不但影响了两个队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影响了西庄积肥任务的完成,就说:“爸爸,我把船替他们摇去。”“算了吧!他们不肯接受的,明天再说吧!”海根叔见女儿脸也急红了,剩下的一半气也消了,问:“彩珍,这个老伯你认得吗?”彩珍摇摇头,说:“不认识。”海根叔拍拍彩珍的肩胛,说:“他就是我和你说家史时,常提起的那位火根伯呀!现在,他是西庄生产队队长,也就是你的未婚夫的爸爸。”彩珍听了,心突突突地乱跳起来。刚才气走的竟是爸爸的老朋友火根伯,自己的公爹,今后见面确实有点尴尬,这倒不去说它,影响了两个队的团结和西庄的生产,这可是件大事。但是话已出口,人已气跑,也只好算了。
再说当天夜里,海根叔睡在床上,脑子里翻来复去想着白天的事,两个队自从开展比学赶帮超运动以来,一向是互相支援,发挥阶级友爱,偏偏今天出了这么一件没有风格的事!假使他们的积肥任务拖迟,怎样对得起西庄的社员,又怎么能说得上是共同发展集体生产、巩固集体经济呢?海根叔心里的一块石头没搬掉,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天下起大雨来了,他早饭没吃,就披上一件蓑衣,要到西庄去。刚跨出门口,只见迎面跑过来一个人,一拐一滑的,正是火根伯。今天他是来替队里借罱泥网的。老朋友相见,比昨天还要亲热,海根叔一把就把火根伯拉进家里,连送烟也忘记了,开口就道歉:“昨天的事,都怪彩珍本位主义严重,没有一点共产主义风格,请不要见怪。今天你把船摇去吧!”“不,不,船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火根伯是个爽直人,弄堂里扛木头,直来直去地说,“现在倒是人多工具少,罱泥网不够用,想向你们借几个。”“有,有,跟我到办公室里去拿。”海根叔想,昨天船没有支援他们,今天罱泥网一定要多支援几个。
两人来到生产队办公室,推门进去,只见六、七个姑娘和队干部在理线修罱泥网,墙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毛主席语录。彩珍是毛主席著作的学习组长,她一边理线,一边还在给大家讲解毛主席语录。现在,看见被自己气跑了的公爹又来了,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问海根叔:“爸爸,有什么事吗?”“有呀,火根伯要几个罱泥网,你去拿给他吧!”彩珍想:我今天说话可要留点心,别再让人家生气。就快手快脚地从里面拿出四个罱泥网来交给火根伯。火根伯见彩珍一下子拿了四个罱泥网出来,有些奇怪,便问:“你们怎么有这许多罱泥网?”彩珍笑着说:“我们学习了毛主席提出的‘自力更生,勤俭办社’的方针,又学了大寨精神,决定把几年来的破网都收集起来,自己动手修补,克服困难。”火根伯愣了一下,对海根叔说:“对,自力更生,克服困难。老弟,再见!”说完,罱泥网没拿,转身又跑了。海根叔要想拖住,哪里拖得牢。
海根叔一看老朋友又被女儿气走,气得胡子眉毛根根翘,脖子上的筋胀得象指头粗:“你这丫头,两次气走火根伯,存心搞坏我们两个队的关系!”彩珍被弄得莫名其妙,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想想自己说话算得当心,怎么又气跑了他呢?想到这里,也就嘴巴一翘:“爸爸,我没有讲错啥呀!他要走是他的事。”海根叔冲着说:“你还不认错,他特地来借罱泥网,你左一个‘自力更生’,右一个‘大寨精神’,这还不是存心气走他的?”海根叔在火头上讲了女儿几句,就心事重重地从生产队办公室里走出来了。
彩珍想想火根伯的脾气实在难捉摸,跟他说话,横当心,竖当心,结果还是惹他生了气。她又想:既然西庄缺罱泥网,不管他们接受不接受,生气不生气,我应该替他们送去。彩珍把线理好,已经是吃中饭的时候。跑到家里,只见海根叔的脸色还是不好看,看见她理也不理。彩珍装了一个鬼脸,半开玩笑地说:“爸爸,当心把肚皮气炸啦!吃过中饭,我把罱泥网送去。”海根叔朝女儿看看,说:“不要月亮里点灯,空好看!气走了人家,还送去作啥?”彩珍笑笑说:“我把罱泥网送去,表示了我们的诚意,消了火根伯的气。”海根叔一想也对,有缺点应该找上门去主动检讨,才能消除隔阂,就说:“也好,我陪你去。”
但是,天不作美,雨越下越大,海根叔想:反正今天不好积肥,还是明天送去吧!谁知第二天、第三天风雨更大,海根叔一连等了三天。第四天雨停了,海根叔安排好队里的生产,和彩珍一起到西庄送罱泥网去了。
他们到西庄一看,嗨,是“海”“陆”两军并肩“作战”,男女老少一齐上阵。“海军”社员在船上罱泥,搞得河底翻身;“陆军”社员在岸上耙肥的耙肥,铲草皮的铲草皮,老的小的都在扫鸡粪,搞得热火朝天。他们看在眼里,激动在心里:西庄的声势比自己大啊!
