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3月23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天涯处处皆芳草
——西双版纳散记
曹靖华
这虽是农历残冬腊尽时节,在北国,依然大雪纷飞,滴水成冰,而这儿却云淡风轻,艳阳当空。我们坐在橡胶荫下,敞开上衣,让轻风徐徐拂着内衣纳凉。翠海茫茫,不知何处是“岸”。偶尔举首仰望,呵,这是谁的妙手,搜集了人间所有翡翠,嵌[qiàn]镶成这面无边的翡翠幕幔,把蓝天遮得一点缝儿也不露?艳阳扑到幕幔上,映得一片葱绿耀眼,把台布,人脸,洁白的衬衣,女同志的淡色的夏裙,以及这儿的一切,都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绿影。桌上摆着叫不出名字的,从来不曾见过的,香气袭人的各种鲜花,吃着这儿自栽的木瓜、香蕉……喝着自种、自磨的浓郁芬芳的咖啡,听着亚热带作物研究所的负责同志谈着他们如何在党的精神感召下,像抚育儿女似的,培育出祖国需要的作物,并在这儿“落地生根”了。
我们出了“翡翠幕幔”,浴着阳光,在阵阵花香里,一个作物区一个作物区地慢慢儿走着,看着。不知怎的,大家都恍恍惚惚像在作梦,又像在神仙故事里着了魔,变成故事中的人物,都神魂颠倒起来,又像受了这儿的“落地生根”的感染,脚下真正都生了“根”。夕阳用特别夸张的手笔,把这儿作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抹到地上,似乎故意在催我们快走一样,我们也确实早已超过了原定的时间,可是谁也无力把自己脚下的“根”拔起来。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些油棕、油果、油瓜、腰果、咖啡、可可、香茅草、麝香草、罗芙木、曼陀罗华、象牙果、流连果……对着这些脉脉含情的奇花异木都痴痴儿望着出神。不知怎的,大家都这样情意缠绵,望着这些“流连”果,都真正“流连”不忍去了。那“落地生根”呀,它顶端放出一簇簇的一指多粗,二寸多长的淡紫色的筒形花,在夕阳的余辉里,仰着娇态可掬[jú]的笑脸,迎着远来的客人,仿佛希望你对它多看一眼似的,而我们对着这些又怎能不“流连”,怎能不脚下生“根”呢!尤其是芳香作物区,这儿的花香、枝香、叶香,根香、统体芬芳馥郁,沁[qìn]人心脾!
“小西双版纳”呵,你这“黎明城”〔注一〕的翡翠呀,我们怎能斩断情“根”对你不这样流连呢!难道你能把那漫山遍野的紫檀、楠木、樟树、铁力木、金鸡纳霜树等等,数不清种类,也叫不出名字的药用植物、经济作物,以及那些千姿百态、芬芳醉人的奇花异卉,占全国植物一半以上的东西都能移来吗!翡翠嵌成的西双版纳呵,是谁在你上面洒了万年香的露,使你永世芬芳四溢,处处清香醉人呢!任凭谁走到哪儿,不管是傣族同胞的竹楼下也好,不管是澜沧江,流沙河畔也好,不管是边防战士的身旁也好,也不管迷宫似的进去不远就会迷失方向的原始森林里边也好,任凭你在哪儿,只要随手摘下一个叶片或一根草茎,用手指轻轻儿一揉,一股浓郁的芳香,准会把你熏醉!
天涯芳草呵!你这浓郁的芳香,浸润着人的心,在人的心坎的深处,滋养着一种沛然莫之能御的威力,令人对你迸出烈焰般的爱。倘使有什么歹徒,用贪婪的眼睛,从我们的大门口,不怀好心地对你偷偷儿瞟一眼的话,你身边的“勇敢的人”〔注二〕,定要抓起“砍刀”,向他发出雷一般的警告:“当心你的贼眼睛!”天涯芳草呵!祖国的儿女,都会用自己的胸膛来卫护你,不让你遭到任何歹徒的欺凌!
〔注一〕即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首府允景洪。
〔注二〕傣族地名喜用“勐”字,汉语意即“勇敢的人”。


