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7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海上灯标
陆拂为
夜晚在舟山群岛航行,人们能看到壮丽的海洋灯光。屹立在狂风怒涛中的灯标,闪耀着红、蓝、白各种色彩的光芒。它指引迷路的航船驶离暗礁险滩;它迎接满载的渔舟平安归港;它关怀地注视生活在海上的人们,使他们安心进入甜蜜的梦乡……。长涂渔港管理灯标的刘圣安同志,给我讲过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
一百十多年前,有条来自福建的渔船触礁沉没,幸免于死的魏阿才随浪漂流到庙子湖岛。这个孑然一身的渔人,决心尽自己微薄之力,帮助四海渔人避免惨痛的海难。他定居在这无人的海岛上。从此,每逢黑夜和雾天,山顶就出现熊熊大火,它撕破黑沉沉的海空,让正和风浪搏斗的渔人绕开暗礁,辨清航向。几十年中,就如日出日没、潮涨潮落一样,他准确无误地执行这种崇高的义务。可是有天黑夜,火光突然灭了,人们登上海岛,发现老人已溘然长逝,但他手里还紧握着一根没有燃完的木柴。渔人为了纪念他,替他塑像立庙,把这山改名为放火山。1958年9月,共产党员刘圣安怀着思念、激动、自豪的心情来到庙子湖岛,他和工人们要在这里建造一个永放光芒的海上灯标。
刘圣安是六横岛人,从童年就常摸泥螺、捉沙蟹、钓鲑鱼,也常悲痛地听到熟悉的叔叔伯伯的渔船误撞岩礁而葬身于蓝色的深渊的事。满了十四岁,刘圣安就上船当小渔工,他常听到老渔人用低沉的声音唱着悲惨的渔歌:“前面有险礁,后面有风暴,捕鱼难饱肚,有儿难养老……”在灾难深重的过去,人们每次出海都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真是:“三寸板(船舱板)里是娘房,三寸板外见阎王”。人们把海上点灯建塔作为世上最大的善事,但在反动统治的漫长岁月中,只在少数的主要港口,有几个灯塔;辽阔的舟山渔场的许多岩礁险滩,却没有一座导航的灯标。直到红旗插上海岛,祖祖辈辈渔人的愿望才实现。1955年,水产部渔业航海安全工作团来了,刘圣安怀着父老乡亲们殷切的期待和祝愿,踏上建设海洋灯标的征途。
富饶美丽的舟山渔场有无数各种各样的海礁。它们犬牙交错,星罗密布。为了征服险礁,必须不畏风浪,在浪大潮急的大海中,刘圣安选中了一个形状像船的孤礁。他在海面等候了一个月,找到一个漫流轻涌的机会拢上礁。突然,海上风暴怒吼,高高的浪峰吞噬着岩石,冲激起雷鸣般的巨响。在这严重的生死关头,刘圣安沉着地指挥钻石洞的石工们轮流穿上两套救生衣,分批捶着绳索爬回舢板,当他自己最后跳离船礁时,咆哮的海浪几乎把他卷走了……。就在这里,他们冒着风险六登船礁,终于建成了灯标。
1958年9月,他准备在野猪礁建设一种混凝土高基墙的灯标,以防止涨潮时海水漫浸腐蚀灯标的铁架。但是,野猪礁常年沉在水下,落潮时方始露出海面三个钟头。怎么能利用这短暂的时间,不间断地浇灌完二十七包水泥呢?这时,南峰山的渔人热情地说:“野猪礁就在家门口,我们熟了,不会触礁,但我们要为四海广大渔民出把力。”于是,海上开始了一场紧张的战斗:大船上的渔人自告奋勇地在海面浇和混凝土,许多弄潮能手划着舢板,乘风破浪,穿梭往返,川流不息地把和好的水泥送上岩礁。很快地海上灯标就在泡沫浪花中巍然屹立。
