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1月2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长短录

枫叶礼赞
 陈波
我爱枫叶,就是因为她红的深浓,红的妍丽。
多少年来,每每想到杜牧的诗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就自然而然的萦回于三秋景色。而对枫叶的不畏风霜侵凌,在萧瑟的秋林中,愈见其红,而且红的那末动人,就不能不使你心神向往。即使是春花竞盛、暑夏蒸腾的时令,一想到秋,也会首先想到枫叶,这绝不是偶然的。
在重阳节过后,在北京来说,到香山看枫叶,正是很好的时节。过去的诗人骚客,在这样的季候,骑一头小毛驴儿,慢慢地出了西直门,一步一颠直往西边走去。等到到了碧云寺一带,就渐入佳境。然后像喝了一杯花雕酒一样,被这鲜艳的色彩陶醉了,因而留连忘返。有时还会即景遣兴吟一首七绝,把她比做青春女儿的酡颜。这种意境,固然也不为过;但我却没有这样闲散的雅兴,我爱枫叶,没有别的,爽直一点来说,就是因为她红!
枫叶之可爱,还在于她异于其他,别的叶儿过秋枯落,而她偏偏在这时候红得鲜妍,就是由于她耐得住风霜交加。她能经得起秋之摧残,露出了无畏无惧的神采,正是战西风而不怯,经严霜而愈丽。就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们赞美她。
秋冬之交,正是吃萝卜的时候。街头夜晚,叫卖者常常喊着“萝卜赛梨”的清脆的声音,引诱你不得不去买一个尝尝;而且萝卜还有“红到心”的别号。可是它的内心是不是发红,还得等到剖开之后,经过检验才见分晓。这又哪里赶得上枫叶之红,她是那末显明,那末毫无掩盖的表现了自己的色彩,说她是敢于红,有气魄的红,也是应该的。
有人说:枫叶虽红,毕竟是到了肃杀的秋天,《董西厢》中有一警句:“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以枫叶喻离别,把枫叶比做血,当然这是随人的心情而兴感的。但从我来看,说肃杀也好,比做血也好,都还是在于秋,而不在枫叶,相反的如果把枫叶之红比做血,那就是因为她的确抗得住肃杀之气呵!
枫叶也并不因为红而孤独,你看去香山看红叶的人那末多;而且东篱黄菊,山涧青松,以及竹的挺拔、梅的清香,或跟她同时,或继之而放,都是在耐寒冒冷中各具风貌。一想到枫叶,我也便联想到那些在各个岗位上克服困难而挺拔直立的劳动者们,我觉得用枫叶的性格来比喻我们这时代的英雄人物也是毫无愧色的。
我礼赞枫叶,我爱她斗西风血点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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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铁梨
 董善元
商店上门休息了,热闹的大街静下来。只有临时搭起的水果摊头电灯雪亮。
我走近摊前,驻足欣赏。这个摊子果然很有气派:一色是梨,没有别的水果。长长的一排木盘,分成许多格子,每格一个品种,插着白漆竹牌,上边写着红字:金把梨、红肖梨、鸭梨、蜜梨、马蹄黄、半斤酥……。忽然,我被桂花旁边的一个梨盘吸引住了。这个木盘里的梨都是赭石皮色,木盘边上的一个玻璃镜框,写着“新品种,欢迎品评”。我好奇地向售货员打听,才知道这是经过嫁接改良的铁梨,还没有正式给它命名。
去年冬天,我下乡调查山区资源和农副产品采购情况,住在一个公社的党委书记家里。一天晚上,工作完了,轻松地围炉聊天,有人从院子里端进一盘冻成冰球似的梨来。这梨呈暗褐色,其貌不扬,但是在炉边回暖片刻,剥去表皮,里面的果肉竟如同凝脂一般的洁白细嫩,吃起来清甜爽口。抬头看看党委书记老张,他正在深情地注视着我,似乎在询问:“怎么样?”我极口称赞这从来没有吃过的佳果,老张流露出得意的神色,拿起一只梨来在手里掂了掂说:“这是我们新嫁接铁梨的头一年成果,明年国庆节就可以送上市场了。”
