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12月21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越南青年女民兵
——答越南南方诗人江南同志
巴金
我从奠边府回到河内,听说您又给我寄了信,还知道有人根据广播作了记录,我多么希望马上读到您告诉我的一切大小事情!只是我在回国前两天才收到一份打印稿,已经来不及请人翻译了。幸而《新越华报》译载了这封信的摘要。虽然报上发表的只有几段,可是我从那些充满感情的语言中体会到您对我、对中国人民的无限深厚的友谊。报社的朋友把同一天的报纸拣出十份让我拿它们同原信的打印稿一起带回中国,他们可能认为只有用十倍的篇幅才能表示原信中感情的份量。我到了北京便托人将打印稿送给一位精通越语的同志,请他翻译,我带着《新越华报》回到上海。
今天我坐在上海楼房里书桌前面,窗外下着象我在日丽河畔见到的那样连绵不断的细雨,我侧过头,望见灰色的天空,就象那天我在日丽河南岸农家里见到的那样。我想起了我在越南北方过的那些令人兴奋的、很有意义的日子。我想起了越南同志的深情厚谊。我想起了您的来信,敬爱的江南同志,今天我还在等待北京友人寄来您原信的译文。我喝着从永灵带回的花茶,仿佛还闻到十七度线上的花香;我摊开从河内带回的《新越华报》,好象又在同您对谈一样,有多少话,多少感情在搅动我的心,我不能不向您倾吐它们,所以我又拿起了笔。
我首先感谢您在我国成立十六周年的国庆佳节的前夕寄发了祝贺节日的长信,你的信,给我们带来许多振奋人心的胜利消息。我是在西北自治区森林中高脚屋里和越南同志们一起度过我们国家这个光辉节日的。同志们告诉我一连串北方和南方的捷报。山区的夜相当凉,但是充满笑声的高脚屋却显得十分暖和,仿佛这间竹楼外面没有百年的老树,没有峥嵘的岩石,没有古怪的毒虫,只有一片友谊的海洋。越南同志们特地为我们举行了这个国庆宴会,宾主不断地碰杯,热情地交谈,一直谈到夜深,还有话犹未尽的感觉。第二天同行的越南同志又为我们举行了联欢会,在这个会上,我听说昨夜主人回家,河水暴涨,车子不能通过,只得泅水过去。这天午后又下过一阵大雨,傍晚我们便走过泥泞的小道下山坐车去奠边府,也没有机会向那位热情的主人表示谢意。但是他的声音相貌一直鲜明地留在我的心上。敬爱的诗人同志,您明白我的意思,不仅那位副书记同志常在我的怀念中,我今天还怀着感激的心情想起每一位越南友人。在访问越南北方的一百一十天中间,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我们两国人民的战斗友谊是多么的深厚,这种友谊,我一生也忘记不了!
