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3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笔谈散文

园林·扇画·散文
秦牧
我们的散文写作风气必须进一步发扬起来,使文风更加昌盛。这一点,不论读者,拿笔杆儿的、当编辑的,大家闲谈起来都有同感。
从时代的要求来说,崇高的人物、思想飞跃发展、多姿多彩的现实,需要有迅速的、多方面的反映,这除了其他文学体裁外,就需要大量的散文。
从读者方面来说,虽然能够抱大部头书本来啃的不乏其人,但需要以点滴的空隙时间来多看反映各方面事物的短文章的,人数自然更众。这就要求出版物中有大量的散文。
从报刊编辑来说,总不能把长稿子塞满篇幅了事,稿件需要搭配,花式品种有待丰富,这就要求来稿中有迅速反映各方面事物的短小精悍的散文。
从作者方面来说,写散文比起写戏剧、小说、理论来,确有它的方便之处。就好比画家写素描,虽然也有他的功力,但比起绘油画、长卷来,毕竟要容易不少了。而且,越是大画家,越会注意素描功夫。古代的吴道子、米盖朗琪罗,都是画鸡蛋起家的。咱们现代的齐白石、徐悲鸿,都留下了大量的素描小品。绘画的事情如此,其他的事情又何尝不是一样!
而且,大量的短小精彩文章的出现,实在是为辉煌巨著准备条件。卓越长篇的诞生,虽然基本上要靠作者自己深厚的生活积累,而大量足供参考的报告速写、散文随笔,实际上也构成了一部分的因素。从整个文艺阵地来说,精彩的小文章多不多,可以说常常是精彩的长篇巨著多不多的一个征象。
对于群众作者来说,动手写散文是最方便不过的事了。能够说话并把话记录下来的人都能写文章,文章只是比较系统、条理、精练的书面语言罢了。在车船、公共场所,我常常倾听一些口才很好的男男女女的说话,他们眉眼手势、词汇腔调都很到家,状物传神,令人叹服。每当看到这种场面,我就禁不住悄悄击节赞赏:“这人如果工余不写点文章,真是可惜!”不是有些运动员,上一年才学习某一项运动,这一年就夺得全国冠军了么?许多有阅历,能说话的人,只消动一动笔,把自己素来熟悉,而且大有告诉旁人价值的材料写出来,就是很好的文章了。这样的人而不写文章,和上面提到的那种卓越的运动员竟不参加竞赛一样,令人禁不住要大喊遗憾了。
对于群众作者来说,要大破写文章的神秘观念;而对于经常动笔的人来说,却又必须革除对写小文章“掉以轻心”的随便态度。这恐怕也是“战略上藐视困难,战术上重视困难”那宝贵的精神在写文章问题上应有的运用吧。写散文比较写长篇巨著容易,这只是相对的说法罢了。如果同样以写一千字所花的精力来说,写散文就不见得比写其他体裁的作品容易了。在一篇小小的文章中,要有新意,有感情,有鲜明形象,有警辟语言,耐人看,耐人想,这就煞费作者一番心思了。但好在在这个问题上,诗人、巧匠、画师、花王都给我们留下了很好的典范,大可借镜。诗人有时仅仅用一两句话,就引人入胜,把我们给攫住了。像“三万里河东入海,八千仞岳上摩天”“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之类的诗句,可不就是这样么!像苏州的园林,小是小了,然而却境界深邃,天地开阔,看起来花样蛮多,可不也大可学习么!像扇画小幅,尺素之间,竟有烟波云海,幽谷峻崖;像牙雕,榄核雕之类,小小一片一粒之间竟有许多的人物形象,使我们目注神驰。这一切,可不是对我们大有启发么?把我所喜爱的那些散文好手的特点归纳起来,和这些巧匠画师的特点相印证,是有许多共通之处的。他们都深深懂得把“两条腿走路”的方法(也就是辩证的观点)运用到艺术创作中来。一方面,要紧紧掌握住根本的思想要求;另方面又必须在这个共同的基础上点出新意。一方面必须对材料有高度的概括,另方面又必须在“画龙点睛”之处作细腻的加工。一方面要注意自然淳朴,另方面又必须认真修饰剪裁。一方面要多运用新鲜的口语,另方面又必须刻意作语言的加工。总之,顾此而又顾彼,以求得思想上艺术上的和谐。许多精妙的“小品”,不管是园林、绘画、雕刻、文学,在小小的天地里竟能那样吸引着人,我想关键恐怕就在这里了。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像诗和散文这样一些小篇章的东西,更要求语言高度精练。有人说,我们必须有几套笔墨:既能像怒潮奔马那样的豪放,又能像吹箫踏月那样的清幽……。这几套实际上可以说也就是一套:一套栩栩传神的笔墨。这和一个人的思想深度、生活阅历和词汇积累是关系很大的。思想和阅历提高了一个人运用词汇的能力,但思想和阅历的水平并不就等于词汇积累的水平。在高度注意思想和生活体验的前提下,大谈文采,重视文采,照我看是很需要的。有的画家能够画出很生动的景物,原因之一是他们的调色板上有丰富的颜色,湘绣顾绣巧手能够绣出一个人灵活的眼睛,原因之一是他们在丝线的颜色、粗细上异常讲究。文采之于文章,又怎么能够忽视呢!
