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6月27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革命回忆录

渡河东征
上将 萧华
1936年揭开了中国革命历史上辉煌的一页。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正处在日本帝国主义蹂躏和灭亡的威胁之下,全中国一切不愿作亡国奴的人们,在中国共产党领导和号召下,掀起了风起云涌的抗日救亡运动。作为这个运动的开路先锋的红一方面军,粉碎了蒋介石对陕北苏区的第三次“围剿”后,为执行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推动全国的救亡运动,于2月中旬,开始渡黄河东征。

国民党反动派,对领导抗日救亡的中国共产党,是极端仇视的。统治着山西的老军阀阎锡山和日本军阀勾结起来,沿着黄河东岸二十余县,构筑高碉暗堡,妄想把抗日的中国工农红军堵挡在黄河以西,不让我们开赴抗日前线。
阎锡山太不自量力了。蒋介石上百万的“中央军”,尚且不能在天险的乌江、金沙江、大渡河挡住红军,难道你阎锡山就能在黄河边上顶得住吗?
2月中旬,虽然是初春了,西北高原上依然冰雪未化。红军第一军团、十五军团极其隐蔽地来到黄河西岸,在沟口至沙口一线,紧张而秘密地进行渡河准备。从林彪军团长到突击队长,都仔细地研究了渡河口和登陆点。我们站在白雪皑皑的河岸上,望着滔滔的黄河水,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过去。
2月20日夜里,渡河的命令下达了。先遣队的小船从通向黄河的小川里静静悄悄地划向黄河。我们红二师的第五团,由二十四名同志组成的突击队,在三连连长曾国华同志率领下,开始了敌前强渡。没有月光,没有星星,夜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河水的咆哮声、冰块与木船的撞击声。突然,对岸发出一阵猛烈的枪声,冲破了寂静的黑夜。敌人发觉了。突击船上的战士们,加快了划速,互相鼓舞着:“加油!加油!登上岸就是胜利!”
小木船的速度加快了,穿过弹雨,越过惊涛,不管敌人火力多猛,一直向前。红军战士没有一个人畏惧,受了重伤的,咬紧牙关坚持;受了轻伤的,继续坚持战斗。……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各路突击部队都上了岸。阎锡山吹嘘的固若金汤的河防,被撕裂开几道大口子。红军的千军万马,源源不断地渡向河东。黄河岸上到处是胜利的歌声:
密云遮星光
万山乱纵横
黄河上渡过抗日英雄们
摩拳擦掌杀气高
是我们铁的红军……
我军突破了阎军的堡垒封锁线后,红一军团于当日拂晓便占领了三交镇,全歼敌一个营;接着乘胜前进,占领留誉镇。河东老百姓纷纷传说:“红军飞过黄河来了!”
阎锡山压不住阵脚了,他的河防军像一群丧家狗,拚命向后逃跑。我军奋勇追击。2月25日,红一军团在关上村截住了逃敌独立二旅旅部、第四团的全部和一个炮兵连。
关上村是在一条大川里。头一天刚下过雪,敌人被堵在这里,变成了瓮中之鳖、笼中之鸟,爬不出、飞不起。红一师由西北向东南,我们红二师由南向北,把敌人包围起来后,天一黑便发起了攻击。我们二师阵地东南角的山洼里,打得特别激烈。阎锡山自己在太原有兵工厂,他的部队子弹多,打起来拚命放枪。并以猛烈的炮火掩护,多次企图突围。这是我军过河后遇到的头一次大仗,战士们劲头十足,又善于夜战,近战,因此拤住“布袋”口以后,就用手榴弹狠敲敌人,打到半夜光景,把这股敌人全部歼灭了。
阎锡山的独二旅,战斗力满不赖,号称“满天飞”,过去哪里吃紧,就“飞”到哪里去救急。这一回却没能“飞”出红军的手。同志们说:我们把“满天飞”打成“满地滚”了。直到第二天拂晓,还满山遍野捉俘虏呢!

