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8月21日人民日报 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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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长短录

谈从望远镜中看人
陈波
郭老写了一篇序《郁达夫诗词钞》的文章(见8月4日光明日报东风副刊),在引人深思的标题《望远镜中看故人》之下,简练地叙述了郁达夫诗词的风格、情调,兼而评隲[zhì]了郁达夫的生平为人,既扼要的肯定了他主要优点,也并未为其缺点讳。特别是权衡得当,从大处着眼,去概括一个人带有基本的长处,作为盖棺论定。我想郁达夫九泉有知,亦当首肯。这篇文章煞尾的一段话,讲得甚为精彩,我以为不但可以用之于看达夫,一样可以用于评价“五四”以来的某些作家,甚或可以作为观察评论一些人物时的参考。
“对于尽了一定责任的已故的战友,我认为,我们应该抱着望远镜去看,把他的优点引近到我们身边来;而不是抱着显微镜去看,专门挑剔他的弱点。”
自然我们也不必拘泥于郭老说的“已故”二字,对“已故”者固是终生论定,有关于他本人的一生是非功过,千秋定评,须要审慎;而对未故者——活着的人,在他自己尚在与社会千丝万缕发生着关系,那更足以警其未来,鼓其向上。
在人的立身处世中,我们经常可以见到这样两种情况:一是不拘小节,但灵魂深处,却又有其挺拔凛烈的一面,一旦大义当前,乃能舍生成仁,临危授命。而另一种人则平日规行矩步,谨愿不苟,一临危难,则又徘徊动摇,以至于丧失大节。这样的人我们并不是没有见过的。当然一个人立身处世,从自我要求而言,应该大节小节,两者兼行,绝不能未经大处,先忽细微,或以不拘小节作为遁词;但评论别人,要求别人,二者相较,我看还是应该肯定他积极的主要方面为是,世间完人毕竟不是多数,如果眼睛对着显微镜专去挑剔别人弱点,就不如像郭老所说的以望远镜看人,而把他的优点引近到我们身边来,对我们有益了。从大处落墨,从大处看人,同时,不隐其弱点,这是比较正确的态度。
不过以望远镜看人,还得对准焦点,什么是大节,什么是细微,观察人者又必须自己弄个清楚。泛泛的讲忠恕之道,这不是我们提倡的态度。郭老论郁达夫,以其热爱祖国,衷心希望中国人民能得到解放;以及其“一直在反抗旧社会,反抗殖民主义、帝国主义”诸端作为准则,虽然说他有时有点“不够勇敢,不够坚定,有时有点逃避的倾向”的短处,又指出正因为他不自掩蔽、而加以揭露、更改,所以才能成为和恶势力搏斗中阵亡在前线上的一位战友的。这样是举其荦荦[luò-luò]大者,对其短处,也是着重于克服弱点的一面,如此运用“望远镜”是有观点、有立场,又是多末清晰明确呵!