我们还应该欢迎多种多样风格的散文。“风格就是人”。各个人的经历、气质、选择题材、用词布局习惯都有他的不同之处,这就构成了千殊万异的风格。在这个问题上,也必须坚持政治方向的一致性和艺术风格多样化的统一。让具有各样风格的人都尽量去驰骋所长,去挥舞他认为最精彩的笔墨。同样一种基本思想和写作素材,你喜欢这样写,他喜欢那样写;你引起这样的联想,他引起那样的联想;你喜欢写得粗犷些,他喜欢写得细腻些……,都应该悉听尊便。现在有的编辑喜欢改人文章,把别人的风格琢磨成自己的风格。我窃以为大可不必。不仅不应该磨掉别人的风格,还应该鼓励独创风格,这样才能够使文艺园地更有万紫千红的气象。每个作家把自己艺术跳高的横竿不断向上提,情形就更热闹了。而且也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来执笔写东西。量和质的问题任何时候都是息息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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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荷花小鸟(中国画) 苦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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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评“曲高和寡”
胡江非
“曲高和寡”是一句常引用的成语,原出自宋玉的《对楚王问》,大意是写楚襄王问宋玉,为什么大家都批评你?大概有什么不良的行为吧?宋玉不接受批评,反而强词夺理说:有人在街上唱《下里巴人》,能和唱的人有数千,后唱《阳阿薤露》,和者只有数百,再唱《阳春白雪》,却减至数十,最后引商刻羽,杂以流征,竟只剩下数人了。由此得到一个结论:曲弥高,和弥寡。于是,宋玉又转到鸟有凤鷃之分,鱼有鲲鲵之别,因此人也有世俗的不同,这样他就不可能和俗民混在一起,他高超的品学(?)也就更不是俗民所能理解的了。胡涂的楚襄王没有深思,居然附和了他的诡辩。
宋玉的曲高和寡论是片面的,它的片面性就在只以“和”的人数多少作为衡量歌曲的高低的唯一标准。而且他只谈曲,不谈词,除套用几首空洞的曲名外,对于歌词内容却只字不提,只是突出和唱人数由数千连续下减至数人,最后又在曲调上故弄玄虚,说什么引商刻羽、杂以流征。其实古时五声音阶的唱名“宫商角征羽”,就如同今日的简谱“1 2 3 5 6”,所谓“引商刻羽”,也如以2 6为骨干音的商调式,“杂以流征”,纵作复杂的推论,也只是一种转调形式,并非奇难绝技。根据刘邦以“四面楚歌”围困项羽的史实,说明歌曲在当时已直接配合战争起了一定的宣传作用;汉军能在短期内学会楚歌,而且学得像,唱得楚军思家虑国、斗志瓦解,也说明楚歌是易唱易学的,因此宋玉所引证的曲高(因难唱)和寡(不易学)实是不足为信的虚构。
由于观点和解释不同,“曲高和寡”也就产生两种不同的用法,其一是作褒词用,即按宋玉原指以难喻高,像某些旧的成语辞书所注释“高深之曲、知音自寡”或是“才高难得知己”等等;另一是作贬词用,如北京大学中文系编的成语小辞典例证:故意把文章写得晦涩深奥,叫人看不懂,反而嚷着“曲高和寡”。如此解释,我认为,就比前者正确切实。
