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5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读书随笔

简单化不得
柏园
生活本身是错综复杂的,其间交织着这种和那种的矛盾。人们如果对它加以简单化的处理,说好就一切皆好,说坏就一切皆坏,那么必定要大碰其钉子。所以马克思主义者总是主张对具体事情进行具体分析。在学术探讨上当然也是如此。把某些事件、某些人物、某些阶级、某些思想,按照表面现象加以“分类”,然后一一贴上标签,这是比较容易办到的,但结果往往不符合客观实际,因此是探求真理的大敌。不过,进行具体分析却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的。这一点上,常常请教经典著作,学习它们进行具体分析的方法,对于开动自己的脑筋,“切除”简单化的“思路”,是大有益处的。
举一个例。恩格斯的著名历史作品《德国农民战争》写的是十六世纪初叶德国的农民革命运动,不同的读者自然会从这里汲取到各种养料,但是谁读完了这本著作都会立刻领悟到进行具体的阶级分析是解剖社会矛盾现象的一把钥匙。读过恩格斯在这书中的生动具体而且合乎逻辑的分析,有许多存在或闪过我们自己头脑里的简单化的想法,或者简单化的“常识”,受到了致命的摧毁。比方说,贵族不都是大地主吗?不都是压迫农民的统治者吗?被称为贵族的人们,必然是反对农民运动的吧?——在十六世纪初叶的德国具体条件下,事情却并不尽然。那时贵族这一等级起了分化,在上层的即高等贵族中,出现了掌握实际权力的诸侯;中层的贵族正向两极分化,或则上升而为诸侯,或则下降而为骑士——这就是下等贵族。诸侯在农民运动中最是心惊胆跳,坐卧不安,但是他们最阴险、狡猾、背信弃义,因此最终分化和击溃起义群众的就是他们。骑士当时却是没有实际权力的贵族,他们既不满皇帝对外软弱无力,又不满诸侯勾结外国反对帝国政权,更不满僧侣的巧取豪夺;他们那时是最有民族思想的等级,要进行贵族式的“改革”,当这些“改革”显得无效,而农民已起来反对诸侯和僧侣时,这些贵族的下层,却为了保全自己的城堡,到处被迫参加农民的起义。贵族而能参加农民起义,岂不是奇闻?但在十六世纪初叶的德国,这是客观现实。
又比如说僧侣是中世纪封建主义思想意识的代表,这是一种常识。当时农民革命斗争的对象之一就是僧侣,这也是一种常识。但是能不能简单地推论说,僧侣都是农民运动的死敌?不,不能。当时德国政治活动中的显赫人物——牧师闵采尔不但不是死敌,反而是农民运动的领袖。怎么一回事?存在我们脑筋里的简单化的思路只能说出一句话:此人背叛了自己的阶级。但一句话却又不能解决问题。据书中分析,原来那时僧侣也起了分化,成为两种等级,头一种是贵族僧侣(主教、大主教、修道院长……等),本身或变成诸侯,或依附诸侯权贵,千方百计榨取自己的教民;另一种是由农村和城市传教士组成的“平民集团”,这批人出身清寒,薪给微薄,生活上和群众接近,自己也受着贵族僧侣的压迫,很得市民和平民的同情,因此当农民揭竿而起的时候,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都是积极的参加者,有许多人为农民和平民奔走呼号,若干人成为农民运动的领袖,少数人如闵采尔等为农民和平民的解放事业上了断头台。这样一分析,就很有说服力了。
在这本辉煌著作中,恩格斯对于其时其地非常复杂的社会阶级、等级、集团,其间的矛盾斗争,分析得如此深刻而具体,使人们在事变之后几百年读了,也还仿佛置身于那时的斗争环境里,并且不由自主的汲取了应得的教训,这是什么道理呢?——我想,至少有一条,是因为经典作家熟练地掌握非常锐利的武器:对当时的复杂情况进行了具体的阶级分析。


第8版()
专栏:

