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
专栏：
“爷爷号”出航记
陆俊超
出航的笛声响了，舷梯吊上了，缆绳解掉了，轮船稳健地跨上航道了。站在码头上送行的阿林师傅，老眼渐渐模糊了。黄浦江上扬起了无数双手，传来了热情洋溢的道别声：“再见，阿林师傅！”
“再见啦，老木匠！”
阿林师傅放下了行李卷，呆呆地朝轮船的方向摆着手，竭力想辨认出甲板上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但他没有成功。六十几岁的老人，今天竟像孩子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急促地扭转头，用手捂着脸，让眼泪像泉水般涌了出来。对阿林师傅说来，水手最大的“不幸”，那就是离开大海和离开那相依为命的轮船了。今天，这个“不幸”轮到他的身上了。他抬起泪汪汪的老眼，望着远去的船影，颤抖地在心里嘟噜着：“光荣退休！说的好听，退休闲着两手，哪来的光荣？”阿林师傅在炎热的阳光下，狠狠地捶着双腿的关节，强忍住突然发作的酸痛，颓然地在行李卷上坐了下来。他的两眼却依旧紧紧地追踪着那艘愈驶愈远的船影。一个随船远航了数十年的老水手，今天竟变成了岸上的送行人，他的心里怎能不涌起巨大的波涛呢？
他又想起了当领导上对他作出退休的决定时，他跟政委的那场谈话。他知道，自己这双患关节炎的腿愈来愈不行了，如今光凭一颗热呼呼的心，已经无法再在甲板上穿风破浪地行走了。可是他有着一身好手艺：既精通木匠活，又懂点机器。腿不行了，可我阿林师傅还有一双灵巧的手！因此他请政委反映一下，要求上级在岸上给他安排一个工作。然而，他的请求没有得到支持。那个老练的政委，始终露着会心的微笑，说：“我可不敢去反映，阿林师傅，这么做，我会犯错误的！你今年六十四岁啦！你已经超额完成历史任务，党和人民批准你光荣退休啦。阿林师傅，慢慢你就会习惯过岸上生活的。”阿林师傅的那股直倔倔的脾性是全船闻名的，他从未这般哀声叹气的向人提出过要求：“我的心还跳着呢！我真正的替党替人民才干了十几年活啊，政委，到了岸上，我的手该往哪儿放呢？叫我整天的叼着根烟斗，蹲在家门口看人来人往吗？不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能这么东晃西摆地过日子。”
当然，阿林师傅的心情人们是能够理解的。这个老水手的手艺和工作热情，早就赢得了全船的赞扬。说实话，全船谁也舍不得送他上岸。可是年岁不让人啊，在大风大浪里，人们发现阿林师傅摔倒后偷偷地爬起过不少次了。因此在开船前的欢送会上，大家都压下了沉重的心情，竭力制造着欢乐的气氛。连值班的生火也轮换着跑上来向他送行，祝他晚年幸福。现在阿林师傅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浓烟，禁不住又在心里嘟噜起来：“幸福！哪来的幸福？我阿林成了个无船可归的水手啦！”阿林师傅望着这个曾经给他带来过千百次欢乐的城市，突然长叹了一声，惊异地感到这一片乡土猛地变得陌生了，甚至有点可怕了：“怎么，难道往后的这些年，我阿林只好在这片平静的土地上闲荡吗！阿林，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呵！”
阿林师傅退休的第一个晚上，住在浦西的大儿子和儿媳妇便领着孩子们赶来了。为了欢庆阿林师傅的退休，孙子小兔子的爹妈也从厂里赶早回家，媳妇们跟在婆婆的身后忙这忙那，像过节般烧了一桌子好菜，老伴还特地为阿林师傅打了陈年好酒呢。在全家人的心目中，在海上飘泊了几十年，在家里像串门的客人般进出了几十年的阿林师傅，从今天开始，才算是真正的在这个岸上的家庭里落户了。这样一桩大事，怎能不引起全家的皆大欢喜呢。特别是小兔子，一会前，一会后地紧缠着爷爷打转。往常，全家人，数他盼望爷爷归航的心情最殷切。因为爷爷每次回家，总要讲述一番海上的新鲜事。现在好了，从今以后，小兔子每晚都可以坐在爷爷的膝下听那些诱人的航海故事了。然而令儿媳们吃惊的是，平素有说有笑的老父亲，今天好像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锁着浓眉，紧抿着宽宽的嘴唇，两眼瞅瞅这个又瞪瞪那个，好像随时寻找着发脾气的机会，甚至连香喷喷的陈年好酒也不愿沾一口。这个严重的事态，连他的老伴也着慌了，轻声嘀咕道：“这种日子，过去梦里也不敢想啊！老头子，你还愁点啥呀？”