从奠边府回来,我还访问过海防市和广宁省。在访问结束,我准备回国的时候,一个下午,广平省的女民兵陈氏理同志到河内市统一宾馆来看我。前些时候,诗人春生同志对我讲过,陈氏理参加广平省代表团去山萝省访问,同当地的民兵们交流经验,她经过河内,停留了一天,那时我还在广宁。我以为一时见不到她了,忽然听说她在楼下等候,我连忙把她接到屋里来。她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张被太阳晒黑了的孩儿脸,还是那一身简单而整洁的深色衣服,连垂在背后的又长又密的黑发,经常挂在脸上的诚恳而天真的微笑,都是我在洞海市郊和她分别时见到的那个样子。我看见这个身材苗条的十八岁姑娘,仿佛见到成千上万的越南女青年。今天在越南北方各地旅行,都会遇见这样的姑娘,她们有时挎着枪,束着子弹袋,准备打敌机,有时扛着东西,在田埂上飞奔,有时拿着铁锹修桥补路,有时弯着腰在田里劳动,……夜间守在防空灯旁边的有她们:带着武器在海边巡逻的有她们;抓特务、捉间谍、擒飞贼的也有她们。我在西北自治区旅行,山区多水,秋夜有雾,黑夜开灯行车,经过没有桥的浅水河,吉普车就靠着对岸辉煌的火光认路,高举火把的民兵中也有好些象陈氏理这样的姑娘。我忘不了山萝市一位圆圆脸的女民兵,她在公路上等了两晚,到午夜才接着我们的车子。她在前面带路,陪我们登山涉水,走过一座小桥,她看见搭桥的树干在我的脚下摇动,便跳下水去扶我一把。我在半山上高脚屋里住了三夜,却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在义安省的时候,有一夜我们借着月光上山访问高射炮阵地,同年轻的英雄们亲切地交谈了一个多钟头,听了不少豪言壮语。几位女民兵送我们下山,她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路上有说有笑,笑语中流露出胜利的欢乐。我听说前一天敌机还在这附近投过弹。在这个阵地上和在别的高射炮阵地上一样,只要发生战斗,女民兵就奋不顾身跑去,为战士们服务,擦炮弹、递炮弹、运送弹药。饮食店的女服务员还冒着枪林弹雨把吃的喝的挑到阵地。陈氏理在今年二月第一次激烈的战斗中,划着船在日丽河上来来去去,送干部过河,把弹药送到民兵阵地。这个年轻的民兵通信组组长,从来不曾见过火箭。敌机投下几支火箭离她的船不过半米光景,她把船划到一边避开了它们。她想,不管河面多么宽,也要划到对岸。她终于划过去了,而且来去几次,很好地完成了市防空指挥部和民兵阵地的通信联络任务。那天来偷袭的美国飞机相当多。陈氏理亲眼看见三架敌机冒着黑烟从空中掉下来,她还跑到几个阵地去报告胜利的消息。下午她把弹药和茶水送上高射炮阵地,晚上她参加修筑高射炮阵地的工作。阵地需要伪装,天亮前她一个人划船到一个岛上去砍树枝。第二天敌机又来骚扰,她仍然划着船在日丽河上执行任务,她送弹药、送稀饭到阵地,战士们看见她老是带着两颗手榴弹,便笑她:“你能够用手榴弹打下飞机吗?”她严肃地回答:“手榴弹既然是武器,就应当把它们带在身边。”可是她心里想:要是有一支枪多好啊!过了三天,她果然领到了一支步枪和六十粒子弹。防空指挥部还调动了她的工作,现在的任务是:战斗和救护。她可以端起枪打敌机了。她是编席子的合作社的社员,没有警报,她在社里劳动,有警报她就拿起枪、带着药箱走上阵地。不管有无战斗,她编的草席从来不曾减少。有一个晚上,洞海市市委书记推着自行车陪我和另一个中国同志步行到她家去作客,她挎着枪站在村口等待我们。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生长在南方的姑娘阮氏大。女孩对她很亲切,还常常抚摸她挎在肩上的枪。女孩多么羡慕“姐姐”有一支枪!她多么愿望象“姐姐”那样上阵地去打那些闯进越南领空来的美国飞贼!我们走了一大段路才弯进陈氏理的家。