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8月28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鸭绿江渔话
泊微
7月初的一天,我们来到长白山麓、鸭绿江畔的石砄村。
奔放不羁的鸭绿江宛如一条翡翠色的锦带,在群峰之间左蟠右曲,滚滚而来;到了石砄村,江水绕了两个大弯儿,然后穿过一座峡门,浩浩荡荡向西北方奔腾而去。石砄村的人们世世代代同这样一条美丽的大江生活在一起。它不知训练出多少熟谙鱼性的捕鱼能手,多少戏波弄浪的健儿……
一年四季,江水落了又涨,人们也随着江水的涨落而巧妙地变换着自己的生产活动。冬天,江水退回旧的水道里去了,社员们就套起大车和爬犁,把江边肥沃的淤泥运来铺到田里当肥料。到了春天,社员们又利用枯水季节,在江水退出的大片的膏腴平地上种上了麦子、土豆和其他早熟庄稼。等到雨季来到了,下游水库蓄水了,江水逐渐向四外漫溢。人们赶快抢收江边的早熟庄稼。庄稼抢收完了,江水也涨到了村边。这时候,群山之间已是一片水波荡漾的大湖,石砄村已变成了三面环水的半岛。于是,一年之中捕鱼的黄金季节来到了。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钓鳌花的季节。鳌花,就是那有名的鳜[guì]鱼。唐人有诗句:“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时,桃花虽早已不见了,鳜鱼却还肥呢。到村那天晚上,我们到一个社员家里去吃饭。刚刚落坐,女主人就把一大碗煎鳜鱼端了上来。
这鳜鱼,味道非常鲜。可是人们却说:“同志,最好的江鱼你们还没有尝到哪!”于是人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向我们介绍了鸭绿江里各种名贵的鱼。原来,在城市已经算是鱼中名品的鳜鱼,在这地方却只能居于二、三流。人们告诉我们:红鲤鱼才是本地江鱼中的上品呢!他们描述说:红鲤鱼的鳍和鳞都带红色,浑身光闪闪,样子十分漂亮。不用说吃,怀里能抱上一条二三十斤重、活蹦乱跳的大红鲤鱼,也够叫人欢喜的啦!
人们夸过了红鲤鱼,又夸起洋鲤鱼。遗憾的是,尽管人们把红鲤鱼和洋鲤鱼夸说了半天,我们还是不能亲眼看看它们到底什么样,因为只有再过些天到了盛水期,才能捕到这两种鱼。
鸭绿江水后浪催前浪,江上的捕鱼能手也年年辈出不穷。今年的钓鱼能手是谁呢?人们都说:“今年钓鱼,谁也钓不过盛玉贵家老二!”盛玉贵是这个大队的大队长。他的二儿子盛明德今年在钓鱼方面突然崭露头角。今年开春以来,江上水位比往年低,水又太清,鱼有些滑头,不大爱咬钩,一般一天只能钓上几斤鱼。可是盛明德每天都钓十多斤鱼。这个年轻的钓鱼能手引起了我们的兴趣。于是我们就到老盛家去访问。
这是一个小小的自然村。村后一座小山,山坡上山脚下,疏疏落落几十户人家。盛家在山下的一条小溪旁,往西不远就是滚滚的鸭绿江。大门口放着一只小舢板。老盛在门口笑着对我们说:
“再过些日子,你们到我家来就得坐船啦!”