为了保证东征的胜利,关上战斗结束后,红一军团在关上一带,略事休整。根据军团政治部的指示,部队中展开了强有力的行军作战的政治工作。各级指挥员和政治工作干部,分头下连队,不断地把东征的战略意义和当前形势讲给战士们听,使人人了解行动目的。行军时,干部都深入连队,同战士边走边谈形势。那些日子里,特别忙坏了给养员,他们不仅要筹办粮草,还得学习做饭。因为部队刚从南方来,对吃小米、面食还不习惯。饭做不熟,吃了拉肚子。天气寒冷,衣服单薄,预防冻伤也是比较棘手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发挥了骨干作用,吃苦在先、享乐在后;依靠着党的坚强政治工作,战胜了各种困难。
敌人阻止我军于吕梁山以西的企图,经关上村一战破产了。3月初,我军继续东进至兑久峪一带后,逼近了同蒲路。阎锡山看到红军全部渡过了黄河,自知难以抵挡,一面加强太原的防守,发急电要求蒋介石支援;一面调动驻守介休、孝义的部队向兑久峪兼程前进。我们估计敌人不过四、五个团,便决定把它诱进来聚而歼灭。一军团和十五军团摆好阵式,把敌人放进了兑久峪。
3月10日清晨七点钟,我军发起了攻击。开始打得比较顺利,但突破敌人的第一线后,却遇到了强有力的抵抗。敌人利用山边的窑洞固守,集中炮火向我军轰击,炮火之猛,是五次反“围剿”以后少见的。我们占领的山头,黄土全被翻了过来。我和刘亚楼师长随先头部队指挥作战,刚跳下一个土坎子,我突然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觉得裤脚里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血已流到脚面上。这才发觉左腿受了伤。警卫员把我背到一个洼地里,这时看到四师的部队正继二师之后向前挺进。
从日出到日落,两军一直处在对峙状态。在战斗过程中才查明,原来敌人投进来的不是四、五个团,而是三个步兵师,一个炮兵旅,共十四个团的兵力。我军刚刚过河,没有根据地,群众还没有发动起来,地形又不利,要一口吃掉这么多敌人,是很困难的。毛主席当机立断,命令撤出了战斗。这一仗毙伤俘敌约两个团,给了阎锡山精锐部队一个严重打击。
阎锡山吃了几次苦头,不敢冒然进攻了,为了保住他的地盘,组织“防共保卫团”、“公道团”配合主力沿汾河和同蒲路严密设防,阻止我军继续东进;与此同时,又再三催促蒋介石火速发兵山西。在这种形势下,党中央、毛主席决定:一军团与十五军团分头南下北上,使敌人首尾难顾,以利我军广泛发动群众开展工作。
红十五军团挥师北上,于3月中旬逼近了太原附近。先头骑兵连并一度占领了距太原仅有几十里的晋祠。阎锡山一看红军到了他的老窝,极度恐慌。急调其主力十个多团,尾随红十五军团追赶。红十五军团带着他们,从晋中一直跑到晋西北。路经岚县、兴县等地,并在白文镇与刘志丹同志率领渡河的红二十八军会师。达到调动敌人目的后,又回师南下。并在运动中歼灭了敌人近两个步兵团和两个炮兵连。
敌人对于红军既打不上、又放不下,只有疲于奔命,跟着转圈。这时晋南便空虚了,敌人留下的少数部队,只能固守一些城镇,不敢轻举妄动。于是红一军团乘虚突破敌之汾河堡垒线,沿同蒲路东侧南下,围困霍县、赵城、洪洞、临汾、浮山,并攻克了襄陵和侯马镇。
山西人民在阎锡山长期盘剥下,生活极为困苦,农民迫切要求实现土地革命,当时党的工作方针,便把发动人民抗日和土地革命结合了起来:一方面没收汉奸、卖国贼和恶霸地主的土地财产,分配给穷苦群众;一方面普遍发动群众,成立抗日救亡组织。红军每个连队,都组织了工作队,人人做宣传员,挨家挨户去宣传,张贴抗日先锋军布告,召开群众大会。各级政治机关还组织了一些说书的、唱戏的、搞音乐的、办小报的人,发给他们宣传提纲,要这些人进行抗日宣传。当时宣传的主要内容:奋起抗日,反对卖国,组织抗日联军和国防政府;揭露阎锡山勾结日寇进攻红军的罪行。