敌机一直在空中盘旋。天色并不太暗,不用手电筒,我也看得见村里的路。到了家,陈氏理把枪取下,郑重地交给女孩。女孩象接受宝物一样满面含笑地接过了枪。越南姑娘喜欢枪,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清化市咸龙高炉厂的女自卫队员阮氏芳定,参加第二次战斗时领到了一支步枪,她对人说:“这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候。”敬爱的江南同志,您读到这句话,您的脸上一定现出会心的微笑,你们南方的姑娘都是打美伪军的英雄,您也一定知道北方的姑娘使用枪就象用针线那样熟练。在义安省演州县一个村子里,我遇见二十三岁的女民兵邓氏青同志。美帝国主义扩大战争以前,她只是一位给繁重家务劳动束缚了的家庭妇女,现在她是这个乡的第一名重机枪手。今年六月二十七日下午,三架美国飞机来炸附近的一座公路桥,她和同志们在四个民兵阵地上一齐向飞机开火,她使用重机枪,第一排炮弹就打中了敌机,这架F 8U型飞机后来落在海上。同陈氏理比起来,邓氏青显得高大而健康,她还是生产队的副队长,和今天的许多越南英雄一样,她也是生产能手。
话题现在回到陈氏理的枪上来,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她谈起她的枪,脸上便露出孩子似的满意的笑容。她领到了枪,可是过了将近五十天,才有开枪的机会。她真等急了!她说,她头一天打了七发,装子弹的时候,激动得发抖。打头三发,手还打颤,以后她就镇静了。第二天她又打过十几发子弹。四天后美国飞机又来轰炸她的家乡,那天她正挎着枪划船过河上班,刚划到日丽河中心,便看见六架美国飞机在阮氏巧的乡里投下几支火箭,又看见飞机向高射炮阵地投下两颗炸弹,她轻蔑地笑了笑,原来高射炮阵地已经转移,飞贼们又在浪费钢铁了。炸弹片落在她的附近,她仍然往前划去,船快靠岸了,她连忙跳出去,涉水上了岸。飞机又到附近桥头扫射。她知道离桥四百米有一座碉堡,一个轻机枪组守在碉堡顶上,她决定到那里去。这个机枪组的组长是民兵排的副指导员,他留她参加战斗。她记得很清楚,她怀着多么强烈的仇恨心朝着“约翰逊”开枪(在靠近南方的几个省里,人们习惯把美国飞机叫作“约翰逊”)。这位十八岁的姑娘在碉堡脚下的单人掩体里一共打了十八发子弹。他周围的房屋已经炸平。美国飞机发现碉堡顶上的轻机枪,就转过来用机枪扫射,并且扔下一连串炸弹。她仰起头,看见六颗炸弹:四颗掉在河里,两颗朝着她的头往下落!她连忙把枪放在工事上面,把它掩盖好。枪是她的宝贝。她想:如果我被炸死,武器仍然完好,同志们还可以用它来打击敌人。她动作敏捷,一下子便跳到离她三米光景的另一个工事里去。炸弹果然落到她刚才离开的单人掩体上面,土给掀起来压在她的头上和身上,有二十公分厚。机枪组的同志们以为她受了伤,不住地大声喊她,碉堡里还有几个没有枪的女民兵,也在叫她。她过了一会才醒过来,她并没有受伤,她想起自己的战斗任务,便用力挺起身子,揭起伪装布,又把枪拿在手里,枪是完好的,她用伪装布揩揩脸,擦擦枪。工事全炸坏了,她便拿着枪跪在地上继续射击。飞机逃走以后,女民兵跑来拉起她,要替她包扎。她很倦,可是她勉强笑着说:“我很好,还要继续战斗呢!”后来组长叫她回到她的排里去,她才兴奋地挎着枪找她的同志们去了。……