老头子扫了儿媳们一眼，虽然他坐在儿孙们中间，心里却涌上了一阵莫名的孤独感。是的，老头子的心事非但老伴无从了解，即使年轻的儿子和媳妇，他们也是难以想像的。他们一共才当了几年工人？他们哪能体会到离开集体的滋味！何况在阿林师傅的眼中，虽然父子们同是工人，可是他们之间是有区别的。他们是踏着汽笛进厂，又踏着汽笛回家的按部就班的工人。而他是跨着出征的步伐，踏着汽笛去迎接海上的风暴的，又是怀着胜利的自豪，踏着汽笛泊岸的。几十年来，他已经习惯于过轰轰烈烈的海上集体生活了。如今叫他回到这个四平八稳的小家庭里来，怎不叫他感到孤单呢！……一家人谁也没料到，阿林师傅退休的头一夜，竟是在这般沉重的气氛中熬过的。
第二天清早，天未亮透，阿林师傅就推开家门来到了弄口的大道上。要是在船上，该是提着测水杆去测量污水沟的时候了。现在呢，阿林师傅却空着手在这里闲荡，他望着成双成群上工去的左邻右舍，禁不住朝他们投出了羡慕的目光。同时在心里气愤地喃喃着：“难道我就这么反剪着手，朝南朝北地踱着方步，甘心像老爷那样过日子吗？不，只要我还能走动，我就得干活！……”阿林师傅灵机一动，突然想到应该赶早上居民委员会去一趟，那里准能讨到点活干。然而，当他走进里弄管理委员会，把来意说明后，那里的人，竟同样的向这个老水手摆出了一副善心的面孔，对他说：“老爷爷，你已经光荣退休了，应该是由我们来照顾你啦。”
娘儿们的话，差点把这个老水手当场气倒。他冲着她们说道：“照顾，我是要工作来的，凭什么要你们照顾！登了岸的老水手就这么不中用啦？”
娘儿们望着这个从海上回岸的犟老头子，禁不住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然后满怀敬意地把他扶出了门口。她们的举动，更是损伤了这个老水手的心。因为即使在风浪大作的海上，在小伙子面前，阿林师傅也从未服过老，从未接受过别人的搀扶啊！可是一登上岸，他就处处遇到了这股逼着他非服老不可的气势。
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老人们处处被人尊敬、受人照顾的社会里，你想不服老，那非得经受一番“痛苦”，甚至还得进行一番斗争呢。就这样，阿林师傅吃不下，睡不着；跌跌撞撞地从家里进出了无数次。老伴望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再唠叨道：“闲不住，你就不会领着孩子上公园逛逛？看你这副样子，比在船上干活还累啊！”
是的，一个勤奋惯了的老人，一旦没有了工作，就像突然被捆绑起来那样感到浑身吃累啊。然而最严重的还是来自精神上的“折磨”。在船上，阿林师傅收工前，总爱点燃起烟斗，逐件地审视着木匠间里的活计，这一斗烟的时间，成了他一天中最大的享受。而且，每天少不了有人跑来向他讨教些甲板部的活计，因为他是精通各项业务的老木匠啊。当他发现人们是这样的需要他时，他感到自己又是多么幸福呵！现在呢，再也咀嚼不到这种甜丝丝的滋味了。这一片工人二村的房子虽然排列得这般整齐，四周的柳树也已成荫，空地上还栽上了花草。可是这些幽美的景物非但没有引起他的欢心，相反叫他看出气来了。他瞪着四处乱窜的鸡群、伸着脖子大摇大摆走路的白鹅，听着老鸭的叫鸣，禁不住又怀念起海上的那个家庭来了：“在船上，即使一粒灰尘，也不会轻易让它过夜的。看看这里，鸡尿鸭粪满地，我得教会这些岸上人怎么过好日子。”阿林师傅的心突然开窍了。锁紧了几天的皱纹舒展了，就像盼到了大风暴后的第一个晴天那样，连腿病也好转了。他迈开大步，一面往回走，一面在心里高兴地喃喃起来：“谁捆住你的手啦？没有！老头子，谁也没有挡住你的路啊！她们漏掉的活，理该由我阿林师傅替大家拣起来啊。”
就这样，阿林师傅背起木匠箱，逐家逐户地叫喊着，拼凑着碎木料，钉起了一个个漂亮而结实的小笼子。当人们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他时，阿林师傅便笑迷迷地解说道：“老水手退休啦，闲着没事，这是居民委员会派我来干的。”在锯子声中，阿林师傅恢复了老水手的诙谐，补充道：“大嫂子，从今以后，别让它们再像二流子那样上四处乱逛啊，到时找起鸡蛋来就费事啦。……”