为扩大抗日力量,我军大力展开了“扩红”运动。经过宣传教育后,汾河平原上掀起了参加红军的高潮。父亲送儿子、妻子送丈夫,青年人络绎不绝地跑到“报名处”报名。已经来了的,亲眼看到红军纪律严明、官兵一致、军民一致,更加热爱红军,有的便又回去宣传,一串十、十串百,亲戚朋友相约而来。许多青年学生,也毅然离开学校报名当红军。只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军扩大了七千人。这是一个重大的胜利。长征到陕北后,红军减员的数目很大,有些部队只剩下空架子了,有些连长下放当班长。打仗缴来的枪都请人扛。现在七千名新战士涌进部队,队伍一下扩大起来。
东征的胜利,完全证明了党中央和毛主席所提出的在发展中求巩固的方针的正确。

阎锡山在山西几十年闭关自守,连铁路也是窄轨,不论蒋介石和其他军阀,谁也进不来。现在他的统治摇摇欲坠,只得再次请蒋介石派兵。蒋介石得此良机,4月中旬,派了十个师分两路来了。一路五个师自潼关北上入山西;一路五个师自正太路西进。阎锡山有了蒋介石壮胆,也派了五个师两个旅由晋中向南压下来。这时,驻守黄河以西陕西境内的国民党军,也企图沿黄河北上,封锁黄河渡口。敌人的企图,要迫使我军背水应战,进而聚歼我军于晋西的隰县、石楼地区。
红军既然在东征中壮大了自己,又达到了调动陕北阎军回山西的目的,为了保存抗日力量,避免与优势的敌人决战,党中央和毛主席决定红军回师西渡。
红二师由临汾附近向西转移,撤到清水关附近,负责掩护军团部和一、四师渡黄河。一、四师西渡前,在吉县又打了一仗,歼敌八百余名。
4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们在清水关以东二十里的一座山上的小庙里,见到了毛主席。这时红军主力大部分已渡过了黄河,而主席还带着电台和一支小部队留在河东。情况异常严重,敌人二十万大兵,正从东、南、北三面压过来。隆隆的炮声越响越近了。大家都耽心主席的安全,请主席快些过河去。主席却沉静地笑着说:“不要紧,来得及!”说着又继续工作。
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在紧要的关头,那种坚毅、沉着、当机立断的气质,是我们永远难忘的。哪里最困难,哪里最危急,他时常出现在哪里。记得长征途中打腊子口的时候,毛主席就在离腊子口很近的地方指挥我们;夺下腊子口后,我们追歼逃敌,一口气夜行军七十多里,部队有些伤亡,也十分疲劳,有人想就地休息一下,毛主席和林彪军团长来了,鼓励大家再鼓一把劲,赶到岷县去包围敌人,掩护后续部队前进。战士们看到主席,忘记了疲劳,一跃而起,连跑带跳地向前奔去。直罗镇战役时,大清早部队正要发起攻击,毛主席到了我们师的进攻出发地。那正是11月的寒天,白军都穿上了老羊皮袄,我们还穿着单衣呢!毛主席亲自查看了战士们的战斗准备,鼓舞战士们说:“同志们,天气冷了,我们还没有棉衣,今天要找敌人‘借’点衣服穿!”同志们受到主席的鼓励,把寒冷忘了。有主席在身旁,我们就像靠着一团火,感到温暖,感到全身充满着力量。现在,主席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正在渡河的战士,慌乱的沉着了;勇敢的更加勇敢起来。
在毛主席亲自指挥下,渡口虽然只有几只木船,部队的秩序依然有条不紊。当毛主席随同最后一批掩护部队渡过河后,敌人的炮弹便从东岸飞了过来。同志们笑着说:“听,敌人给咱们送行来了!”这时候,敌人二十万大军压在河岸上,他们望着滔滔的黄河只好隔河兴叹了!
