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8月20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射箭选手
张长弓 郑士谦
山谷间有一块方方正正的草坪,这儿的草,生得刀裁一般齐,油绿油绿,就像在那上面涂了一层釉子。这是仲夏的草原独有的特色,这是一种令人心醉的浓绿。
有一棵歪脖山丁子树,在树杈丫间悬挂着一只自制的草靶子。那是用各种颜色的草编织成的,中间是圆圆的红心,外面一环套一环,每一环,颜色都不同。有纤维极长的芨芨草,有柔若蚕丝、细似人发的羊胡子草,有通红通红的老牛稞,有瓦蓝瓦蓝的剑草……。这玩艺儿,编织得竟是那样的细致,那样的巧妙,红一圈,绿一圈,白一圈,黄一圈,简直不是什么草靶子,而是经过匠心巧手绣制的一张图案。
离着草靶子百步开外,站着一位年纪轻轻的姑娘。她斜着身子,像一棵挺直的青松,前腿弓,后腿繃,左手握弓,右手搭箭,刹那间,箭在弦上,瞄准了草靶正中的红心。
夏日的阳光,将她照得周身通亮,亮晶晶的额角,亮晶晶的眼睛,黧黑的面庞,向上方斜挑的眉毛,这一切一切都透出一股英俊之气。“嗖——”一只羽箭离弦飞去,只听“哒”的一声,草靶上的红心应箭而落。
“九十九箭……”她在心里数着放射的次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九十九箭?”她又隐约地听着耳畔有人这样说了一句。姑娘像从甜梦里突然醒来,掉头四顾,但见眼前青草丛丛,背后树木苍郁,有一层薄如飞蛾翅儿似的蜃[shèn]气在草坪上轻轻浮动着。夏日的正午,静悄悄的,牧人停止了唱歌儿,马驹也不再用它那颤抖的嗓门儿高声叫唤,就连小虫儿也躲在草叶下面歇晌,四周围没有一丁点儿声息。
这是谁呢?是谁在为她数着放射的次数?哎,哪里有什么人呢,是不是姑娘自己在自言自语,一高兴,心里的话儿就会冲口而出。再说,草原是这样的静,静到可以听得见星星草拔节抽穗的声音,即使心里的话没有出口,也会送进自己的耳朵里来。
她是有名的射箭选手,前不久刚在全旗的那达慕大会上赢得了冠军。一举成功,一下子使她陶醉在幸福中了,情绪激动,心神飘飘,还感觉着有点儿迷惘:这成功,这荣誉,究竟是怎样得来的呢?
就在这时候,真真是双喜临门,大队的老支部书记递给她一封从远方寄来的信。绿衣使者啊,你给草原上的人带来了多少喜讯,这封信一下子就把姑娘的心扰乱了。她揉揉眼睛,几次细看那一张八行笺,黑字写在白纸上,上面加盖了红鲜鲜的大印,千真万确,这是约请她参加五省射箭比赛大会的信,日子离着很近,再过一个月就得启程了。
年轻的姑娘睡不着觉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自己那一张弯弓,一囊羽箭。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武艺,蒙古人使用这种原始武器射杀过豺狼,射杀过豹子,射杀过日本法西斯强盗……今儿,就用它,给草原争来荣誉,它就是蒙古民族武勇的象征。
在那达慕大会上,人们不止一次地观赏过牧人们骑马射箭的高超技艺,看了它之后,谁能不想到这样的民族多么坚毅、多么勇敢、多么善于积蓄力量集中于准确的一击,使敌人丧胆。在往昔艰苦斗争的岁月,有过多少牧人背起一张弓,腰插三只箭,上山去找抗日游击队;又有多少牧人在我们骑兵部队里纵马驰骋,箭射蒋匪的咽喉!
然而,姑娘到底是姑娘,她的脸儿红了,心儿跳了,从来还没有经过这样大的阵势呢。以自己的武艺而论,能够出席那样大的射箭比赛会吗?她怀疑自己的力量,甚至竟然觉得在那达慕大会上取得冠军不过是侥幸成功!
