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2月27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圣诞老人的礼物
〔古巴〕拉乌尔·冈萨雷斯·德·卡斯哥洛
山里下来的冷气透过棕榈树,被风吹得愤怒地呼啸着。他起身拿来几张报纸,准备把吊床糊好,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形,像是一个鬼怪,踮着脚悄悄地向院子里走去。
这使他想起了大儿子华金。也是在一天晚上,华金出走了。他那时没有阻拦儿子,因为儿子已经十四岁了,已经是个懂事的大人了。然而这个儿子还不到八岁,而且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了,其余的都是女孩子。
“你上哪儿去?”他从吊床上起来问。
男孩子止住了脚步。他很尊敬父亲,但是这种尊敬仍然不能叫父亲改变主意。而父亲也懂得,大儿子的话是对的,因此让他走了,但是在现在这情况下再不能这样做了。
“我肚子痛……”
父子俩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父亲根本就不理这个碴,仿佛儿子什么都没讲一样。
“等你妈妈回来,我告诉她,叫她好好打你一顿。她不在,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我在外的时候,你还得照顾妹妹呢。”
妈妈为第一个外孙接生去了。他希望是个男孩子,他有六个女儿,只有两个儿子,更确切地说,只有一个儿子,华金永远不再用他那恶作剧和十言诗来使家庭充满欢笑了。那时他总是在不太寒冷的夜里弹着人家教会他的三弦琴,临时编些十言诗来歌唱……
“您不叫我去,可您自己还参加斗争呢?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您不也整夜整夜不回来吗?您出去斗争好几次了呢……”
“你要听我的话。”
“但是,我不是个女孩子……”
孩子把小包裹放在松木桌上。父亲装作没有看见,开始安慰他:
“等你长大了再跟‘他们’去。现在家里还需要你。”
“可这里没有战斗啊,在家里什么都不能干。”
“你没有武器怎么能去战斗?人家不收留没武器的人。”
“我可以用石头,我可以去夺乡警的枪……”
完全一样:一样的情况,一样的词句,现在是尼诺讲的,而那时候是华金讲的。那时华金的愿望在他那样年纪已经显得过高了。
“你还没有经验,不要去吧!”他曾经这样对华金讲。
“尼格和维森德都到游击队里去了。他们给了我一支猎枪,我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
“人家都有机关枪,猎枪能管什么用。”
“尼格夺了乡警一支枪。人家每天都监视着乡警,等他们一落进埋伏,就把他们的好武器夺过来,那时我就可以把这支猎枪送给别人了……”
一切劝说都没有用、他很想保存儿子的生命,但是儿子渴望成为有用的人,投身到由少数人开始的斗争中去。而他们,村里最年轻的人们,是第一批了解这个斗争规模的人。父亲只能答应他去了,他快十五岁了,身体高大结实,而且愈来愈向往正义。
以后他只见过华金一次。黄发又长又乱,遮住他无须的面孔。他同时感到很骄傲,深怪自己以前未马上答应儿子去。
“爸爸,我夺了一支圣·克利斯托巴尔〔注〕。但是我把它送到部队里去了,部队需要啊。不过,还是我这支猎枪好,总叫我交好运。”
他骄傲地说着,很满意自己尽了义务。而父亲这时却因未去扛枪杆而感到了惭愧。
“你要看见乡警那副怪样,那才好笑呢,我夺他枪的时候,他两腿打战,吓的屁滚尿流的。……”
同伴们都笑了起来,而父亲却笑不出来,干裂的嘴旁只露出了一丝痛苦的微笑。以后他才懂得他当时为什么笑不出来,因为以后再也不能够活着见到儿子。
“爸爸,我一定小心,等我再夺到一支枪,我就投部队去。”
华金并没有小心,他很大胆,不怕子弹。一天人们把他送了回来,裹在棕榈叶里,赤裸的身体满是弹痕,像是一个红色的蚕茧,金黄色的头发在黄昏的太阳映照下闪闪发光,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整个太阳的耀眼光辉都集中在这双眼睛里了。
“这是你儿子的尸体,看你们以后还造反不?……”
尸体滚向茅屋的门前,妻子和女儿放声大哭。他手无寸铁,只得忍受他们的辱骂,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这群人匆忙离去,也是因为害怕夜晚的来临。