老张告诉我,这个村子满山都是铁梨树,因为山上土地瘠薄,这种树生命力强,容易生长,但是它貌陋质粗,过去几乎完全没有销路,乡亲们说:“铁梨满山沟,梨烂做成醋,守着摇钱树,长年饿着肚。”直到公社化以后,理想才变成了现实。他们把铁梨幼树作为砧木,嫁接上出名的香雪梨的码子,并且实行了科学管理,浇水、松土、刮皮、涂白、剪枝、打药,几年时间,已经结出了第一代新的铁梨来了。谈到管理的时候,老张又告诉我这里的梨树过去一向是自然生长的,没有人下过管理的功夫,多亏供销社老沈积极支持农业生产,不但及时地供应工具和农药,而且学会了技术指导。
第二天,看了看梨树,可是隆冬腊月,满山紫巍巍的干枝,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只有老张谈到铁梨时充满得意的神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年谷雨过后,正是梨花盛开时节,我又有事下乡,特意绕几里路去访问这个山村。进山已是黄昏,漫山遍野一片银白,暮色似乎也来得迟了。走不多远,看到一位农民在树下徘徊,从这株树旁走到那株树旁,一边抚摸、一边叹息。我心里好生奇怪,便走上前去打算问个明白。我还没有开口,他倒先向我招呼道:“你是来了解虫情的吧!”没等我回答,就又说:“现在好像看不出什么厉害。可是再有三天不打药,今年的丰收就没有保证了,你仔细看看!”我完全看不懂,只是从他那焦灼的眼光里我看出了虫情的严重程度,便问他为什么不及时打药,他说这是意外的虫灾,几个生产队又是同时发现,供销社的农药一下子脱销了,今天派人到镇上去找,镇上的经理部说县里有货一时没有车运,还得等三四天才能运到。我想起了供销社的老沈,便向他打听。他说:“老沈到县里开劳模大会去了。供销社共有五个人,可又赶上咱们这几个村子刚刚架上电线,公社准备打一眼深水井,开一些水浇地,所以他们抽出两个人到市里去采购器材,又抽出一个人讨换菜籽去了,眼下只有老会计一个人在顶着业务,忙不过来呀!”听到这番谈话,我也有几分着急了,便决定当晚跑一趟供销社。
明月皎皎,花气氤氲,我独自踏着山径,饱看这粉妆玉琢的梨林胜景,真是“十里香风吹不断,万株晴雪绽梨花”,不知是由于贪看风景,还是因为赶路心切,我竟在这一片花海中迷路了。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得蹄声得得,由远渐近,心中不胜欣喜。回头看时,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汉正挑着两袋东西,赶着一头毛驴走上山来。月光之下,我看到他脸上胡子麻楂,板着憨厚的面孔,吃力地追赶着毛驴。他的担子很重,累得气喘吁吁。可是那头精壮的牲口却仅仅驮着和老汉所挑的差不多少的两个袋子,走得十分轻快。我有点替这位老汉感到吃力,便问他为什么不把自己挑着的重量匀给牲口多驮一点。他却头也不回,仍然向前走着,冷冰冰地说:“这头驴是从生产队借来的。它白天干了一天活,晚上又驮这趟脚,再多驮受得了吗?”我本来是关心他的一番好意,不料碰到这么个又干又倔的回答,便不好再继续攀谈,便径直向他问路。他一听说我要去供销社,“吁——”地一声吆喝住牲口,自己也放下担子,问我:“有什么事吗?”我只好简略地说明对虫情的关心。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表情说:“不必去了。我是专门送农药来的。”我不理会他的劝阻,还是请他指给我去供销社的路。他关心地问:“你没有别的住处?”我说住处倒不成问题,他说了声:“那太好啦!”然后用手指向梨花深处亮着灯光的地方说:“人们正在为梨树的虫情着急哩!你去告诉大家县里送来了农药,请他们放心吧。”
等我见到书记老张之后,便把途中遇到人的事讲给他听了,他兴奋地说:“我正想明天派人到县里交涉运农药的事哩,老沈又替我把问题解决了。”“什么?供销社的老沈?……”这时,我在老张的脸上又看到了去年冬夜以铁梨饷我时的得意神采。
我抱着从街上买来的一包铁梨走回宿舍,和同志们边吃边谈,分享着这个“新品种”带给我们的喜悦。大家异口同声,一致赞美。一位同志问:“你怎么知道这铁梨就是老沈他们那个公社的?”另一位马上替我作了回答:“管它呢!哪个公社还不都是一样?老沈不也和很多供销人员一样,他们外朴内秀,活像一颗颗的铁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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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晶莹夺目的磨漆艺术