东汉许劭曾以月旦人物见称当世,其实许劭论人,大都还是从封建观点出发,依我们今天立场去看,未必恰如其分,未必真正可取;可是郭老所说的“望远镜”是按照马列主义革命者的观点而对准焦点的,这样才能目光如炬,臧否[zāng-pǐ]得当,才能对我们深有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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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苏式”
——看苏州市工艺美术展览
魏沫
北京团城正在举行苏州工艺品展览,展览品包括苏绣、红木小件、民族乐器、玉石雕刻、扇子、苏裱、国画颜料等共一千余件。不少作品都有当地传统特点。有的冠有“苏”字,如苏绣、苏裱、苏班笛等;有的没有这帽子,却也驰名遐迩[xiá-ěr],如苏州戏装。据说,近几年来,戏装供应了全国一千四百多个剧团。不管有无“苏”字,反正“苏式”云云,已形成了一个概念,它包含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江南水乡的地方特色、人民的风俗性格等等意味在内。
红木小件近年来似乎没有苏绣那样出名。但它的独特的风格、浓厚的民族和地方色彩、它的美学价值,不容忽视。苏州红木器具,有家具和小件两大类。苏式家具,早在明代就著名了。造形精雅、琢磨细致、色泽光润、美观耐用,是其特点。也许由于运输不便,没有看到多少大件的家具,但红木小件中已经包括了一些具体而微的几案架橱之类,大体上可以窥见一些苏式家具的风格。朴素和精巧相结合,整齐和变化相调济,全体构成一个统一和谐的独特性格。一只茶几,四条腿,上面一块四方平板,下脚四根横档。它的装饰仅仅在于每根长方木条上有一道滚边的凹线。而使四条腿的直线的单调,得到解救的,只是略微地作了一下内向的屈折。如果可以打个比方,它就像戏里面角色所用的台词,十分精炼一样。一对香红木什景板书架也是这样,是一些线和面的变化搭配。使全部直线发生了变化的,是一二处弯曲的如意形卷头;使纵面和横面不致重复的是将纵面镂空,即所谓什景板,作各种瓶壶碗形等简单图案,而这些图案仍是又有变化又是一致的。整个结构产生一种单纯朴素,玲珑剔透的感觉。那只玻璃柜子也具有类似的效果。
我很喜爱一只椭圆形的配座的式样,它的特点是采用方形的棱角,而不是圆形的,给人一种朴实、稳重、敦厚的感觉,略有一些装饰,但没有纤巧庸俗的弊病。此外,像英木制嵌银丝的盘、匣,紫檀嵌银丝的笔海,七巧几,双弯双层小书卷几等,都是精品。银丝嵌成的画面,无论是仕女、山水、图案,都以准确、简练、鲜明胜。笔海上刻的一幅亭台园林图,充分发挥了嵌银丝的美感,银色之外,还用金色的屋顶和栏杆,以及金色的荷花来抢色,显得格外好看,但用得有分寸,并没有过度,不致流于庸俗。从笔墨看,这幅图的绘画本身也是好的。
苏绣是为人所熟知的。这次展览,包罗了各种传统的和解放后新发展起来的针法,如:散套绣、双面绣、乱针绣、打点绣、借色绣、虚实绣、发绣等。
任何一个观众,当他看到那些姿态不一、毛色细致、眼珠灵活、动作活泼的小猫,是不会不产生喜爱惊异之情的。还有那些明艳秀丽的花鸟虫鱼,花瓣、鸟翅、鱼尾、虫身,闪闪发光,并有立体感。还有那幅白孔雀,作者匠心独运,将孔雀绣成通体雪白,只有头上一撮翠羽,背景的石头作鲜红色,配以墨竹。设色大胆新颖。孔雀的羽毛生动真实,可谓尽了刺绣的能事。
七十八岁的刺绣老艺人金静芬仍能从事于工笔的仕女,她的作品具有传统的特色。许多后辈的艺人,既承传统,又有发展,针法有新创,工具辟蹊[xī]径,如绒线绣等。有的像木刻彩色水印画,有的像油画,有的像中国水墨画,有的像木刻绣像,各具吸引人的特色。但是我有一偏见,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同感。我觉得刺绣而模仿绘画,总是只能作为一格,不能作为整个努力的方向。因为不管学得多么像,毕竟受刺绣工具本身的限制,总不会超过绘画。近似水墨画的刺绣,超不过水墨画;近似油画的刺绣也总不及油画好。刺绣应该有刺绣的特点,与其他美术不同的特点。正需要在这不同处,与其它美术争奇斗艳,独树一帜。话要说回来,尽管有此想法,我仍欣赏那些像吴作人油画原作的《齐白石像》、吴凡木刻原作的《蒲公英》、李琦中国画原作的《主席走遍全国》……以及酷肖木刻水印古画的《黄鹤楼》和唐寅的《秋风纨扇图》等,作者的功力是很深的。
在雕刻方面,我还要推荐那个象牙平刻蝶恋花图插屏,作者古朴地刻出了毛主席的词意,人物形象,月面阴影,都很生动。
展览品种繁多,不能一一谈到,难免有凭个人爱好信口评论之处,还是观众自己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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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龙井、香片和冷水
冯健男
“你喜欢龙井还是香片?”