于是父亲瞒着小儿子拿起了大儿子的破旧的猎枪。白天他是个不可侵犯的农民,晚上就出去打埋伏,给转移的或前进的部队带路。他就这样来报复用机关枪打死他那金发的儿子的人。
“你现在还不能去,想想你的哥哥,等你长大了,我亲自给你弄一支枪,你想上哪里去,就送你到哪里去。”
“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呀?到那时,也该结束了……”
他回到吊床上,用报纸盖上身子,来抵挡十二月猛兽般的寒冷。
除夕,他们是又忧又喜地度过的。喜的是起义军正在所向无敌地前进,忧的是在这最后阶段伤亡在增加。
“是个男孩子。”妻子对他说道:“他爸爸要是知道了,该多高兴啊!”
“还没有告诉他吗?”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但愿上帝保佑他能活着回来。”
“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但这是需要的。”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会哭上几个月的。”
“那时根本没有时间去哭,好多事将等着我们去做。”
妻子弯着腰,继续烫着她不在家时积下来的衣服。
“罗西达怎么不替我把衣服烫掉?我要是不在,什么东西都给你堆起来。”
丈夫小心地向周围环视了一下,看到女儿不在这里,说道:
“什么也别对她讲,她这几天很忧闷。”
“为了罗道尔夫?”
“嗯。”
“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人家都说医院尽出奇迹呢。”
“必须割掉一支胳臂,是手榴弹炸的。”
妻子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他们沉默了一会,突然听到远处有爆炸声和机关枪声。
“尼诺哪去了?”妻子立刻想到了小儿子。
“上女教师家去了,他想在六号前叫老师教会他写字。”
“怎么这样忙?”
“他想给圣诞老人写封信。”
“这末大的孩子了,还搞这一套。”
“老师说这还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幻想呢。”
“我一直反对叫孩子知道什么圣诞老人之类的东西。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要什么没什么吗?”
“情况很快就会变的。”
“愿上帝保佑……尼诺到底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
后来知道:原来尼诺想要一支来福枪,好叫起义军接受他参加。
“我劝说他不要这样,可他不听,一定要一支真枪,别的东西都不要。”女教师对父亲说。
“您干什么叫他给圣诞老人写信呢?”
“我原想,像他这年纪也许要点什么玩玩,没想到他要真枪。”女教师解释道。
“干大人的事,还太小呢!”父亲下结论似的说。
一月一日给他们带来了暴君逃掉了的消息。
“巴蒂斯塔跑了……巴蒂斯塔跑了……!”女教师和所有的学生喊了起来。
“你们怎么知道的?”父亲半信半疑地问。
“电台广播的……”
“好呀!”母亲欢呼起来。
大家从小小的矿石收音机里知道了可憎的政权倒台的消息,这是从过去贫困、漫长的岁月度过来的最美好的一个新年,这也是新年的一项最贵重的礼物。
但是尼诺看来还是不太高兴。他缩在厨房的角落里,双手还紧握着那封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的伟大愿望写给圣诞老人的信。父亲走近他,伸手抚摸那总是使他回忆起华金的金发。
“你可以要别的东西了,再写一封信吧。”
孩子更加紧握了那封字体歪歪斜斜的信,生怕它飞去似的。
“不,我还是希望他给我一枝真枪。”
“现在已经不需要枪了,战争结束了,我们获得了过去不能得到的一切……”
尼诺抬起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好像是从这欢乐的时刻看出更远的事物。他用成人一般的声音说道:
“为了不叫他们把这一切再夺走,现在还需要斗争,还需要枪!”
可是,父亲还觉得这个孩子很固执呢。
〔注〕是枪的一种牌子
〔孙家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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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影评

