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7月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京剧表演程式也要革命
湖南观摩团 阎金锷
京剧是一个古老的剧种,虽来源于民间,却成长、定型于封建统治阶级之手。它的内容是封建的,它的形式为它的内容所限制,在反映封建社会生活上也是定了型的。若以这种形式反映社会主义的思想内容,内容与形式的矛盾就很大了,但是若能本着形式服从内容的原则,批判地继承传统,使传统赋有表现新思想内容的新生命,也就可以解决这个矛盾。
从这次观摩演出的比较优秀的剧目看,也证实了这个真理,如《奇袭白虎团》《芦荡火种》《草原英雄小姊妹》等剧,这些剧的思想内容在传统京剧剧目中都是没有的,如今以京剧的形式表现出来,内容与形式能够和谐统一,内容与形式的矛盾解决得比较好。但是也有的剧目还没有彻底解决内容与形式的矛盾,比如有的戏词是新的,可是唱念出来还是有旧生活的陈腐气息;有的戏运用了武打,但没有结合具体人物的思想感情和具体环境,打得很卖力,但是不激动人。这是什么原因呢?我认为这是因为对继承传统,发扬传统的精神理解不够。京剧的改革不单指思想内容而言,随着思想内容的革新必然进行形式上的革新,两者必须统一起来。在艺术实践中往往遇到很多问题:比如在剧本分派角色时,是照顾行当还是不照顾行当?分场好,还是分幕好?在唱腔上用本嗓好,还是用假嗓好?做戏是用写实的手法,还是用虚拟的手法?念白是用韵白还是用京白?武打只能用于革命历史故事中,还是在反映人民内部矛盾的戏中也可开打?……这些问题怎么解决?我的意见是:在坚持形式服从内容的前提下,在处理具体问题上应该从生活出发,从人物性格出发去灵活地运用传统形式。
比如在写剧本的时候,到底是分幕好,还是分场好?分幕,在一幕中,人物、时间、地点比较固定,易于集中地向深处写人物的思想感情的发展,但是这不是传统的编写方法;分场,可以带戏上场,带戏下场,故事发展脉络清楚,可以把观众的丰富的联想力引导到更宽阔的境界中去。但是集中写人物这一点就不如分幕。这个问题没解决好,就会影响思想内容的充实和艺术概括的深度。在表演上,根据思想内容的要求势必突破旧的表演程式,可是突破了表演程式,派角色是不是还分行?唱做上是不是还能保持不同的流派?表现现代生活宜于用写实的手法,但是传统的虚拟的手法还用不用?……等等,总之思想内容与形式的矛盾就一个接着一个而来。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我认为:在形式服从内容需要的前提下,从塑造完整的舞台形象出发,从人物所处的特定环境出发,从人物的性格出发,大胆地运用优秀的传统程式进行艺术的再创造。只有这样,才能塑造出新时代的新人物,才能解决内容与形式的矛盾,才能把京剧现代戏的质量向前不断推进。
可能有人要问:反映新思想内容的戏就只能运用传统形式了,传统形式反映新内容有一定的局限性,不能充分的反映新内容怎么办?毛主席告诉我们:“凡属我们今天用得着的东西,都应该吸收。但是一切外国的东西,如同我们对于食物一样,必须经过自己的口腔咀嚼和胃肠运动,送进唾液胃液肠液,把它分解为精华和糟粕两部分,然后排泄其糟粕,吸收其精华,才能对我们的身体有益,决不能生吞活剥地毫无批判地吸收。”(《新民主主义论》)这里毛主席讲的是批判地吸收外国东西的问题,但是这对于戏剧工作也是完全适用的,作为一个革命的戏曲工作者,仍应三复斯言,深深体会其中的真理,在实践中,就可以大胆放手地吸收其他剧种或艺术的优点,以丰富自己了。
比如《芦荡火种》,编剧既保持了分场的优点,又集中地写了人物。在《奇袭白虎团》中运用的武打基本上是运用了传统的程式,又吸收了一些芭蕾舞的动作,表现了革命英雄的气魄。赵燕侠扮演的阿庆嫂的唱腔中也是广泛运用了传统的唱腔又吸收了一些革命歌曲的唱法,表达了斗志昂扬的革命精神。在《革命自有后来人》的说白中,灵活运用了传统的韵白和京白,又吸收了话剧的词汇等等,都有助于塑造生动而鲜明的舞台形象。又如《箭杆河边》中的唱腔借用了汉调,《奇袭白虎团》中严伟才的唱腔用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送肥记》的煞尾,钱二嫂的思想转变,童芷苓同志采用了话剧的表现手法,从沉默地接受别人的劝告到转身把粪桶的扁担放在肩上,淡淡数笔就很真实地刻划出钱二嫂的思想转变过程,而毫无虚拟与写实两种不协调的痕迹。吸收其他剧种或其他艺术的表现手法是可以的,但是有一个重要的诀窍,就是要能够“化”。如果能把别人的东西化为自己的血肉,既可以丰满自己,又不会变形走样。
