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4月14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剧评

叶茂半在树根深
  ——看高盛麟戏有感
  孟超
艺术一道,必须底工;底工之深浅,足以说明其基础之厚薄。而戏剧的表演,由于演员以自己的肢体作为角色塑造的工具,因之一动一静,必使剧中人物的性格、思想、感情,赋有一定的动作程式。不重视性格、思想、感情这些内在的心理体会,必致创造上形成千人一面,异体同形;而无外在底工的修养,纵能挖掘到剧中人物灵魂深处,也将无法敷以恰当的肢体动作。这一内外在结合的关系,也正是表演艺术的一把最合式的锁钥。但内工固然需要长期的体会揣摩,而底工的培养更非多年潜修、经常锻炼,难以运用由我,随不同之人物,作出不同的变化。我看高盛麟戏,深深地感到他最大成就,最能予我们以深刻的启发的,乃在于底工之深厚,因而也就能在角色的掌握上,与演员的形体动作得到紧密的结合,得到有机的贯串,这种功夫,又岂仅一朝一夕所能奏效者!
武生一行,无论长靠、短打、箭衣,虽从细处分各有其不同之处,但不是表现大将风范的沉着稳重,便是表现江湖人物伶俐机警,都是一致。虽说武生以武见长,但在武功之中,又岂止猛打猛闯、疾翻乱跳而已,更必须根据人物而赋予恰相适应的架式动作,而这些架式动作之能够达到“边式”有力、大方美观,无不视底工之深浅而决定。纵观高盛麟所塑造的人物,无论《挑滑车》之高宠,《长坂坡》之赵云,《铁笼山》之姜维,《走麦城》之关羽,《连环套》之黄天霸,《洗浮山》之贺天保,《艳阳楼》之高登,……虽人各异趣,但从其表演上看,却有一共同之特色,即在于腰工、腿工、大叉、鹞子翻身,以及靠旗之文风不动,蹉步之从容利落,皆能于动中有静、静中带稳,这种造诣,从表面上看,似非神奇巧妙,但无千锤百炼之功,又何能臻此。有人说:这些工底,作为武生言,应为人人所必备者,以此赞扬高盛麟,则未免要求过低。可是话说回来,环视今日舞台之上,前辈名家,渐进暮境;青年一代,前途难量,而中年艺人之中,能如高盛麟之在底工上深湛有素者,毕竟不是太多,这样,继往开来,高盛麟在表演上予武生行之启发,俾使去花俏、免轻浮、祛暴躁、避惊险,而于底工造诣上作为示范,这一风气之发扬,固不可不加以重视吧。
而况,高盛麟在表演上所掌握的分寸,尚不止此。我以为高盛麟更大的特点,则在于其能自我控制,而不出之于勉强。他所表演的人物在其底工的要求上,绝不是尽态极妍不留余地,而是含蓄不尽,游刃有余,绝无力竭声嘶,困顿不堪之弊,使人能于稳重之中见到了大将典范、豪客风度。这样既不致挫伤了人物的勇武精神,也更能于勇武之中窥到了艺高人自有不同凡响之处。我们试想《挑滑车》中之高宠,如果才挑过几车,便力乏神疲,勉强挣扎,而至于至死,那还成什么高王爷的神勇呢?《长坂坡》中的赵云,如果于千军万马之中,杀得盔歪旗乱,即使再猛再冲,又何能引起曹孟德爱才之心?从这些例子去仔细推寻,其中确有至理。杨小楼所谓的武戏文唱,文固非瘟,盖无不由人物出发而敷以演员的演技,这岂是专凭跳躁莽撞、哗众取宠者所能望其项背呢?
