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5月11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草木鱼虫之类
黄似
逛公园,背着手在看新出土的芍药。对面草地上,一群红领巾在听他们的老师讲蚯蚓的故事。这情景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也联想到另外一些事情。
在我小的时候,只知道蚯蚓是一种最好的鱼饵,至于蚯蚓的生态、对土壤和农作物的作用,那是直到大学毕业,开始杂览的时候才知道的。我生在乡间,父亲懂一点医道,家里有本草之类的医书,所以对于草木鱼虫之属,自以为还不是没有常识,可是后来读到英国人吉尔勃·怀德所著的《色尔彭自然史》,才使我吃了一惊,原来过去深信不疑的知识,有些竟是十分荒诞的。不仅“腐草化为萤”没有科学根据,“螟蛉有子,蜾蠃[guǒ-luǒ]负之”也不过是有趣的传说。这位业余生物学家所写的《色尔彭自然史》,的确在一个不短的时期使我着了迷,由于读了这本书,所以后来再读法勃尔的《昆虫记》,就觉得对这一类自然现象有了一些基础知识,不像初读《自然史》时那样的事事使我瞠目惊异了。
读《色尔彭自然史》和《昆虫记》,除了可以得到许多自然界、生物界的常识之外,对我最有启发的,还是这些书的作者们的那种不泥旧说、不逞臆想,事事都从实际观察出发的实事求是的精神。怀德生于1720年,他的职业是伦敦附近色尔彭教区的一个助理牧师,他凭自己的兴趣,穷年累月地对色尔彭地区的自然现象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观察,他把观察所得准确地记录下来,偶有所得、或者遇到难以理解的问题,就向远方的两位生物学家报告和讨教,《色尔彭自然史》就是这些来往书信的汇编,由于他的文笔清新,内容引人入胜,所以两个世纪以来,这本书一直是为人传诵的英国散文名著。
我们中国并不是没有这种对自然现象有兴趣的热心家,记载这种自然现象的书籍,也着实不少。从《尔雅》、《花镜》、《百廿虫吟》、《南方草木状》一直到《本草纲目》、《植物名实图考》,书着实不少,可是从科学的准确性来要求,有不少书就很难说了,由于此,“雀入大海为蛤”、“腐草化为萤”,就成了过去许多人的常识。应该肯定李时珍是一个了不起的学者,他的《本草纲目》基本上都是经过实物观察的。可是就拿“腐草化为萤”为例,他还是深信而不疑的,他说:“萤有三种:一种小而宵飞,腹下光明,乃茅根所化也,吕氏月令所谓腐草化为萤者是也;一种长如蛆蠋[zhú],尾后有光,无翼不飞,乃竹根所化也;一名蠲[juān],俗名萤蛆,明堂月令所谓腐草化为蠲者是也,其名宵行。”其实,读一读《昆虫记》就可以知道,萤是卵生的,所谓两种或者三种,有翼或无翼,只不过是雌雄形态有异而已。法勃尔为了观察一种昆虫的生态,常常穷年累月,或者忍饥受寒,彻夜不寐,他的那种认真细致、丝毫不苟的精神,读其书者无不深为感动,譬如他观察所得的萤吃蜗牛的故事,实在是一篇既生动又有趣的科学小品。
我不知道《色尔彭自然史》有没有中译本,《昆虫记》也只有一本1933年出版的、经过两道译述的中文本。为了让儿童和成人有一些自然科学的常识,我觉得这一类书的译述,是十分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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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满燕园
季羡林
燕园花事渐衰。桃花、杏花早已开谢。一度繁花满枝的榆叶梅现在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连几天前还开得像一团锦绣一样的西府海棠也已落英缤纷,残红满地了。丁香虽然还在盛开,灿烂满园,香飘十里;但已显出疲惫的样子。北京的春天本来就是短的,“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看来春天就要归去了。
但是人们心头的春天却方在繁荣滋长。这个春天,同在大自然里一样,也是万紫千红、风光旖旎[yǐ-nǐ]的。但它却比大自然里的春天更美、更可爱、更真实、更持久。郑板桥有两句诗:“闭门只是栽兰竹,留得春光过四时。”我们不栽兰,不种竹;我们就把春天栽种在心中,它不但能过今年的四时,而且能过明年、后年不知道多少年的四时,它要常驻我们心中,成为永恒的春天了。
昨天晚上,我走过校园。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蛙鸣划破深夜的沉寂。黑暗仿佛凝结了起来,能摸得着,捉得住。我走着走着,蓦地看到远处有了灯光,是从一些宿舍的窗子里流出来的。我心里一愣,我的眼睛仿佛有了佛经上叫做天眼通的那种神力,透过墙壁,就看了进去。我看到一位年老的教师在那里伏案苦读。他仿佛正在写文章,想把几十年的研究心得写了下来,丰富我们文化知识的宝库。他又仿佛是在备课,想把第二天要讲的东西整理得更深刻、更生动,让青年学生获得更多的滋养。他也可能是在看青年教师的论文,想给他们提些意见,共同切磋琢磨。他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抬头微笑。对他说来,这时候,除了他自己和眼前的工作以外,宇宙万物都似乎不再存在。他完完全全陶醉于自己的工作中了。