胜利的东征结束了。在七十五天中,我军歼敌万余人,大大地壮大了自己。阎锡山在山西的统治被打乱了;红军在山西广大农村播下了种子,抗日的烽火在阎锡山的脚下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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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风起磐石
杨佐青
到磐石去
1932年旧历除夕,东北军由双城一线溃退,哈尔滨终于被日寇占领了!大地卷在一片暴风雪中。东北人民在悲恸和严寒中,度过了“九一八”后的第一个春节。
这天晚上,“交通”秘密地通知我:满洲省委要我作好离开哈尔滨的准备;走前,中共中央代表、满洲省委书记罗登贤同志,将亲自到我的住所来交代任务。
什么任务?我不知道。猜想可能是派我到东北军哪一个旅,或是哪一股义勇军中去做兵运工作。因为自从“九一八”以来,我就做北满特委的兵委书记。可是,罗登贤同志为什么亲自来谈?为什么告我是去一个地方,却不是一个部队?
过了几天,罗登贤同志果然来了。他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
“你要走了,咱们谈谈吧!同日寇斗争要进入一个新时期了!……”虽在白色恐怖下,他的脸总是那样平静庄严。他带着浓厚的广东口音,低声地对我谈着整个形势:哈尔滨被占领,标志着日本帝国主义以武力侵占满洲的计划接近完成了。东三省已经没有国民党的政权。国民党在东北的军政要员张景惠、熙洽、马占山之流,都投降了,并且明目张胆地和日寇勾结起来,准备组织背叛民族的“满洲国”!东北将要和祖国割裂开来,东北的同胞就要成为亡国奴了!……
说到这里,他心情沉重地踱了几步,忽而又坐下,声音略微提高了些,激动地说:“不过,我们坚信,东三省不会被灭亡。劳苦大众的反日斗争,正在各地风起云涌地开展起来。在这个时候,我们党的责任,就是把这些自发的斗争,变成有组织有领导的战争!同时要建立党领导的工农义勇军。你的任务,就是到磐石去拉武装。”
罗登贤同志和我整整谈了一夜。第三天,我便搭乘去长春的夜车,到磐石去了。
磐石,是个汉族、朝鲜族杂居的县份。我到达这里的时候才知道,环境和哈尔滨很不一样:县城里没有日本兵,只有两个连的“国民党降队”和一个“日本领事馆”。一切似乎还较平静。
白皑皑的大雪,复盖着一块块稻田。我向乡下走去。沿途,不时看到墙壁上、大树上有这样的标语:“建立苏维埃政权!”“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下面写着:“中共磐石中心县委”。黄昏,我走到一个恬静的小山村,开始有几个朝鲜族的小孩上来盘问,后来又有几个妇女把我包围起来,原来这里便是党的地下县委机关所在地——西玻璃河套。
西玻璃河套,地处伊通、双阳、磐石、东丰四县的“夹缝”,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早在1930年,党便在这一带朝鲜族农民中播下了革命的火种,曾经多次领导农民进行过抗租抗粮的斗争。党的工作有相当的基础,有秘密的农民协会、妇女会、小儿队等组织,绝大部分朝鲜族农民都参加了“反日会”。就在我来的前些天,又爆发了一次规模很大的反日大暴动。据说参加这次暴动的约有六七百朝鲜族与汉族农民。他们云集在奉(天)吉(林)铁路线上,高呼着:“中国的铁路不许日本人走”的口号,扒铁路、砍电线、烧枕木,整整闹了半天,迫使日本人好多天不能通车。听了这件事,使我又想起罗登贤同志说的话:“东北人民是英勇的,倔强的,他们是决不会让东北亡给日本的!”