象这样的战斗经历,每一个访问越南北方的人都可以从女民兵的口中听到许多。体重只有四十二公斤的吴氏选,在战斗中不顾敌机的轰炸扫射,扛起足足有九十八公斤重的两箱子弹,送上阵地。胡氏当的身材和吴氏选差不多,三年前她还只有十八岁。一个下雨的黑夜,她带一根竹矛同一个带绳子的女民兵一起在海边巡逻,黎明前发现了登陆的特务,她们跟在特务后面,特务走上河堤,她们也轻轻爬上河堤。胡氏当出其不意用长矛抵住特务的背,大叫:“举手不杀!”特务果然举起了手。她又高呼:“一班,派一个同志来捉特务。”另一个女民兵马上过来绑住了他的双手。特务还以为后面有不少的人,不想就只有两个年轻姑娘!广平省某工地的二十一岁的自卫队员丁氏秋雅,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去支援高射炮阵地,除了运送炮弹、递炮弹外,还充当过六炮手、五炮手,后来一炮手也牺牲了,她在班长指导下代替一炮手,转炮盘,管方向,一直坚持到敌机逃走、战斗胜利。清化市咸龙高炉厂的自卫队员阮氏芳定,这位二十二岁的姑娘是全国闻名的“咸龙高炉六姐妹”中最出色的一位。她参加过多次战斗,到阵地送弹药,送饭菜,通信联络,包扎救护,救火,打飞贼。五月七日她在交通沟里打敌机,一颗炸弹在她附近爆炸,她头发烧光,左手食指和中指同步枪上半截一起被弹片切去,可是她仍然以战斗的姿态屹立在交通沟里。她遍体鳞伤,到医院后皮肤脱落,躺在蕉叶上面,她还安慰她的母亲:“你不要哭,你看见我这样应当高兴。”现在她的伤已养好,头发也长了。有一天她到河内看病,坐的是押送被擒飞贼的车子,她看见那个少校飞贼低头乞怜的丑态,感到万分自豪。她们和陈氏理一样,都是普通的越南姑娘,虽然她们的名字已经传遍北方,可是她们所作所为,都是一般越南姑娘做过的,或者正在做的,或者将要做的。陈氏理受到了表扬,可是她不止一次地表示她做得太少,她需要学习的太多。她对我谈起山萝之行,她说山萝省的女民兵在介绍情况时因为打落敌机较少,表示歉意,她安慰她们:“不是你们不敢打飞机,是美国飞机来得太少。你们要是住在我们家乡,一定打掉更多的飞机。”我听见她这样说,忽然想起了最近到河内访问的南方解放军战斗英雄谢氏娇,这个槟椥省的姑娘参加了三十三次胜利的战斗,捣毁了四百七十一个“战略村”,还赤手空拳夺取了敌人的三个据点,要是她和陈氏理会见交谈,她也会说:“你要是在槟椥,一定打更多的胜仗!”越南姑娘就是这样!陈氏理还告诉我:“这些傣族姐妹都很聪明、很勇敢。”我忍不住接上一句:“她们也很谦虚,和你一样。”她孩子似地笑了。我望着陈氏理的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笑脸,想到今天的越南姑娘不但不躲避美国飞机,反而到处找它们打,而且把打美国飞机当作自己的职责,象这样的事情真令人精神振奋!
敬爱的江南同志,我现在向您说,我多么喜欢这些年轻人。您一定了解我真挚的感情,您今年春天写给我的长信里也曾用充满自豪感的语调讲起南方姑娘的英雄故事,而且您知道象陈氏理这样的女青年正象花一样开遍在整个越南的土地上。我谈陈氏理的事谈得较多,只是因为我有更多的机会看见她,同她交谈。我时而想起树丛中的广平省招待所,她在那间简单的小会议室里对我们畅谈了她的生活故事和战斗经历;我时而想起洞海市长桥附近她的家。她的父母带着小弟弟疏散到别处去了,姐姐是抗法时期的党员干部,在乡里工作,只有她和弟弟陈文香两人留在家中,还有那位十五岁的南方姑娘阮氏大同她住在一起。阮氏大叫陈氏理做“姐姐”,她们真象是一对亲姐妹。她们穿着同样的黑色衫裤,脑后垂着同样的长发,阮氏大把陈氏理当作学习的榜样。我看见她们那样亲热、友爱,要不是陈氏理亲口告诉我,我很难相信她一个多月前还不认识这个南方姑娘。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前些时候陈氏理在一所学校里讲过战斗故事。学校放假以后,有一天,四个年轻人结伴到陈氏理家里来,四个人中间年纪最大的是阮氏大,第二是阮氏归,今年才十三岁,也是南方姑娘,另外两个是十岁和九岁的男孩。他们并不知道陈氏理的住处,可是到处打听,终于见到了陈氏理。他们的突然拜访使这位年轻的主人感到惊讶。不过谈起来大家很快就熟了。他们要参加这附近的修堤工作,或者在本市新建的盐田上劳动,各人身边都带了粮食,希望找到一个住处。