这是实话。这里一到雨季,江水就进了村庄,盛家附近就变成了水乡泽国,出门不远就能钓鱼。
老盛家里很热闹。三间大房里,炕上地上有好几个小孩子。老盛笑眯眯地对我们说:
“这些孩子都是我的孙子和孙女。我这穷了好几辈的人,现在人口兴旺起来啦!”这位土改时的农会会长、共产党员,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他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大儿子明仁在生产队当会计。二儿子明德,就是那个钓鱼能手。他是生产队副业组的木工,没有木匠活做的时候就打鱼。我们进屋的时候,明德正独自坐在西屋窗台上织鱼网。
东屋里,老盛和他的老伴、他的大儿子陪我们话起家常。大伙谈起了鸭绿江畔的风土人情,谈起村庄和生活的变化。从前的石砄村是个荒凉的穷山村。在旧中国和伪“满洲国”时代,这里的农民下死力种地、养蚕、打鱼,可是仍然不得温饱,一些人四处流浪。如今,鸭绿江水还是那样滚滚西流,可是人们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从前默默无闻的石砄村,变成了富饶的鱼粮之乡。
谈话中间,老盛的儿媳妇往炕上摆上了饭桌。主人把我们让上炕头。这时,明德才放下鱼网,走了过来。这个青年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一双很有神采的眼睛在微微眨动。这个沉静的小伙子同我们打过招呼以后,就稳重地坐在炕沿上,同我们一起吃饭。
饭桌上的话题不知怎么又转到鸭绿江和捕鱼上面来了。大家称赞鸭绿江的鱼,谈论各种江鱼的生活习性和各种捕鱼方法的效果,真是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大家的谈兴很浓,但是钓鱼能手却说话最少。我问明德,他到底用什么办法能钓那么多的鱼,他的经验是什么。
“钓鱼,都是一样的,我也说不出有啥经验。”他说。
“同样的鱼,有人钓得多,有人钓得少,你钓鱼是不是有跟别人不大一样的地方呢?”
“真的,我说不出有啥巧办法,反正要想多钓鱼,就得有信心!”
他这“信心”两字是什么涵义,我一时还弄不大明白,老盛就开玩笑反驳儿子的话:
“什么信心不信心!钓鱼还不就那么回事,碰上‘运气’好就钓得多;碰上鱼不到你那地场去呵,你有多大信心也是白搭!”
“信心怎么没有关系?关系可大哩!”明德不同意父亲的看法。他接着说:“钓鱼怎么能靠运气呀!比方说,到一个地场钓了不大一会,就嫌这里鱼少;再换个地场,嫌鱼还是不多。老想碰运气,老怕碰不上好运气;越是没有信心,越要换来换去,不知不觉,一天白过去啦,怎么能钓着鱼!”
盛明德这几句话,恐怕正道出了善钓者和不善钓者间的一个显著区别。他说的是钓鱼的道理:仔细想想,又岂止钓鱼一事如此?做什么事情没有这位钓鱼能手所说的那种“信心”,光想碰运气,图侥幸,三心二意,站在这山望着那山高,目标换来换去,结果怎会把事情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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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冯健男
家——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物,社会学和文学,往往离不开它。
巴金的《家》里,有一个令人窒息的家,封建主义的家;曹禺的《雷雨》里,也有一个令人窒息的家,资本主义的、然而仍然是封建主义的家。
在《红楼梦》里,在《西厢记》里,也都有着那么一个令人窒息的家。
外国的情形也一样。《罗密欧与朱丽叶》,《欧也尼·葛朗台》,《娜拉》,《安娜·卡列尼娜》,……都无不有那么一个家。
这些家,都是令人窒息的,都是青春、自由和幸福的死敌。
被窒息、被杀害而死;斗争,失败,被认为大逆不道;出走,没有出路——这就是上面提到了的作品中主人公的命运和悲剧。
作为一部反映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现实斗争生活的小说,《红岩》也没有离开“家”。
这个“家”的主人公是谁呢?
应该说,这部小说里的所有英雄好汉都是。但最值得我们注意和深思的是刘思扬。——在“家”的问题上,应该说,他是真正的主角。
他本来有一个豪华的、“文明”的家。这个家里有楼房,有庭院,有假山,有花圃,有衣柜,有书桌,有收音机,有电炉,有牛奶,有银耳……他在这里出生,他在这里长大。
可是,他不要这个家,当美蒋反动派把他抓到“渣滓洞”里去关了许多时日之后,再把他假释放回到这个家里,这个豪华的公馆对于他更是完全失掉了“家”的感觉和意味了。是的,这不是“家”!这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幸福,没有自由!