——祝《越南磨漆艺术展览》在京开幕
艾中信
从悠久的艺术传统发展而来的越南磨漆画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新的艺术品种了。在越南革命文艺方针的指导下,把古老的漆艺推陈出新,创造新的磨漆画为广大的劳动人民服务。年轻的磨漆艺术,用它焕发的神采吸引住许多国家的广大观众,特别是在第一届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览会上,它博得了异口同声的赞誉,显示出越南艺术事业的光辉成就。
人们钟爱磨漆画,不仅是因为它的面目新颖,而且还因为它开辟了一条漆画艺术的新路子,也因为它进一步发扬了漆彩晶莹的工艺特性。从来,漆画、漆刻和雕漆这一类艺术品,主要着重在工艺美、材料美和制作手艺技巧的探求,而越南的美术家们却发展了漆画、漆刻和雕漆的绘画性能,同时又很重视精工琢磨,以充分发挥材料的质感美和装饰美。正因为磨漆画在发展绘画造型和色彩表现力的过程中,同时扩大了选用物质材料的范围并丰富了手艺技巧,这就必然要引起工艺上的革新和创造。正因为工艺技巧富有鲜明的形式感和装饰趣味,使磨漆画的造型和设色,摆脱繁琐的如实描写;同时,它的绘画性和工艺性的巧妙结合、相互为用,构成了磨漆画所独具的艺术魅力。它既是绘画,但富有工艺趣味;它富于形象性,但又富于装饰性;它既具有生动的形象语言,却又像玉石一般晶莹夺目,可以供人玩赏。
磨漆画的样式很多,展览会上的《给胡主席拜寿》(黄积主作)近乎年画,《又来到昔日的山村》(黎国禄作)吸收了更多的越南传统绘画技巧。在很多作品上可以看出越南的美术家们对民族的和民间的艺术有着丰富的修养,所以,当他们为了描绘现实生活中的新人物、新事物而必须吸取现代技巧和外国技巧时,都没有生吞活剥的毛病,而能把外来的造型手法巧妙地融化在漆画技巧之中,产生一种别开生面的绘画效果。
我们在早些时候已见到过《越北在收割》(潘继安作)、《戽水》(陈文谨作)和《过独木桥》(阮轩作)等作品的印刷物,现在看到了庐山真面目,深感印刷品难传原作的精神。磨漆画采用黄金、白银、朱砂等金属和矿石作为工艺材料,同时又作为绘画的色彩语言,它的意味是难于用言语来形容的,也是难于用一般的印刷术复制的。如果一定要说出它的艺术特征,那末,《劳动之后》(阮文锦作)、《南方人在北方进行劳动》(阮德侬作)和《宜静苏维埃》(范文敦、陈庭寿、阮德侬、黄文顺、阮文巳集体创作)等许多作品有油画的浓郁,但比油画更加洗炼、澄净。《岘港的帆会安的网》(阮文巳作)、《广阔无边的西原》(阮儒勋、阮儒宏作)属于漆刻,它直接在画面上表现刀法,有浓厚的版画趣味,有时毫不修饰地利用漆面和灰底的精粗对照,有时采用填色作为点缀。其中《剑湖春》(阮绍作)是一幅耐人寻味的好作品,作者运用漆刻填采的方法在黑大理石一般的漆面上刻画出越南人民游息在春意烂漫中。另一幅《竹丛》(陈庭寿作)利用朱砂撒金描画村野小景,极尽富丽堂皇的能事。
磨漆艺术的样式可以临近绘画和版画,也可以临近于浮雕和镶嵌工艺,它可以多方面吸取绘画的和工艺的技巧,熔为一炉。我国的漆画和雕漆也有深厚的传统,我国人民对越南民主共和国的磨漆艺术的成就,感到格外的欢欣鼓舞。磨漆艺术给了我们宝贵的启示,它将在我国人民心中种下更加深厚的兄弟情感,它将在我国的美术界产生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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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永木村(磨漆画) 〔越南〕黄文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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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看吕剧的两个小喜剧