在短短的几天里，老水手阿林师傅的名字就在弄里传开了。为了赢得这份对别人有益又给自己带来欢乐的劳动，聪明的阿林师傅想出了一个新鲜的方法。他一早便背起木匠箱来到了弄口。把那间被人丢弃的破木棚当成了木匠间。然后抓起笔在木匠箱上写下了歪歪斜斜的几行字：
“老水手修理站
本木匠兼修水电，捎带铜匠活。
随叫随到，不收费，不受谢，工
作保证满意。”
这件新鲜事立即传遍了左邻右舍。人们笑着聚拢来，又笑着走开去，不一会，前后左右便响起了一片赞叹声：“真是闲不住的老水手啊！”
“真是个怪老头，已经退休上了岸，你看，大热天，他还舍不得摘下头上的那顶水手帽呢。”
人们对阿林师傅的行为虽然纷纷表示赞扬，可是谁也不敢去惊动这位退休的老人。尽管阿林师傅逢人便招揽道：“老邻居，家里的桌椅可要修理？门窗还密缝吗？别介意，退休啦，我是撤空了身子给大家干活的。”
看热闹的人可不少，可是阿林师傅说干了嘴，从早等到晚，还是招揽不到几个愿意接受帮助的主顾。阿林师傅并不灰心，第二天一早，他又准时坐在这间破木棚里等候着了。由于怀念着那艘航行在海上的轮船，也为纪念自己几十年的水手生涯，同时也为了在人们面前炫耀一下老水手的手艺，今天他带来了自己的活计。他要利用这个还无人找上门来的空档，按照那艘轮船的样子，一模一样的做一艘给自己作纪念又供别人欣赏的小木船。到时人们就知道了，这等手艺的老木匠上哪儿去找啊，让他闲着，这简直是罪过啊！……当他拿起凿子、镂花刀，开始建造船身时，一群小娃儿随着响声围拢来了。孩子们唧唧喳喳地问道：
“老爷爷，你做的是啥呀？”
“船。孩子，你们老爷爷干活的那条船！”
于是，这间破陋的木匠间开始热闹起来了。孙子放学回家，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从书包里掏出了作文簿，朝爷爷扬了扬，喊道：
“五分，爷爷，五分！”原来这孩子把帮爷爷替邻居做鸡笼的事写进作文里去了。老师当众表扬他，还号召全班同学帮别人做好事呢。这就难怪跟在孙子后面的一群孩子嚷嚷道：
“老爷爷，让我们也帮你干点活吧。”
阿林师傅望着这群热心肠的孩子，突然灵机一动，喊了声：“有了，可找上帮手了。”他朝孩子们说道：“老爷爷也在找活干哩！你们先帮爷爷找活去，看看谁家的地板坏了，谁家的门窗破了。找到了活，爷爷就领你们一块儿去干。”
只一会儿功夫，阿林师傅便接到了几十个有关修理的“情报”。怕遗忘了，他就逐项记录了下来，然后背起木匠箱，选定了一项最迫切需要修理的项目，跟在孩子们后面，向弄内的最末一排房屋走去。登上三楼，在凉台上，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排用破木板挡起来的断木栏。阿林师傅在孩子们的欢跃声中，拉开锯子干活时，一位大嫂急冲冲地走出来阻拦道：“老爷爷，你是退休的人啦，快歇手吧。”
阿林师傅的双手只要一沾上锯子、斧子，随着木屑的飞扬，心花就开了。说起话来也变得风趣了：
“嫂子，老水手退休了，帮你们当
‘家庭老头’来啦。大家都在外头，家里的责任全落在我们头上啦，可出不得半点事啊。”
“出不了事的，老爷爷，你看，早就用木板挡住了。”
“嫂子，你看，连孩子们都争着要干件好事呢。”阿林师傅慎重其事地向她进行教育了：“我们这里是工人村，里里外外住的全是手脚勤快，外加有一身好手艺的工人啊。原是漂漂亮亮的雕花栏杆，哪能用破板子挡呢，这不是丢了工人的脸吗？不行，有我老木匠在这里，所有的木器都得让我看顺了眼才行。”