陈氏理就留他们住了下来,好在父母已经疏散,家里有空地方。洞海市委一位干部用开玩笑的口气对陈氏理说:“你们这个家六个小鬼太多了。”可是他们处得非常好,比一家人还要亲热。四个小客人都把陈氏理叫作“姐姐”。每天大家抢先做家务劳动,把这个家收拾得十分整洁。阮氏大带头,她总是比别人做得更多;阮氏归爱听故事,她希望参加打飞机的训练班,她做梦也想得到一支步枪。九岁的男孩黄文福和陈氏理的弟弟一样,平日讲话不多,每天陈氏理回家,大家围住她问长问短,他却站在一边,等别人走开了,他才到她身边,小声问她一些事情,特别是打飞机的事,陈氏理总是详细地讲给他听。十岁的黎文一是个爱讲话的孩子,一开口就喋喋不休,不让别人打岔。他想当通信员,他说他将来做通信工作,一定比“姐姐”强。但是四个小客人加上陈文香,没有例外,都喜欢“姐姐”那支枪。每次她拿出枪来,大家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她,看她怎样拆,怎样擦,怎样把枪装好。她的每一个动作他们都记在心上。她要是回家早,要是有空时间,她不仅细心地教他们擦枪、用枪,她还对他们讲一些她从别处听来的革命故事,还讲美国强盗的种种罪行,还争着替他们洗衣服。两位南方姑娘很快地就学会了使用步枪。可是两个男孩力气小,弄不动里面的弹簧,等到他们学会了时,却因为开学期近要赶回家去,他们的父母已经搬到为疏散的人新建的村子里了。两个男孩临行前都哭着说:“我们不想离开‘姐姐’,我们和‘姐姐’和香哥在一起过得很愉快,我们学到很多东西。我们爸爸妈妈都要来感谢你。”他们的父母曾经来看过他们,还给他们送来粮食,都因为孩子们在这里过得愉快、过得有意义而感到高兴。学校老师也常常来看这几个学生。有一次老师对陈氏理说:“他们在你家里住得好。我们教一年还不及他们在你家里住这些天。”
陈氏理到广平招待所来同我们会见的时候,黄文福和黎文一已经离开了她的家,两个南方姑娘还住在那里。广平省委宣传部的同志留她在招待所住了两天,第三天吃过中饭她要回村去参加党支部的整风会议,就匆匆地告辞走了。我讲起晚上我要过日丽河到海边的村子里走走,过一天可能去她的家访问,看看那些可爱的年轻人。她兴奋地说她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家去。第二天晚上我在她家里见到了好些人,可是十三岁的南方姑娘阮氏归已经走了。
我们在陈氏理家里坐了一个多钟头,却没有时间听她谈她过去的生活。我也很想知道那四位小客人的事情,阮氏大一直站在陈氏理的身后,肩上还挎着陈氏理的枪,陈氏理便立在她姐姐的身边。客人不断地来。党支部正在附近开会,听说中国同志来访问,人们都想来看看,谈谈,表示欢迎。好些同志讲了话,理的姐姐也在内,大家都表扬理,称赞越南的青年,也表示了对中国人民的兄弟情谊。美国飞机几次来骚扰,人们不得不把煤油灯光扭暗,但谈话并未中断。等到客人陆续散去,我们有机会同那三位年轻人交谈时,夜已不早了,想到同志们也需要休息,书记同志还有别的工作,只好向主人告辞。我恋恋不舍地看看四周,阴暗的灯光使我看不清楚屋子里的陈设,除了眼前这些小桌子,除了我背后靠壁的两张床外,好象没有多少东西。和我同去的那位中国同志也不想走,他指着挂在墙上的照片问了两句话,理姑娘从镜框里取出一张三寸光景的照片来,在后面写了两行字,把它送给我们。我还记得前两天她告诉我,她对阮氏大他们说:“你们的文化水平比姐姐高,你们教姐姐学文化,姐姐教你们打枪”。其实她念完了六年级(初中二年级)才参加生产,听她谈话,她懂得的东西不少,看她写字,我真想说:你写得一笔好字。
“约翰逊”的声音早已消失,开会的人都回到原地继续开会。市委书记和三个年轻人陪着我们一行走到村外大路上,我们的吉普车已经开来了。上了车我还看见挎着枪的陈氏理在黑暗中挥手,还有阮氏大,还有讲话不多的陈文香,他也和姐姐一起说:“伯伯,叔叔,再见啊!”