两人正看得发呆的时候,只见火根伯带着两条泥腿,打着哈哈向他们跑来。海根叔一看,他哪里象有气,完全是一团喜嘛!火根伯一见面就说:“老弟,谢谢你们,给了我们很大帮助,使我们生产上推进了一步。”海根叔弄得稀里糊涂,想:彩珍两次气走了他,什么也没有支援过他们,怎么说得了我们很大帮助呢?他连忙把带来的四个罱泥网送过去,说:“老兄,你说得太不实事求是,这次我们一点也没帮助你们呀!”“怎么没有帮助?这次你们对我们的帮助,是比船和罱泥网更重要的东西。”海根叔弄不懂,朝女儿看看,心里想:要么是你支援了他们什么东西吧!彩珍对爸爸摇了摇头,表示也不懂火根伯的意思。海根叔便说:“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帮助你们。”火根伯一本正经地说:“还说没有,我们两个队这次的比学赶帮超运动,比以前不同,这次你们是从思想上帮助了我们,帮助我们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搞好生产。”
原来,火根伯第一次到东庄的时候,听到彩珍说“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受到了很大启发,想到自己生产队这次积肥进度所以慢,主要问题是没有集中力量打歼灭战,船东借西摇,人力分散。当时被彩珍一点,脑子一下被毛泽东思想照亮了,再也坐不住,所以转身就走。回到家里,他立刻就把船和人力重新集中安排了一下,当天的积肥工效就提高一倍。船的困难解决了,第二个困难又来了:缺少罱泥网。火根伯第二次到东庄的时候,看到他们用自力更生精神解决了罱泥网不足的问题,又受到了很大启发。心里想:我们两个队以前生产上不相上下,现在东庄为啥上前了呢?自己又为啥落后了呢?从这两次的接触中,他看出了东庄有一条最好的经验,就是他们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不但队干部学,还组织社员一起学,解决了生产上很多问题。想想自己队里,虽然也学习毛主席著作,但是只有几个队干部学,而且没有活学活用;后来积肥工作一紧张,学习就放松了,所以成绩不显著。火根伯第二次从东庄回去后,当天夜里就发动共青团员、贫下中农和其他社员一起学习毛主席关于自力更生搞建设的方针,大家献计献策。结果,不但把缺罱泥网问题解决了,而且找到了很大肥源。这样一来,西庄的生产又突上去了。
海根叔听了火根伯的解释,才恍然大悟,说:“这样说来,你两次都不是气走的!”火根伯哈哈地笑着说:“我这个灯泡心是被彩珍‘啪’一下扳亮了激走的。”灯不开不亮,话不讲不明,误会消除了,海根叔和彩珍就准备回去。火根伯一把拉住海根叔,说:“慢,带点东西回去!听大队党支部书记说,你们还没做好‘三秋’准备。”
火根伯领他们到公场上,只见那里堆了许多栈条、竹匾,有新的,有些是修补过的,这些匾都是社员趁这几天下雨新打和修补的。海根叔不懂,问:“你们用得着这么多栈条、竹匾?”“怎么用不着,假使秋收的时候阴上十天八天,打下的稻谷没有太阳晒,装进仓库要发热,就可以用这栈条、竹匾堆起来,放在通风的地方,稻谷不会坏。”
“对,对,我们怎么一点没有想到。老兄,你们是哪里学来的好经验?”火根伯笑了笑,说:“就是向你们学习的。”“向我们学习的?”“对,学习你们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学习你们越忙越要学的精神。这次,我们学习了毛主席的文章,知道了这么一个道理:不打无准备的仗,做工作要从坏处打算,向好处去努力。联系实际以后,认识到搞生产也要准备充足,预防意外,所以决定提前做好‘三秋’的准备工作。”