“都一样。我喝惯了冷水。”
“不!同志们到了我这里,要实行共产主义,有福同享!”
读过《红岩》的,都知道这是甫志高和余新江的一段对话。在小说里,甫志高这是第一次出场,他做的和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多么能迷惑人!
不但是余新江和我们读者给他迷惑住了,就连甫志高他自己,也给他自己迷惑住了。“同志”,“要实行共产主义”,多好听,多动人,多有希望呵……
说实在的,甫志高这时并没有想到他在几天之后会叛党,他这时的“殷勤”,还不算伪装。这时的他,是“有福”可以拿出一点儿来和同志“同享”的。而且,革命在全国的胜利已成定局,他甫志高将要因此大大地“有福”了,将要因此“福如东海”了,他当然“要实行共产主义”!
可惜和可怕的是,剥开皮来看,他甫志高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个人主义者(尽管他直到这时还自认和自居为共产主义者),就说“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这带有江湖气味的八个字吧,他也只说了前四个字,后四个字呢,他想不到,也说不出。而由于他自己的绝大的过失,把“祸”惹上身来的时候,他就一点儿没有想到“同当”,他立即叛变了,立即把“同志”和“共产主义”都出卖了!
甫志高由共产党员一变而为共产党的死敌,自然还有别的原因,但他喜欢龙井、香片之类的爱好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因为它们和那个“经过细心布置”的小小的客厅里的其他东西如糖果、腊梅、沙发等等,是甫志高长时期所“享”的“福”的重要内容。当然,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由于工作的需要,有的时候可以用这些东西作掩护;成问题的是,甫志高非常重视舒适的物质生活,结果一旦遇到意外,为了逃避艰苦的狱中生活,他很快地叛变了。
所以说,保持艰苦朴素的生活,对于一个革命者来说,是非常必要的,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工人余新江喝龙井、香片和喝冷水“都一样”,因为他“喝惯了冷水”。这当然并不是他革命到底的唯一的和根本的原因,但难道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原由么?
方志敏同志1935年在囚室里说过这样的话:
“清贫,洁白朴素的生活,正是我们革命者能够战胜许多困难的地方!”
这是永远洁白和发光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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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合欢树
翊飞
合欢树,南国的一种风景树。它以高大的身姿、动人的绿叶、清香的花朵,招引着多少北国南来的游客。
村前有一条清清的晋江。就在这个岸上,有两株已经长得很高很浓的合欢树。树下,有一条平滑的花岗石凳子,这天然的休息地宛如建筑在避暑圣地的疗养所。这里,不仅有劳累的渔民带着他们的儿子打着大芭蕉扇互相闲谈着,也有曾经在朝鲜战场上立过功的复员军人谈论着打鱼的情况;也有成天价在田野上奔波的农民赤膊躺在凳子上听着江涛的合唱。但这两株合欢树曾在悲惨的日子里度过它的春秋。
那是十七八年前的事,这个岸上,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株树,鱼商们往往是在炎热的中午或者严寒的子夜敲起钟,一听见钟声,靠着他们吃饭的挑夫有的饿着肚子,有的带着睡意,拖着疲倦的身躯;有时甚至刚从田里跑来就拿起扁担,把他们自己的血汗送给这批鱼商。五公里的路程仅仅能得到二角钱的纸币,换得了那可怜的一把米。
更惨痛的是:就在炎热的中午不知有多少人得了病,不知有多少人昏倒在酷热的沙滩上,可这又有谁去管他们,何曾看见鱼商拿出一个钱为他们治疗?人们称商人为“盐馆称锤——又咸又涩”。为了不得病,就在这里种下五株合欢树。合欢树呀,合欢树!就在这个土地上你也没有自由生存的权利。江水一刻不停地流着,两年过去了,树慢慢长大了。可是鱼商说因为合欢树有碍码头的活动,硬要把它们全部砍掉,乡亲们不忍看自己的左邻右舍在酷热的太阳中昏倒或者病死,说什么也不能叫人给砍掉。花了好大的力气,费了多少钱,赔了多少不是才留下现在的两株。从此,乡亲们才不再受灼人的阳光所折磨。但是那比太阳更灼人的盘剥肆无忌惮地罩在乡亲们的头上。有谁真正在这里乘过凉呢?有谁谈过一句欢乐的话呢?