大队里的老支部书记,觉察到姑娘的情绪不对头,就特为让她来到这恬静的草坪上,一箭接着一箭,不停地刻苦练习。日光由强转暗,月影由短变长,这些日子记不清射破了几只草靶,只觉得臂疼、腰酸、腕子肿、两腿困乏,她简直是没法再支撑下去了。可是,这些天来命中率的记录鼓舞了她,先前是百箭里命中九十上下,现在虽不敢说百发百中,可比先前好得多了。
今儿,从清早到晌午,又射了九十九箭,其中只有六箭脱靶。她又神速地从箭囊里拈[niān]出一只箭来,转过身,摆了个犀牛望月的姿势,真乃是弓开似满月,箭射如流星,“嗖——”羽箭带着哨音飞了过去,不偏不斜,正中红心。
“赛——赛!啧啧啧啧!”这一次听得真真切切,从背后传来了赞叹声。她这才清楚地意识到,果然有人躲在绿荫深处偷看练箭。不用说,他准是在那儿从清早待到晌午,不然怎么会为她数着射出的箭数呢。
姑娘踅[xué]转回身,冲着那一片榆树林扬起弓来,说:“是谁在那儿捣乱呀?还不快快钻出来,看我拿箭射你!”她以为是邻家的孩子,那些赤裸着臂膀的小淘气,他们不管是山林水塘,总是东一头西一头到处乱钻。谁知道,她的猜想完全错了。树叶微响,从榆树丛中应声走出一位体态龙钟的老人来。姑娘一见,脸上唰地一下红到耳根,她放下弓,摘下箭袋,向前迎了两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老阿爸!”
老人伸出干枯多筋的手掌,握住了姑娘的手,他眯起笑眼,神色不动,只是大臂用力打算把姑娘的腕子压到下面去。射箭选手看出了老人的心思,她周身运劲,抵挡住对方施加的压力。两只手腕,一只是青筋突暴,形似锄钩,一只是浑圆粗壮,犹如铁杠;两只手腕直挺挺地僵在那儿,纹丝不动。老人家放开手哈哈大笑,爱抚地瞅着姑娘憋红了的脸膛,说:“好丫头,好丫头——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嗨嗨嗨,看见你这样的好闺女喜鹊也会喳喳叫哇。”
说话间,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把碧绿翠玉似的树叶,说:“丫头,数数吧,你射中一箭,我就摘下一片榆叶,脱靶一箭,就摘下一片柳叶;你来数数,这些日子一共是多少榆叶多少柳叶呢!”
“啊!你?”姑娘禁不住喊了起来,难道她练了这么些天箭,老人家总是坐在密林深处看着她吗?
老人一笑,猜出姑娘的心情,他嘬[zuō]起嘴唇连声呼唤:“色色色色……”就见一群活蹦乱跳的小羊羔从树丛中跑出来。有的跳在他的肩上,有的扎进他的怀里,有的伸出小舌头去吸吮他的手指,有的像淘气猴子似的伸出鼻头去嗅老人的白胡子。有一只黑花羔儿眼明嘴快,它抢上前去要吃那堆煞费苦心摘下来的树叶叶。老人轻轻地拍着羊羔的脑门儿说:“去吧,去吧!”他又向姑娘说:“我整天竟跟这一群崽子打恋恋,好在羊羔儿不怎么缠人,把它们撒出去,就坐在这儿看你练箭。”
射箭选手的心里就像淌过拌了沙糖的奶水,眼前这位老人和自己素昧平生,竟然是那样亲热,那样熟惯。在这样仁厚的长者面前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他们一同走进密林中,盘腿坐在草地上唠扯起来了。姑娘说,她练了这么些日子还是进步不快,怕这一去参加五省射箭比赛大会保持不住从前的纪录,因此就提心吊胆,手里捏着一把汗,总觉得两膀软弱,承担不了这样的重负。老人捻弄着胡子,边听边点头,他一口称赞姑娘的箭法,并且跳起来学了几个姿势,说是这个样子好极了,抬手举足,拈弓搭箭,挥臂扣弦,处处都深得真传。看得出来,她在这方面下过苦功夫……。
老人家说着说着,手指戳打着姑娘的额角数落起来了:“怎么的呢?丫头,怎么竟怀疑起自己来了。一个人做事,千万不能还没见着水就先晕船;还没见着烈马就先腿软。那不是咱们草原上的牧人,那纯粹是纸扎、泥捏、豆腐做的!”
一席话,把个射箭选手说得喜笑颜开,她像孩子似的伸开双臂抱着老人的肩,口中喃喃地说:“您真好,您可真是一位心地像纯金似的老阿爸!”