他的家在哪里呢?在“渣滓洞”。他要“回”到“渣滓洞”去!为什么?因为那里有斗争,有同志,有党。对于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来说,哪里有党,有同志,哪里就是家。在此刻,除了“渣滓洞”,刘思扬是无“家”可“归”的。和这个“家”割断了联系,他无论如何不能忍受!
是的,这是一个伟大的革命之家。在这里,虽然时刻遭遇着非刑拷打,面对着死亡威胁,但因为有组织,有斗争,却成了革命同志的“极乐世界”——
歌乐山下悟道
渣滓洞中参禅
大家悟的是革命之道,参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之禅。正是因此,他们能够——
看洞中依然旧景
望窗外已是新春
他们知道,人民大解放的春天正在来临!为了迎接这个伟大胜利的到来,他们——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
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多么伟大的英雄气概!多么伟大的革命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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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听乐札记

小谈音乐的曲体和特点
——从瞿维的《白毛女幻想曲》谈起
李凌
我听过瞿维两首交响诗式的新作(《人民英雄纪念碑》及《白毛女幻想序曲》),两首乐曲都带有简洁、质朴的特点。特别是后一曲中的《杨白劳之死》和《太阳出来了》两段,语要而意周,音简而情深,它体现出作者较好地掌握了交响乐的表现手法和特点。在听到不少新的交响乐曲,每多偏于臃肿、斑杂,线条不清的时候,即使发现几段这样简洁、情深的东西,也是令人兴奋的。
本来,简洁、质朴和丰繁、华丽,都是艺术创作上的一种手法和风格,该长、该短,或华或质,要看内容的需要和作者个人的个性喜好。有些乐曲,像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内容丰富,结构庞大,但通篇组织严密,浑然一体。萧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一交响乐》,规模不小,变化实多,而大体上也连贯、统一。所谓“繁而不乱”,它和“略而意周”,都是一样可贵的。
问题是,我们有些新作,每苦于容纳内容太多,选入的音乐主题太繁杂。好像什么都要在一首乐曲中说一说,作个交代才放心(这和某些评论者无理的要求,如为什么不写什么……的意见也有关系),对任何一个有新趣的旋律、素材,都不想放弃。写的时候,对交响乐的曲体和交响化的特点,和合理的逻辑性注意不够,每每“委心逐辞”,信手转换音调音型,一下子写“夜袭”、一下子又写别的什么东西,就容易造成“异端丛至,骈赘特多”。而写成之后,规范、剪裁又不够,因此欣赏起来,冗长、松懈、拖沓、斑杂,印象不易深刻。
音乐和其他艺术,有个特别不同之处:一,比较抽象;二,是时间艺术,一现即逝。因此它要求在表现手法和曲体构造的处理上,有它自己的特性。该丘斯在谈到曲体问题时说:音乐“不能避免对于法则的服从,音乐必须按照它的特殊本质,采用一定的形式”,才能表现事物,和易于使人领会。“音乐是一种抽象的表现媒介,所以不能有非常具体的形状,但正因为它缺乏明确的实质的缘故,就格外需要‘井然有条’这种形式的精华”。“它要受种种约束性的制约,它需要反复(主题)、再现、发展,同时要有连贯性(即不能有没有意义的插句,不能有不相干的字句、乱行加入,没有进行上的踟蹰;通篇或全局要一气呵成),而各个段落,绾[wǎn]系在一起,又像一件无缝的天衣。”“乐章的第二主题、或数个补助副题,为了加强变化与对比,其词必须有有机的联系”。
写诗文,切忌“一意两出”和“同辞共句”。而音乐常常通过主题的反复发展,乐节、乐段的重复(有时整段一音不易),来取得较深的印象。像《杨白劳之死》一段,曲调反复出现,因某些节奏、音调、配器(和声)的变化,就能把他那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强烈的心境和情绪较好地体现出来。有时,像拉威尔的《波列罗》,全曲仅有一个曲调,节奏几乎是一个样子,只采取转调及配器上的变化,它重复了十几次,长达十五分钟,却没有特别使人感到厌烦。
因之,在处理交响乐作品的内容、素材、主题,以及章回、段落,如何才能扼要、集中,充分的描述,而又能符合音乐表现上曲体结构上的逻辑性和特殊性(当然,交响诗和幻想曲之类的东西,可以自由一些,但也不能抛弃它的总的法则),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其次,交响乐的另一特点,是交响化。奔流直泻,横无际涯,这是它比其他艺术形式,表现更深、更广的最大的优点。如果主题(音乐)太多,内容过于繁杂,而又“术不思定”,变幻无常,势必影响到交响化的深度和广度的扩展。要是每个主题浅尝即止,转顾他调,就会形成斑杂而不连贯了。