为了糊口,乡亲们自己合伙造了小渔船到江上去捕鱼,或者冒着天大的危险驾着叶似的扁舟到外海挣扎,能够平安回来的,那算是老天爷的保佑。要是回不来了,合欢树下的恸哭声又将不绝于耳。难道这两株合欢树就给乡亲们合欢了吗?难道就给乡亲们带来了幸福吗?……
幸福,乡亲们有了真正的幸福,那是今天,你要我告诉你吗?不要,因为那树下的情景就比我回答你的更生动。但是我要告诉你一点,就在这两株合欢树下有很多男女举行婚礼,它面前的那条清清的晋江依旧那样不停地流着。它——晋江——就像拍摄了这一幕幕悲哀的过去和欢乐的今天,映在家乡头顶蓝色的天幕上。而这两株合欢树却永远挺立在岸边,它越来越青葱,越来越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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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鹰之歌
李野光
厄瓜多尔印地安农奴把他们在安的斯山高山顶上猎到的一头山鹰赠给古巴总理卡斯特罗,并对他说:古巴人民的英勇斗争像山鹰一样,唤醒了拉丁美洲的千百万印地安农奴。第一只鹰,飞起在最高的山顶;第一只鹰,盘旋在寥廓的苍空。昨夜,万木上头驰雷雨,今早,骄阳杲[gǎo]杲荡风云;一只雄鹰在云天呼啸,呼唤着印地安人的心。印地安人啊,西半球当年的主人,盘马弯弓走天下,威风凛凛过丛林。印地安人啊,今天一个神话中的姿影,只有孩子们还在注视他头上的不屈的彩翎。试问哥伦布的“新大陆”,是在谁的血泊里诞生;试问西班牙斗牛的武士,脚下踩的是什么文明!骄傲的玻利伐尔、何塞·马蒂,你们的大旗曾到处飞滚,?但它没有飞上,没有飞上阿马鲁?的巍然高耸的野坟!然后狡狯的山姆大叔来了,他叼着烟斗,眯着眼睛;于是拉丁美洲像一艘破船,在凄风苦雨里沉沦……五百年的苦难深如海,美国佬是海上最后的恶龙;白人、黑人、印地安人,最后同一条战斗的命。印地安人!什么时候起,你才听到世界召唤的声音?什么时候你抖着满头羽饰,冲出那古老而忧郁的梦?是蒙卡达营第一声鸡叫,多士邦海港击桨的涛声?是马埃斯特腊山中的枪响,和吉隆滩上怒吼的雷霆?哦,你终于昂起头来,看白浪如山,红旗似锦,哈瓦那宣言?凌空呼啸,高高的山顶一只雄鹰!这时你搭上历史的金箭,捧出颗圣洁鲜红的心,一声霹雳奔向古巴,穿过七月如火的阳光:菲德尔——西半球新的骄子,古巴人民——时代最强的鹰,请接受印地安人的鹰的信念,它永远伴着你飞腾……
注?十九世纪拉丁美洲独立运动的两位领袖,他们的斗争没有联系印地安人。
?著名的1780—1781印地安人起义的领导者,临上断头台时印地安人曾跪在他面前告别。
?第二个哈瓦那宣言中说:印地安人是“构成整个美洲大陆的脊椎”,美洲解放的史诗将由他们和其他劳动人民来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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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操纵员(麻胶版画)
苏联 弗·维特洛冈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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