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6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革命回忆录

和爹一起当八路军
刘坤
日本鬼子一打来,我们家里就被烧得精光。爹和娘含着眼泪,在烧焦的屋框里,搭起一个破席棚,一家人白天出去给地主家干活,晚上就蜷缩在这里歇息。
一天夜里,狂风卷着大雪,扯得席棚吱吱作响。我蜷在草堆中,冻得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听见爹和娘在小声谈着话,起先是商量借粮的事,后来爹突然说:“高泉回来了!”
我心里不由一喜。高泉是俺庄最早参加八路军的一个。他们部队就在我们这一带活动。他每次回来都教我们唱歌,讲打鬼子的故事。现在听说他又回来了,我一丝睡意也没有了,张大着眼睛听爹说下去。爹说:“坤他娘,我想跟高泉去当八路打鬼子,你看怎么样?”
娘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抽抽噎噎地说:“你走了,我们娘儿俩可怎么过啊!”
俺家就我们三口人,只有爹一个劳动力。爹一年到头拼死拼活给地主干活,还保不住三口人吃糠咽菜。妈还得到地主家去洗衣服,做针线,挣一点残汤剩饭。爹一走,日子就更难熬了。妈这一说,爹也不说话了,棚里一阵寂静。只有寒风像要席卷一切似的打着唿哨,一阵阵从棚外滚过。
突然爹说:“那就叫坤跟高泉去吧?”娘听了就说:“你发疯了,孩子才十四岁,枪也扛不动呀!”爹又说:“扛不动大枪,可以背盒子炮嘛!”娘哭道:“我舍不得。”
爹生气地说:“唉哟!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你光知道疼自己的孩子。你看咱村多少年轻人参加了八路,人家也是父母养的嘛!”过一阵,爹又说:“你没听高泉说,国亡了哪还有家。只有把鬼子撵出去,才能过安生日子。”
爹越说声音越大,娘埋怨道:“看你,把孩子吵醒了。”说罢,深深叹了口气:“那就让孩子去吧!”
我一听娘答应了,全身顿时热了起来,牙齿也不打架了。我是多么想当八路军啊!每当看到村里的年轻人一批批去参加八路军,我就抱着爹娘的膝盖央求,但爹娘总是说:“你还太小呀!”不让我去。
这一夜过得真慢,好不容易熬到公鸡叫。我悄悄爬起来,迎着刺骨的寒风,踩着过膝的大雪,一股劲跑到高泉家门口。大门还结实地关着哩!我焦急地在大门外踱来踱去,一直等到东方发白,才见高泉开门出来。我迎上去就问:“我年纪小当八路要不要?”
高泉楞住了,睁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要当八路,打鬼子。是爹叫我来的。”
“噢!”高泉笑了。他把我叫到屋里,亲切地摸着我的头说:“是爹叫你来的吗?好!明天我带你去试试看。”
第二天,太阳照到当头的时候,高泉带我来到沙埠村。村子里不断碰到三三两两的八路军,有的扛着枪,有的扛着梭标大刀。还有一些年龄和我不相上下的小八路。看到这些小八路,我的心立刻踏实了。心里想:“不收我就不行,兴人家当兵,就得兴我当兵。”
我跟在高泉后面走进一间小屋里。高泉告诉我这是连部。一个粗眉毛、大眼睛、红脸高个儿的人站在我面前,正笑眯眯地望着我。高泉向他敬了个礼,说:“连长,这是俺村的刘坤,来当八路军的。”
我也学着高泉的样儿给连长敬了个礼。连长张开大嘴笑了,手按着我的肩头问:“你是自动来的吗?”“嗯。”我望着他,紧闭着嘴唇点点头。
“来干什么?”
“背盒子炮,打鬼子。”
周围的几个同志笑了,但连长没有笑,又问:“为什么要打鬼子?”
“不愿意当亡国奴呗。”
连长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叫人拿来又热又香的小麦煎饼,我放开裤腰带,美美地吃了个饱。
