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3月6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等待
江深
风暴来了,天色陡然暗下来。放眼望去,海面上狂涛怒卷,海鸥惊飞,却看不到一片帆影,岛上出海打鱼的几十条渔船还是没有回来。
沿着山脚,我快步走进了兰婶的家,这是间普通的渔舍,依山傍海,石垒砖砌,为了防风,屋瓦上还罩着破旧的渔网。推开门,迎面便扑来一股甜甜的香味,大概是煮熟的枣子刚揭开了锅,闹得满屋子雾气腾腾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好一会,雾气中才显露出一张老年人笑迷迷的脸孔来,这便是兰婶。兰婶和我很早就认识了。她是个“苦命人”,十五岁那年被二百斤番茄干卖到这个岛上当了童养媳,命运把她和一个陌生的粗壮男人联结在一起。当她拭干了眼泪,开始习惯于这种生活的时候,无情的风暴却把她的丈夫挟走了。在那浪潮澎湃的沙滩上,她嚎啕痛哭了两天,只捡回一支破橹和一袭蓑[suō]衣。从此孤苦伶仃的兰婶就和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了。女儿生在海边,长在海边,秉承了海的坚强性格,她瞒着母亲穿起了父亲遗留的蓑衣,偷偷地走进了海洋,大跃进以后还当上了机帆船上的轮机手。兰婶并不阻挡女儿迈向海洋的脚步,她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女儿走的路是对的,只是也像村里上了年纪的女人那样按照渔家的传统风俗,坚持着在亲人们出海或归来时,敬上一盏枣子,取个“早”(枣)出“早”归的吉利。
可是今天的风浪这么凶恶,村里的渔船都没有回来,心爱的女儿远在海上,对于母亲的心,这难道不是一种折磨吗?
兰婶用笑声迎接了我:“哦,哦,你是被枣子香味招进门来的吧?得,也敬你一盏……”其实她分明是看出了我的来意,轻松地撢了撢身上的烟灰说:“用不着我担心了呵,条条船上都有收音机哩,我做娘的说的话,海上的人听不见,可政府讲的话,她们句句都能听到,人民政府的心意比我们做娘的要周到得多呢……”说着她便爽朗地笑了起来。
忽然间兰婶收住了笑容,关注地倾听了起来。透过风的呼啸,似乎有海螺的鸣声隐隐传来。啊,是岛上的船队回来了,它们终于冲破重重风浪胜利地回来了。兰婶却显得有点惶乱了,翻一翻衣箱,揭一揭锅盖,仿佛要拿点什么,又什么也没有拿,终于丢下我喜悦地奔出门去。只在这一瞬间,我才依稀地窥见了刚才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秘密。海螺声越来越响了,望着兰婶那奔走的背影,我真打心里为她高兴。
夜晚,我宿在滨海的一家小客栈里,风在屋顶上滚动,浪潮在窗外雷一般地吼叫,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索性起来,抽出纸笔,想写点什么。突然,呼!一阵风把窗子刮开了,吹得纸张散了一地。我正要把窗合上,忽然瞥见海滩上巍巍地亮着一盏红灯。这样的时候,是谁竟还呆在海滩上。
我走到海边,走近红灯,不由得吃了一惊,提着风灯迎风伫[zhù]立着的竟是兰婶。
兰婶告诉我,方才村里的渔船大都回来了,她的女儿所驾驶的机帆船本是最先冲破风浪驶回岛来的,已经快到家门口了,可是她们发觉还有两条邻村的船被风困在海上,于是就毫不犹豫地掉过船头折回了白浪滔滔的大海。
浪潮不住地扑卷上来,海水已经浸湿了兰婶的裤脚,但是她并没有发觉,她的眼神有些忧郁,声音有点沉重,手里的风灯在寒风里不住地颤动。但是她很快就抑制了这种感情,换了一种口吻,像是安慰我也像是安慰自己地说:“放心好了,渔场指挥部已经派铁壳轮出去拖带她们了……这儿好冷,走,我们回家去。”
兰婶的屋子里依旧弥漫着好闻的枣子气息,这里不断有人前来探问,兰婶送走了他们,感慨地说:“都是些好心人哪,替我担着心哩。唉,我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呢?……”仿佛是为了寻找解答,她逐渐浸沉到回忆中去了:“兴许是担心惯了的缘故呵,我打小时起,懂得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在海边等待亲人,年轻时等我爹爹,爹死在海里了,又等我的男人,男人又没回来,往后就等自己的女儿了,几十年来总是提心吊胆的等呵,等呵,就这样等了大半辈子,解放那年才四十的人却连头发都愁白了。往后,什么都变了,我自己也像翻了个个,开始过起了安生日子,在海边长大的人知道这日子要比蜜枣儿甜哪……可是今晚上不知怎的……”说着她又忍不住提起风灯,朝外走去。
呼——猛然间,一阵风又把门荡开了,兰婶收住脚不觉怔住了,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高高的姑娘的身影,她还没来得及嚷出声来,就把自己沾满浪花和鱼鳞的身子投到了兰婶的怀里……
明亮的灯光下,我看见兰婶笑了,她笑得那么好,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平了,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晶莹地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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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南即兴
蔡若虹
访岛上解放军(水龙吟)新房新路新场,场前几付篮球架;路边植树,屋旁种菜,门外栽花;窗前廊下,锦旗高挂,壁报横遮;当红日西斜,练兵才罢,有笑语,不喧哗。我来好似回家,看老树,长遍新芽;茁茁英才,修文习武,朴实无华。卫国兴邦,勤勤恳恳,不事浮夸。愿光荣传统,发扬光大,照耀天涯!