还有一个问题可能引起争论:本剧种的传统艺术形式不敷用可以吸收别人的,但别人同样没有,而是新社会新人物在新生活中出现的东西,又怎么办?我的意见是根据人物和人物所处的特定环境创造新的表演形式。比如《奇袭白虎团》中的跳铁丝网、挖地雷等动作,在旧的形式中是找不到类似的形式的。新形式只要能表现新人物的思想感情,就可以大胆创造。但是创造新形式不是无条件的,除了根据人物及其所处的特定环境外,还要照顾到剧种的艺术的特殊风格,使形式京剧化。
总之,在内容决定形式,特定的内容必须用特定的形式去表现的问题上,只要从典型的人物和他所处的典型环境出发,去创造特定的形式、去表现,内容与形式的矛盾可以顺利解决,有些艺术思想问题的争论可以停止,唯恐创造新表现形式而失了京剧艺术传统的顾虑,也可以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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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怎样演《黛婼》中的文帅
云南京剧院 徐敏初
在反映云南景颇族现实斗争生活的《黛婼》一剧中,我扮演文帅一角。文帅,是个心地善良、饱经忧患而又受人尊重的景颇族老人。这个人物,剧本始终是把他放在各种尖锐的矛盾冲突中来予以刻划的。比如他由于受苦很深,迫切要求能够过上好日子,但由于封建迷信思想的束缚,又不敢向山官统治和陈规旧习进行斗争;他疼爱黛婼和勒丁,希望他们不再受苦,能够像山鹰一样自由飞翔,但他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党的政策,还不敢让他们带领群众进行斗争……这些性格上的矛盾,又和群众与山官之间的激烈冲突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使这个人物在思想感情上有着相当复杂的发展变化。如果对这个人物没有较深的认识,对其思想感情上的发展变化没有较深的体验,是很难演好这个角色的。
一个演员要能真正理解自己的角色,没有一定的生活基础是不行的。正是由于这样,今年一二月间我曾随《黛婼》排练组到景颇族地区深入生活。在生活中,使我亲眼看到这个曾经依靠刀耕火种生活的民族,解放后如何在党的领导下经历了翻天复地的巨大变化,走上了社会主义的道路。同时也接触到了曾经在这条道路上经历了各种斗争的各式各样的景颇人,其中年纪较大的都和文帅有过相同或相似的命运。和这些景颇人接触交往,使我深深感到他们性格的纯朴和内心的善良以及对党和毛主席的深厚感情,从而使我联想到:文帅这个人物虽然有其落后的一面,却毕竟是这些曾经受苦受难的景颇族劳动人民群众中的一员,他之所以一时还不能坚定地跟着党走,也正是由于残酷的阶级压迫的结果,他最后的转变,也正体现了整个景颇族人民在党领导的斗争中觉醒。经过这段生活体验,再结合到剧情以阶级观点进行分析,就使我对文帅这个人物有了较深的认识,就使我在扮演这个人物的过程中找到了比较可靠的根据。比如第七场中,文帅在山官和洞萨的逼迫下打了勒丁一巴掌,应该怎样理解人物的这一行动呢?人物当时的内心情绪又如何呢?我的体会是这样:这一掌是打在勒丁的脸上,更是打在文帅自己的心上,这时文帅的内心是痛苦到了极点。这种痛苦,还不仅是由于他屈打了自己十分疼爱的孙儿,更重要的是他感到无法摆脱山官统治的沉重压力。根据这样的体会,我在表演时就尽量注意如何比较确切地揭示人物的心理状态,掌握好一系列表演动作的分寸,务使这一巴掌不致更多引起观众对文帅的怨恨,而要达到更加深刻、强烈地揭露山官对景颇族封建统治的罪恶的目的。
有了生活体验,掌握了人物的思想感情,并不等于就解决了表演艺术上的问题,还必须根据塑造这个人物的需要,寻找最贴切的表现形式。因此,我在念、做、唱等方面都作了一些试验。