在一家农民的草房里,我会见了磐石县委书记。他看完我的介绍信,说道:
“你来的正好,我们这里已经搞起了一个‘打狗队’。”
“干什么打狗?”我奇怪起来。
“不!”他笑着解释说:“不是打四条腿的狗,是打两条腿的‘走狗’!”
原来,日寇在朝鲜族中建有所谓“保民会”,头子都是朝鲜族中的奸细。这里的同志管他们叫“狗”。为了对付这些“狗”,保卫县委机关,他们特别组织了一个七个人的小队伍,名为“打狗队”。起初,只有一颗打“馅豆子”的
“铁公鸡”,现在,已经有了七件不太好的武器,一支“天门蹦子儿”,一支
“七星子”,一支“小镜面”,一支“后门蹲”;还有两颗手榴弹。
听到这些情况,我非常兴奋。这里有党,有革命的群众,现在又有了一支小小的队伍,我们何愁不能把武装迅速地建立起来!
第二天一早,县委便召开了扩大会。来开会的同志,大多是朝鲜族同志,其中还有四五个女同志。根据省委的指示,会议决定:应抓住日寇尚未到达磐石的机会,迅速扩大武装,建立一支工农游击队;同时展开发动群众的工作。就在这次会上,我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打狗队长”李红光同志,另一个是磐石县中的学生孟洁民同志。
李红光同志是一个淳朴的朝鲜族农民,人很勇敢。会议决定他继续做游击队的队长,我做政治委员。孟洁民同志是汉族人,长于鼓动;会议决定派他到伊通营城子国民党降队“老七连”去组织兵变,听说这个连士兵中反日情绪很高。
第二天,宣传动员的工作在各区都秘密开始了。
我们的旗帜
给省委写过报告,李红光同志和我带着“打狗队”,跨过铁路,到了磐东呼兰镇一带。这里,群众基础也不错,汉族群众又多,正适于我们发动汉族群众,直接威胁“保民会”控制的地区——“保区”。
这时节,群众生活特别苦:吃的是苞米皮子,糠菜团子;春播没有牲口。为了接近农民,我们便到地里去,帮助拉犁杖,踩隔子,一边干活,一边宣传。很快搞熟了关系。他们欢迎我们到家里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们吃;夜晚听到梆响,也来参加“反日会”开会;有的还把自己家里的土枪,“二人抬”土炮,献了出来。各区军委陆陆续续介绍来一些反日会员,不到半个月“打狗队”扩大到了二十多个人。每到夜晚,我们就带着群众,以猝然的动作去抓“保民会”的头子,打“保区”。仅十几天的时间,把日本领事馆插在这一带的刀子,都拔掉了,还缴到了三支手枪。
游击队员增加了,队里的武器显得愈来愈少。人多枪少,使大家很苦恼。于是,如何得到更多的武器,便成了全队每一个人日夜琢磨的头一件大事。
一天深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李红光同志推着我说:
“快醒醒!快醒醒!咱们缴枪去!”
听说缴枪,我连忙翻身坐起,问他:
“缴枪?到哪儿去缴?”
