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0月12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想起了秦岭
江之水
重读杜鹏程同志的《速写集》,不由得又想起了秦岭……
前年冬天,乘宝成路火车过了一趟秦岭。它在全部的旅程中只不过是所经的一个小小的站头,但是每当忆及那次旅行,别的似乎都已淡漠,而那漫山积雪的秦岭,那无数幽深的隧洞,盘绕回曲的铁路,高耸山谷间的拱桥,却怎么也不容易忘记。
是面前险恶的大山使人惊愕?是眼前出神入化的工程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想,这都是的;然而那次旅行,我身边带的这本《速写集》里面的几篇写宝成路建设的特写,却把我与车外的世界联系起来,给我留下了真正难以忘却的记忆。
眺望车窗以外,远处正有一列玩具似的小火车在山中盘绕着。我记起杜鹏程同志讲的一种引人深思的感受,他曾亲历了秦岭的工程,但等通车之后,再看秦岭的万重山,简直看不出什么名堂了。“几年来,好几万人以劳动、心血和生命创造的伟大工程”,看上去只不过在一座座山上“露出片片巴掌大的黄土,像是有谁在山坡砍柴时随便搬掉几块石头似的”。其实,这些大山,早已被掏空了……。是的,世间的许多事物不经亲历,或者不特别经心细察,是不能很快地见其端底的。站在远处看成绩又怎能一眼便可以看得清呢。如今,乘车驰过秦岭,人们尽可观赏山景,或是赞叹奇迹般的工程,但是你可曾知道当年这里紧张战斗的日夜,可曾想过这伟大奇迹的由来?
前进的道路曾经是崎岖而艰难的!每一块岩石的崩裂,每一条铁轨的铺设,不知有多少人洒了血汗,不知克服多少意想不到的困难。六月,雨季和洪水袭来,桥梁被冲断了,河滩上的材料被冲走了,路基坍方了,山谷被洪水吞没了,连嘉陵江上所有为工程服务的便桥也全部冲毁了,数千名工人被隔绝在江对面陡峭的山坡上,三天三夜,风吹雨打,而且断了口粮……这只不过是无数个困难当中的一件而已。在这严重的困难面前,人们灰心丧气了吗?畏缩气馁了吗?不,人们以实际行动作了响亮的回答:想法生存,继续修路!因为人们确信暴风雨终究会过去的,洪水终究会退走的,度过了那最艰难的时刻,便可以迎来雨后的晴天!人们也确信,既然用双手已经建设起这一切,就有勇气和能力再重建这一切。就靠了人们的这种克服困难的意志和自信,英勇顽强的劳动,便桥重新搭上了,冲断的桥梁重新建起,冲走的材料重新采集,铁路就这样一点一滴,一寸一寸地修建起来。
有个普通的石工。仅仅一年不到,他的双手把三个锤把磨得不能用了。那新换的第四个锤把又已经留下五个很深的指印。石头可以碎,铁锤可以磨平,而劳动的双手却越磨越粗健有力了。这是永恒的力量,是建立新生活的源泉。那石工默默地、顽强地劳动的形象,那无数个锤把上刻下的深深的指印,岂不正象征了我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克服困难,英勇不屈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决心和志愿吗?
