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2月5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不怕鬼的故事》序
何其芳
世界上并没有鬼。相信有鬼是一种落后的思想,一种迷信,一种怯懦的表现。这已经成为今天的人们的常识了。
但在从前,人们并不是这样看的。许多人相信有鬼,而且怕鬼。这是无足奇怪的。人对于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还不能科学地去理解的时候,他不可能不有各种各样的迷信。何况那时的反动统治阶级,还要利用鬼神来愚弄人民,吓唬人民,巩固他们的统治呢。
今天看来,值得我们惊异的,倒不在于当时有鬼论者之多,而在于当有鬼论者占优势的时候,还是有主张无鬼论的少数派。《论语》中记载的孔子,对于鬼神就有所怀疑,有所保留。荀子在《解蔽篇》中曾经嘲笑一个“愚而善畏”、相信有鬼怪的人。汉朝的桓谭和王充,晋朝的阮瞻和阮修,南北朝的范缜,都抱有唯物主义的见解。他们或者认为人的形体灭亡精神就随之灭亡,或者明白地主张无鬼论。无鬼论和无神论的思想在我国历史上是像火种一样不曾断绝的。这是我们民族的智慧的不灭的光辉!对古代的不为鬼神的迷信所束缚的人,我们不能不佩服他们思想上的勇敢,见解上的卓越。
我国过去的笔记小说的作者,很多都是喜欢谈鬼的。这自然常常是表现了这些作者还未能超脱出关于鬼的迷信。但是他们之中也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虽然认为有鬼,却对这种大家以为可怕的鬼表示不敬,认为没有什么可怕,并且描写了一些敢于骂鬼、驱鬼、打鬼、捉鬼的人物。这类故事是很有意义的。它们机智地反映了我国古代人民的大无畏精神。这就是我们编选的这种“不怕鬼的故事”。
我们编这个小册子,目的不在于借这些不怕鬼的故事来说明我国古代的唯物主义的思想。我们主要是想把这些故事当作寓言、当作讽谕性的故事来介绍给读者们。如果心存怯懦,思想不解放,那末人们对于并不存在的鬼神也会害怕。如果觉悟提高,迷信破除,思想解放,那末不但鬼神不可怕,而且帝国主义,反动派,修正主义,一切实际存在的天灾人祸,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来说,都是不可怕的,都是可以战胜的,都是可以克服的。
我们开始编这个小册子,是在《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泽东同志论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之后。毛泽东同志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①这还是1946年他在延安接见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时说的话。在这以后,我们打败了美帝国主义支持的蒋介石,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我们又和朝鲜人民一起打败了美帝国主义的侵略军。许多事实证明了毛泽东同志的论断。然而,怎样认识革命力量和反动力量的问题,在中国,在世界范围内,都还是一个大问题,还是有许多人没有得到解决。他们还有迷信。他们还没有解放思想,或者还没有完全解放思想。他们不知道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在某些时候还显得“强大”和“有力量”,在历史上说只是暂时的现象,只是临时起作用的因素;它们的反人民的性质,它们的已经腐烂和没有前途,却是事物的本质,却是经常起作用的因素。同反动力量相反,革命力量在某些时候还显得不够强大,只是暂时的现象,只是临时起作用的因素;它的进步的性质,它的获得人民的拥护和必然会胜利,却是事物的本质,却是经常起作用的因素。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藐视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完全有把握、有信心战胜它们。同纸老虎一样,传说中的鬼的样子也是可怕的,但许多不怕鬼的故事却写出了它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怕。这些故事都是这样描写的:人只要不怕鬼,敢于藐视它,敢于打击它,鬼就怕人了。不要怕鬼,这不但可以作我们在战略上藐视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的比喻,而且还可以扩大这个比喻的内容:对于一切看起来似乎可怕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如果我们不能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对它们抱有畏惧和顾虑,都可以叫作是“怕鬼”,都是同怕鬼一样可笑的事情。
世界上并没有过去的故事里所说的那种鬼,但是世界上又确实存在着许多类似鬼的东西。大而至于国际帝国主义及其在各国的走狗,以南斯拉夫铁托集团为代表的现代修正主义,严重的天灾,一部分没有改造好的地主阶级分子资产阶级分子篡夺某些基层组织的领导权,实行复辟,小而至于一般工作中的困难、挫折等等,都可以说是类似鬼的东西。帝国主义、反动派、修正主义等等,它们同鬼有不同之点,它们是实际存在的,而鬼是并不实际存在的。但是,它们同传说中的鬼又有共同之点,就是总要为祟,总要捣乱,总要引起麻烦;就是它们或者穷凶极恶,面目狰狞,或者形容妖冶,狐媚惑人;就是它们都会迷、会遮、会吓,其变化多端和诡异的程度,可以使过去的故事里的鬼相形见绌;而最重要的,就是它们同传说中的鬼一样,看起来似乎可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怕。有些人对它们发生畏惧之心,也同怕鬼一样,都是由于思想落后,由于没有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由于主观认识不符合客观实际而来的怯懦。彻底扫除这种落后的“怕鬼”思想,对于每个革命者来说,是严重的斗争任务。还有一种“半人半鬼”的人,他们不是被改造为完全的人,就会走到成为完全的“鬼”。当着他们还是“半人半鬼”的时候,他们的反动的一面也是会同其他“鬼类”一样总要为祟,总要捣乱。读一读过去的不怕鬼的故事,大家来提倡不怕鬼的精神,是大有好处的。