海根叔听了,心里非常激动,想想时间只隔了三、四天,而西庄在思想上和工作上都超过了东庄,现在东庄应该好好向西庄学习。彩珍的脸涨得血红,挺起胸,跨上一步说:“老伯,你们这回跑在前面了,我们东庄的全体社员,决心赶上你们,力争超过你们。”火根伯连声说:“好,好,今后我们两个队仍要互相支援,互相帮助,比学赶帮超,使生产更上一层楼。”火根伯还表扬了彩珍姑娘,赞她有志气,有干劲。这时候,海根叔偷偷地拉了拉火根伯的袖口,说:“老兄,她做你的儿媳妇怎么样?”火根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谁做我的儿媳妇?你不要开玩笑。”这时候,彩珍已经难为情地扭过身去。海根叔的手向女儿一指,说:“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他们已经相好一年了。”“哈哈哈……”火根伯笑得眼泪也出来了,一把握住海根叔的手,说:“那我们是一家人了。”海根叔说:“我们全公社、全中国的贫下中农,都是在毛主席领导下的一家人。”彩珍转过身来接着说:“全世界被压迫、被剥削的人民也是一家人,我们还要和世界人民互相支援,争取全世界劳动人民的彻底解放!”(附图片)
海根叔父女看到西庄社员热火朝天地积肥,很激动 李化吉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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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好师傅〔革命故事〕
南京铁路文化宫业余创作组 集体创作
南京铁路分局 刘富华 执笔
长江水,浪叠浪,
风流人物千千万,
不说前秦与后汉,
把咱铁路英雄讲一段。
今天我要讲的先进人物,是南京铁路分局轮渡作业区的一位主任扳道员、人称红色哨兵的陈德坤。各位会说,哎,你不是讲扳道员嘛,怎么又成了哨兵啦?嗳,这扳道员跟哨兵差不多。你看他,站在纵横交叉的道岔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论雾天,也不论雪夜,总是站在那儿,象哨兵警戒敌情一样,注视着每一点事故苗子。要是稍微疏忽一下就糟了,怎么?这火车到了岔道口,该走哪股钢轨,全靠扳道员掌握,要是扳错了道,该直走的就拐了弯,该往左转的就往右转,弄得不巧,这边道上正好有趟车,那火车就要相撞。咳,这火车打架可不是闹着玩的呀!陈师傅工作的九号扳道房,正好在浦口车站轮渡的口口上。火车轮渡联系着大江南北,在这个咽喉要道上,有五股道岔,火车来往十分紧张,只听见:“呜呜……”一班车来了,“呜呜……”又一班车去了,真是密如穿梭,快似射箭!外面的人要是在这里站上一会儿,准会头昏眼花,可陈师傅十多年来,扳动了一百多万次道岔,却从来没有出过一次事故!不过,这些今天我全不讲,为啥?要是讲开了,起码得七天七夜,那各位就得卷着铺盖、带着锅碗在这里落户啦!今天,我只讲陈师傅带徒弟这一段。
这个徒弟是谁呀?是陈师傅新收的,姓周,名向前,初中毕业生,今年刚满十八岁。你别看小周年纪小,他可有两下子,能歌能舞,能写会画,学习好,劳动也不错。一句话,是个有朝气、有理想、鲜蹦活跳的小伙子。
话说小周去年五月分配到铁路上工作,心里乐开了花,心想:好哇,我这就成为光荣的工人阶级一分子,要投入建设社会主义的洪流了!一听领导宣布把他分配给先进生产者陈师傅当徒弟,更是喜得一蹦三尺高,差点儿把天花板给撞个窟窿!喜上加喜,兴奋加兴奋,这天晚上就糟了,怎么啦?兴奋过度,失眠啦!他在床上翻过来,复过去,跟烙饼似的,直到五更头上才迷糊着。刚迷糊着一会儿,猛听见有人喊:“陈师傅来啦!”小周连忙跳起来,只见门外路上,大步流星来了一个人,熊腰虎背、粗壮有力,嘿!长得跟半截黑塔似的,简直跟武松不相上下!小周不等别人介绍,两步蹿到陈师傅面前,喊了声“师傅!”抓住他双手直摇。这时,只听见“咣……啪!”——怎么啦?原来是做梦,他双手抓住床头的桌腿使劲地摇,把桌上的洗脸盆、漱口杯给摇下来啦!