在这出戏中,文帅的念白很多,要塑造好这个人物,必须首先解决好这方面的问题。最初,我曾经想用韵白结合云南方音的念法,以显示景颇族老人的语言特点,从而使这个人物能够给观众以更加真实亲切的感觉。但在整出戏里,别的人物都是用京白,只在文帅的念白里夹进云南方音就感到很不协调,同时也怕和京剧的传统念白风格距离太远。而如果文帅也用京白,就又和他的年龄、性格不相吻合,于是我便以京白作基础,从人物情绪出发,在语言的声调、节奏上给予适当夸张,从而形成一种半韵白似的念白方法,这种方法,大致比较适合于老年人的口吻。
《黛婼》是出文戏,对于扮演文帅这个人物,要求在做工上作较多的发挥。文帅是个老年人,一般动作似乎不易过大,而景颇族的老人又有其不同的特点。我在景颇族地区深入生活时,曾注意观察了景颇族老人的举止,他们讲话时眼神很贯注,而动作却很小,往往只是将双手半举齐胸,帮助说话时的表情。这也许是个特点,但艺术创作不能只从外形上模仿,必须根据表现情绪的需要给予适当夸张和美化。比如文帅见山官的时候,按景颇族的风俗习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礼节,但又不宜用汉族拱手的方法表示,因而我就将前面谈到的那个动作适当变化,构成微抬双手、点头躬腰这样的动作形态。这样处理,不只是把它当成一种礼节,更主要的是为了表现文帅在山官的压力下的精神状态。
文帅的形体动作,更多是在京剧老生传统表演程式的基础上加以发展变化的。比如山官强迫文帅喝血酒,使他内心受到很大的震动。如果这里只是举手,摇头或直眉瞪眼,都不足以表现这种情绪,因而我就适当采用了《追韩信》中萧何听说韩信逃走,内心十分震惊时的表演,将双手举起,连连抖动后退,这样情绪也就强烈得多了。在这同一段戏中,当山官抓住文帅的左手刺破手指滴血时,他悲愤已极,但又不敢抗拒,于是就将脸背转,摇动右手,以显示内心的痛苦和激动;接着山官将他一甩,他又踉跄地走了一个小“趱[zǎn暂]步”。这些都是传统的表演方法,但我根据表现内容的实际需要作了一定的变化。对于运用传统中的东西,我的想法是这样:当用则用,不当用就不勉强,总之要尽可能用得恰当才好。
在这出戏中,文帅的唱腔并不太多,但大都安排在情绪特别激动的地方。对这些唱腔的处理,我仍旧是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设计的,但同时又有所发展变化。比如第八场文帅和黛婼、勒丁对唱,当黛婼唱过原板后,按传统习惯仍应继续接唱原板,最初也是这样处理的;但原板腔比较平稳,不足以表现他当时内心的悲愤和沉痛,于是就突破传统习惯,将头四句改唱散板。当唱到“景颇山——”甩了一个拖腔以后,情绪逐渐激昂,如按一般处理,唱碰板就可以了,但这样处理仍不能使人物的情绪得到充分抒发,于是就在碰板的基础上将节奏适当变化并吸收了汉调的腔法,尽量使这段唱腔能更加富有激情。
总的说来,我扮演文帅这个人物,首先是坚持从生活出发,从人物出发,而同时又尽可能在京剧艺术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作,尽可能保持京剧的艺术特色。当然,如何演好现代人物——特别是兄弟民族人物,对我来说还仅仅是个开始,还做得很不够,还有待今后作进一步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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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新的生活 新的喜剧郭汉城
——京剧《耕耘初记》观后
郭汉城
江苏省京剧团演出的《耕耘初记》,是一出反映人民内部矛盾的喜剧。它以清新的格调和乐观、健康、幽默的情趣,向观众展示了一幅社会主义时代新农村生活的新风俗画,它的一草、一木、一道河流、一条小路,都好像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微笑,引起我们对它无限的热爱和向往。