敬爱的江南同志,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我还有机会在河内同陈氏理再见。她是那么兴奋,那么愉快,那么充满信心,却又那么孩子气。她讲起她的旅行和到山萝省的访问,突然严肃起来,长长的眼睛睁大了,雪白的牙齿仍然露出了一些。她说广平省代表团冒着敌机的轰炸、扫射,从洞海市赶到河内,在一号公路上有一次看见前面一辆车中弹起火,另一次,代表团的车子刚刚过去,敌机突然向后面的车辆袭击。代表团到了灯火辉煌的河内市,大家坐在饮食店里,对着明亮的灯光,对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差一点流下眼泪。“这是我们到首都的第一顿饭,大家本来有点饿,可是端起饭碗,却激动得什么也咽不下。我们看见我们的首都灯火辉煌,我们更懂得我们在家乡战斗的意义。我们战斗,就是为了保卫我们社会主义首都,我们也因此感到自豪,要我们付出任何代价,我们都愿意!”这个十八岁的女民兵仍然象往常那样不疾不缓地讲话,只是微微俯下头,身子偏向沙发的一边,似乎平稳的声音里却含着很深的感情。她停了停又往下说:“我们在山萝省做了报告,讲了我们做过的和正在做的事情。我们离开的时候,省委书记和同志们送我们走了一公里,大家都舍不得分手,流了眼泪。……不过我在外面天天都想家乡,不参加战斗,不参加生产,有些不惯了。我们家乡战斗激烈,我们都想早些回去。”
我没有往下问,我觉得我现在更加了解她,也更了解今天的越南青年了。她,他们成长得真快!敬爱的江南同志,关于陈氏理的事情,我一写就是几千字,我看已经不少了。其实她的事迹我知道的还有好些,我不知道的可能更多。但是对您来说,不用我多写,您也了解一切,因为今天在南方有许多这样的青年同您一起工作,在您的周围成长。他们都是在烈火里锻炼的真金。陈氏理不过是无数北方青年中间的一位。虽然她过去是很好的团员,现在又是受到表扬的党员,但是她才开始在人民战争的烈火中受锻炼。南方姑娘阮氏大把她当作自己的老师。她呢,她说:“我要向陈氏里学习!我要向阮文追学习!”她把一位南方的女英雄和一位永垂不朽的南方烈士当作她前进的目标。我相信她一定能够达到这个目标,她一定能够实现她的愿望。
我不知道她在河内见到陈氏里同志没有。那位被称为“光荣的女儿”的南方姑娘正是她(陈氏理)这样的年纪落在美伪集团的魔掌里受尽毒刑拷打,多次死去活来,却从不低头屈服,终于带着四十几处伤疤到了北方。她(里)要是见到这个十八岁的女民兵,或者听到她(理)的一些事迹,她一定喜欢她(理),而且要尽力帮助她(理)不断地前进,不断地成长。
敬爱的诗人同志,我今天向您谈起陈氏理和北方女民兵的故事,我又想起了你们越南流行的一首诗:
“你所走的路将无比宽广,
…………
你的眼睛睁得多么明亮,
……
永远发射着钢铁般的光芒,
啊,你——越南的女儿多么坚强!”
我要借用这样的诗句表达我的心情,向广平省洞海市的陈氏理同志,也向所有在伟大的抗美斗争中尽过自己职责的青年女民兵,表示我最深的敬意。我也相信有一天您会为这许多您未见过面的北方姑娘写出激动人心的诗篇。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初写完〕


第6版()
专栏:

送粮支前(雕塑) 唐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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