从这以后,每当太阳一冒红,姑娘就挟着弓、携着箭,来到这山谷中间的草坪上,不早不迟,正在这当儿,老人家赶着一群羊羔来到密林丛中。撒出羊羔之后,他就席地而坐,眼睛盯着姑娘,看她练箭,一直看到中午歇晌的时候。
草坪里没有一丝风,山谷间闷热闷热,炎阳在头上烤晒着,浑身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又晒干。
奇怪的是,臂膀已经不疼,腰骨已经不酸,手腕子消去了红肿。射出的箭就像是有一根线牵着,命中率很高,在百箭之内,也不过只有三五箭脱靶。但是,就这三五箭不能命中,就给射箭选手增加了困难,不管姑娘怎样聚精会神,总也消灭不了这偶尔的失误。
那位老人,仍旧坐在树荫之下,一片又一片地摘着榆树叶。所不同的是,他不再抖着胡子赞叹,也不再高声喊好,只是两眼紧盯着射箭手,从不放松她的一举一动。
突然有一天,太阳已经挂上林梢,老人早就站在高岗上向远处眺望,射箭的姑娘竟然没有按时来。
人们也许认为,偶尔一二次不做练习算得了什么呢,日子长着哪,练箭嘛也不是一日之功,这有什么!然而,你可知道,有多少事情因为功亏一篑[kuì]半途而废,有多少人站在成功的边缘上踟蹰不前,迈不出登上顶峰的那一步。这是艰难的一步,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步,没有这一步就谈不到炉火纯青,只能闹个“半瓶醋”。
好容易把射箭选手盼来了,老人长吁了一口气,又端端正正坐在榆树丛中,随着弓弦的响动,一片一片地摘着榆树叶,两眼紧盯着射箭手不放。
到了晌午,姑娘收拾起羽箭要走了,老头子忽然从榆树丛中跳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老阿爸,有什么事吗?”
“噢,丫头,你来数数榆树叶吧。”
姑娘对这位热中于欣赏箭术的老人很是尊敬,不忍过于拂逆他的意思,尖起手指数了数榆树叶。
“多少?”
“七十九个。”
“噢。还有二十一箭。”
“怎么?”
“射完它!”
“为啥?”
“丫头,你怎么不明白,骏马登程跑到头!”
“老阿爸,我不打算每天射它一百箭了。”
老人家一听这话,掩口的银须一根一根都噘了起来:“怎么的呢?你的心眼里觉着这点能耐够用了吗?你没想想,能做到百发百中万无一失吗?”
“偶尔失误总是有的。你不要管啦!”姑娘转身要走,真是有点儿生气了,她想:我跟他素不相识,我练我的箭,你看你的热闹。干吗跑出来干涉别人的行动呢?
这话虽然没出口,那老人却看出了这意思,他抖动着白胡子,伸手抓住了弯弓的一端,姑娘眨眨眼睛,觉出这事儿不大好办了。老人的臂力她是领教过的,休想从他的手里夺过那张弓来。
老头子开口说话了:“丫头,怎么能跟长辈这样说话呢!咱蒙古人有一句老话:为着给自己壮胆子,找不到妈妈的驴驹儿才哇哇乱叫。你这不光是满足啦,你是心虚胆怯啦,你就没有勇气练成百发百中的神箭手。”
射箭选手的脸上升起一片红云,她低下头不敢正视老人的眼睛。愣了好半天,她突然扑到老人的怀里,用女孩家饱满的湿嘴唇在老头子那白胡子梢上匆匆地吻了一下。
炎阳像一团火似的烤炙着人们的肌肤,射箭选手丁字步往那儿一站,重新打开箭袋,挽起弯弓。
这一回,那位老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席地而坐数着射出的箭数,他把羊羔儿托给一个采野花的小孩子照看,自己匆匆地走了。
姑娘的心里很难受,她暗暗责备自己:“唉唉,你真是个冒失鬼,一句话不留神,把老人家得罪了。”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草坪竟是那么空荡荡的,没有那老人坐在榆树丛里摘树叶,自家射出的每一只箭就像是失群的大雁,发出震颤空气的、寂寥的声音。
姑娘一直怀着内疚[jiú]在练箭。每中一箭就去摘一片榆树叶,每脱靶一箭就去摘一片柳树叶,统统把它们放进自己的箭袋里。她想着,射完了二十一箭之后就去找那位老人,把树叶子数给他看。
正在这时候,老人从山谷间的小道上来了。他健步如飞,精神矍铄[jué-shuò],一点儿也没有恼怒的样子,更让姑娘纳闷的是在他的肩上挂了一张古老的宝雕弓。
…………
以后,射箭选手就携带着这张宝雕弓出席了五省射箭比赛大会。木匠夸锯,蒙古人夸弓,一提起这张弓来,姑娘总是对它怀着无比深厚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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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防之歌
顾工
一位民兵女炮手她遭受过千次毒打,百般侮辱,她被三次转卖,去作童养媳妇;财绅曾一脚把她踹出棚外,然后换进来一头母猪……她从不出声,她从不痛哭,她的眼泪在心中汇聚成湖;如今站在大炮跟前她放声呐喊!要你们粉身碎骨,万恶的匪徒!