“大排队!”他兴奋而又低声地说。
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呼兰镇西南二十多里,住着一个地主武装“大排队”。这个队,是“九一八”事变时,
当地地主阶级为了防范农民暴动,才组织起来的,有二十多支好枪。队长是一个姓李的地主,人称“李保董”,外号“二阎王”,队员是一色地主儿子、流氓地痞。整天吃喝嫖赌,祸害人民。
当天晚上,月朗星稀。我们悄悄地摸到大排队住的房子。李红光同志把“二人抬”土炮架在门口,又把一部分人埋伏在四周,然后和我带着四、五个人装做赌徒混了进去。
通屋南北炕上,挤满了人。赌徒们正喝五?六地吵嚷,根本没有发现我们。我向墙上扫了一眼:二十多支崭新的长短枪挂成一排。李红光同志暗暗向大家递了个暗号,游击队员们迅速抢占了四个大角。
“不准动!”李红光同志喝了一声,我们亮出了手枪。大排队员一个个都像傻了一样,还没闹清什么事,二十多支枪已到我们手里了。
李红光同志拉开架式,用枪向他们点了点,大声地说:
“我们是工农义勇军!不伤你们的性命,只是向你们借几条枪去打日本鬼子!愿意跟我们一起打日本的,我们欢迎!”
这伙人,本来不是抗日的材料,只是发抖,没有愿意跟着走的。我们也不稀罕他们,收拾了枪便走了。
借助这二十多条枪,我们的“打狗队”又扩大了。这时已经成了一个三十来人的精干队伍。李红光同志说:“咱们的资本大啦,‘打狗队’这个名称,可以改换改换了。”经县委批准,我们把三十多人编成两个小队。给每一个队员做了一个红袖标,还做了一面缀有镰刀斧头的红旗,旗上写着:“工农反日游击队”。
我们的旗帜,正式打起来了。呼兰镇一带的群众,到处传说着我们夜摸大排队的故事,说得神乎其神。“工农反日游击队”的声威,越来越多地吸引着群众。一些青年农民,找到我们硬是跟着不走。我们说缺家伙,他们就自动地想办法。有的回家扛来一支矛子,有的找亲戚朋友借杆猎枪来。郭家店两个木匠,听说我们的枪是从地主手里夺来的,便拿着磨得飞快的斧头、刨刃,跑到一个地主家下了三五支枪,背着找我们来了。
大排队被缴械,已使磐东一带的地主豪绅为之震惊;工农反日游击队一天天扩大,更使他们不安。他们组织“民会”,站岗放哨,造谣生事吓唬汉族农民,说“出了高丽胡子啦!”一天,呼兰河上忽然发现三具朝鲜族农民的尸体,谣传是汉族杀的。不用说,一定是地主们干的,阴谋嫁祸于人,借以挑拨两族人民关系。经过调查证明,果然不错。死的是三个反日会员,他们是夜晚开会回家,走在路上,被李二阎王派人勒死扔到河里去的。人民群众一时是非不分,反日运动受到了破坏。我们向县委请示,决心逮捕李保董,杀一警百,坚决粉碎地主阶级的猖狂进攻。县委的指示还没有来,可是却接到了从磐北捎来的一封信。展开一看,上写:“限十天内,把大排队枪如数交来,过期缴械。”下署:“殿臣”。看罢,大家都惊愕了。
殿臣,在这一带很有一点威风;提起他来,没有一个不知道,也没有一个不怕的。他姓傅,八旗人,是磐、伊、双、桦四县最大的一个胡匪头。前几年,他的基本队伍不过二、三百人,近年来他打家劫舍,东缴西并,降服了大大小小的股匪,已收编到四、五千人,一跃成了这一带最大的枭雄。哪一个胡子想在当地“成绺子”,都得受他管辖。现在,他拿我们当胡子了。面对着这样一个横行霸道、实力强大的胡匪,我们都万分焦急。事情很明显,如果不理睬他,他定会动武力;硬打,我们这支年青的游击队,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枪是我们的命根子,把从大排队缴来的枪送给他,这是万万不能的。有的同志主张和他拚一场,有的主张暂时离开这儿,找个地方隐蔽一下。李红光同志说:
“拚,没有好结果,走,也不是上策;咱们先摸摸他的底,再作计议。”
县委同意了这个意见,并决定要我前去。
事情还算顺利。见了殿臣,我把我党的抗日主张宣传了一番,说明大敌当前,中国人不能互相械斗,应该枪口对外。大概他看我们态度诚恳,我们拉队伍的目的又不是为了和他争地盘,而且人枪又很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就不提缴枪的事了。
不管傅殿臣是怎么想的,但是这件事,对我们这支年青的游击队来说,确是好比一只刚刚启航的小船,绕过了航程中的第一个险滩。
回来以后,我们立刻逮捕了李二阎王,在被害的反日会员的村庄,召开了公审大会。在群众的要求下,把这个破坏抗日、屠杀农民的地主就地处决了。会场上,千百个拳头一齐高举,汉族、朝鲜族一同高呼着口号:
“劳苦大众联合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一浪高一浪
斗争在发展,一浪高一浪。4月4日,郭家店党支部书记忽然跑来报告说:磐石城里下来一个日本特务,带了几个走狗和一连伪“满洲国”军,抓走了二十多个反日会员。日本鬼子开始和我们交手了!