就这样，阿林师傅每到一处，便以集体的名义强使大家接受他的义务劳动。老水手登岸不久，他的名字就愈传愈远了，甚至传进小学校里去了。事情是这样的：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全国人民都在关注着世界人民的风起云涌般的反帝斗争。人们的行动把孩子们的心也点燃起来了。关于亚、非、拉美三大洲的知识，老师们虽然一讲再讲，而工人二村里的孩子们总是不满足，总要一问再问。他们还在伙伴们中间夸耀道：“上我们老爷爷的小木棚里去，我们的老爷爷去过非洲，还去过南美洲呢！他知道的事情可多啦，他讲的全是书上找不出来的故事！……”老师们就是从工人二村的孩子们嘴里认识阿林师傅的，为了使更多的孩子听到那些激愤人心的黑非洲的见闻，老师们专程请阿林师傅当学校里的故事员来了。这是阿林师傅上岸后，第一次感受到别人对他的需要。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它竟像响雷般震撼了这个老水手的心！当他在小木棚里，从老师们那里接受下这个光荣的任务时，看吧，连他那只握着烟斗的手都快乐得颤抖了。
从此，阿林师傅就成了岸上的忙人啦。他成了居民委员会里的成员啦。在他上任的头一个月里，就遇上了巴拿马人民收复运河的反美斗争。上海市从早到晚响彻了反对美帝国主义的吼声，响彻了支援巴拿马人民的呼声。这个老水手再也无法呆在木棚里拉锯了。巴拿马，巴拿马运河！阿林师傅进出过多少次巴拿马运河呵，这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但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他第一次通过巴拿马运河时，人们曾经怎样夸谈着这条把水引上山去的运河呵，可是当船驶进闸门时，他望着那群衣衫褴褛的巴拿马带缆人，望着那个脚蹬大皮鞋，一手插腰，一手挥着警棒，像只秃鹰般在闸门上巡走的美国军官，阿林师傅就知道，他是来到了跟自己的故乡同样苦难的土地，来到了一条被同一个敌人蹂躏的水道。当时被苦难的命运掷上外国船去当木匠的阿林师傅，在他的眼中，这条运河就跟家乡的黄浦江一样，在它身上流过的是人民的血和泪……
这个不安于享受退休的老水手，他怎能压下心中的怒吼，不站出来跟大家一起行动呢。美帝国主义还在到处吃人，天下还没有太平！只要他活着，就要跟大家一起振臂高呼：打倒美帝国主义！坚决支持巴拿马人民的爱国斗争！在他的鼓动下，工人二村里的妇女老幼，第一次聚合在一起，冒着南下的寒流，举行了支援巴拿马人民的里弄大会。在群情沸腾的大会上，阿林师傅的每一句话，都促使听众的思想长上了翅膀，带着火热的心，飞向巴拿马，飞向每一块争取解放的土地……
他的孙子和同学们挤在大人的后面，睁着愤怒的眼睛，出神地听着爷爷的讲话。今天，在孩子们的心里，他们的老爷爷不但是个会说故事的能手，而且还是个英雄的老战士！随着老爷爷的喊声，孩子们纷纷举起小拳头跟着怒吼了：
“打倒美帝国主义！”
“美国佬从巴拿马滚出去！”“…………”
沸腾的生活，使阿林师傅忘却了时间。时间，刚退休上岸时，这个老水手曾经像害怕瘟疫那样担心自己被时间吞噬掉，如今，当他顽强地闯进人们的生活中去后，当他的脉搏跟世界人民的斗争一起跳动时，他突然感到时间竟不够用了。大年夜，孩子们也不肯让他闲着，原来，阿林师傅上岸已经半年多了。可是那只小木船却至今还未完工。孩子们早就商议好了，春节一早就上黄浦江边送小木船远航去。孩子们的这个带有童话色彩的愿望，怎能不打动老水手的心呢。他眯细着眼，双手不停地干着，高兴得都合不拢嘴了。
在孩子们点放的鞭炮声中，这艘几呎长的船儿落成了。它的形状跟阿林师傅干活的那艘一模一样。连吊杆也一根不少。太阳刚刚升起，孩子们嚷嚷着准备出发了。小兔子突然想起，在海上航行的每一条船都有它的名字，我们的小木船也应该有自己的船名啊！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呢？这是一件异常庄重的事，孩子们都歪着脑袋思索起来。
最近，老水手阿林师傅的形象，差不多占领了孩子们的整个心灵。是他打开了孩子的心胸，扩大了他们的眼界；是他把这些幼小的心灵带到了海上，一会儿把他们引上非洲，一会儿又把他们带上了南美洲……在孩子们的心里，老爷爷早成了他们崇敬的长辈和知心人。小兔子更是理解爷爷的心事，上了岸的爷爷多么想念海啊！让这条小木船带着爷爷的心出航去吧！
就这样，在孩子们的热烈赞拥下，小兔子握起笔，在小木船上写上了“爷爷号”三个字。
孩子们的喜事，阿林师傅怎能不参加呢。他的腿刚跨出门槛，小兔子的妈抱了件新棉袄赶了上来，说道：“爹，大年初一，换上这件新棉袄出去吧。”
阿林师傅头也不回地拒绝道：“我早说过了，水手衫裹不下的厚棉袄我不穿！”
