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3月5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踩高跷及其他
杨垦夫
翻阅报纸,看见有文章介绍踩高跷[qiāo],不禁回忆起过去在农村过春节看见的闹“红火”的景象。那时有各样的文娱演出,其中就有踩高跷。踩高跷的表演者穿着彩色服装,高蹈人群之中,边走边舞,煞是好看。不过,这也得有一定技术。试想用硬突突的木棒走路,还要扭秧歌,有的甚至大劈叉来一个卧鱼式,一直快坐到平地又自己站起来,没有一套真功夫能行么?有时各村高跷还相互比赛。听说过这样的事,在离我们那里不远的地方一次比赛中,有个少年赛手就是因为来不了那艰难的大劈叉等动作而输了。少年发现自己腿劲和功夫不足,回来苦练了一年,第二年春节再次上场,他不但能在高跷上谙[ān]熟地扭秧歌,还能连来大劈叉、单足跳,这次他成为当地最优秀的高跷手。
这少年练高跷的故事,使人想到不少东西。人总免不了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有句老话说:“学然后知不足”,在认真的学(去作、去比、去看等等)当中,不足就会被发现。但对待不足的态度却有不同。不敢正视,固然不对;灰心丧气,也没出息。实在的不足,只有用实际的努力去克服。而这又岂止踩高跷是这样呢?马克思起初是学法律的,也学过哲学和历史,但在编莱因报时,为了维护摩塞耳地方农民的利益,反对禁止农民伐树的反动法令,他同莱因省省长展开了像伐树这样经济问题的论战。在这场斗争中,他发现了自己在经济学方面学识不足。马克思对这不足的回答是积极钻研经济问题、攻读经济著作,从此开始了愈进愈深的巨大的政治经济学方面的研究工作。结果是,不足被改变了,并且与恩格斯一起成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创始人。
从古到今,有多少改变不足、转弱为强的实例,可以雄辩地证明:不足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要有发愤改变不足的雄心。如果,人能善用其长,善去其短,而且努力去其短,不畏艰难险阻,那么他就有希望攀上高峰。
愤而后强,作而后果,变而后通。《中庸》里说:“好学近乎知。”这是对“学然后知不足”的一个很好的补充。从学中发现不足,知不足更加好学,不知就会逐渐被克服而达到知,所以说,发愤好学就是知的前奏,就是“近乎知”。当然,旧的不足消灭了,新的不足又待人去克服。面对不足,我们永远要用旺盛的斗志去对待。“风物长宜放眼量”,不足可以被我们克服,而通向胜利的路上需要的是自强不息。


第4版()
专栏:

家乡的竹和笋
李汉柱
我的家乡,有许多许多的竹,生长在蜿蜒的小河两岸,竹叶把河水映得绿茵茵的,终年都不褪色。
那小河就在我家村前,早晨刚刚醒来,推开窗櫺[líng],便觉一湾绿水奔来眼底,波纹在柔丝般蠕动,仿佛一夜之间,满江的鱼子都孵化了,无数的鱼苗醒来浮起,水面上密密麻麻漾着一层。烟雾在微波上飘逸,宁静中显出活跃,令人感到一种异样的美。你舍不得把眼光移开去,等你看了好久,才突然悟到,那一湾绿水就是那河岸的竹林,而真正的绿水却覆盖在茂密的竹叶下边。