歌曲是反映客观现实的艺术,但质量的高低决不在难易上定论的,当然更不能认为和寡的歌曲质量必高,和众的歌曲质量必低。我们认为,所谓“曲高”必先要求思想性高,其次要求艺术价值高。这二者的统一,必然受到广大群众的欢迎,像《东方红》、《社会主义好》、《全世界人民心一条》……真是一唱众和、百听不厌。由此可见,如把“高”作“好”,而不作“难”解释,不是故作玄深,那么,应该说曲高未必和寡了。以难易、和寡和众,而不从思想性、艺术性去衡量歌曲的质量的高低,是片面的,甚至是错误的。以为唯有和寡才算高的人,恐怕也是像宋玉那样拒绝批评,故步自封而又强词夺理罢了。
其实,岂止是歌曲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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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中古舞蹈艺术的交流
丁波
当古巴芭蕾舞团在北京演出第一场之后,中国的观众,特别是中国舞蹈工作者们,就爱上了他们精彩的节目,好些舞蹈工作者都提出了向他们学习的愿望。当古巴的芭蕾舞演员们看了中央实验歌剧院的《宝莲灯》和北京舞蹈学校的舞蹈演出之后,立刻被中国舞蹈吸引住了。古巴芭蕾舞团的主要演员阿丽西雅·阿隆索爱上了赵青的《长绸舞》(《宝莲灯》中的一段);一群女演员希望学会舞蹈学校的《春雨》,她们说:“我们要把这些舞蹈带回古巴去。”互相学习的愿望,很快就成为现实。北京舞蹈学校,选派了六个演员,准备利用古巴芭蕾舞团在中国访问的日子学习一些节目。同时,应古巴芭蕾舞团的要求,又挑选了一个编导和一个音乐伴奏,帮助他们排练中国舞蹈。
这些来自拉丁美洲的艺术家们,满怀着热情兴高彩烈地学习着中国舞蹈的每一个动作,她们兴趣盎然的领会着动作的传情,很快的就初步的掌握了一些基本动作。当古巴芭蕾舞团离开北京到外地作巡回演出的时候,北京舞蹈学校的八个演员和编导决定同他们一起到外地继续学习。中央歌舞团为了要学习拉丁美洲的歌曲,也派了两位年青的音乐工作者伴随着他们。于是,新的有计划的艺术交流开始了。
在京粤线上旅行的第一个晚上,利用晚饭后的时间,在餐车上举行了一次“拉丁美洲民歌演唱晚会”。古巴芭蕾舞团的演员们,热情地演唱了七个国家十几首歌曲;中央歌舞团的两位同志,兴奋地记谱,学唱,他们很快地就给自己找到了学习的对象。
车过武汉,舞蹈学校的同志们抓住了机会,访问了费尔南多·阿隆索和阿丽西雅·阿隆索,他们谈到了世界各国芭蕾舞流派的特点,也谈到了中国舞剧的发展和独创的风格……,在倾心的交谈中,不觉火车已跨过了两个省份。到了广州,虽然古巴芭蕾舞团天天忙于演出和参观,但对于艺术的交流,仍然是毫不放松。北京舞蹈学校的同志们,天天同他们一起上课,排练;古巴芭蕾舞团的演员们,也在百忙中抽空学习。我们的两个青年音乐工作者,总是抓住每一个机会学习着拉丁美洲的民歌,他们很快地就学会了十几首歌曲。到了杭州,虽然恰逢春节,本来是休息的日子,可是大家都不愿停止学习。在除夕的晚上,又举行了一次拉丁美洲民间歌舞的表演晚会。这是一次娱乐晚会,也是一个歌舞交流晚会。通过这个晚会,北京舞蹈学校的同志们又掌握了三个拉丁美洲国家的五个舞蹈。从此,在艺术交谈方面更加深入了,他们相互间谈到了古巴民间舞蹈的发展,也谈到了艺术团体的领导问题,还谈到芭蕾舞反映现实、反映革命斗争的问题,特别是当古巴芭蕾舞团在上海看了上海歌剧院的《小刀会》之后,谈论更加热烈。古巴朋友们一再表示:“你们的舞蹈,已经找到了自己发展的道路了。”“看看你们这个节目,我们的想望在你们这里变成现实了!”上海舞蹈学校的同志们邀请了古巴芭蕾舞团的领导人去参观了上海舞蹈学校,同他们交流了训练芭蕾舞演员的经验,也同他们谈了舞蹈学校的领导问题。当古巴芭蕾舞团离开上海时,校长同七位教员和学生跳上了芭蕾舞团的专车,一起从上海谈到了南京,在南京又举行了好几次的座谈。阿丽西雅是一个感情丰富而奔放的人,她被这些朋友的关怀与热爱所激动,她为他们谈了自己的身世和艺术经验,一连谈上三四个钟头也不疲乏。