为了适应形势的需要,刘圣安这个从来没有进过学校的小渔工,开始向广阔深博的知识大海去航行。识字太少,他根据记得的戏文对照唱本学文化;不懂几何,他用各种土办法来进行测算;他废寝忘食地捧着土木工程手册,到处向人求教……。就这样,边学边干了三年,他逐步掌握了工程、潮汐、风力、波度各方面的知识,成为一个能够独立工作,并有初步设计能力的灯标工作者。到了1959年,舟山渔场主要的门、湾、海道都已装置起安全航标,刘圣安又赶到吕泗洋去敷设漂浮在海面的灯光浮筒。在渔业航海安全工作团离开舟山后,他就担负了检查修理的任务。
今年4月9日傍晚,海洋气象台发布了紧急大风警报。突然,第五号浮筒的灯光灭了。五号浮筒是避风港口的眼睛,人们必须首先找到它,才能发现其他航标,顺利返港。刘圣安不顾风大潮急浪头高,立刻跳上了机帆船,冒着八级大风赶去,只见浮筒正在大风大浪中急剧摇荡。小舢板是上不去了,只有使航船强行靠拢。这时,一个大浪把船推向前,船头上的铁锚撞在浮筒上折断了,船已无法抛锚停泊……。在这危急关头,刘圣安就和两个海员背起工具,纵身跳过去。他们踏上浮筒,顿觉头晕目眩,天旋海转,连从来不晕船的海员陈如根和屠惠根也张嘴大吐起来。大家承受着风浪的袭击和难忍的晕眩,齐心协力工作了一个小时,终于使这只眼睛重放光明。这时,风更大,浪更高,徘徊在港口海面的渔船看到灿烂的灯光,像归雁一样排成长列急速驶来。
刘圣安讲完了这些故事,微笑着对我说:“随着渔业生产的发展,机动船只的增多,需要有更多光度更亮,质量更好的灯标,任务仍然是艰巨的。但是,现在建立灯标的地方毕竟听不见遇难触礁渔民凄惨的叫喊声了。即使人们是第一次来到舟山渔场,他只要对照海图,遵循航标,就能通行无阻,一路平安,好比汽车夜晚开进城市一样……。”他激动地拿出一本笔记本给我看,里面记有流行于舟山的渔歌,渔人热情地歌颂灯标是“神灯”和“夜明珠”。此外,还有许多他自己创作的新诗,我被动人心弦的诗句吸引住了:“无情的风浪徒然向它袭击,它仍然放射出灿烂的光亮……。”我想:它不仅确切生动地描绘了海上灯标的形象,不也正是许多灯标工作者的写照么!我望着他那激动得微红的脸,脑际浮现出放火山上白发老人的崇高形象。老人临死时紧握着的火炬,现在已传到最忠于职守的人们手中,变成壮丽的永不熄灭的海洋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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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书随笔

珠玉与敝蹻
金萝
在《三国志》《蜀书·董和传》里,读到一段诸葛亮的《与群下教》(意即给幕僚们的指示),对依靠集体智慧这件事又有所体会。
诸葛亮这篇文章很短,言简意赅,内容充实。一开头就说明参署工作的目的,就在于“集众思,广忠益也”。如果为了避个人之嫌,不能提出不同的意见来进行反复商讨,那么“旷阙损矣!”——损失就大了!反过来说,如果经过不同意见的讨论而得出了正确的结论,这就像“弃敝蹻而获珠玉”(丢掉破鞋,获得珠玉),多么有益!
接着,诸葛亮举了两个例子,树立这方面的榜样:上而至他自己的好友徐庶,碰到这种情况,往往不受个人之嫌所惑;下而至幕僚之一的董和,他做了七年的参署工作,“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来相启告”,可谓能坚持真理的了!因此,诸葛亮恳切地希望幕僚们:“苟能慕元直(即徐庶)之十一,幼宰(即董和)之殷勤,有忠于国,则亮可少过矣!”