近观竹林,又另有一番情趣。“咯咯”“伊伊”“沙沙”,有的像在窃窃私语,有的像在侃侃[kǎn-kǎn]而谈,这是竹林在响动。寻声望去,这里那里,都散发着青春的光彩,整个竹林欣欣然。而徘徊在竹林中细看,每棵竹又都有自己的神态,这棵峻峭挺秀,宛如人正当年;这棵看来成竹未久,却也亭亭玉立!这棵修长雅稚,别具神采;棵棵都仿佛有自己的志向,都像在思想。你看它们互相又多么亲热呀,有的紧紧依偎,挽臂相连;有的虽略有间隔,但枝叶交错,情谊尤浓。它们牢固地站在一起,像一堵结实的墙,风休想穿过去,闯过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竹的制品在家乡的生产、生活中无处不在。传说,家乡的竹是一个智慧和慷慨的人的化身。从前,有个非常聪明善良的人,他多才多艺,又以助人为乐,遇到各行各业的人有困难,他都可以帮忙,也都乐意帮忙,他百岁临终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都来送终,他对朋友们说:“我死后要变成最有用的东西,继续帮助乡亲们过日子。”他嘱咐他的后代把他埋在河边。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正好下了一场春雨,他的坟上冲出一棵笋来,箨[tuò]落生枝,便成为竹了。没几年,翠竹就长满了河堤两岸。这个民间故事,一代传给一代,然而,谁也说不清从哪一代起,两岸的竹林竟然变成为地主的“渡槽”了,它的一头接着全村人的血汗,另一头则搭在富人的仓库里。多少能工巧匠,曾经闲着双手空着肚子,就是因为家乡的竹虽多,但没有一棵是自己的。自然,现在这河岸的竹林早已成为全村——全生产队所有的了。
那个慷慨和智慧的人只是个传说,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却有一个人,被乡邻们传颂为那人的再生,这个人就是我们的老组长。一解放,他就是居民大组长了,后来他当了合作社长,现在是党支部书记。他生得高细而结实,面目清秀,一眼看去恰像一棵最美的翠竹。他会说许多谚语,又吹得一手好笛子,他有个理想,要培植一个竹山。这些年,村子里总有一些人要出去,每走一个人,他就要约他们在后山上栽一棵竹,还要重复不知道被他说过多少次的话:
“我们有句老话说得好:竹有无限的用场,巧在竹的本身,更巧在竹匠的双手。”
给我印象最深的,要算我离别家乡的时候。那天,他约我晚上在家等他,可是,不巧得很,傍晚时,乡上召集他去开会了,而且,天一黑,老天就滴滴嗒嗒撒开雨来,我紧等慢候,朝雨里望,往黑中听,一直等到十一点,还是没有听到他的沉稳的脚步声,妈妈也说:“想老组长不会来了,你明早还要到街上赶早班的车,就先睡吧。”唉!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心里多想见他一面啊。我说:“我不睏,再等他一下。”我搬了把竹椅子,坐在窗口下。雨还在下着。过了一小会,他果然来了。他把一截烟头吸得一明一暗,像有个萤火虫在他的斗笠下躲雨。等他走近来的时候,那一点子星光,竟然照亮了他那瘦长的脸。我高兴地叫了一声:“三叔!快进来?”“哎!你还没有睡吗?我不进去啦,你安安心心睡吧,明天一早我要往上送公粮,到时候我来拍门叫你,你搭我的竹筏去赶车。”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这时我才看见他背了一支步枪,他是往河堤的方向走去的,他准是准备万一洪水来了,就鸣枪集众。那天夜里,我梦见他一直在雨中的河堤上巡逻。