今天早晨,我又走过校园。这时候,晨光初露,晓风未起。浓绿的松柏,淡绿的杨柳,大叶的杨树,小叶的槐树,成行并列,相映成趣。未名湖绿水满盈,不见一条皱纹,宛如一面明镜。还见不到多少人走路,但从绿草湖畔,丁香丛中,杨柳树下,土山高头却传来一阵阵朗诵外语的声音。倾耳细听,俄语、英语、梵语、阿拉伯语等等,依稀可辨。在很多地方,我只是闻声而不见人。但是仅仅从声音里也可以听出那种如饥如渴迫切吸收知识学习技巧的炽热心情。这一群男女大孩子仿佛想把知识像清晨的空气和芬芳的花香那样一口气吸了下去。我走进大图书馆,又看到一群男女青年挤坐在里面,低头作数学或物理化学的习题。也都是全神贯注,鸦雀无声。
我很自然地就把昨天夜里的情景同眼前的情景联系了起来。年老的一代是那样,年轻的一代又是这样。还能有比这更动人的情景吗?我心里陡然充满了说不出的喜悦。我仿佛看到春天又回到园中:繁花满枝,一片锦绣。不但已经开过花的桃树和杏树又开出了粉红色的花朵,连根本不开花的榆树和杨柳也是满树红花。未名湖中长出了车轮般的莲花。正在开花的藤萝颜色更显得格外鲜艳。丁香也是精神抖擞,一点也不显得疲惫。总之是万紫千红,春色满园。
这难道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幻像吗?不是的。这是我心中那个春天的反映。我相信,住在这个园子里的绝大多数的教师和同学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春天,眼前也都看到这样一个春天。这个春天是不怕时间的。即使到了金风送爽,霜林染醉的时候,到了大雪漫天,一片琼瑶的时候,它也会永留心中,永留园内,它是一个永恒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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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日常生活里的艺术
——从上海实用美术展览会谈起
郁风
一条围巾、一盒火柴、一瓶雪花膏、一个热水瓶、一幅床单、一把伞……只能叫做日用品,没有人认为是艺术品。但是这些东西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除了实用的功能外,还有引起美感的作用。而如何使它既实用又引起美感,如何最经济地使用材料和人工,发挥最大效能,使它用起来舒服便利,看起来又美丽,这却是一门学问,一门艺术。
最近在北京举行的《上海实用美术展览会》,展出了许多比较优秀的日用品和设计图稿,有玻璃、搪瓷、热水瓶、钟表、收音机、花布头巾、手帕等染织品、化妆品、皮革用品、书籍装帧、邮票、唱片封套、火柴盒,以及各种食品包装、各种出口贸易广告设计等等。其中有精装华贵的产品、也有普及的日用品。有的以造型简洁取胜,有的以色彩鲜明取胜,有的充分发挥材料质地本身的美,有的通过一点小装饰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虽然各种设计手法风格不同,虽然有些展品在设计上也有缺点,但总的说来,多数展品都能注意切合用途的要求和总体设计的统一完整。
譬如有这么一块很好的浴巾设计图稿:用娇黄、淡灰两色组成像水纹和游鱼的图案。线条和纹样的浑厚柔和的效果正适应毛巾的质感,色彩也清新明快(余竹君设计)。有这么一套火柴盒贴纸设计:利用带红头的火柴棒巧妙地组成玩球的人的各种生动形象,小小的画面显得活泼干净。有一种很讨人欢喜的糖果包装,纸上半截印着鱼鳞,一头包紧,上面露出两个眼睛,另一头剩下的半截纸正好拧成金鱼尾巴(食品日用化学工业公司设计)。有这么两件皮革制品:蓝色的手提包(顾德匋设计)和咖啡色的女用手套(李复汉设计),没有任何花纹,全靠造型比例的适度和显示原材料——皮革本身柔韧厚实的质感,成为大方、精致、高质量的用品。
在许多为国家出口公司印制的广告、宣传卡、商标图稿中,也有很好的设计,例如茶叶出口公司的日历封面(徐昌明设计),用中国窗櫺和一把茶壶、一碗红樱桃构成画面,色调单纯的民间版画剪纸风格正适应这种潇洒的意境,形象鲜明,颇具有中国风味。
上海的商业美术和日用品工业在我国比其他地区历史较长,也拥有较多的富于设计经验的专家,但是过去在设计风格上曾受到较多的外国影响,但从这次展览会看来,已有了很大改进,在许多日用品和商业美术设计中,都在努力尝试运用各种民族民间传统艺术形式来更好地适应人民的欣赏习惯和国际宣传的要求。
像这样的实用工艺美术展览会,观众是非常欢迎的。但我们却也经常听到一种不满的意见,就是:同样的茶杯,展览会中有不少好看的令人满意的设计,而市场上大量卖的却并非如此。这说明我们在实用美术设计方面所能达到的水平与目前一般生产品的实际艺术设计水平还有相当的距离。