快离开南京的时候,《春雨》的排练也将完毕了。有的表示:“我们一定要在北京演出。”有的说:“一定要带到哈瓦那去!”好些男演员要求给他们也排练一些节目,就在这个时间,《鄂尔多斯舞》又开排了。阿丽西雅是这样热爱中国舞蹈,当她过北京去朝鲜的第一个晚上,还在北京舞蹈学校排练到深夜,她说:“我一定要排好这个中国舞蹈,来纪念我们这次的访问中国!”
在古巴芭蕾舞团离开我国的前夕,首都的人民将幸运地在北京的舞台上看到中、古两国舞蹈家们艺术交流的结晶;这些鲜艳的艺术花朵将会在两国的文艺园地上永久开放。
(附图片)
〔上图是古巴舞蹈家阿丽西亚·阿隆索正在给北京舞蹈学校学生讲解锻炼脚尖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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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者中来

多举办专题小型展览会
上海 羊草
上海市立图书馆从2月15日起展出了清代一百二十位学者的书简,包括的时间有三百多年,如明末清初,除有爱国思想家顾炎武,还有杰出思想家黄宗羲;清朝中叶,有预言暴风雨即将到来、期待人民起来革命的启蒙思想家龚自珍,有这一启蒙运动的政治上的代表人物林则徐;清朝末叶,有参加维新运动的主要人物如严复、康有为、黄遵宪、江标、谭嗣同等人。每个学者都有生平简略介绍,如生卒年月、籍贯、他们的代表作,个别学者还附有图照,因此,使参观者不仅见到了他们的手迹,欣赏了他们的书法,而且也大体上知道了他们的政治主张和学术上的成就。
总的说来,从材料的选择、整理和展品的安排、设计上来看,工作是做得比较细致和周到的。当然也还有不足的地方,如明末清初之际尚缺王船山、朱瑜、唐甄等学者的书简;清朝中叶缺同龚自珍齐名的学者魏源等人的书简;清朝末叶缺梁启超的书简。其次,在排列次序上,也还有不妥的地方,如黄宗羲排列在何焯(1661—1722)等人的后面,前者所处的时代要比他们早四、五十年。
这些文物,在旧社会,是统治阶级占为己有的“私人财产”,广大人民是无权鉴赏的。解放以后,文物掌握在人民的手里,才能同人民见面,使我们能从中激发起对有几千年历史和丰富文化遗产的祖国的热爱。因此建议有关文化部门多多举办各种专题的小型展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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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者中来

旧书回收
最近北京新华书店开展一项新的业务——回收图书、报刊,使书尽其用,读者互相调剂有无,满足因某些图书暂时不能重印而为读者迫切需要的要求。这样既节约了纸张、人力,也增加了读者精神食粮,丰富人民的文化生活,也有利于科学研究工作。我就在书店旧书门市部买到了需要的参考书,如高尔基等著的《论写作》,和《鲁迅旧诗笺注》等。对于这一新的工作,我举双手赞成,并希望读者协助书店,把看过不想保存的书清理出来售给书店。
北京 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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