鹰(非洲寓言)
〔加纳〕 热姆斯·艾格里
有个人到森林去,想找一只美妙的鸟儿。捉到一只雏鹰,带回家放在牡鸡、鸭子和火鸡一块饲养,也不管它是鸟中之王——鹰。
五年以后,一个学者到这人家里来。游览花园时见到了这只鹰,说道:
“啊,这是鹰,不是牡鸡。”
“是的,”主人说,“但是,我要使它变成牡鸡,虽然它翅膀会长到十五英尺长的。”
“不会的,”学者说,“它本是鹰,有一颗鹰的心,我能叫它飞上天空。”
“不行,”主人说,“它是牡鸡了。凡是鸡类,是永远飞不起的。”
他俩约定要去试探这鸟的真性。学者抱着鹰,托过头说:
“你是鹰,你洋洋得意的境界是天空,不是大地。张翅高飞吧!”
鹰转头向下看望,见一群小鸡在啄食,飞了过去。
鹰主人说:
“我说它是牡鸡,还有错吗?”
“不是,”学者说,“它是鹰。明天咱们再试它一次。”
第二天,学者把鹰放在屋顶上,说道:
“你是鹰!振翅高飞吧!”
又是老样儿,它看见小鸡,就扑到了地上,同鸡一块啄食。
这时主人说:
“我说它是牡鸡,还能有错!”
“不是,”学者认真地坚持己见,“这是鹰。它有一颗鹰的心!让我再试一次。明天,它一定会飞起的。”
第二天早晨,他起得非常早,抱着鹰出了城,来到高山脚下。这时,太阳露出红红的脸,映照着山巅,峻岩削壁金光辉碧,斑烂绚丽,多么美妙诱人的清晨!
学者举起鹰,对它说:
“你是鹰啊!天空才是你洋洋得意的境界,这土地不是久栖之处!展翅高飞吧!”
鹰,看望四周,拍拍翅翼,俨如新的生命力流注它周身。学者把它面迎着朝阳,鹰张开了双翅,凌空高翔,消失在九天云外。
它原来是鹰,尽管被人当家禽一样饲养。
非洲的人民,有人要使你变做牡鸡。但是,你是鹰。振翅高飞吧!
〔汪先均译〕


第8版()
专栏:

澜沧春流唱友情
刘行澜沧江水清清,流通千山万林,唱着春天的歌,歌唱兄弟友情:前日喜迎缅甸客,昨日欢送老挝宾,好似澜沧春流水,满江春歌唱不尽。山茶红呵木瓜青,甜果香花熬春水,家家端茶留客住;户户泼水送客行。村村孔雀迎亲人,寨寨铓锣接贵宾,欢庆中缅结兄弟,喜祝中老成睦邻。云岭苍松作盟证,澜沧春流唱友情,千年万代水长流,万代千年松长青!澜沧江水滚滚,横贯中老国境,唱着团结的歌,歌唱兄弟友情……


第8版()
专栏:

莫斯科,1918年
〔苏联〕 德拉伯金娜白丁香
1918年的春天来得正早,和谐宜人。4月初就已经雪融地干了。整整一个月,太阳晒得发热。克里姆林宫墙脚下,一些新墓的四周,长出了茁壮的绿茵茵的青草,活像一把稠密的刷子,而在装饰城市的五一节标语上,响起了第一阵雷鸣。
5月里,莫斯科的丁香花还从未如此盛开过。这是因为这年就是这样一个年头呢,还是因为没有人去采摘它,所以才长得这样繁茂,一串串沉甸甸的淡紫色的、蓝灰色的和白色的丁香花已落满了剧院广场小花园和各莫斯科街心花园里的灌木丛。有人在卖丁香花,把它换成其他东西。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向来往的行人哀求地伸出一束束刚摘下不久还湿润的丁香枝条,想换得十六分之一磅的面包或者是一丁点粟米。
一个五月的清晨,我去上班。晚上才下过雨,水洼里照得闪耀夺目,犹似有一千个太阳似的。在墙脚根,站着一个小女孩,手里拿了一篮花。在她那枯瘦的身躯里藏有多少懊伤辛酸呀,以致我忍不住地向她要了一束白丁香,我把最后一块面包给了她。
那时我在克里姆林宫内雅可夫·米哈依洛维奇·斯维尔德洛夫处工作。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占了参政院大厦二层楼的三间小房间。左边一间是斯维尔德洛夫的办公室,右边那间是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秘书瓦尔兰·亚历山大罗维奇·阿万涅索夫的办公室。在中间那间穿堂的房间里坐着我和通讯员格里沙。这里的家具就是办公桌和高背椅。在墙壁上显着一个个四方块的黑影——这是已被摘掉的沙皇像片所留下的纪念。
没有全套的笔墨文具,只有普通的玻璃墨水瓶。仅仅在雅可夫·米哈依洛维奇那里才有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笨重的吸墨纸压板和犀龙堡塞(注)状的瓷质花瓶。我就决定把花插在这只花瓶里。
我进去时,雅可夫·米哈依洛维奇已来了,他正在用“最高总机”,即人民委员部总机的电话通话。
“是呀,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他说着。“我才从粮食人民委员部来……”他没有去看笔记本,而用普特和磅这些单位念着运到粮食的数字。“彼得堡需要发粮,那里已经两天没有发了……莫斯科明天不准备发粮,而后天无论如何给每人要凑上八分之一磅……科斯特罗马的情况很糟,简直糟透了。早就把种子吃光了,现在已经吃豆饼啃桦树皮了……”
这时,我把花瓶灌满了水,把丁香插进去。雅可夫·米哈依洛维奇一瞬间向花投过了一眼,继续在电话里讲话,而忽然说起:
“丁香花开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好得出奇的丁香花。老天爷蛮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事的安排颠倒一下:让丁香在八月开花,而稞麦在五月成熟!”(注)犀龙堡塞是于九世纪在日内瓦湖
东部悬崖上建起的一座城堡。
白粥
通讯员格里沙闻了闻花香。
“你知道,我现在正想吃什么吗?”他说:“土豆蘸素油!把油倒在小碗里,再撒上些盐花,用土豆蘸着吃。”
我向窗外望去。兵器馆门前那尊炮的影子还落在左面,这就是说,离吃午饭还早着呢。在方石铺砌的院子里,有一个人穿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绣金大礼服,交替着又长又细的双腿,迈着一本正经的步子,甚至老远就可猜出他脸上那种傲慢不逊,阴气森森的神气。这是德国大使米尔巴赫伯爵到克里姆林宫来提出德国对苏维埃俄国例行的意见。
不时电话机铃铃作响,来访者进进出出,有人送来一个个文件夹。阿万涅索夫办公室里那座铜摆古钟终于发出了“当”的响亮的孤单的一声:中午一点,吃午饭时间到了!
饭厅就在这幢参政院大厦里,设在同厨房连在一起的暗洞洞的房间里。但要上那里的话,得要走过无数条走廊、过道和楼梯。吃的总是千篇一律的午餐——干菜咸鱼汤和粟米粥,对这种粥还进行了无止境的语言学方面的争论,即应该怎样称它,是“白”粥呢,还是“什么也没有”的粥,还是“没有什么”的粥?
但是餐具却是稀有的五颜十色:有粗汤盆,有盘子,有饭盒,有陶制的,有洋磁的,有黑白铁的,有瓷质的,甚至还有银质的。有时,用银匙在粗陶制汤盆里喝汤,但有的时候也用木匙在细得几乎像色佛尔(法城市)瓷器一样的盘子里虎食稀粥。
大家都在这餐厅里吃午饭,有人民委员,有人民委员部和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也有克里姆林宫的来访者。
这里,坐在未经油漆的木桌子旁经常可以听到有人说外国话,因为上这里来的有从国外潜逃到苏俄来的同志,有成为布尔什维克的前战俘,也有政治侨民,如匈牙利人贝拉·孔和季博尔·萨姆埃利,波兰人尤利安·马赫利夫斯基,瑞士人普拉登,法国人热纳·良布尔勃和查克·萨布里,美国人罗贝特·玛依诺尔,德国人埃贝尔林,还有一个自称萨沙的中国同志。