这一来,小周自然更睡不着了,幸亏天也渐渐亮了。小周两嘴三口吃完了早饭,就被领着去见师傅。一见面,小周愣了,师傅的模样跟梦里的差远啦!师傅的个儿并不高,小周悄悄一比,比自己还差半个头;更不是熊腰虎背,背还有点驼——这是陈师傅在旧社会里做牛马给累伤的。只是有一点,陈师傅的嗓门很洪亮——这是他苦练出来的,当扳道员的,呼唤应答要清楚响亮,才能保证行车安全。陈师傅深夜里呼唤一声:“黄牌要扳,闭子块落下,无牌,尖轨密贴,三道开通,好啦!”这喊声两里路外都听得见,因此大家都叫他“喊破天”。且说,当下小周打量打量师傅,回想梦里的情景,不由瞅着师傅傻呵呵地笑了。陈师傅觉得这徒弟有点儿特别,怎么见面一句话不说光傻笑呢?“我说,小周,你笑什么呀?”“嘿嘿,师傅,我昨晚就梦见你啦!”“啊?”“不过,跟你真模样可不一样!”“啊,怎么?”小周就把梦里所见告诉了师傅。“嗬嗬!”师傅笑了:“啊,你把我当成李逵、武松了!我说,小周,咱们工人不是梁山好汉啊,《水浒》里的英雄可干不了咱们这活儿!”陈师傅这话说得有理,可不是,别看李逵是梁山上鼎鼎有名的英雄,要是到咱们铁路上当个工人,非成事故大王不可!武松呢?他再英雄只打过一只虎,可咱们铁路工人却克服过千万件困难!闲话少说,且说陈师傅当下对小周说:“孩子,当个真正的工人可不容易,你得好好练啊!”“是,师傅!”小周把胸脯一挺,“你怎么说,我就怎么练,保证不辜负你的希望!”
从这天起,小周就跟师傅练起硬功夫来了。他心灵手巧,又肯努力,果然进步很快,不久,就学会了扳道员的一套操作本领。小周心里的那份高兴,就不用说了,可这一来,也就不知不觉松了劲。他想:好呀,我这下差不多了,大概能算个真正的工人啦!一高兴,他便想起了一件事:他有个要好的同学,叫小吴,是个篮球健将,如今在苏州一个厂里当车工。小周心想:该给好朋友去封信,把自己的成绩告诉他,叫他也乐一乐。可这封信怎么写呀?再多的字,也写不尽他那份高兴的心情。小周眼珠子一转:有了!我干脆画它一幅画儿,再配首诗寄了去!前面说过,小周是多才多艺的。果然,他画了一幅水彩画,这画画得活灵活现。你瞧:一个小伙子挺着胸,叉开腿,站在道岔旁,手里拿着信号旗,两眼望着远方;远方冒着一团团的烟云,那是列车在飞奔;小伙子身后,是又高又大的轮渡铁桥,铁桥后面,是一派浩浩荡荡的长江;江水在阳光下直晃荡,好象连声音都听得见!嗨,这画儿画得真好,真是狗咬鸭子——刮刮叫!可惜,就是有一点不象——哪点呀?画上只有一个小伙子,缺了个师傅。为啥不画上呢?小周觉得自己差不多了,能算个真正的工人了嘛!
当时小周十分得意地把“信”往邮筒里一扔,就等待回音。可等了四、五天,连个影儿也不见。小周暗自生气:小吴这家伙,怎么把老朋友给忘啦!就在这一天下午,一趟客车上船,擦身开来。小周正举着旗子呢,猛听见一声:“小周,小周!”抬头一看,只见客车上有个人把脖子伸得老长,探出窗外,正在跟他打招呼呢!这个人是谁?就是他那好朋友小吴。原来,小吴已经收到了他的“信”,正要回信,厂里派他跟几个人上天津一家厂里去学技术。小吴也是个小调皮,心想:这趟车过江不正好要经过小周的道岔吗?我不回信了,干脆,等经过他面前时,给他来个“突然袭击”,丢下一份礼,叫他也乐一乐!对,对,就是这个主意!果真,小周猛然一见小吴,高兴得把什么都给忘了,连师傅的喊声也没听见。他跟着车厢跑去:“啊,是你呀!我的信——”“收到啦,收到啦!你那画儿真好!快,接着!”说着,小吴就把一个纸包给扔了下来!小周一愣,没接着,“啪”纸包摔在地下,破了,几个橘子蹦蹦跳跳地滚了出来,一个正好滴溜溜地滚到陈师傅脚旁。小周正要弯腰去拾,没料到,“啪!”师傅一跺脚把橘子给踩了!喝道:“赶快恢复道岔!”这时候,小周才清醒了过来。偷偷瞧瞧师傅,只见师傅脸色铁青,神情十分严肃。“师傅,”小周咬紧嘴唇说,“我我我……”“执行任务,有话等下了班再说!”