假如你有幸走宝成路,我劝你在过秦岭时,切莫在欣赏奇迹之余便匆匆而过,要想想当年在那里克服了万重困难的筑路者,要想想我们的和平建设生活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没有波折的,要想想我们事业的每一个成就的得来,都曾经付出了不同的代价。想到这些,对于我们将要继续走的未竟的路程,该会有多少的启示和鼓舞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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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艺生活

让诗飞翔
黎之
不久以前,《诗刊》社和中央电视剧团联合举办了一次诗歌朗诵吟唱会,会上朗诵了不少诗人的作品,演唱了一些诗词配曲的歌曲、评弹、大鼓。用各种形式、风格朗诵和演唱,以便使新诗能够“上口”,能够传诵,这种尝试是值得提倡的。
鲁迅先生曾说过:“剧本虽有放在书桌上的和演在舞台上的两种,但究以后一种为好;诗歌虽有眼看的和嘴唱的两种,也究以后一种为好,可惜中国的新诗大概是前一种。”“五四”以来很多诗歌工作者试图用各种办法让新诗如何能够“上口”、能够传诵,诗歌朗诵就是其中的一种。抗日战争时期诗歌朗诵曾很活跃。当时,在前线,在解放区,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大后方,都经常举行诗歌朗诵会。据说有的朗诵会开始在室内举行,但听众拥挤,室内容不下,只有到广场上进行。那时,诗歌发挥了一些唤起人民、鼓舞斗志的作用。解放战争时期,在国民党统治区,诗歌朗诵成了群众(特别是青年学生)进行斗争的一种武器,在集会上,在课堂里,以至在游行示威的时候,他们都高声地朗诵着战斗的诗句。
全国解放以后,诗歌朗诵活动更加广泛地开展了。在学校、工厂、部队以及机关,经常听到诗歌朗诵的声音。电视和广播中经常有诗朗诵。在集会和节日活动中,诗朗诵也成为一种新的节目。有些工厂和学校成立了朗诵小组。有的地方成立训练班专门训练业余朗诵人员。有的地方还举行大规模的朗诵比赛。在一些政治运动和重大国际事件中诗歌朗诵发挥了一定的战斗作用。诗歌朗诵逐渐成为群众文化生活的一个重要的项目了。
为了更好地发挥诗歌朗诵的战斗的传统,为了使新诗更为广大群众所接受,使朗诵活动更广泛、深入地开展,诗歌朗诵还需要不断提高,不断丰富。大概像新诗创作的形式问题一样,诗歌朗诵也还在不断探索的阶段。其中突出的问题,是新诗朗诵民族化、群众化的问题。新诗的朗诵形式一直存在着一些局限性。往往只在一定的范围和一定的场合进行,才能产生比较强烈的效果。它的好处是宣传鼓动性强,而缺点是这种朗诵的方式不适于个人对诗的欣赏品味。我国传统的吟唱似乎是诗歌欣赏、记诵的艺术,它可以面向观众吟唱,可以个人吟诵品味,也可以互相唱和,而它的缺点是不宜于表达新诗的感情。
今天新诗的朗诵可以采用偏重于戏剧化的表现方法,也可以多方面吸收我国传统的说、唱艺术的优点,包括旧诗的吟诵、曲艺的演唱等。使新诗的朗诵成为一种群众喜爱的新的艺术,成为群众不可缺少的文化活动,人们聚会、过节、送别、迎客等各种场合都不妨尝试作一些朗诵新诗的活动。戏剧、曲艺等文艺节目演出时,也可以插入新诗朗诵,让新诗从纸上到口上,从知识青年的圈子到群众中去。
不论用什么样的方法和形式朗诵,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表达诗意。如何表达诗意,有人主张戏剧化,而有人觉得现在的朗诵就有过分戏剧化的倾向。诗朗诵是可以吸收戏剧表演方面的某些方法,但是,诗毕竟是诗而不是戏,所以朗诵和演戏还是应该有所不同。洪深先生曾写过一本书专门论述戏的念词与诗的朗诵。他主张朗诵诗和戏剧念词应有区别,即使是朗诵诗剧也应该与表演剧中的人物不同,他举例说:“朗诵莎士比亚的剧诗,与表演剧中的一角,也可以有显明的分别。”他在谈到两者的区别时说:“朗诵时其实是诗人用自己的人格向群众说话:所诵如果为自己的诗,毫无问题的是以本人的人格和听者相对;如果为别人的诗,便得以原作者的人格和听者相对。这是朗诵的特点,也是朗诵与演戏不同之点”。诗之所以区别于散文的特点之一是节奏性比较强,同时有一定的韵律,所以在朗诵时要更多地注意发挥诗的节奏、韵律的美,不应过分散文化,同时也要避免一些过分的戏剧化的动作。当然,根据诗的内容作必要的手势和表演动作,只要有助于表达诗意,都是可以的。