海浴(满江红)犊鼻遮腰,莫笑我,少年模样。镇日里,彳亍滩前,浮游水上。涓滴难忘家是海,临流哪怕风和浪。浴沧波,仰面对飞云,高声唱。立南针,定方向。竖明灯,扫迷障。看调拨乾坤,有人依仗。破浪曾经万里航,移山何止千斤量。到春来,挥臂起东风,新潮涨!
*彳亍[chì-c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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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明代出版家毛晋
路工
毛晋,名凤苞,字子晋,江苏常熟人。生于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正月五日,卒于清顺治十六年(1659)七月二十七日。毛晋少为诸生,非常喜欢读书。大约三十岁左右,就开始经营出版事业,一直到他去世。他对文化事业的贡献,远远超过历史上和他同时代的出版商。因此顾湘曾经说:“汲古阁之名,照耀宇宙内。”
明代至万历、崇祯年间,刻书风行一时,南京的三山街书铺林立,苏州、杭州、徽州、福州、湖州等地书铺普遍发展,而且书铺所刻的书,插图精益求精,都在竞争。当时毛晋的汲古阁可以说是异军奇起,专一购求宋、元刊的珍本书,他在自己门口墙壁上贴着一张广告:
有以宋椠[qiàn]本至者,
门内主人计叶酬钱,每叶出二
百。有以旧抄本至者,每叶出四
十。有以时下善本至者,别家出
一千,主人出一千二百。
这样,湖州一带贩书商人,一船一船满载古籍,送到七星桥毛晋的家门口。当时常熟流行着一句谚语:“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毛晋络续买进的珍本书,达八万四千册,造了一座汲古阁目耕楼,将书藏在里面。这种高价收买的经营方法,使他能收到大量宋本。他藏有很多南北宋内府所藏的珍本书,形成了他大规模校勘、出版书籍的条件。
毛晋收到古籍的珍本书,不是像地主、官僚的藏书家,作为装饰门面的古董去欣赏的。他的目的自然是首先为了营利。但是,他对文化的态度比较严肃、认真。他将珍本公诸于世,帮助了校正古书传刻中的错误,当时他藏书的目耕楼,书架上下三楹[yíng],用十二生肖编成十二个书架的号码,井井有条。每天他坐在楼下,如饥如渴,一边读一边校,雠[chóu]其譌谬。他所出版的书,大多数用宋本作底本。有人问他:“人但多读书耳,何必宋本为?”他举宋本唐诗“种松皆老作龙鳞”作证,说明当时刊行本作“老龙鳞”的错误。而且他所出版的书,比当时一味图利的书铺要认真。当时商业上广告已经风行,不仅书铺要在书的扉[fēi]页上作广告,像安徽程君房的《墨苑》,方于鲁的《墨谱》,为推销自己制造的墨,请海内名作家、名画家来作广告,大肆宣传,而毛晋汲古阁所刻的书,却用跋语,以质取胜的办法,去争取市场。毛晋每刻一书,都有他写的跋语。跋语中介绍该书的作者或编者,说明过去有哪些版本流传,他所用的是什么样版本,有什么优点。这些跋语,不仅起了最好的广告作用,而且对读者说来,是有参考价值的文献。当时陈瑚称赞毛晋:“勘雠流布,务使学者穷其源流,审其津涉。”因此汲古阁刊行的书“遍行天下”,“至滇南官长,万里遗币以购毛氏书,一时载籍之盛,近古未有也。”
当时他雇有印刷工人二十名,刻字工人不知道有多少,据记载家中僮仆都参加了抄书的工作。那时刻书的费用很低,三分银子刻一百字,每两银子换不到七百文,一百字只得二十文。但是毛晋并没有从大量出版书籍中获得暴利,相反,书刻得多,他经济上越来越困难。他校刻《十七史》、《十三经》,从崇祯元年(1628)开始,每年订正经史各一部,十三年如一日,到庚辰年(1640)除夕,《十三经》已经刻完,但是遇到接连两年荒灾,只好卖田三百亩,继续刻《十七史》,到甲申春,遇到大乱,将板片藏在湖边岩畔草舍中,“水火虫鼠,十伤二三”。他“呼天号地,莫可谁何?”乱后,他“收其放失,补其遗亡。”仍旧将《十七史》浩大的篇幅,继续刻成,但是“其费倍蓰[xǐ],奚止十年之田而不偿也。”
很明显,他在进行出版活动中,虽然经营得法,但一遇到天灾人祸,独立经营,没有援助,只好逐渐将田产赔进去,不能得到更大的顺利的发展。
毛晋从天启末年开始刻书,一直到去世,三十多年间苦心经营出版事业,他自己说:“夏不知暑,冬不知寒,昼不知出户,夜不知掩扉。迄今头颅如雪,目睛如雾……”,因此他所刻印的书的数量,超过历史上以及他以后的独立经营的出版家。据《汲古阁校刻书目》不完全统计,刻版共十万九千五百六十七页。要是每版刻二百字,共二千一百九十一万三千四百字,大约全部统计,校刻的字数总有三千万以上。这不仅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实在有很多宋刻本,靠他翻刻,流传下来。甚至像他所刻的《六十种曲》,今天我们还用来重新排印,因为其中有的剧本找不到别的刻本。他所刻的《三唐人集》、《四唐人集》、《五唐人集》、《六唐人集》,清代学者都称为校刻精善。他大量刻印中,虽然苦心校勘,但是还是有错误,尤其《十七史》因在避乱中刻成的,所以错误较多。