饭后,一个圆脸中等个儿的八路军——大家管他叫二班长,把我带到班里。他帮我换上一件又肥又大的棉袄,束上一根皮带,插上两颗手榴弹,背上一把闪闪发光的大刀。我高兴得不得了,神气十足地在屋里一摇一摆走了几趟。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一天下午,班长正教我读识字课本:“小日本,狗强盗,带着飞机和大炮,来到中国瞎胡闹”,读着读着,忽然有人大声喊:“刘坤,你爹来啦!”
我丢了识字课本,爬起来就向外跑。跑到连部门口,就听见连长说:“你是自动来的吗?”
“我是自动来的。”
啊!可不真是爹的声音吗!我一头闯进连部,爹见了我也高兴得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只顾上下打量。过了好一会,才摸着我的头激动地说:
“坤,爹来和你一起干八路,打鬼子啦。”
我连忙耽心地问:“娘怎么会让你走呢?”
爹叹了一口气,说:“你走后,鬼子又下咱村‘扫荡’了几次,咱家那个破席棚又给狗日的用刺刀挑了。村里的年轻人受不了鬼子、汉奸的气,都跑出来当八路军啦!你娘说,你在家我也是要饭,你走了我还是要饭。去和坤一起当八路吧!早点把日本鬼子打跑。”
我听了心里又高兴又难过,泪水簌簌地滚了下来。爹用袄袖替我擦干了眼泪,反而笑着说:“当了八路军就不兴小孩气啦!你娘要是知道咱爷儿俩在一块当兵,会多高兴哩!”
连长把爹分在我们二班。每次集合出操,爹站排头,我站排尾。向右看齐的时候,我可以看到爹的鼻梁。夜里睡觉,我和爹睡在一个被窝里。可是,不愉快的事情也就随着发生了。爹有个怪脾气,做错了事,班长和其它同志说他,他不过红红脸就接受了,可我说他,他就横眉瞪眼,还要打我。
有次出操,班长发出“立正”口令,可爹还弯腰擤鼻涕。班长看了他两眼,他仍没有觉察。等一收操,我就冲着他说:“爹,你怎么搞的,班长喊过‘立正’了,你还擤鼻子。”
同志们都看着爹笑。爹把涨红的脸向下一拉:“别人没说我,你才当几天兵,就管我啦!”气得我一天没和他说话。
到了晚上,爹背着班里的同志把我叫到一旁,先是检讨他的不对,然后说:“我才来,不大懂部队上的规矩。今后,我有什么错处,你看我两眼,我心中就有数了,可别在大家面前,叫我下不了台……”
打这以后,爹不管做什么事情,眼睛总瞅着我。比如上课,别人都坐得好好的,可他在家蹲惯了偏爱蹲着。但见我一使眼色,他就连忙坐下了。
爹到底比我强,在各方面的进步都比我快,有好几次战斗,他还受到连长的表扬。有一次,城里头五百多鬼子和三百多伪军下乡抢粮,和我们打上了。我匍匐在坟包上向鬼子射击。战斗越打越激烈,因为敌人太多,情况不利,班长发了撤退的命令,我只顾打枪,扭头一看,班里人都走完了。我手脚一慌,拉下的枪拴还没推上去,爬起来就去赶队伍,大约跑有五十多米,心想,怎么鬼子不追了呢?这时才发现班长和爹在掩护我。我加快几步,一下滚进班长的工事。举枪一看,糟啦!枪拴丢掉了。
“枪比命还要紧哩!”入伍后,班长老是这么教育我,我顾不了向班长请示,提起枪又往回跑。爹和班长大声喊:“刘坤!你要干什么?”
我头也不回地大声说:“枪拴丢了,我去找枪拴!”
还好,跑了不到二十米,枪拴就找到了。我拾起来赶忙又往回跑。子弹在我身旁扑哧扑哧直叫,真险呀!
战斗结束后,在班的战斗检讨会上,爹第一个站起来发言,他气冲冲地说:“你的眼长到哪里去啦?班长打撤退的手势,你为什么不看!”
这时,班长又站起来说话了:“一个战士,不但要机智勇敢,还要时刻注意指挥员的动作和口令。以后战斗中,刘坤同志要特别注意,不然会给革命事业带来损失。”
散会后,爹又找我个别谈话。近来,他总是这样,不管我犯了什么错,开会批评过以后,总要找我谈,上个小课。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1939年冬天。这时候我们的家乡成了抗日根据地。在共产党和民主政府的领导下,家里的生活有了保障,母亲也不要出去要饭了。从此以后,爹的抗日劲头更大了,班里的同志都称他“老积极”;在连里是个到处受欢迎的人物。
〔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年征文稿〕