一堆群众跑到我们的驻地来,要求游击队营救被抓去的人。这时,我们的游击队,仍像一个刚刚开始学步的娃娃,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摆开阵势打硬仗的。经过慎重研究,我们作了这样布置:游击队全体出动,由李红光同志率领,赶到敌人前面去埋伏;由我率领一些群众从后面追上去,设法争取伪军士兵的同情,然后相机劫车;这边不成,那边再打。研究好,我们便分头出动。
我们一路走,一路动员群众,队伍愈来愈长,一个上午就汇成了二、三百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声呐喊着:“走啊!”“救人去!”一气跑了二、三十里,远远看见大道上有十多辆大车,被抓去的人都绑在车上。群众呼叫着跑上去,一下子把大车包围起来。我们带头一叫,男女老少都向伪军喊口号:
“中国人和中国人是一家!中国人不该帮日本人抓自己的同胞!”
“日本鬼子打进来,咱们都是亡国奴呵!”
“中国人不抓中国人!”
伪军们开始还挥着枪发野,随着群众的呼声,他们有的像泄了气的皮球,有的低头不语。最后只剩下一个日本特务,像头野牛,又跳又叫。
我一看情景,向身旁几个队员说:
“上去抢!”
话刚出口,几个同志掏出剪子,涌上去就剪捆人的绳子。霎时,公路上乱成一片,七、八辆车上的人被救了下来。日本特务看势不好,和几个死心塌地的汉奸跳上最前面的两辆大车,用鞭子抽打着牲口跑了。那个日本特务边跑边放枪,他的魂早吓掉了,打了几枪也没伤着我们的人。群众没有被吓倒,有人叫了声:“追呀!车跑了!”人们像一阵风似的,顺着公路又追下去。
日本特务和伪军赶到三道岗,便钻进一家地主烧锅大院,我们怕敌人下毒手,远远地包围着院子?喝,缠住敌人不放。
一直闹到黑了天,我们正在为那没能救出的几个同志着急,忽听院子里
“叭”的一声枪响。里边乱了起来。跟着,大门打开,几个被打得遍身是血的反日会员,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打死了!打死了!”他们兴奋地喊。
我赶忙跑过去问:“打死了谁?”
“日本特务!”一个反日会员说,
“是被一个伪军班长打死的!”
原来伪军中一个班长在群众的压力和影响之下,喝了几口酒,心一横就把日本特务打死了!
这真是没想到的事!我打听了一下,这些伪军是旧吉林军混成二十四旅宋固荣营的部队,我们本想动员他们和我们一起抗日,谁知他们不愿与我们合作,竟把队伍拉到山里去了。后来听说,宋固荣因他部下“闯了祸”,怕日寇“问罪”第二天便慌忙带着其他三个连逃出了磐石,到黑石镇宣布起义,举旗反日了。
一次营救反日会员的行动,引起了这么一系列的反日行动,是我们没预料到的。伪军的反日情绪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决定加强营城子方面的兵运工作。于是5月16日,酝酿很久的“老七连”哗变,在孟洁民同志领导下,终于爆发了!