诸葛亮的这种虚怀若谷,虚心求教,以求少过的精神,直到今天仍然值得我们学习。
俗语说:“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就像诸葛亮,也并不迷信个人的见解如何完美,而是始终不耻下问的。
在这里,不禁想起人民日报6月7日第三版刊登的《依靠群众事事如意》的通讯来。这篇通讯的主人公——河北省兴隆县营子公社上窝铺大队党支部书记、下放干部朱贵同志说得好:“对农业这门科学,我还是个门外汉,必须树立‘不耻下问’的态度,向基层干部,向老农,向所有群众学习。”这个大队的干部为了扩种蔬菜的需要,建议在“小园子”打一眼井。但是动工以后,进度很慢,社员劲头不高。朱贵同志深入了解,原来大队和生产队没有和社员们商量。社员刘德福告诉朱贵同志:离这里三十米远的一块低洼地,挖下三、四尺深准见水。朱贵同志根据群众意见,建议大队管委会研究,最后改变了决议,挪了地方,果然挖下三尺深,水就突突地冒出来。
这个事例,真可以说是“违复而得中,犹弃敝蹻而获珠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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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与群下教
〔三国〕诸葛亮
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若远小嫌,难相违复,旷阙损矣!违复而得中,犹弃敝蹻而获珠玉。然人心苦不能尽,惟徐元直处兹不惑。又董幼宰参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来相启告。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殷勤,有忠于国,则亮可少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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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观“洪湖赤卫队”歌剧忆江汉湖区
张执一
汉江儿女曲翻新,一片乡音处处闻:
争唱洪湖赤卫队,街头巷尾说韩英。
一面红旗向日升,几多血汗染将成!
贺英已死钱英在,留得英雄儿女型。
九死一生劫后民,缅怀解放见情殷:
“头颅只要留肩上,也会前来接大军!”〔注〕
堤网河流百道横,耳边时起棹歌声;
长堤跃马当年事,自号湖军破浪行。
前情现景蓦难分,遥恋南天水上云。
愿托归鸿勤寄意,可留甜藕与香菱?
〔注〕一九四三年日寇大举西犯鄂西,蒋军溃退,新四军襄河部队奉李先念同志令,开赴襄南打击日伪军,恢复洪湖老根据地,洪湖地区地下党组织派数名“老革命”潜来襄北,担任向导。他们之中有人曾于一九三○年和一九三二年红军回师恢复洪湖根据地的军事行动中,两次远来迎接红军,担任向导工作。在南渡襄河行军途中,他们历数自红军长征后,该地区惨遭国民党匪帮迫害与日伪军多次“扫荡”情形,人民牺牲奇重,革命志士“九死一生”。有人戏问:“你们还敢来接我们,难道不怕杀吗?”他们之中一人答:“只要头颅还留在我们肩上,我们还会前来迎接大军的!”壮哉斯言!壮哉斯人!今观“洪湖赤卫队”歌剧中的“胡子爹”,其若斯人之形象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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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朴、精、适
——波兰钢琴家玛·维科米尔斯卡独奏会听后感
洪士銈
解放以来,中波两国兄弟般的友谊与日俱进,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在钢琴表演艺术的领域里,我们曾先后听到了斯蒂凡斯卡、贝莱仁斯基、日穆津斯基等波兰优秀钢琴家的精采演奏,现在又听到有四十年演奏经验的钢琴家兼教育家——华沙高等音乐学院教授玛·维科米尔斯卡的独奏会,这真是我们首都人民的幸福;对于我们同行来说,更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独奏会的节目,包括了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风格的典范作品,所以仅就节目的广度而言,即可窥见演奏家的渊博修养。