他所刻的书,几乎都是大部丛书,如《津逮秘书》,有十五集一百四十五种书。他印刷所用的纸张,也是到江西造纸厂特制的,厚的叫“毛边”,薄的叫“毛太”,今天还用“毛边纸”这个名词。
毛晋于清顺治十六年去世后,他的第五个儿子毛扆[yǐ],还继续刻了一些书。但是当时随着改朝换代,战争的破坏,因此南京、苏州、杭州的书铺,都关门了,结束了明末书业繁盛时期,毛氏汲古阁也消亡下去,无法重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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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草原接生员
蓝波山坡顶花儿千万朵,美不过殷红的格桑花;草原上姑娘千百个,好不过接生员德吉达娃。背一只红十字包,穿一身白长褂,这家进,那家出,汗珠映出星星和朝霞。她的眼睛,闪着千百个阿妈的喜悦;她的心里,盛着千百个阿妈的话。几度草绿鸟啭,几度冰消雪化,她那辛勤的双手,催开多少朵娇妍的新葩。格桑花开放了,吉祥就降落在草原;幸福的月亮银光闪闪,照亮了欢跃的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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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生和熟
泗人
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
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
上面四句诗是清代画家郑板桥几十年来勤学苦练的经验之谈,其中“画到生时是熟时”这句诗更给人许多启发。
确实,人们对事物的认识是由浅入深、由片面到更多的方面,由表面现象到事物本质的,作画也是如此。郑板桥面对竹枝,一笔一笔地画着,随着时日的推移,他就从对竹枝的表面形态逐渐深入认识了竹枝的神态和独特的风姿,经过了“日间挥写夜间思”的刻苦劳动,又不惜“冗繁削尽留清瘦”,漫漫四十年,竹枝终于在郑板桥笔下活了起来,也就是说,达到了“熟”的地步。很明显,没有“生”,就没有“熟”,必须经过“生”,才能达到“熟”,这是作画以至干其他工作都必经的过程。“画到生时是熟时”这句诗充分表现了郑板桥那种对成功充满信心、知难而进、不半途退却的可贵精神。
到“熟时”了,是否意味就此可以停步不前了呢?当然不是。“熟”,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人们的认识是不断向前推移的,随着人们认识水平的提高,又会在“熟”的基础上重新开始探索,又会觉得有许多东西还未认识,还是“生”的。郑板桥有四十年画竹经验,诚然到了“熟”的境界,但何尝又不是“生时”?实在说,也是画到熟时是生时的。
当工作遇到困难,也就是处在“生”的时候,要抱有“画到生时是熟时”的对前途充满胜利信心的勇敢精神;而到工作有了经验和成绩,也就是处在“熟”的阶段时,又决不可停步不前,而应该精益求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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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东风吹海角 盘石立天涯。”
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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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客家姑娘(套色木刻) 张信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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