第8版()
专栏:在我这岗位上

“我是掌管国家木材库的”
孙树生 王平
3月里的一个清晨,一辆火车呼哧呼哧地驶进吉林省大兴沟林业局贮木场以后,缓慢地把一节节空车皮甩在装车线上,大吼一声奔驰而去。这时,装车工人忙碌起来,他们喊着呼号,从一垛垛像小山似的木材垛上把一根根元木抬来,然后装进车皮里。其中有一个矮矮的朝鲜族姑娘,甩着两根小辫子,和工人一起忙碌着。她不抬元木也不装车,而是一手拿着尺杆和号锤,一手拿着账本,当工人抬来元木以后,她逐个地量量、看看,然后在小本子上记些什么。
“看!这是我们班新来的检尺员。”
“啊!李信子。”
“你看她多灵巧,像只小松鼠。”
李信子正忙着检查一根粗大的桦木,没顾得答理。这根桦木四米长、四十公分粗,真是棵好材料,可惜中心空了,入库时打上了五等的号印。李信子看了看小头,腐朽了;再绕过去看大头,却是白质白瓤的好材。
“这不能作五等材,应该改为三等。检尺员是掌管国家木材库的,不能眼看着好材当劣材用。”她想着想着,就举起号锤在原来的号印上打了个“×”,又重新打上了三等号印。
“你怎么乱改?”工人刘振银奇怪地问道。
“你看这根桦木够几等?”李信子反问了一句。刘振银弯下腰来看了一遍,然后说:“我看够得上三等材。”
李信子看了看大伙,才慢慢地回答老刘开始问的话:“这根桦木本来是三等材,入库时马虎了,错成五等材。这样,不仅咱们林业局少收入几十元,还会把好材当劣材用。你们想想,本来可以做桥梁的好材,当作次材拉成板子,多可惜呀!这号锤子真是起落轻重哩!咱们发现错了还能不改吗?”
工人们听了连连点头。老刘说:“咱从前还真没注意这码事,以后咱们也帮你来检查。”休息的时候,工人们真的指着元木议论等级。大伙一面议论一面看号印,看到号印上的等级和他们议论的一致,都很高兴。忽然,组长任万昌指着一棵红松问大伙:“你们看这棵红松够几等?”这棵红松引起了争论,号印是五等,有的说合适,有的说评亏了。刘振银把李信子找了来,详细一检查,确定是三等材,立即作了纠正。从这以后,工人装车时也都留心等级,感到有问题,就找李信子来检查。
李信子是个高小毕业生,1959年来到大兴沟林业局当检尺徒工。起初,她看师傅们熟练地工作着,很是羡慕。她对检尺员金师傅说:“我什么时候能像你那样熟练地检尺呢?”金师傅鼓励她说:“别着急,在工作中好好学习,很快你就能成为一个独立工作的检尺员。”从这以后,她每天晚上都带着手电筒到现场学习,遇到认不清的树种,就把树皮揭下一块,带回来求师问友,在煤油灯下仔细辨认。不久,她就熟悉了元木的各种规格,能辨认几十种树种,还学会了打算盘,掌握了检尺技术。
1959年4月,领导上决定让她作支拨检尺员。支部书记对她说:“小李子,支拨检尺员是掌管国家木材库的,外拨的木材可不能有一点差错啊!”
“保证不出差错!”李信子下了决心:量一根,认真一次,量一万根,就认真一万次,决不让它出差错。她认真地按自己的决心工作,一根一根地检查、计算,从来不肯马虎一点。两年来,经过她拨出去十七万五千二百多根木材,没出过一次差错。在全场检尺员开展“百车无差错”竞赛中,她第一个获得了优胜,现在她已经达到十二个“百车无差错”的纪录了。因此,季季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