擒捕鲨鱼的勇士一条鲨鱼像一座黑色的小山,从浪花中拖出来,横在海滩,鱼腹还在喷涌着猩红猩红的血,把扑上来的潮水一层层地浸染……是谁擒到了这样的庞然大物?是哪位勇士这样地力大无边?在那小舢板上有位姑娘微微一笑,手中正收绕着捕鲨用的绳缆。
网军民在一起编织鱼网,梭子和梭子来回穿插,交往;明天一起划进云里、雾里、海里……把活蹦乱跳的鲜鱼倒满船舱。军民在一起编织罗网,枪支和枪支来回晃动,闪光,来日一起迎接水声、杀声、炮声……把海匪的尸首全部抛进浊浪!
在一片收割声里连长给公社挑去了青菜,书记给连长挑来了红薯,相互推让,致谢,高声争辩:“这是我的收获,也是你的收获!”土地浇过社员和战士的汗珠,太阳晒过他们的脊背和胸脯,收割声和欢笑声同时散发,分享着果实,也分享着忙碌……
岛上的陵园海岛的高处有一座陵园,长满马尾松,摆满着花环,霞光日夜辉耀烈士的墓碑,海燕依绕英雄的名字飞旋……他曾把五个凶恶匪徒戳倒沙滩,他曾把十顶美式钢盔踢下山巅,……据说英烈并没有在陵园安眠,常在风浪中折断海盗的桅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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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贵州山中一小城
刘真
气势汹涌的黄果树瀑布,数不清的大山大川,都留在后面了,汽车一直往上走。这山中的公路,弯弯曲曲,像一条丝带,在山腰上盘来盘去。远远的峰顶上,忽隐忽现,流下来银蛇似的小溪,有人在那儿开荒哩。农家的门前,芭蕉树下,娃娃们欢笑着,在评论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那默默啃嚼着青草的牛羊,那文文静静的树林,像一张张美丽的风景画,贴在行人的记忆里。
汽车在山顶上,在河谷的上空。云朵扑过来,想蒙住人的眼睛,玩笑的向后流去,更多的云,在前面等着哩。往下看,谷底的稻田,片片点点,像孔雀翅膀上的花纹。
天渐渐黑下来,牧人赶着牛羊回家了,空气愈来愈凉爽。不知这是拔海几千米的大山,反正是高极了。在这云的世界里,四外的景物,像被一层层的纱布蒙起来了。又走了一阵,前面,一座安安静静的小县城——晴隆,在黑暗中亲切的等候着行人。
一条窄窄的街道,像小河,满都是水,和云在一起过日子,雨水可能是太多了。沙汀同志说:“所以叫晴隆,可能是盼晴天的意思。”
进了县委会的院子,和这古老的小山城一样,给人十分亲切朴实的印象,没有多少建筑,只有简简单单几栋砖房。书记同志们都下乡去了,代理县长马原野同志,把我们领进了低矮简朴的接待室。这气味,处处使人觉得,他们在忙着国家和人民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心思来装扮自己,这一切已经尽够了。
等我们洗完了脸坐下来,有点清瘦的马原野同志,给我们讲了很多。
他说,这个县大部分是布依族,人们勤劳诚实热情。干部下乡,不管到谁家,都像到了自己的家一样。有什么任务,坐在他们床边上和他们商量,向他们交心,把道理讲明,讲透。有什么困难,和他们共同想办法克服。他们把干部看做毛主席的人,自己知心的亲人。
这些家常话,像我们高空的日月星辰,像农家门前的小溪,是那么平平常常,又是那么默默的激动人心。
贵州,在我们祖国的历史上,好像是荒凉穷困的大山区。从前我就不知道有个布依族兄弟。现在,也是那些山,也是那些水,我们布依族的兄弟,成了我们国家很会建设,很会过日子的主人。