演员底工的造诣,不仅从一出戏,一个角色的创造上看,能对演员提供充分运用、运造无穷之功,而且在发扬流派上也能得到绝大方便。前辈艺术家之能独树一帜者,无不具有深厚的底工,然后方能就自己的天赋、才能,加以变化丰富,方能与众不同。高盛麟由于自己有湛深的工底,基本上是宗法杨派,而又由于自己的禀赋、体质的不同,以及对于人物的分析理解,也并不曾拘泥于一格。例如他的短打武生戏如《洗浮山》等,则又采取了盖叫天的某些动作,兼收并蓄,融为自己的表演。其《走麦城》则是基本上选择了周信芳的路子,可也掺加了杨派的许多做派,并结合了王洪寿、林树森、夏月润、李洪春等韵味,而未停止于一个方面。这样,就证明了有了底工,然后才能智珠在握,不为一限,不离其宗。我们常说底工是创造的基础,有此而后才能学习流派,才能有所突破,进而自标一格。学流派一般的说,开始是难免亦步亦趋,琢磨日久,则方能以众家所长,融会贯通,高盛麟不止懂得这一点,而且在艺术实践
中做到了这一点。有人对高盛麟的艺术创造,似还有不足之感,自然我们今天还不能以俞菊笙、杨小楼、尚和玉、周信芳、盖叫天……诸前辈艺术家来要求他,但其潜修猛进,是已给他留下了极有利的条件。
谈高盛麟戏,仅仅抓住其底工一点作为论点,似乎不免挂一漏万,忽视其他,亦未足以使人心服;高盛麟的艺术创造,当然不仅这一面,可取之处,的确很多。但底工之深厚,而又善于运用其底工,这是其最突出的一点。我作此论,更重要者,还在于通过高盛麟之成就,作为戏曲演员——不仅武生一行,艺术进修之门径去理解他,去认识他;明镜在前,足资借鉴,亦可以自省,亦可以自励,而他是足以成为一好的榜样的。自然,我所说的需要底工,也并不曾忽视人物内心世界的探索,但那就要在自己的底工的基础上,看各人自己的艺术修养了,而底工则是缺少不了的。由于此,我谈高盛麟戏,也就不单是对他个人的艺术创造而言了。其实,一切艺术,皆有此理,要有茁实的创造,非有深厚基础不可,正如绿叶丰茂多赖树根之深。(附图片)
  高盛麟演“洗浮山”  叶浅予 速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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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江船一席话淘金
  黄世衡
我对于坐船在江上航行,一向至为神往。但这样的机会毕竟不多,所以好几年前的一次航行生活,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历历如画,大有余味。不过,这回味中最是意趣深长的,要算是和船工关于淘金的一席话了。
航行方始,我就看见两岸沙滩上有不少的沙堆,影影绰绰还可以看见有些人在忙碌着。问船工,知道是淘沙金的。这立刻引起了我的兴趣。船工也热心,接着就讲起操作的技术来。但我几乎全然不懂,所以现在也记不得了,只记得他最后那句带总结性的话:“这玩艺儿不比开金矿,忙活一阵子,有时也就是绿豆那么大一点儿。”
“绿豆那么大一点儿”,诚然是够小的了,但这是金子,是在沙里淘出的金子。沙与金,以贵贱论,正是两个极端,然而金子藏于沙中,这又是事实。淘金人深知这个“客观存在”,所以尽管看见的全是沙粒,但他们仍然要在沙中去淘,从不厌倦。
我由此便想到怎样对待别人意见这上头去了。来自大多数群众的正确意见,即使是点点滴滴的,但那都是闪闪发着光彩的金子,应该虚心地、认真地对待。可是,那些乍看起来被认为不那么正确的意见,就常常被有些同志搁在一边,不再闻问。殊不知即使是不正确的意见,其中也可能含有某些合理的东西。这些合理的东西,如果我们抱着沙里淘金的精神,认真细致地去搜寻,也还是可以找到的。否则,它就只有埋没于“不正确”之中了。而这种所谓“不正确”,又常常是人们的主观臆断,未必真的不正确。
确实,淘金不比开金矿来得痛快,但金矿要开,沙金也仍然要淘,不然,让它与泥沙同沉,也实在可惜。一样的道理,正确的意见固然要热情地接受,但对于那些不很正确甚至很不正确的意见,也要耐心细致分析,分析其中的正确因素,分析那些不正确部分产生的原因。
沙里的金子看不看得见呢?记得小时候在河里洗澡,每见沙滩上有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大概那就是金子的光辉吧?我向船工提出了这个问题,他捋[lǚ]胡大笑了一阵之后,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金子是闪光的,但闪光的不就是金子。”
我也笑自己提了个学龄前儿童式的问题。是呀,正因为那闪闪发光的不一定就是金子,所以淘金人的劳动,才特别艰巨,不是唾手可得,而这种劳动也才特别可贵可敬。同样的,正因为那些夹杂在不正确意见中的合理成分不容易一下子发现,所以有心人的发掘,才特别费神,不会呼之即来,而这种发掘也才特别可钦可佩。
这关于淘金的一席话,和由此而生出的一些想法,使我对淘金人的性格似乎有了更深的了解,一种肃然的情感也就在胸中升腾起来。望着两岸依稀可辨的淘金的人们,我似乎觉得他们的身影一下子便清晰起来、高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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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书话
晦庵
  在国外出版的书
我在《书话》里谈到《子夜》翻印版,对翻印这部小说的救国出版社的所在提出疑问,许多热心的读者来信供给线索。有一位姓吴的同志告诉我,这个救国出版社原先在巴黎,后来搬到纽约,《子夜》可能是在那里翻印的,因为旅美华侨中很多人有这部书。那末,看来《子夜》翻印版真个是在国外出版的了。现在我要谈的却是另一本书,一本并非在国外出版且又声称是在国外出版的书,那就是巴金同志的《雪》。