天灰灰亮,我听到有人在窗口叫我的小名。是啦,是老组长来啦!我和妈妈赶忙爬了起来。“都准备好了吗?”“都准备好了。”“竹也栽过了吗?”“昨天下午就到后山栽下去了。”“好!那就走吧,大娘你不消送了,行李给我提,天黑路滑,你好好回去睡上一觉,有句古话:睡五更,抵得吃人参,儿子交给了共产党,你应当睡得更稳才是啊。”我听到母亲的颤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呵,那还用说……”
坐在竹筏上,两岸的竹林还分辨不清楚。只听到筏下响着淙淙的水声,三叔手里的竹篙也不时地提起来,有一股细流落到水面上去。竹器散发的气息,河里沤腐了的竹叶的气息,和清洌的河水的气息,混合成一种特殊的香味,直到多少年以后,我一闻到这种气味,心里不由己地撩起一种强烈的乡情。天大亮了。我看见筏上堆着粮食和竹制品,简直像群峰在河上飘流。三叔用力撑着长长的竹篙,竹篙仿佛在水里溶化,渐来渐短,三叔的结实的身子也跟着歪斜下去,直到他的肩头几乎贴着了水面。竹筏在竹荫下滑翔而过,竹林缓缓地向后移去。筏边翻滚着轻快的分水浪珠。竹筏进入了深水的下游,用不着再撑了。三叔放下竹篙,和我坐在一起。我想,他要嘱咐我一些话了,我的态度应当庄重些。可是,出乎意料,他从腰带上把笛子拉了出来,横笛弹指,漠然地望着远方,竟然吹将起来。他吹了几个家乡流行的小调,勾起了我强烈的乡思。“竹有无限的用场,巧在竹的本身,更巧在竹匠的双手。”我分不清这句话是我刚才想起的,还是他刚才跟我说的……。
“去了要好好的干!我们有句老话说得真好——‘春笋出土高过母,箍桶还用老篾条’……”
这几句话使我从幻觉中醒来,我明白了这才是他对我讲的送别的话。于是,我对笋的一些印象,混合着三叔平时对竹和笋的一些言词,一齐在脑际涌起。“累累节转苍龙骨,寸寸珠联巨蚌胎”。这是古代诗人对笋鞭的描写。笋,它就生发于如此美丽的笋鞭上。当它还未苏醒的时候,就像小牛犊头上那将出来的“乳角”,短促促的笋箨上,生长着茸茸的绒毛,略着色彩,你看见了,很想用手去轻轻地触一下。一场春雨过后,它一口气冲出地面上来,身姿丰满,生机盎然,如画似屏,缠绵地引起你的美感,叫你心爱。笋的成长速度,更是惊人的快;它通常是出土一旬便成竹。据说,古人造笋字,就是从“竹”从“旬”而来。啊!笋是多么可爱,有谁比得上笋的正直?它无枝无蔓不偏不倚;有谁比得上笋纯洁?它白玉无瑕纤尘不沾;有谁比得上笋长进?它不折不挠直攀云天……
然而,是“春笋出土高过母,箍桶还用老篾条”啊!
多少年来,这些情景一直嵌在我的心房。像陈酒似的,藏的时间越长就越有股酒劲儿,使我觉得余味不尽。
我的家乡是个竹乡。蜿蜒的小河两岸,竹林郁郁葱葱,蓬蓬勃勃,后代比前代好,一代胜过一代。河水绿茵茵的,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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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阿凡提的故事

县官和狗
城里县官命令阿凡提道:“去给我找一条能撕人咬人,动作敏捷,性子很坏的狗来!”
阿凡提并没有按照县官的叮咛;相反,他找来了一条一很懒惰,二又老实,三不咬人的狗来。县官见了狗后,绷着脸,很生气地说道:
“哈!哈!阿凡提,你的耳朵长在哪里去了!我是怎么给你交代的?”
“哼!哼!请您放心好了。”阿凡提望着县官,说道:“这条狗养起来,只需五六天时间,它就会跟您学会一副强盗心肝,为非作歹,逞凶逞强;那时节,不要说它撕人咬人,它连铁绳也会弄断的!”