说到布依族男女青年的生活,马原野同志忍不住的笑着,活跃起来。每年的六月六,都有六百多对男女青年,穿上他们最好的衣服,一个一个,像长了金色翅膀的小鸟。从他们的山脚下,溪水边,黄果树下的茅屋中飞奔出来,集中到一个地方,来赶表(青年人交际的盛大节日)。男的站一排,女的站一排,又问又答,尽情的唱着美丽动人的歌曲。在歌唱中,男的发现了自己喜欢的人,就把自己的荷包扔给她。她如果不喜欢这个人,就又把荷包扔回来。喜欢,二人用眼睛打个招呼,双双的离开唱歌的队伍,跑到密密的树林中去。许多的树,许多的花,一对对男女坐在树下。他们讲过去,说现在,谈将来。至于还说些什么?只有飞来飞去的小鸟儿听见了。就这样,多次的约会,往来,谈话,了解,芭蕉树下,盖起了新的家。他们一同耕种,一同收割,在美丽的高山峻岭怀抱里,开放着他们青春的花朵。
听着,谁不想留下来,看看那鸟语花香,五彩纷飞的六月六。听听那歌声,欢笑,和银器叮叮噹噹的细语。和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劳动,那将会有着说不尽的幸福与欢乐。仅仅在这儿走一下,唉!多么可惜。
更有趣的,也是马原野同志说的,每到城里赶集的日子,那些事先约会好了的男女青年,找不到更合适的去处,就悄悄跑到县委会的院子里来。一对一对,坐在墙边,坐在树下,坐在县委办公室的台阶旁。有的亲切的谈心,有的交换礼物,还有的,男伴吹着横笛,女伴闭目静听。我们县委会的同志,已经习惯了这一天公园似的生活,不妨碍他们思索,不妨碍他们办公。他们出来进去,都十分小心的迈着步子,从青年们的身边,轻轻绕过去。他们不敢大声说话,连炊事员的菜刀,也轻轻切着大萝卜。是亲属爱惜着初会的情人,是妈妈看守着微睡的婴儿。我们亲爱的布依族的兄妹,在历史上被反动政府不当作人的人,在这里,我们的党,我们的人民……哎!多么令人深思。
听完了这些故事,我们从接待室走出来,夜已经深了,高空的星星非常明亮,这山中的小城,在幸福的静静安睡。我仔细的看着这县委会的院落,和这几栋普普通通的房屋。的确,它没有任何的出奇处,可是,它亲切,它使我深深的感动。
像每年春天第一次看见了花朵,我依依不舍的和这座小城告别了。这是第二天的清早,空气中横飞着比针尖还小的水滴,四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只能看见农家的房顶上,长着一个一个的大南瓜。往下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头一看,才知道我们是从云中来。身后的小城,像蒙上了面纱,早已望不见了。可是我觉得,它永远在我的身后,在我的记忆中,默默对我微笑。公路两旁鼓绷绷的山坡,好像故意引诱我们说:“看!这是什么?”仔细一瞧,我们高兴得叫起来。煤,黑色的黄金,到处都是煤。薄薄的一层土盖不住它,它自己从各处探出头来,了望着山中的行人。有些地方的小洞洞,那是人们顺便取出一点煤,拿回家去烧的。谁说我们的贵州穷山穷水,我们布依族的兄弟,有着多么丰富的故乡,多么美好的未来。
在金色的太阳光下,谷底的稻田,山上的柿子黄果树林,还有那连接着晴天的峰顶,一切都闪现着灿烂的光辉。就连飞在深谷上空的乌鸦,慢悠悠地舞弄着翅膀,也显得那么幽美动人。我还没有看见过这样俏皮的乌鸦哩。
前面,整齐高大的白杨,站在路两旁,伸出亭亭健美的枝干,在迎接着旅人。走在它们中间,像走在一个威风凛凛的绿色队伍里,使人觉得,一切的美都在这里。连我这个不会作诗的人,也有诗句涌上来:白杨,我的白杨,你长在贵州的深山中,和长在我的家乡一样。在天南,在海北,只要一看见你,我就会想啊,想……。多少美好的事物,好像都长了翅膀,在你的枝叶中飞翔,飞翔……。我爱故乡的白杨,也爱你,白杨,长在布依族兄妹的大门旁。


第4版()
专栏:

书童山下 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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