要使诗朗诵不断提高和丰富,最根本的问题还是要有好诗,诗不好,朗诵再好,效果也不会很好。有人说,有些诗不太好,朗诵效果反而好,相反的,有些好诗朗诵效果却不见佳。也许有某些颇有诗意的诗不太适于朗诵。过去曾有人主张并写过一些专门朗诵的诗,这种诗主要是“运用赤裸裸的抽象的语言”,便于向观众大声疾呼,但读起来就不免觉得
“过火,散漫,平淡,没味儿”(朱自清)。所以,诗还是不要分专门朗诵的和不能朗诵的两种,努力作到好诗都能够朗诵。只有好诗才能打动读者或听众的心灵。有些不太好的诗的所谓朗诵效果好,那不过是剧场效果,听众在剧场里为朗诵者的声音、姿态所吸引,而一出剧场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如果优秀的诗作,即使朗诵者不那么大声疾呼,而那优美、有力的诗句依然会在听众脑中回响。
诗歌朗诵尽管还有些问题需要在实践中和理论上加以探讨,但是,它已经是有自己的战斗传统和一定的群众基础,它将不断地提高和丰富,加强同广大群众的联系。周扬同志曾说过,希望诗人“带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到群众中去朗诵,和群众的情感互相交流,并且从群众那里吸取灵感和力量”。这对诗歌创作和朗诵的发展都是有益的。
伊萨柯夫斯基说过:音乐是诗的翅膀。有位从事诗朗诵的同志说:朗诵也是诗的翅膀。我想不妨把配曲和朗诵称为诗的两翼,诗配上乐曲、广泛朗诵,让它展翅飞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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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声威烈烈的《井冈山》
段承滨
看话剧《井冈山》归来,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灯下静坐,一幅又一幅庄严雄健的舞台画面又在眼前复映出来。
那风云突变的年代啊!本来是百万工农齐踊跃,革命烽火燃四方的局面,转眼间,竟被蒋介石、汪精卫一伙反革命派挥动屠刀搞得天昏地暗。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中国人民又被推向灾难的深渊。展现在《井冈山》第一幕中的正是这天摇地动的大变化。这里没有实写反革命派的杀戮行径,而是通过革命群众热情澎湃的场面,鲜明地揭示了当时的阶级斗争形势。长江水滚滚东流。工人自卫队和农民暴动队静立桥头,他们紧握武器愤怒地盯着武汉。从众多的愤怒的眼睛中映出烈火熊熊的武汉。火光中,反革命分子在挥舞屠刀,革命者在浴血抗争。
眼前又浮现出《井冈山》的另一场戏。那惨遭浩劫的河山景象啊!哀鸿遍野,血染长江。断桥上,蒋、汪反革命派的刽子手杨池生、白杰在狂嚣“要用共产党的尸首堵塞长江的流水”。桥墩下,劫后余生的共产党员卓元、湘玲、陈平、单和又凝结成一股更为坚强的力量。这场戏暗转前后展现的情景是鲜明的对衬,居高临下的反革命分子在张牙舞爪,但却是色厉内荏;困聚浅滩的革命者们在揩干净身上的血迹,划动木船迎向初升的太阳……我又清楚地看到那由移动的江桥,滚翻的江水以及乘风破浪的木船所构成的富有变化的场景。在这里,编导者用他独到的艺术构思,以多采多变的画幅,引出一个“风狂雨暴,红旗不倒”的雄壮境界。