李啸仓
最近,看了济南市吕剧团来京演出的两个戏——《闹房》与《姊妹易嫁》。《闹房》是根据传统剧目《王天保下苏州》里的一折改编的,《姊妹易嫁》是依据蒲松龄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虽说是改编,但在思想内容上,两个剧目比它的老底子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尤其是《姊妹易嫁》,已与《聊斋志异》里的这段故事有了很大的出入。《聊斋志异》中的《姊妹易嫁》不能算是一个优秀的段子,它通过姐姐的不肯出嫁和妹妹的代姊而行,虽然也批判了姐姐的嫌贫爱富思想,歌颂了妹妹的不以贫富为转移的美德;但是,就连这一点仅有的积极因素也被归结到命定思想上去。吕剧的这个剧本,则仅撷取了易嫁的情节,着重在两种思想上做文章,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探索到产生这两种思想的根源,这就与原著有了显著的区别,使它有了新的思想光彩。《闹房》的老本子我没有看过,据看过的人说,老本的这一折是写娘家富有的新娘子看不起穷丈夫的故事的。现在的演出本对新娘子李海棠的性格作了很大的改动,由对丈夫的嫌弃改成了对丈夫的试探。于是,这个剧本便通过这对新婚夫妇的一贫一富,从不同方面表现了二人的美好品格,歌颂了新郎王天保的穷而有志,也称颂了李海棠的爱情并不是建立在财富上。
两个剧目除了在思想内容上有了提高和充实以外,在改编中都还特别注意到了如何更充分地去发挥吕剧剧种所固有的特色和风格。
吕剧是在山东民间的土壤上刚刚成长起来的一个年青剧种,它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淳朴的艺术风格和自由活泼的艺术形式。尽管它不像某些古老剧种似地曾经过更长时间的锤炼,然而却自有其本色之致、浑朴之美。《闹房》与《姊妹易嫁》之令人可喜,即在于它们通过喜剧的方式相当突出地发扬了这个特点。
《闹房》的老本只是正剧,《姊妹易嫁》的原著更看不到一点点喜剧的味道。改编者是把两个剧本充实了很多生动的生活内容,并把人物性格作了较深刻的挖掘后才形成了这种特色的。故尔所体现出来的喜剧性都很自然,并且耐人寻味。同时,改编者在反映和描写生活时,又带有劳动人民的那种朴素的幽默感;表现形式也往往不为旧有的规制所拘泥。这样,就使剧本与这个剧种的风格和特色得到了较大程度的和谐和统一。从而使演员在演出中也有了较充分的发挥余地。以《姊妹易嫁》而论,姐妹二人的父亲张有旺便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这是改编者所创造的一个比较突出的喜剧人物。他有忠厚朴实的性格,并以一片真诚之心来对待自己的女婿。可是在情节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一些特殊事件——大女儿的坚决不肯出嫁和后来把姐姐换成了妹妹,都使这个老人难于向女婿说出口来,以致逼得他不得不去装假,甚至有意地去隐瞒真象。于是,老人的性格和他的行动之间便产生了极明显的不谐和,有了令人发笑的喜剧效果。老艺人时克远的一些表演动作,如在对小女儿说话时,竟忘记把手里端着的椅子放下,以及在大女儿拒绝出嫁时要打女儿又下不去手的一些细微动作等等,虽然没有什么表演特技,却极富有生活实感。《闹房》的演出也是如此。尤其是王天保这个人物,我们从他的身上不但可以看到作者对他的那种又喜欢、又带有善意揶揄的幽默感,而且从若干生动的语言中,我们还深感到农民情感的质朴和敦厚。如王天保在与李海棠斗口后气得坐在地上抽烟时,李海棠嫌烟味不好呛得慌,王天保又故意地去气她,他唱道:“不叫我抽烟我偏抽烟,早晚抽到明了天。”接着又说道:“我不和你吵,也不和你闹,我就是抽烟呕你!”这里,既把这个老实人的性格活脱脱地表现出来了,同时,也很生动地刻画出了他在呕气中的倔强。演员在演出时,用山东的地方语言讲唱出来,尤其令人回味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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