第8版()
专栏:读者中来

哪一年的唱片?
手头有这么两张京剧唱片:一张是解放前长城公司灌制,由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演唱的《四五花洞》;一张是不久前中国唱片厂灌制、由中国京剧院四团青年演员孙岳演唱的《空城计》和《法场换子》。《四五花洞》的思想性、艺术性我们暂且不去管它,但从四大名旦合灌一张唱片这个角度来看,这张唱片显然是张“片中珍品”了。所以,大家在欣赏了这张唱片之后,往往会不约而同的问:“哎,这是几时灌制的呀?”可惜,我们无论从唱片或唱词介绍单上都找不到灌制的日期,于是只有感到遗憾了。
现在,我们再来看《空城计》的唱词介绍。在这张唱词介绍的下面有一小段演员介绍的文字,其中有两句是:“孙岳今年二十四岁,1956年在中国戏曲学校毕业……”
这里我们不禁要问:文中说的“今年”到底是哪一年?孙岳这个有才华的青年演员今年(1961年)又到底该是多大年纪,这张唱片又是何年、何月灌制的呢?找遍唱片和唱词介绍的每个角落均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今天的听众想知道当年四大名旦灌制《四五花洞》的日期,三二十年后的听众不也同样想知道孙岳(当然不仅是孙岳)灌制《空城计》的日期么?应当指出:想知道演员灌制唱片的日期,并不完全是出于听众的好奇。我们试想一下:把某个演员灌制的唱片,按年代的先后次序排列起来比较、欣赏,这对于研究一个演员声腔艺术的发展,艺术风格和流派的演变、形成不都有很大参考价值么?
希望今后灌制的唱片能把制作日期清楚的标出来。
山西太谷文化馆 陈陶


第8版()
专栏:

喜见《铜版典林》
张静庐
铜版刻书,传说五代时已经有过。南宋岳珂在《相台书熟刊正九经三传沿革例》里提到的晋天福年间(936—943)铜版本,就是一个例子。五代距今一千余年,加之可能此书流传不广,故历代藏书家缺乏记录,可资考证。其后,太平天国壬戌十二年(1862)曾经铜刻《太平天日》一书,其上有“钦遵旨准刷印,铜版颁行”等语,但此书已被帝国主义者掠去,现藏剑桥图书馆。
最近,我在友人处见到了一部《铜版典林》。《铜版典林》全函八册,版口高十公分,宽七点二公分,牌记“同治壬子秋八月开雕,慈水锄经阁藏版”。同治元年是壬戌,十一年是壬申,纪年疑有误,此书的出版期当在公元1862—1872年之间。慈水即今浙江慈溪县,所以它采用的底本就是宁波一经堂重校的江永《四书典林》本。
铜刻的优点和特点,王肇鋐在《铜刻小记》一书中曾经提到:“其免燥湿伸缩之虞也,胜乎木刻,其无印刷模糊之病也,超乎石印”。但这还是就舆图的刻印而言,若《铜版典林》则是利用摄影缩刻的,其技艺的高超和繁难,实远出《铜刻》所记之上。这种铜刻技术初行于日本。1887年日本《乐善堂书目》载:“铜刻精刻珍帙缩本,创自本堂,新出初印,尤更明晰,较之西法照印,油墨绝无臭气晕退诸弊,实尽善美”。光绪初,该堂设分店于上海,最著名的铜版刻印的书有缩刻殿版《康熙字典》。
铜版刻印,要经过磨版、上蜡、摄影、上版、刻蜡、烂铜、修版等工序,然后再经机器轧印;轧印之法,也不如一般机器印刷的方便,近似我国古代的捶拓术,速度迟慢,每日仅得数百纸;比较照相石印,工繁而费糜。因此,从石版印刷方法行,此道遂废。乐善堂歇业后,《康熙字典》全副铜刻底版辗转卖给商务印书馆,藏东方图书馆有年。“一二八”淞沪抗战,东方图书馆被日寇炸毁,版亦同烬。《铜版典林》雕刻之工,不亚于乐善堂各书本,一点一画,纤如毫发,字体同七号铅粒而明晰过之。这部《铜版典林》的偶然发现,不仅使我们得以重睹铜版刻书的真貌,而且表明了我国的版刻技术在不断总结前人和吸收外国经验的基础上,确实有着新的创造和发展。(附图片)


第8版()
专栏:

收获归来
(浙江省国画版画展览会作品)
葛克俭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