小周看看师傅的神色,心里真不是股滋味:唉,师傅平日待自己多和气,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有什么说的呢?只怪自己昏了头!不过,我只是一时大意呀,小吴跟我打招呼,我能不睬人家吗?再说,我只跑开两步,又没出什么事故,师傅这火气也太、太那个了!……
这边小周心里正嘀咕着,只听见那边一声:“爹,爹!”陈师傅的大女儿跑来了,跑得汗珠子直滴,上气不接下气。“爹,不好啦!”“什么事呀?”“唉,弟弟把腿摔坏了,送了医院!”
“啊!”“医院要你去,爹,你快去瞧瞧!”陈师傅想了一想,说:“不!我走不开。这样,你去瞧瞧弟弟吧!”“唉,人家医院叫家长去呀!说是伤得不轻哩!爹,你就快去吧!”“不,我不能——”陈师傅这一个“去”字还没出口,小周就叫了起来:“师傅,你去吧,这儿有我!”“不!”小周心想:怎么啦?哦,师傅大概是对我不大放心!“嗨,师傅,你就放心去吧!我一定把眼睛睁得象铜铃大,保证不出半点事故!”哪知道,师傅还是摇头。小周急得只啧嘴,一抬眼,扳道房里的挂钟到了十九点了,忙说:“哎,只有半个钟头就下班了,师傅,你就快走你的吧!”“不!”师傅斩钉截铁地说:“别说半个钟头,咱们一分钟也不能离开岗位!”他转过脸,跟女儿说:“孩子,你别急,如今医院是咱们人民的。你先去,爹下了班就来。”就这么把女儿打发走了。小周心里十分感动,可越感动就越不安:你看,陈师傅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进了医院也不离开岗位,可自己呢?唉,一包橘子就给弄得蒙头转向了!自己刚才心里还嘀咕,觉得师傅太那个了,看来,咳,是自己思想太那个了!……想着,想着,小周心里又转到师傅的孩子身上去了。唉,他的腿不知是摔断了,还是脱了臼?脱了臼还好治,要是断了骨就麻烦了!想到这儿,他不由脱口唤了声:“师傅!”“什么事呀?”“我,我在想,不知道……”他说了半句,瞧瞧师傅的神情,就把下半句话咽回肚里去了。师傅说:“小周呀,你思想别跑野马哟,咱们不但身子不能离开岗位,思想也不能一分钟离开岗位啊!咱们道岔每天有几千辆车经过,有支援农业的,支援边疆的,连咱们的毛主席也曾经乘车路过咱们身旁!你想,要是出了半点差错还行吗?孩子,咱们脚一踏上岗位,就要做到雷打不动啊!——哟,车来啦,扳道!”
就这样,陈师傅一直坚持到下班。交完了班,小周拉着师傅撒开腿就往医院跑去。他满以为师傅的孩子没人照应,哪知道,病房里早挤满了人,有医院的,有学校的,还有工人家属委员会的。孩子呢?也脱离了危险。原来,医生们听说陈师傅这样公而忘私,都被感动了,医院院长亲自出马,带着医生把孩子从危险中抢救了过来。
这时,陈师傅放下了心,高高兴兴带着小周跟女儿往回走。走了几步,小周突然停住了脚,低低唤了声:“师傅……”“怎么啦,小周?”“我,我错了……”原来小周想起拾橘子那件事了,“咳,我以为自己学得差不多了,思想就……唉!”“好啦,好啦!”师傅笑着说,“不摔跤学不会走路嘛,你能知错改错就好!不过,孩子,你要记住:学扳道技术,你也许几个月就能对付得了,可练工人阶级的思想,得花上一辈子啊!——好,快走吧!到了家,吃饱饭,咱们再好好儿聊聊!”