1933年初,巴金同志以煤矿生活为背景,替上海《大中国周报》撰[zhuàn]写一个长篇连载,题名《萌芽》,5月间完稿。同年8月,由现代书局出版,列为《现代创作丛刊》之八。初版两千册,没有卖完就被禁止了。到第二年(1934年)8月,作者重写了结尾,并将几个重要人物的姓名更换,改书名为《煤》,交给开明书店出版,排完后打好纸型,刚刚登出预告,伪中央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便通知书店停印。巴金当时决定和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斗一斗,就买下纸型,改书名曰《雪》,自费印了一版,委托生活书店秘密发行。版权页上印的发行者为美国旧金山平社出版部,注有英文地址:845 Broadway,San Fran-cisco,Cal.,U.S.A.卷首有一篇《前记》,其中说:
我的书在美国出版,这是第二部了,不过第一部并不是小说。
这本小说为什么要在美国出版呢?只是为了纪念一个旧金山的友人,他肯给我出版这一本别的出版家不肯承印的作品,我带着感激和祝福把这本书献给他。
这自然是假话,因为书并不是在旧金山出版的,只是给“检查老爷”出个难题,让他们扮演捉迷藏,抓不到发行人而已。《新生》周刊《闲话皇帝》案发生后,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工作一度停顿,《雪》曾于1936年11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公开出版,列为《新时代小说丛刊》之一。我所收藏的这本书,还有另外两个版本,都由新生出版社出版。其一书名仍为《萌芽》,封面图案和开明出版的《灭亡》、《新生》一模一样,不注出版年月,而用的却是现代书局原纸型,估计是现代版《萌芽》被禁后秘密发行的。到了1939年2月,同一纸型同一封面又加印一版,书名则已改为《朝阳》。这一切都足以说明当时斗争是何等的尖锐。《雪》虽然是改定本,不过初版《萌芽》的结尾也有特点,所以开国后印行《巴金文集》第二卷里《雪》的后面同时又附录了《萌芽》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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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晋阳秋》
解放军文艺社最近出版的《晋阳秋》,是长篇小说《新波旧澜》的第一部。1937年
“七七”事变后,山西这个长期由封建军阀阎锡山残暴统治的地区,由于中国共产党正确地执行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成立了公开合法的抗日救亡组织“牺牲救国同盟会”,广泛地发动了各阶层的爱国群众,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救亡运动。《晋阳秋》就是作者慕湘根据当时的斗争生活,经过长期的提炼和艺术概括而写出的一个侧面。
小说主人公郭松,是一个年轻的共产党员。从他被分配到太原县(古称晋阳)那一天起,就像一颗抗日救亡的火种,立刻在这座古老偏僻而又充满着惊恐失望的小城点燃起了救亡运动的熊熊火焰。作品对当时动荡的中国社会各阶级、阶层作了艺术的概括,并塑造了一些具有性格特征的典型人物。   〔丛述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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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家谈

  清理书库
  蒋先凡
清仓查库,使死物复活,对于储藏精神食粮的书库来说也是需要的。
最近到天津的几个文化单位的大、小书库看了看,却发现有几种不同情况的书籍积压现象。
一种情况是重复的书太多。在一个大学分校的大书库里,《唐·吉呵德》占了整整一书架,一数竟达一百零一本。还听说,这个学校目前深藏不用的《政治经济学》一书,竟在千本以上。另外据一位图书管理人说,有的机关小书库同一种书的数量,又超过了看书人的总和,达到了“人手一册”还有余。
另一种情况是“有非所用”,积存了一些本身不需要的书籍。例如有的党政机关小书库,购置了一些过于专门的文史书,整套的四、五百万言的《英法战争》《捻军》等等,七、八年来从来无人问津。而有的社会科学机关,又堆积了一些不用的科技书籍,如《车床制造原理》等等。
为了改变这种积压书籍的现象,我觉得各单位应该根据本身的情况把存书清理一过,只留下必要的复本,其余的全部出让。
也许有人不大赞成清理书库。会说:书是好东西,人人要读的;目前不读的将来也要读;书的储备,那可是“百年大计”啊!这种说法不能说是毫无道理的。不过,我们不能只看到“百年”之后,却避而不看今天!至于说书是好东西,人人要读书,这当然是对的,正因为如此,才更有必要清清书库,让“废书”、“死书”重见天日,化无用为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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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边儿歌
  张诚
大汽船大汽船,两头尖,嘟嘟嘟嘟浪里钻。汽船吐出一口网,满仓银鱼光闪闪。汽船吐出两口网,船上笑脸对笑脸。汽船吐出三口网,滩上堆起金银山。装火车,上轮船,渔家的金银运不完。
送 鱼海水绿,海水宽,大海把水举上天。风儿急,浪儿颠,朵朵白云片片帆。满海都是渔家船,满船银鱼耀人眼。船船银鱼船船笑,开进大河绕过山。到哪去?城里边,工人叔叔来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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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满都城正阳门(套色木刻)   易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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