〔党牛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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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听乐札记

适体与适度
——从梁美珍的演唱谈起
李凌
春节期间,听了四五位女高音的独唱,虽然其中有花腔、抒情、戏剧性、民间之别,而却都或多或少带有追求情兴、气盛、意露、音强的偏向。
本来,一个歌唱者能一往情深,歌欢则音与笑并,咏戚则声与泣偕,这也是一种特色。我不大认为像某些论者所说,只有含蓄,才是表演艺术中的至美;因为歌唱中的热情、豪放和含蓄、蕴籍,纤秾、华丽与轻清、婉约,都同为艺术表演中的美,同样能创造出艺术的绝境。
问题在于,该刚该柔,应浓应淡,须显须隐,或者像魏良辅所说,哪些体式要驰骤,哪些要规矩,哪些要有抑扬,像《扑灯蛾》,“虽疾而无腔,然而板眼自在,妙在下得匀净”……,首先要用得适体。
比如像梁美珍过去演唱《多瑙河彼岸的查布罗什人》中的《奥达尔卡与卡拉斯》的二重唱,满纸大红大绿、凌厉泼辣,这是适切的,所谓“声虽已甚,其意无伤”。其次,像她那天唱的《这很难说》,做得天真、倔强、俏皮、活泼、有声有色,也和曲趣吻合。还有她的《玛依拉》,热辣得也还相称,因为这首歌曲,有点像苏轼吟咏西湖:“淡妆浓抹总相宜”。有些歌者把它唱得轻清、活泼,也有另一种情趣。
但是,像她歌唱莫扎特的《阿利路亚》和《凯鲁比洛的抒情曲》(《费加罗的婚礼》)、格林卡的《安东尼达的抒情曲》、威尔弟的《莱奥诺拉的咏叹调》(《游吟诗人》选曲),就感到偏于激动,过求声亮(特别是莫扎特两曲),每每兴致一来,信情而歌,不是剧烈的体式,也唱得剧烈,不是浓重的风格,也唱成浓重,使得这些迥然不同的歌调,面目模糊,也往往使得许多细致的情感,无法体现出来。
适度是适体的进一步的要求,这里包括了段落、语句的描画,起、承、转、合、以至适当的对比与安排,也包括了某些细致的意境的体拟。
适度就是恰到好处,不过火、不太满、不唱尽、不做作,有时还要留点余地,所谓“夜长曲尽意未尽”,让观众去回味。
特别对于一些热情、豪放的东西,应多所设计,不能只靠热劲来体现气势。要注意“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有时以一种巧妙的安排,也能显势。比如魏启贤歌唱《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开头几句说白,是要说得有气势;最初他念得声色俱厉,以至接唱很费事,后来他改用轻低而有力度的朗诵法来处理,却获得更佳的效果。
尝读琴书,有“兴到而不自纵,气到而不自豪,情到而不自挠,意到而不自浓”,像蕊中的兰茝,不馥而馥。就颇有感触。
的确,一个歌唱者,一旦入了情,沉浸在人物情节之中,有时也很难自持,自制。可是,艺术究竟是艺术,所谓“戏假情真”,是真非全真,要情真,而又要能约束、能自持,才不至于过度。
俄罗斯歌唱家夏里亚宾唱歌非常热情、认真,但他极力主张歌唱时必须清醒。他说,即使在情感极度高涨——充满灵感的时刻,他还可以“控制”声音进行的过程(见戈鲁别夫的《声乐教师须知》)。他认为这是考察一个歌唱者在歌唱的进行中是否还能保持鉴别力和分析力的重要标志。
我国古代的唱论、琴论,有许多关于表演艺术上的“适体”、“适度”的优异的见解,如何逐渐使这些卓越的传统在我们新的歌唱实践中发扬开来,这恐怕是缔造我国新的声乐学派中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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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北京传统曲艺总录”
傅惜华编著的“北京传统曲艺总录”,最近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
北京传统曲艺作品,形式繁多。本书收集了从元、明、清以来到解放前为止在北京地区流行的八角鼓、石派书、鼓词小段、莲花落、时调小曲及各种缺失调名的杂曲一百余种,数千余条,除了长篇巨制或中篇成帙的子弟书、弹词等未予列入外,一般能见的短篇小段的曲艺作品,差不多全部收进去了。对每一曲目,都详细说明其版本流传、收藏出处,并对每曲内容、题材来源作了简要介绍。这对于曲艺研究工作者和治民间文学史的人是有参考价值的。曲艺工作者还可以从这些多种多样的形式、风格中受到启发,作为借鉴。
三十年以前,刘复、李家瑞曾据伪“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藏各地传统曲艺曲本,编成一部“中国俗曲总目稿”,所收曲艺作品相当丰富。但伪“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藏这批宝贵的民间文学遗产,在抗日战争时期,被国民党反动派从南京运往云南途中,全部葬送在江鱼之腹,刘复的“中国俗曲总目稿”就成为研究曲艺作品唯一的一部参考书目。由于这部书印数甚少,要想找到它已很困难。现在“北京传统曲艺总录”所收曲艺大大超过刘复的旧著,它的问世,无疑是曲艺工作者的一大喜讯。
(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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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鸟 林风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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