当晚,陈师傅把小周留下,睡在一张床上。师徒俩呱哒了半宿。当师傅的比过来,说过去,谈了老一辈受的苦,又谈到了对青年人的希望,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颗心都塞到徒弟的胸膛里去!
长话短说,小周在师傅的言教身教之下,觉悟果然不断提高。师傅的那套硬功夫,什么“人力连锁”呀,“千金难买回头望”呀,……他一一认真学习。《毛泽东选集》呢,更是随身带着,活学活用,这心一亮,干起活来就扎实了,两只眼再也不跟打野鸭子似地东张西望了。
一眨眼,到了年底,陈师傅要上北京去出席铁路工人的先进代表会议。他的班,就由小周顶了。陈师傅把用了十几年的信号灯擦了又擦,又把那两面红黄旗洗得干干净净,统统交给了徒弟。师徒俩要分手了,自有千言万语,这些就不一一细说了。
单说陈师傅临走前的这一夜,他想想过去,想想今天,好半天睡不着。又想想徒弟,感觉小周近来进步是很快,但究竟锻炼不够,还要更严格地要求他。左想右想好容易才迷迷糊糊睡去。到下半夜,忽然被一种声音惊醒了,“呼……呼……”又象狮吼,又象虎啸,侧耳一听,原来是北风卷着雪片在呼啸。啊,寒流来啦!突然来了寒流,不知小周这孩子能挺得住么?……想着,想着,他就悄悄穿衣爬了起来。一出门,北风更猛,一阵紧似一阵。陈师傅裹紧了棉衣,侧着身子,一步一步朝九号扳道房走去,半天才走到。
这时,调车场被灯塔照得雪亮。灯光下,浮动着一股一股的寒雾。各色的信号灯一闪一闪,好象冻得也直眨巴眼睛。整个轮渡桥口,这时只有一个地方顶暖和。哪儿呀?扳道房,扳道房里有熊熊的火炉。按规定,车没到,扳道员是可以进屋取暖的。可小周呢?陈师傅抬眼一看,只见徒弟精神抖擞地站在道岔旁边,头上,身上,眉毛上,都是白白的一层,象是一棵雪压不弯、霜打不黄的小青松。这一切,都跟他在场的时候一个样。做师傅的不由暗暗喊了声:“好,好样的!”
陈师傅没惊动小周。默默看了一会儿,放了心,正想往回走,只听得一阵清脆的信号铃声:“叮,叮,叮!”陈师傅知道这是有机车要上轮渡船取车了,果然,“咔咔咔……”一台机车迎面向第三股岔道开来。可是,不知怎么弄的,机车头上的探照灯忽然向右面第二股岔道照去。咦,不对!怎么朝二股开呀?糟了,一定是前面那个八号扳道房扳错了道岔!这时,第二股岔道上正停放着三节装满硫酸的棚车,硫酸可是危险品,要是机车照那上面一撞,就会爆炸起火。嗨!陈师傅只觉得心口一热,满腔的血都涌到脸上来了!他正要张嘴高呼,叫前面八号扳道房改正过来,只听见一声喊:“哎——”原来徒弟也察觉了,抢先喊了起来。可是,一声“哎”才出口,小周就咳了起来,怎么?给风呛住了。那北风跟刀子一样,差点把他的喉咙呛出了血!那八号扳道房,离这儿有二十多个车皮远,又是逆风,你就是嗓子喊破了,他也听不见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辆机车还是“咔咔咔……”照样朝硫酸车直闯过来!这时,只有一个办法了,打开红色信号灯,叫司机紧急刹车。陈师傅正待举灯,啊,自己两手空空,灯早交给徒弟啦!他急忙掉转头,正要喊小周,一片红光在眼前一闪,徒弟早已把灯高高举过头顶!这盏灯啊,是他用了十几年、昨天才擦了又擦交给徒弟的。红灯下,只见小周迎风挺立,两眼炯炯发光。他举的不是一盏普通的灯,而是工人阶级的一颗红心啊!司机看见了红灯,急忙紧急刹车,只听得“咔喳”一声,车轮下火花四溅,才勒住了这头狂奔的铁马,避免了一场恶性撞车事故。这真是:
长江水,浪叠浪,
师徒都是英雄汉,
红灯照在心坎上,
革命传统代代传!(附图片)
小周高举红灯,迎风挺立。杨先让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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