一片丹心 无限忠诚
——漫谈电影《春催桃李》
边善基
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新生的美好事物,愈来愈普遍地占着主导的地位。对电影创作来说,将当前美好的事物,加以概括、集中,使之成为典型的艺术形象,这是很有意义的。电影《春催桃李》就是这么一部取材于当前社会主义现实生活、以歌颂新事物为主题的新作品。尽管作者在这里叙述的只是上海里弄开办民校的
“一段小故事”。但从这段故事里,却生动地反映了城市社会主义革命所引起的剧烈变化的人情风貌,塑造了一位在大跃进形势鼓舞下,不怕困难、敢于斗争的崭新家庭妇女形象。
影片对主人公顾三娟的形象塑造,很有光彩。她是一个解放后才摘掉文盲帽子,在夜校补习还只达到初中毕业程度的普通家庭妇女。党要她担任民校教师,挑起办好民校的担子。尽管这项工作,对三娟来说,是生疏而又艰巨的。但强烈的翻身感,使她感到责无旁贷。她认为既是人民需要,自己就理应从命。她听党的话,立志把民校办好。终于勇敢地挑起重担,排除了重重困难。显然,影片在她身上所表现的这种知难而进,勇于挑重担的先进行动,是我们新社会无数美好事物中的一个写照。顾三娟这个人物,所以能让人感到有一种坚忍不拔而又富有时代美的气概,就在于作者不仅为人物创造了合乎生活真实的典型环境,并还为人物的行动找到了有力的依据。这就是,她对人民事业的无限忠诚和对党始终不渝的一片丹心。
在三娟办校的过程里,她遇到的不只是从无到有、缺乏经验的困难,而更多的,还有来自周围落后的因袭守旧的观念,以及资产阶级思想的袭击。试想,人物生活和斗争在这个特定的情境里,如果没有坚强的革命意志和信念,就很难做出成绩。影片对这些情节,通过人物之间由于两种不同思想引起的关系变化和性格冲突,采取起伏有变的结构方法,作了细致的描述。比如三娟办校,始而遭到里弄文教主任唐同志的反对,认为一无师资,二无设备,哪能“白手起家”?继而,当学校办起来时,她又偏偏遇上这么一位对手:解放后第一次参加社会工作,满脑子沾染着旧教育方法的赵玲。于是在教育姚阿根的问题上,两人就不可避免地发生分歧,引起纠葛。使顾三娟卷进矛盾的漩涡里,从而极有层次地展现了人物的性格。顾三娟要办好民校,必须不断地排除这些障碍,用自己先进的思想行为,去克服和影响周围的落后、保守的思想。如果说三娟的形象是在不断克服困难的办校过程里矗立起来的话,那么她的性格特色,恰又集中地表现在她敢于同这些旧思想进行不懈斗争上。
影片有些戏剧场景的设计和细节安排,也是很有色彩的。可以看出,电影编导是能围绕着人物性格的刻划,而着意经营。例如顾三娟第一次上课时,由于姚阿根和杨大宝在课堂里斗蟋蟀,引起秩序大乱,一哄而散。此时恰值唐主任走来,他听信了杨霞的冷语,对顾三娟进行指摘。说什么“迟垮台不如早收场”,要三娟知难而退。可是倔强的三娟对唐主任说的话,兀自不答。她就是俯首奋力地拖着地板。直到唐主任问之再三:“你是不是同意不办了”,她才猛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办!”接着又用力地拖刷地板。这场戏的构思,是饶有情趣的。编导在这里赋予人物很少对话而只有“拖地板”的动作,但它却有助于三娟内心活动的烘托。作者不仅借这个场景,表现了两种思想的尖锐斗争,寓动于静地推动了下面剧情的进展,并还由此深入一步地刻划了顾三娟勤劳、顽强的性格特征。又如影片结尾时,三娟追赶阿根的这场戏,也是处理得很动人的。滂沱的大雨,泥泞的道路,三娟为了问明阿根离校原因,独自在郊野追赶着阿根。结果不慎滑了一跤,正在奔逃的阿根见状急忙回身搀扶。当三娟了解真相,得悉阿根由于不让别人说三娟的坏话而起来与人打架,并且又怕回家遭受父亲责备、才惊恐地离校时,三娟激动了。她抱住阿根讲述了勤学的道理。把自己幼年求学如何困难的情景,娓娓陈述。阿根流着眼泪倾听着。戏到这里,将这对赛如母子的师生感情,完全表现出来了。这场戏好在浑成自然,没有把“戏剧性”装饰在事件的表面上,而是深深地隐藏在人物的内心里。雨过天青,阿根愉快地踏着三娟所走过的泥泞道路向前行进,这组结尾镜头的设计,确是非常耐人寻味。
影片也还有若干不足之处,比如对唐主任的形象塑造,与其他几个主要人物相比,就嫌弱了一些。作者没有从唐主任的性格出发,去挖掘人物所以保守落后的原因,而是让他一出场就“见物不见人”的反对办校,作为顾三娟的对立面出现。这种处理方法,未免有些失之于草率和简单。正由于此,使戏的结构也受到了一定影响。整个戏的情节还不能把三娟办好民校和她对阿根的谆谆开导严密地结合起来。现在看来,这两个事件有平分秋色之感。好像上半段写三娟办校,而下半段写教导阿根。唐主任的戏,到了下半段几乎中断。要是对这个人物能再写得细致些,挖一挖他思想落后的原因,甚至也让他卷到对阿根教育的风波中去,把两个事件有机地结合起来,从而突出他转变的过程。这样会使戏的事件更集中,戏的结构更完整。


第6版()
专栏:

夜话
张田
队上明天放假,
月下拉起闲话。
拴娃进城赶集,
问谁捎不捎啥?
奶奶要配副眼镜,
爷爷说买包凉茶。
回乡干部要买口新锅,
落户工人说捎锄一把。
妹妹要一条花手帕,
外带一个蝴蝶卡。
东院大伯写封信,
寄给海防前线的志强娃。
学生画了一幅画,
顺便送给报社吧。
这个要买本《红旗》,
那个要本《果树嫁接法》。
满院委托满院话,
拴娃真应接不暇……
不知谁在旁插句嘴:
“这多事一个人咋办呀?”
厨房里走出德柱嫂,
“嗬,这不用你担心,
人家还有个东庄的她!”
拴娃起来把嫂嫂撵,
嫂嫂边跑边说话:
“拴娃,今个你要惹了我,
闹房时,你防着吧!”


第6版()
专栏:

战鼓(木刻)
江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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