他的后面传来了老伴的嘟噜声：“整天穿着件破水手衫，就怕别人不晓得他是个撑船郎！……”
黄浦江畔响起了一片欢叫声，小木船下水了！孩子们跳着、叫着：
“嘟……‘爷爷号’开船了！”
“‘爷爷号’开船了！”
小木船顺着流水，欢快地颠簸着，向大海的方向漂去。孩子们沿着岸边追送着小木船，一面嚷嚷：
“我们的小木船开到哪儿啊？”
“叫‘爷爷号’开到非洲去！”欢叫声中响起了小孙子的声音：“叫‘爷爷号’开到南美洲去！让那里的叔叔阿姨们知道，我们的爷爷日夜在想念着他们。……”
阿林师傅拐着腿，气喘吁吁地紧跟一阵后，突然站住了。孩子们的话，就像一团熊熊的烈火，烤得他浑身灼热起来。他凝视着孩子们的背影，老眼猛地潮湿了。心里赞叹道：“多好的孩子啊，他们全懂得爷爷的心事哩！……”他突然按着剧烈跳动的胸口，禁不住又自语起来：“这部机器还跳得顶不错呢！我这条‘老船’就得继续朝前开，是的，要永远朝前开……”（附图片）
〔法乃光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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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厂早晨（油画） 史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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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
——答一位德国作家
朱白兰飞吧，飞吧，我心中的诗呵，带一片湖水的绿色飞向你身
旁，呵，广州附近的水库，洗净了往日生活的苦难，像明镜一般反映真理的光。我听到一阵外来的诽谤，你呵也加入了他们的合唱，说什么中国是好斗的公鸡，说什么中国渴望大战，请看看这湖面放射的光芒！湖水荡漾，引起我们深深的追
忆，仿佛看到了百年屈辱的时光：那时呵，是外国的魔掌，截断了祖国前进的道路，时间沉睡着，一无发展。干旱熏烤，洪水泛滥，古老的堤防保不住平安，多少灾难积压在肩上——大自然是为非作歹的魔鬼，人民呵是他们宰割的羔羊。人民是羔羊，也是雄狮，一声怒吼，震动山岗，扑向仇敌，以牙还牙：
“是谁，是谁，将我们阻挡？滚出去，滚出去，世界霸王！”不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谁还会使中国获得解放？沉睡的时间呵终于苏醒，看劳动人民掌握大权，大地回春，百花齐放！昨天的苦力，今天的发明家，架起新山，拦住洪水，埋葬掉任人摆布的命运。请看这一平如镜的湖水吧——智慧的双手，展翅的理想……乌云压来了，大雨扫来了，水泵的大军呵立即应战。他们张口吸呀，吸呀，深山中储一湖碧绿的宝藏。哪怕旱魔四处放火，中国也不会再闹水荒。湖对面，英警巡逻的岛上，人喊，地也喊：水荒！水荒！水呵便源源流向香港。大陆上，即使旱魔逞强，依然遍地翠绿，闪闪发光。难道我们是好斗的公鸡？——工人政权决不会好战。工人要保卫自己的幸福，是的，他们要勇敢地回击，回击那夜窜边境的豺狼！世界霸王呵依然嚣张，哪儿有他们凶杀的刀枪，哪儿就有人民起来反抗，看他们在关塔那摩，在台湾，正义的人民怎能不抵抗？正因为人民争得了解放，才能服洪水，制干旱，请看看这湖面放射的光芒！昨天大地一片荒芜，今天大地一片春光。呵，广州附近的水库，我的诗是水上的一朵彩云，想想吧，误入歧途的老人：工人政权决不要世界大战。飞向德国去，彩云的诗章！
〔郭东野译 杨成绪校〕
〔编者附记〕朱白兰（KlaraBlum），是广州中山大学外语系教授，一九○四年生于罗马尼亚，属于犹太族。她发表过许多反帝的诗集、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一九五四年起，她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一九六三年，她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