有人说,目前轻工业原料还有困难,有得用就很好,不必考究什么艺术不艺术。这看法未必正确。正因为我们的物资原料来得不易,更应该经济地适当地使用它。如果听任一种不好的设计一再大量生产,无异是对原料、劳动力的挥霍——至少是不够爱惜。例如不必要的印满彩色图画的信封设计已经是一种公认的浪费。再者,一种设计的好坏与成本、加工的多少是两件事,并不一定成为正比例。最贵最费工的产品不一定都是好的,最普及最粗糙的低价产品也可能有很好很高艺术水平的设计。假如有一种普及的牙膏包装盒,成本规定要用比较粗糙的本色纸,如果只用一套颜色与纸地本色形成对比,这样简单的设计要比在灰暗的粗纸上加印三五套花花绿绿的颜色图案要高明得多。此外,有些生产、贸易管理部门为了美化群众生活作了很大努力,但是由于片面的理解群众要求,以为要美化就要多加颜色花纹,这不仅费工费料,而且吃力不讨好。从目前市场上的一般情况说来,新的设计应该更多的注意整体设计的统一,注意简洁、平整、洗练,要符合现代工业的造型要求和新的民族的审美要求。
一个画家可以独立的创作自己的作品,而实用美术家的创作任务必须通过生产管理、贸易订货等部门的工作来完成。如何使市场上日用品的设计面貌在“适用、经济、美观”的原则下有所改进,就要从生产、贸易、设计三方面的关系来调整,研究群众意见,研究艺术设计规律,提高审美鉴别水平。
(附图片)
头巾设计     余作君
佧佤山花(雕塑)郑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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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书话
晦庵
两本散文
梁遇春别署驭聪,又名秋心,擅长译事,所译文艺作品凡十余种,但他自己的著作,却只有散文两册:曰《春醪集》,曰《泪与笑》。后一书且为遗作,出版之日,距作者之死已两年矣。遇春所著不多,而才思横溢,每有掣胜之笔。《春醪集》出版于1930年3月,由北新书局发行,收散文十三篇,如《寄给一个失恋人的信》、《醉中梦话》、《人死观》、《“还我头来”及其他》、《“失掉了悲哀”的悲哀》等,一看题目,就知道作者苦思竭虑,对人生进行着不断探索,真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卷首有序,自叙春醪题名,出于《洛阳伽蓝记》里游侠所说的话:“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结末说:
再过几十年,当酒醒帘幕低垂,擦着惺忪睡眼时节,我的心境又会变成怎么样子,我想只有上帝知道吧。我现在是不想知道的。我面前还有大半杯未喝进去的春醪。
这篇序文作于真茹,当时他在暨南大学当助教,不久北上,在北京大学图书馆任事。遇春所谓“再过几十年,当酒醒帘幕低垂”,不料三年后就与世长辞,这杯酒未免喝得太早,醒得太快了。废名把他未问世的《泪与笑》带给在上海的石民,希望找个出版机会,寄来寄去,结果还是由废名寄给开明书店,于1934年6月出版。全书收散文二十二篇。序三,废名、刘国平、石民作。废名说他“文思如星珠串天,处处闪眼,然而没有一个线索,稍纵即逝。”这句话说得颇有见地。遇春好读书,且又健谈,对西洋文学造诣极深,看的驳杂,写来也便纵横自如。鲁迅先生曾说“五四”以来“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就风格而言,有的雍容,有的峭拔,有的明丽。遇春走的却是另一条路,一条快谈、纵谈、放谈的路。他爱思索,爱对自己辩论,有时带着过多感伤的情调,虽说时代使然,却也不能不是他个人的缺点。但他毕竟是严肃的,对生活作过认真的思考。我觉得在进步的道路上,最可怕的是浑浑噩噩,浮浮沉沉,小注即满,油滑自喜。如果是一个认真的人,不管他过去怎样感伤,活到现在,他是会对生活找到应该找到的结论的。不幸遇春早年夭亡,我们只能把他当作一个文体家,而且即使作为文体家,跟着遇春的逝世,这条路不久也荒芜了,很少有人循此作更进一步的尝试。我喜欢遇春的文章,认为文苑里难得有像他那样的才气,像他那样的绝顶聪明,像他那样顾盼多姿的风格。每读《春醪集》和《泪与笑》,不免为这个死去的天才惋惜,但我相信:我们终于将会出现这样的散文,这样的风格,而并不带有梁遇春式感伤的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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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笃笃笃
圣野笃笃笃!笃笃笃!你是谁呀?我是值日生。值日生干什么?留下扫地呀!扫了地干什么?来找周小宝呀!找周小宝干什么?给他送雨衣呀!他雨衣怎么啦?掉啦!掉在哪里呀?掉在教室里。干么给他送来呀?下雨要是没有雨衣穿,他怎么上学校呀!笃笃笃!笃笃笃!你是谁呀?我是值日生。值日生干什么?留下揩桌子呀!揩了桌子干什么?来找张丽丽呀!找张丽丽干什么?给她送铅笔呀!她铅笔怎么啦?掉啦!掉在哪里呀?掉在她自己位子里。干么给她送来呀?她要是没有铅笔,怎么做作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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