哗变的士兵没有全部拉过来,枪大都带来了。县委从各地紧急抽调了一些党团员,并且把磐石赤卫队也调了来,一齐补进了游击队。我们的游击队骤然扩大一倍,一下变成了有四个小队百多人的队伍。这时,日寇对磐石的控制加紧起来,把井坪联队的一个大队开到了从磐石到海龙的铁路线上。我们为了迎接更大规模的战斗,部队进行了训练。
对于打仗,我们根本没有经验。急于想找一本军事文件,也没处找。省委曾说寄一本《中国游击运动》的小册子来,一直还没收到。恰巧,一天在一个私塾先生那里翻古书,翻出了一本《孙子兵法》,真是如获珍宝。白天,叫哗变过来的士兵教大家学射击,摆队形,夜晚我们几个负责同志,点着小油灯,一页一页翻读那本古代的兵书。读到兴头上,孟洁民同志便高声朗读起来。
这一时期,驻磐石的伪军骑兵守卫队经常下乡来。这天,他们刚在郭家店一带附近一个屯里住下,我们便偷袭进去,像老鹰抓小鸡,抓了他一个班。李红光同志高兴地说:“按孙子兵法,咱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骑兵守卫队挨了一棍子,不久,日寇一个中队带着两连伪军向我们驻地扑来。这是日寇第一次下乡“讨伐”,我们决心给他吃点苦头,随即召开了军事会。大家一致认为,日寇兵多势强,我们不可硬碰,按孙子兵法说的,首先要
“佚而劳之”,然后给他一个打击,取得些胜利,即行撤退。行动确定以后,县委布置各地反日会组织群众封锁消息,监视敌人;我们把队伍分成十几个小组,立即离开了驻地。
日寇下了火车,行动十分小心。每天晚拔早宿,一连两天,他们也没有发现我们的影子。夜晚,我们派各个小组,轮流到日寇宿营地周围去打枪,打上一阵,听到他们跑出来,我们就走。闹得日本鬼子日夜不安。
疲劳敌人的目的达到以后,我们就把游击队集中起来,决定选择一个有利地形,设法“利而诱之”,然后“乱而取之。”这天我们来到了黑石镇东北的一片山地。这里有一条大道,前面是一片小平原,背后是连绵不断的万山丛。在这里埋伏下来后,便派出一个小队,到黑石一带公开活动。
等了两天,敌人没有来,第三天午夜,远远地听到一声马嘶,一个反日会员跑来报告,日本鬼子出发了。前后是伪军,鬼子夹在中间。我们商量好,由李红光同志带领一部分人埋伏在中间山上,我和孟洁民同志各带领一部分人埋伏在左右,放过前面的伪军,集中火力打中间的日本兵。
战斗按照预定的计划打响了。中间山头上的枪一响,我们也一齐向伪军开了火。同志们一面打,一面向伪军喊叫:
“弟兄们,调转枪口对鬼子放!”
“中国人不做亡国奴!”
伪军在我们的军政夹攻下,人声嘈杂,乱成一团。日本鬼子顾不得指挥伪军了,像疯狗似的向山上爬来。我们狠狠地把鬼子揍了一顿,便交替掩护着撤出了战斗。等日本鬼子攻上山头,拉开战线,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
就在这次战斗中,我负了伤,从这以后,便脱离了磐石游击队——被送到哈尔滨养伤。
在我走的时候,游击队不过是一个刚刚学走路的婴儿。加上我们没有建军的经验,游击队在发展过程中,曾经走过些弯路,受到过挫折。但自从1932年底,党派杨靖宇同志到磐石后,便把它带上一条壮大发展的大道。到1933年就正式组成了磐石人民革命军独立师。杨靖宇同志为师长兼政治委员,李红光同志任参谋长。以后,这支部队更成为威震敌胆,鼓舞全南满同胞抗日意志的抗日联军第一军。
〔以上两文选自《星火燎原》第四集,该书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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