粮食人民委员亚历山大·季米特利耶维奇·乔鲁帕几乎每天都到这里来吃中饭。他领到午餐后,小心翼翼地把盆子放在桌上,把所有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即使汤是完全稀的,而粟米粥有点苦味的。然后,他稍坐几分钟,把一双蜡黄的骨瘦如柴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大概是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讲话的声音轻微,不太清楚,使人觉得,他是一个软弱谦让的人。但是这声音又带着多么坚韧不屈的意志力,当右派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为要求宣布粮食自由买卖和抬高粮食价格而发出狂吠和大声疾笑时,乔鲁帕宣称,苏维埃政权永远也不会为了讨好富农而放弃粮食垄断制的。
雅可夫·米哈依洛维奇不在饭厅吃饭,斯维尔德洛夫夫妇有小孩,所以午饭是打回家去吃的。乌里扬诺夫一家也是打饭回家的。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却经常在饭厅吃他那份午餐。一般他总是同那一位同志一道来的,或则是为了让这同志吃一顿饭,或者是为了多抽几分钟同他谈谈话。有时,他就在这里,饭厅里,把盆子推开些,起草便条或电报。譬如有一次,他同普梯洛夫工厂的老工人伊万诺夫一起来吃饭时,他给彼得格勒工人拟了一封电报:
“工人同志们!你们要记着,革命情况危急。你们要记着,只有你们才能拯救革命;此外再没有别的人。
“……革命的事业,革命的救星掌握在你们的手中。
“时不我待:在十分艰苦的五月之后,接着就是更艰苦的六月和七月,也许还包括八月的一部分。”
但是,不管如何困难,不管如何艰苦,这里,饭厅里,人们经常逗趣和欢笑。谈话一般成为公众的,而有时当在此吃饭的访客参与谈话时,谈话会具有最难预测的样式。
譬如,就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普梯洛夫工人伊万诺夫一起到饭厅里来的那一次,列宁谈起必须把工人和贫农吸收到党里来的时候,一个坐在他对面吃饭的农民,有着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和一嘴红火的连鬓髯,他突然说:
“不成,列宁同志,这可不成呀。要一个人只参加一个党,这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列宁惊讶地问。
“这是因为,每个人的内心里就有几个党在坐镇。”
“怎么会这样呢?”
“这简直太简单了。就以我为例来说吧。如果对我说:‘去同德国人打仗吧’,我就会说:‘我不去’,这样我就是布尔什维克了。但如果对我说:‘把面包给我’,我就会说:‘不给’,这一下我就成了社会革命党人了。而如果还要问我些什么的话,那可能在我身上还会找到孟什维克的货色。”
真该听听,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是如何呵呵大笑的。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被刺后过了三个月,信件、电报、各种大会和村会的决议从全国各个角落纷纷寄来,这里他们表达了希望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痊愈的心愿,以及表达他们对那些向他下此毒手的人的仇恨心情。其中,有一件从彼尔姆省或是维亚特省某地一村会寄来的决议。同它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小罐炼制过的黄油。
“……我们向列宁同志致以衷心的敬意,”决议中这样写道。“让那些吃人的资本禽兽们不要以为,他们用雇佣杀人犯的手能够使工农革命窒息而死。向列宁同志身上背叛地打了一枪,迫这并未使我们的队伍混乱,而相反却燃起了我们复仇的火焰。我们农民大声疾呼地声明:‘反革命势力,别再到我们这儿来,而如果还要来,还要抬起那龌龊的反革命的头颅的话,那末,你们就记住吧,我们已给你们准备好了坟墓。’我们向苏维埃红军致以热烈的敬礼,我们宣布,我们要去抢富农的粮食,养活军队和你们的家属。而为了正确地执行各项法令,我们在组织布尔什维克共产党员支部。恢复健康吧,亲爱的列宁同志,世界革命的领袖。不要再喝白粥了吧,就喝加黄油的粥吧,为了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幸福,更快地痊愈吧。无情的阶级战争万岁!苏维埃政权万岁!”
〔黄炳钧译〕


第8版()
专栏:

瑞丽江的早晨(水粉画)
赵仲修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