两个高中刚刚毕业的女学生——田玉玲和梁小英,要回到故乡去参加劳动,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农村。为了表示自己的理想和决心,一个改名为志耕,一个改名为志耘,她们欢欢喜喜走出城市,回到乡村,受到了农村党组织和青年们的热情欢迎。可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顺利,从她们踏上乡村土地的第一刻起,反对和阻挠也就随之而来,志耕受到姐姐的反对;志耘则由于自身感情的脆弱,还要受到艰苦的劳动和环境不利影响的考验,这样就交织地构成矛盾和冲突。
生活中的事情总是这样的,当生活本身已经前进很远的时候,旧生活的痕迹,仍会残存在一些人的身上,阻碍着生活的前进。今天,有千千万万像志耕、志耘这样的青年,怀着这种崇高的理想,走向工厂、农村和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每一个岗位,贡献出自己的青春和力量;可是也还有一些人,他们没有从整体利益出发,认清升学和下乡务农都是国家的需要。而是只从个人得失出发,用旧观念、旧眼光片面看重升学问题,觉得读书就是为了可以不劳动,可以使自己高人一等。他们对像志耕志耘这种青年的行为,简直无法理解:“别人没有梯子还想上天呢,你们有梯子不上,简直是呆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剧中志耕的姐姐田玉珍和为了自己沾光要儿子投考高中的汤继康,就是拿着这种旧的“高”、“低”的标准,来衡量新生活、新事物的人物。虽然,田玉珍和汤继康都是劳动人民,农民几千年没有文化,今天新社会使他们有了让自己的子弟求学的条件,这种要求完全是正当的、应该的。问题是他们的观点是从旧社会因袭过来的。
把一种陈旧的、过时的思想,与蓬勃发展着的、充满生命力的新思想、新生活相对照,使旧的显出不适时宜;新的克服了旧的,热情、欢腾地前进,这就是《耕耘初记》这出戏的喜剧冲突的基础。志耕出身于劳动人民的家庭,从小受姐姐的抚养,她在学校中接受了党的共产主义思想的教育。这些因素,构成了她善良的、坚强的、对生活有崇高理想的性格。而她的姐姐呢,怀着做姐姐的柔情,希望妹妹考取大学,“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尽了自己的“责任”。这一双姐妹的身上,体现着两种不同的思想,妹妹从集体主义高度来看问题;而姐姐却是从家族感情出发看问题的。姐姐一心一意地替妹妹做的“打算”,却是建立在对妹妹的行为的错误估计之上的,因而产生了误会。这种误会的发生,与她们的不同思想的矛盾有密切的关系,不是一种随意的安排。剧本通过“误会”情节的安排,发挥冲突的喜剧性,是很巧妙的。
剧本揭示出新旧两种思想的冲突,歌颂了新思想,反对了旧思想,这是很有现实教育意义的;更重要的,剧本正确地掌握了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原则,没有超过这条界限。这表现在:剧本虽然批评了田玉珍、汤继康的旧思想,并没有抹杀他们身上的劳动人民的品质。对于他们的旧思想,也是采取了善意说服的态度。田志耕对待姐姐、汤继康和田开阳(这个善良、正直的老人,起先对“洋学生”能不能在农村长住,有些怀疑),是尊重的、亲切的,用自己实际的行动去改变了他们的看法。所以这个剧本的喜剧性,是根据人物的性格,通过一系列的情节,展示他们的旧思想与新生活的不协调,使他们的行为带有可笑的性质。这对于用喜剧形式反映人民内部矛盾,是一种有益的探索和尝试。
这个戏的清新、简洁的布景,色彩鲜明而富有地方特色的服装和不少活泼、风趣的语言,都与整个戏的格调是统一的、和谐的。演员们的表演很动人,发挥了唱、做的功夫;如饰演田玉珍的演员沈小梅,对人物的内心感情刻划得很细致,自然而不过火。青年演员们的气质很好,演得很朴实,很有朝气,比较成功地体现了今天新一代青年人身上的特征。我们希望《耕耘初记》在将来进行进一步加工的时候,充实它的生活,把戏剧冲突刻划得再深一些,使它成为一个更丰满、更完整的剧目。
(附图片)
田志耕和梁志耘来到田家洼后,受到当地基层党组织和群众的热烈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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