我知道,有许多作家,在理论上对这些问题是很清楚的,但一到创作,就像“身在庐山中”,有难以自拔之苦。因之,如何加强注意镕、裁(注),集中素材,尽去骈枝、杂芽,使之符合交响乐的特性,这仍然是非常必要的。
(注)刘勰《文心雕龙》:“规范本体谓之镕,剪截浮词谓之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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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读钱澄之的《田园杂诗》
黄耔耘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这几天,我正在阅读晚明诗人钱澄之的诗。钱澄之,号田间,原名秉镫,桐城人。那时,马士英、阮大铖正拥立福王朱由崧于南京。钱澄之好持正论,一向与阮大铖相忤[wǔ],大铖得志后,加以报复,诗人就亡命浙、闽、粤等地,并参加当地的抗清运动。南明既亡,始削发,归老田间,誓不降清。他不仅精通《易经》,是一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而且是一个杰出的人民诗人。他写了《获稻词》、《捉船行》……等有名诗篇,反映了人民的痛苦生活。他一生服膺陶渊明,他的《田园杂诗》十七首,就是取法于陶渊明归田后诸诗。
钱澄之和陶渊明都爱劳动,也都好读书。陶渊明说:“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读山海经》)钱澄之也说:“日入开我卷,日出把我锄。”(《田园杂诗》之一)这一点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陶渊明自己爱劳动,却不要求他的儿子也一样的爱劳动。他所责望于儿子的,还是期望在“纸笔”上下大功夫。他曾在《责子》诗中慨叹地写道:“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而钱澄之在这一点上,却不同于陶渊明。有诗为证:
鸡鸣识夜旦,鸟鸣识天时。东皋人有声,我起毋乃迟!揽衣出门早,且复驱其儿。黄犊初教成,我锄子则犁;犁锄岂不苦,衣食道在兹。……
——《田园杂诗》之四
他要求他的儿子摆脱剥削生活,做个“自食其力”的劳动人民;当然,更希望他做个“日入开卷、日出把锄”有文化的农民。“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是陶渊明热爱劳动的自白;而“黄犊初教成,我锄子则犁;犁锄岂不苦,衣食道在兹”,则是钱澄之对儿子进行的劳动教育。
钱澄之还要求世世子孙爱劳动,广大人民爱劳动。有诗为证:
在昔江村田,贫者才数亩。父老能力耕,子弟无游手。春秋聚比邻,半为垂白叟,泥饮不能归,往往卧路口。自经丧乱来,此会散已久。今年更作社,四邻能来否?社公犹有神,邻翁亦有后。呼儿牧鸡豚,命妪酿新酒,岂惟祖德存,抑使风俗厚。回头语子孙:世世毋相负!
——《田园杂诗》之五
他通过“春秋聚比邻”的往事,说明人人当以农为业,以农为乐,从而养成一种淳厚的“父老能力耕,子弟无游手”的社会风俗。
这是钱澄之思想进步之处;也就是钱诗比陶诗更可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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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老八路
邓显访遍十村八里铺,谁不夸奖老八路。当年练武在战场,百发百中神枪术。吓的鬼子望风逃,活捉蒋匪无其数。南征北战流血汗,赢得红旗空中舞。和平建设回农村,身上伤疤六七处。社员劝他多休息,他说手痒闲不住。水库工地去担土,荒山顶上去植树。风里雨里田里转,扶犁点种传技术。猪场鸡场留足迹,牛棚马舍常深入。社员称他“把家虎”,党说他是好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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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女社员(套色石版面)
张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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