这时,我记起了一位同场观剧者的评语,“我不认为话剧舞台上运用活动装置和真船活水是适当的”。这使我联想到话剧表现形式的创新问题。当前话剧表现形式不够丰富多采,这是实情;但要寻求到完美的形式,又需要剧作家、导演、演员、舞台美术家们付出多么艰巨顽强的劳动啊!解决这问题不能纸上谈兵,而是要通过不倦的创作实践,大胆的想,大胆的实验,大胆的“亮”出来看!要实现“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没有这种精神是不行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秋收暴动在秘密准备中。革命的武装力量在集结,星星之火在燎原,《井冈山》的二、三幕戏正是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境。我偏爱这两幕戏的人物描写和情节安排,因为它把一场震撼世界的秋收暴动,巧妙地融化在典型的细节描写之中,并用尖锐发展的戏剧冲突和有魅力的人物形象把人们引向更高更广的艺术境界。共产党员王威(他的公开身份是敌军的副团长)在这两幕戏中挺身于保卫革命的最前列。这真是一个性格豪迈、有着鲜明阶级感情的英雄汉;他在一座被白匪军洗劫了的农舍前救下了悬树自缢的青年农民黄小牛,黄小牛把他当成害死自己爹娘的狗官儿,死命揪住、举拳痛打。只见王威既不发怒,也不还手,连声喊道:“打得好!打得好!”我在剧场里看到这里时已是热泪盈眶,此刻回想起来,心情仍是激动。革命处境越困难,爱人民越深,恨敌人越深,这是无产阶级战士的英雄本色。再看王威在“夫妻酒楼”中和强有力的对手白杰进行的一场尖锐斗争,就更突出了他的英雄本色和性格特征。王威和一些革命暴动的组织者在秘密聚会,老奸巨猾的白杰闯了来力争王威出卖革命。他和王威多年共事,深知王威软硬不吃,于是采用“变脸”诡计,时而摆良心,时而攀交情,捶胸责己直到声泪俱下,手法确是不寻常。只见王威面对白杰,从容应战,义正辞严,最后一声令下,当场擒拿了这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
剧场观剧时,观众确是被这场戏扣住了心弦;人们总是喜欢从引人入胜的情节进展中看到个性鲜明的人物的成长、变化和作为。“酒楼”这场戏在我眼前复映得特别鲜明,正在于它通过高度概括的手法,在一场决定革命前途的斗争中,展现了登场人物的身世、面貌和性格。
这时,我联想到前些时和几位话剧工作者讨论近年来话剧演出的状况,大家都认为一些新剧目的演出质量确有明显的提高,导演力求工整、细腻,表演力求创造形象,这都是可喜的现象。但是也感到在总的方面还缺乏那种具有强烈时代精神和高昂战斗热情的新创作剧目。《井冈山》的演出,在话剧领域里是件鼓舞人心的喜事;它使我这个年青的话剧工作者更明确地认识到,话剧要从多方面满足人民的要求,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要努力发扬话剧与革命斗争密切结合的战斗传统,用高质量的作品反映党的斗争,宣传革命和鼓舞人民的革命热情。
座钟敲响十二下,在我眼前复映的舞台画面逐渐模糊了。革命的战士们突破了重重困难上了井冈山,戏剧快到结局了。这时在我眼前出现了气势磅礴的井冈山,出现了卓元、王威、岳林、湘玲这一些无论如何也要革命的英雄群众,最后还显出了红军和白匪在井冈山腰部真刀真枪的战斗场面……这些画面确是比较模糊了,能够看到的登场人物的作为和特色就不够鲜明、具体了。也许是看得模糊,想得就模糊的缘故,我在剧场看戏时就感到这出雄健浑厚的《井冈山》,在收尾处确有草草收兵的斧痕。我这样设想,在写到井冈山斗争时,剧作者的笔墨如能侧重在深刻描写革命者在井冈山上的处境和心理,反映出他们战胜困难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就一定能够改变这个一般化的收尾。我爱《井冈山》,因此我热望在后两场中,看到有如名剧《万水千山》中着力刻划李有国内心世界那样的好戏。
画面不再出现了。可我仍然兴奋得不能入睡。刚刚转了身,耳边又响起一位老同志的话音:“这真是一出充满革命热情的好戏,它能使你排除杂念,更多的想到艰难的过去,想到党和毛主席,想到为真理披荆斩棘的先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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