第6版()
专栏:

情绪并不是一件小事
余飘
高尔基在他回忆列宁的一本书里写道:
“生活俭朴,没有烟酒的嗜好,从早到晚忙于复杂而又困难的工作,他完全不会关心自己,可是却仔细地注意着同志们的生活。他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桌子面前,很快地写着,而且一面不让笔尖离开纸,一面说:
‘你好,健康怎样?我马上就完啦。有一个同志在内地,寂寞得很,显然是疲倦了。必须给他打打气。情绪并不是一件小事情呀!’”
在这里,高尔基怀着无限敬爱的心情,用极简练的笔墨描绘了这位无产阶级伟大导师的形象。从他的生动的叙述中,我们看到列宁对同志们的关心是深切感人、无微不至的。
“情绪并不是一件小事情”,这句话是多么值得我们反复咀[jǔ]嚼。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列宁的那位感到寂寞的同志,一定也是一位革命者,也许是由于工作不顺利,困难不能解决,或者是由于生活上遇到不如意的事,情绪受到影响了,感到寂寞了,甚至劲头不大了。这在别的同志看来,也许认为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至多皱皱眉头,批评几句就完事。然而列宁并不是那么简单地处理这件“小事”,从高尔基的叙述里,我们清楚地看到列宁把这件事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毛泽东同志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也曾告诉我们:“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这是革命者阶级友爱的真挚表现,也是巩固革命队伍的团结和发挥每个同志的革命积极性的重要条件。
一个同志有病了,躺在医院里。我们抽时间去看看他,会使他增强同病魔作斗争的信心,因而收到更好的医疗效果。
一个同志在生活上遇到了困难,我们伸出支援的手,会使他感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从而很快地克服了困难,奋勇地前进。
一个同志背上了思想包袱,我们不是嫌弃他,而是亲近他,团结他,帮助他放下包袱,使他在工作中发出更大的光和热!
如果我们不是按照列宁和毛泽东同志的精神对待同志们的思想问题、情绪问题和生活问题,不是细心地、耐心地并且是满腔热情地去处理,而是相反,那么,这些生病的同志、生活上遇到困难的同志和有思想包袱的同志的革命意志和工作积极性,都会遭到不应有的损伤。这些事情,孤立起来看,也许意义并不重大;在工作日程表上,它们也许不占第一位。但是“涓涓之流,可以汇成江河”。如果我们每一个人特别是领导人都注意了这些事,从而使我们的队伍里每一个成员都情绪饱满,意气风发,心情舒畅,那就会百倍地增强我们的战斗力。


第6版()
专栏:

略谈逼真
雷圭元
打开3月8日人民日报,在第六版上,触动我眼帘的是新石器时代劳动人民创造的杰出的造形:一条《半坡鱼纹》,一只《华县鸟纹》,一个《华县鹰鼎》。
我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易水同志介绍这些造形艺术的文章《神似、生动、古朴》深得我心。我也很想写这样的文章鼓吹“神似、生动、古朴”,也很想谈一谈“新石器时代造形艺术”之类的问题。
这篇文章中引了一句成语“栩栩[xǔ-xǔ]如生”。引得恰当,用来说明四千多年前劳动人民的创作手法,再好也没有了。它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结合的创造手法。
我因为编图案基础教科书,理了一下庙底沟彩陶纹样。这使我对古代(远古的)劳动人民的造形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从中学到了不少中国图案的造形规律。
首先,我明白了庙底沟的当时画彩陶的妇女们,是真正的图案设计家。她们开始把中国图案的规律,奠定下来。她们运用了“条理与反复”的原则。把装饰分成部位、段落,产生了节奏、韵律。她们反映了原始的朴素的宇宙观——“对立的统一和斗争”,所以能够达到生动的、朴素的美。
其次,她们是真正的画家。她们力求“神似”,不拘细节,力求事物的本质的美。也可以说她们开启了中国图案写生变化的正确道路。
她们把星星、月亮、太阳、山、水、渔网等形象用点、线巧妙地组织在图案的构成中,形成一幅宇宙之美与劳动之美结合的画面,令人感到真如庄周梦蝶一样,既是真像又是假像的“栩栩如生”(栩栩如生原意也不是“自然的原样”)。
她们描写一条鱼,一只蛙的时候,开启了图案造形的夸张手法。所谓夸张,不是把所有的生物细部平均地对待,而是加强它们的特征,减弱它们的无关紧要之处。就像易水同志文章中所提到的:“短颈硕腹,背上满缀圆斑,活现出一只行动蹒跚[mán-shān]的大蛙”。而与壁虎相比较,一则“稍一触动它就会甩尾逃去”;与“笨拙的蛙”相比,显得灵动。这难道不是所谓“传神之笔”么?这种中国图案上的传神之笔,就是图案的“意境”,也就是“写生变化”中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意在笔先。造形也就是造意。而四五千年前的图案设计者早已传给我们这个“宝”了。
我们的民间艺术一直继承这个优良的传统。像民间蓝印花布上的“蝴蝶”、“莲花”、“瓜”等纹样,我们如果用心观察的话,它们之间是一脉相传的(虽然生活不同了,题材不同了)。蝴蝶的“须”,不知比真的要“大”要“粗”几倍;莲蓬也是可以画得比荷叶还大;而瓜藤,却又长,又粗,又大,简直是夸张极了。
为什么呢?
艺人们画蝴蝶,并不是画蝴蝶的标本,而是画它的精神状态。夸张了须,等于夸张了“蝶恋花”或“喜相逢”。夸张了莲蓬,等于夸张了“连生贵子”。夸张了瓜藤,等于夸张了“瓜瓞[dié]绵绵”。瓜如果摘断了藤,在农民意识上是不可想像的,那就等于断绝了“后代”,也就是断绝了劳动力。所以农民创造的“瓜图案”,瓜倒不一定画大瓜,叶不一定画多叶,而藤却不可省略,相反地要夸大。
这样的图案才称得起“栩栩如生”。生者,生活也,非生理也(当然也与生理有关)。此才称做“逼真”。逼者,逼近真理也。图案的美,在其中矣。
我非常同意易水同志文章的最后几句话:就“这几件看,都显示了当时人们丰富的想像力,能把要表现的东西塑造得传神、生动、古朴可爱,到现在看来,仍不失为出色的造形艺术品。”
我借用它来结束这一篇文章。我再补充一句:新石器时代的造形和装饰,是我们学图案这一行的祖师。我们要拜它们为师,然后继承发扬,青出于蓝。


第6版()
专栏:

一簇永不褪色的红叶
——叶刚烈士的《红叶童话集》
胡从经
在我的案头放着一本翠绿色的书,封面上飘拂着两片火苗般的红叶,这就是《红叶童话集》,作者署名为“一叶”,上海亚东图书馆印行,1931年6月初版。集子里共收有《红叶》、《字样和白纸》、《青鸟》、《优美的琴声》、《一个奇怪的故事》、《奇遇》、《鱼篓》、《自由的蒲公英》、《两支奇怪的笛子》等九篇童话。
“一叶”是叶刚同志的笔名,他原是陶行知先生主办的晓庄学校的学生,一位年轻的共产党员,1930年春被捕牺牲于南京。白韬同志《陶行知的生平及其学说》一书中曾记有关于叶刚烈士被捕牺牲的始末:“1930年的春天,我们都离开晓庄在城里活动,他却獃在晓庄和国民党驻守的连里士兵纵谈着革命问题,劝他们抛弃反动派走到革命的人民大众方面来。他又向连长谈起这些问题。连长告了密,说他是沪宁路的暴动总司令,当晚用汽车装到城内卫戍司令部,老爷们听说是暴动总司令,惊惶万状,不敢送到雨花台去执行枪决,当晚就在城里活埋掉了。”我们年轻的战士和作家就这样壮烈地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以自己的碧血浇灌了将来的幸福之花。
不久前,经过我们的查询,知道叶刚烈士是浙江黄岩人。1928年春到南京晓庄学校读书。1929年前后,晓庄学校师生在党的领导下,掀起了反帝、反蒋的革命运动。叶刚同志英勇地参加了一系列活动,一直站在斗争的最前列。与此同时,他还用笔进行战斗,写了许多富有革命性的童话,在学校的墙报上发表,吸引和教育了不少读者。后来集结起来,由陶行知先生介绍给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从此这些红色童话的革命影响更为扩大。1930年春夏之交,国民党反动派无理封闭晓庄学校,大肆搜捕屠杀革命青年,与叶刚同志同时遇难牺牲的达数十人之多,其中有叶刚烈士的同学、左翼戏剧家联盟的著名演员宗晖。最近,白韬同志在回忆叶刚烈士光辉事迹时,无限感慨地说道:“他为革命牺牲的时候不过二十三、四岁。事情虽隔了三十多年,但是身材不高,却粗眉大眼、英气勃勃的叶刚烈士的形象,至今一闭眼就仿佛在我面前一样。他不愧为人民的好儿女,革命的英雄。”让我们也同样永远缅怀与纪念着叶刚烈士吧!
如今,《红叶童话集》作为一项珍贵的革命儿童文学遗产被我们接受下来,不仅是进行童话创作引以借鉴的范例,也是探索中国儿童文学战斗传统与历史经验的难得资料。童话集中的某些篇目,至今仍不失其巨大的教育意义。例如《字样和白纸》就是一篇独具匠心的童话创作,其构思的巧妙、结构的严谨是十分可贵的。作品通过各种象征性“木版字样”的活动,揭示了阶级压迫与反抗的真谛,歌颂了人民大众的革命斗争,诅咒了统治阶级的腐朽灭亡。它的结尾这样写道:“现在桃林纸带着咒骂‘王’‘将’‘官’‘兵’的活动影片,要到全世界全人类的面上去宣传革命了。因此那残暴的‘王’‘将’‘官’‘兵’的字样就永远地在白纸上现丑,被人咒骂着一直要到世界上没有它们的影子的时候为止。”在三十年前小读者的心目中,由于现实的刺激与教育,这“王”“将”“官”“兵”之流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其它如《红叶》、《自由的蒲公英》和《两支奇怪的笛子》等篇,都通过幻想、夸张等特殊形式,积极宣传无产阶级革命思想。


第6版()
专栏:

江海行(二首)
元辉
十月乘船下珠江
十月乘船下珠江,
一程水浪一程香:
瞧不够丛丛橘树笼红云,
望不断夹岸香蕉串串黄,
土肥杨桃枝头密,
树高木瓜串儿长,
蔗林漫长堤,
沃野凝蜜糖!
锦色入南海,
采歌百里扬,
问船工:鲜果运何处?
南国品评北国尝。
珠江一条输香带,
甜情蜜意流四方!
打蠔谣
挽袖试蠔刀,
卷裤看退潮,
一叶滑板泥滩上漂,
海边去打蠔!
潮平海滩阔,
满地露蠔帽:
密鳞蠔、僧帽蠔、瓦刺蠔……
十里蠔场凝脂膏!
冬至蠔肉肥,
一路油渍漂,
莫等潮回水遮路啊,
快呀快打捞!
这滩忙打蠔,
那滩育蠔苗,
海水不枯石不烂啊,
日日赶海潮!
蠔篓沉甸甸,
笑声一串串,
笑声化入千家灶,
玉盘盛珍肴……


第6版()
专栏:

晒网(套色木刻) 杜应强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