在解释这些不同风格的作品中,演奏家以精湛的技术,鲜明的音乐形象表达了各个作曲家音乐内容的深度,并且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的演奏特点:朴素严谨,分寸适度,注重揭示作家的内在音乐构思和织体结构的完整性。在技巧上,触键富有变化,音色清晰明亮,踏板运用谨慎细致,整个演奏给我们的印象,可以用朴、精、适三个字来概括。联系其他波兰钢琴家的演奏特点,尽管每人的个性、艺术趣味、美学倾向不同,但在解释作品和演奏手段的运用上似乎都比较强调理性的严谨和触键的结实明亮。听了玛·维科米尔斯卡教授的演奏,使我们对于波兰钢琴学派的特点得到进一步的理解。
整个音乐会的表演虽然都获得了成功,就个人的爱好而言,我比较更喜欢拉威尔的《喷泉》、萧邦的《C大调玛祖卡舞曲》、《降A大调圆舞曲》和拉赫玛尼诺夫的《喜剧演员》、《在喷泉中》,演奏家以富有变化的触键,迷蒙轻纱般的造型音色,恰如其分的戏剧性,烘托出东方色彩五声音阶的旋律。萧邦的玛祖卡舞曲演奏得轻盈秀丽,踏板的运用富有变化,把民间奥布列克舞曲的朴素而活泼的气质弹得那么自然而有弹性,确有独到之处。《辉煌圆舞曲》第一段高潮(五十小节起)的酝酿,一般容易过分渲染辉煌的戏剧性效果而失掉萧邦端庄高贵的精神风貌,钢琴家在这一段里,处理得从容不迫,感情华贵而有些矜持,同时从内在情绪的增涨逐渐酝酿高潮,这种处理确是独具匠心的诠释。拉赫玛尼诺夫的《喜剧演员》形象鲜明,热情而富有弹性,把一个丑角滑稽的动作和说着逗人喜爱台词的栩栩如生的形象,描绘在我们的眼前,而这些形象的塑造,钢琴家都以准确的技巧和毫不夸张的戏剧性手法表达出来。
记得普希金有一句名言:“为缪斯服务是容不得忙乱的,美好的东西总是庄重而合理。”玛·维科米尔斯卡教授的演奏,可以说,她深得了这句名言的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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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化街头

补白赞
怀海
近来,各文学刊物从内容到形式,都有新气色,令人喜爱,别的且不说,单谈谈补白。
在字小行密、天低地狭的时候,文学刊物上很少见补白,表面看来,好像作者与编者事先商量好似的,其实不然,这乃是用抽条加衬以及其他等等办法的结果。
所谓“其他等等办法”者,使用可用可不用的字数相当的备用稿,便是其中之一。
经过这样抽条加衬递补备用后,版面虽然整整齐齐、泼泼满满、没有浪费,对读者却不免侷促残缺,浪费很大。侷促,不仅不方便,而且不舒服;残缺,指在编者为可用可不用之稿,对读者则为可不读之篇,看了几句,不再读下去。
这样看来,在文学艺术上,任何以量代质、以量胜质的单纯片面追求数量的观点和办法,都不是好办法,都会造成极大的不经济,都是不足取的。
这是过去的了,或者正在成为过去的情况了。
现在,就我见到的说,《世界文学》早有了丰富多彩的外国古今文学知识和作家语录的补白;从第四期起,《诗刊》也新增了诗话式的、警句性的令人深思的补白。
这不是为了填满版面的补空,而是相得益彰、别具风采的补白艺术。
看过这些补白后,笔者周围的同志热烈赞扬,有的说:“好得很。”有的甚至说:“不可缺少。”还有的表示希望:今后能够有计划一些、多样化一些、短小精悍一些,选用中外古今文学知识和文学家经验谈等等。
我还有一点补充:此类补白,现在各文学刊物上也有用报头画的,这也很好。但这类画,也要用得恰到好处,要有新创意,甚至不妨复制一些中外古今名画,一句话,要的是花,是各种各样的花,而不要老是一块锌铜版印出的几棵枝叶草图——类似动植物学上的形态图,那就更好了。
〔附注〕出版印刷专用语:天头指书刊上边空处;地角指两侧和下边空处;抽条,因字多排不下,而将各行间小条子抽去;加衬是抽条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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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鱼汛(版画)
郑通校 鲍培忠 陆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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