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者,真正的无产阶级的革命者,当然比过去故事里的那些不怕鬼的人更加高明。他们清楚地知道,不管国际国内反动势力表面上多么强大,终究挡不住具有雷霆万钧之势的历史车轮。历史和现实生活的规律总是正战胜邪,真战胜伪,善战胜恶,美战胜丑,新生的革命力量战胜腐朽的反动力量,被剥削被压迫的人民战胜剥削者压迫者,先进战胜保守。所以,在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者、真正的无产阶级的革命者看来,世界上什么都不可怕。帝国主义,反动派,修正主义,被打倒的阶级实行复辟或企图复辟,特大的天灾,以及一般工作和斗争中的困难、挫折等等,一切都不可怕。在全体上,在战略上,对这一切完全可以而且必须加以藐视。对于敌人、对于阻碍我们前进的事物不敢藐视,被帝国主义和反动派吓破了胆,或者在困难和挫折面前低头屈膝,那就是二十世纪里的怕鬼的人。
我们选的这些故事,很多都是正面描写人的勇敢,不怕鬼怪。选自《夷坚志》的《漳州一士人》,里面的那个人物就什么怪异都不怕。他讲得很好:“天下无可畏之事,人自怯耳。”选自《阅微草堂笔记》的《鬼避姜三莽》,里面的那个人物听人讲到一个捉鬼的故事,就天天晚上潜行在坟墓间,像猎人等待狐狸和兔子一样,准备捉鬼;然而却一直没有碰到鬼。这个故事的作者的评论也不错。他说:“三莽确信鬼可缚,意中已视鬼蔑如矣,其气焰足以慑鬼,故鬼反避之也。”选自《子不语》的《陈鹏年吹气退缢鬼》,这个故事写得有些阴森。它描写缢鬼“耸立张口吹陈,冷风一阵,如冰。毛发噤齘,灯荧荧青色将灭”。但接着的一段叙述却有意思。陈鹏年这时想:“鬼尚有气,我独无气乎?”于是他鼓气吹鬼,鬼最后被吹得如轻烟散尽。选自《金壶七墨》的《陈在衡》,里面的一个鬼作了这样的诚实的自白:“鬼实畏人。”这很像是这些故事的总结。我们对于国际国内一切反动势力,天灾人祸,对于一切表面上可怕但实际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物,不是都应该有这样的气概吗?难道它们有气,我们反而没有气吗?难道按照实际情况,不是它们怕我们,反而应该是我们怕它们吗?难道我们越怕“鬼”,“鬼”就越喜爱我们,发出慈悲心,不害我们,而我们的事业就会忽然变得顺利起来,一切光昌流丽,春暖花开了吗?
有些故事同样是表现不怕的精神,却写得很有风趣。出自南北朝的《幽明录》的《阮德如》就是一例。阮德如在厕所见到了一个鬼,他心安气定地笑着对它说:“人言鬼可憎,果然!”鬼就羞惭而退了。这个故事写得简短有味。也是选自《阅微草堂笔记》的《曹竹虚言》,里面那个不怕鬼的人看见鬼披发吐舌,变作吊死鬼的样子来吓他。他笑着说:“犹是发,但稍乱;犹是舌,但稍长:亦何足畏!”鬼又把它的头取下来放在桌子上。他仍然笑着说:“有首尚不足畏,况无首耶!”于是鬼就技穷了。从《聊斋志异》的《青凤》中节录的《耿去病》,里面描写的对付鬼的办法更妙:
生乃自往,读于楼下。夜方凭几,一鬼披发入,面黑如漆,张目视生。生笑,染指砚墨自涂,灼灼然相与对视。鬼惭而去。国际国内的反动势力是比鬼还不知道羞耻的。然而我们有时候也必须学耿去病的办法,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是为了引起它们的惭愧,而是这可以使它们无可如何,知难而退。
毛泽东同志在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提出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论断,在精神上武装了全国人民,加强了全国人民的胜利信心,在人民解放战争中起了极其伟大的作用。在今后反对帝国主义和争取世界和平的斗争中,在最后战胜国内反动阶级残余力量、争取建成社会主义伟大国家的伟大斗争中,毛泽东同志的在战略上藐视敌人的思想继续鼓舞着我们,使我们同样会取得伟大的胜利。毛泽东同志的这个在战略上藐视敌人的思想,总是同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的思想一起提出来的。远在1936年写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他就说过:“我们的战略是‘以一当十’,我们的战术是‘以十当一’,这是我们制胜敌人的根本法则之一。”②在1948年写的《关于目前党的政策中的几个重要问题》中,他更为详尽地指出:我们在全体上,在战略上,应当轻视敌人,反对对敌人的力量估计过高;但在每一个局部上,在每一个具体斗争问题上,却又决不可轻视敌人,相反,应当重视敌人。他说:“如果我们在全体上过高估计敌人力量,因而不敢推翻他们,不敢胜利,我们就要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如果我们在每一个局部上,在每一个具体问题上,不采取谨慎态度,不讲究斗争艺术,不集中全力作战,不注意争取一切应当争取的同盟者(中农,独立工商业者,中产阶级,学生、教员、教授和一般知识分子,一般公务人员,自由职业者和开明绅士),我们就要犯‘左’倾机会主义错误。”③毛泽东同志的这个思想是在中国长期的革命斗争中经过反复考验的经验的总结。他把异常复杂的革命的战略和战术问题用这样简明的语句表达出来,作为我们在革命斗争中的一条根本指导原则,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高度的理论的概括。
为什么我们对于敌人既要在战略上藐视又要在战术上重视呢?毛泽东同志在1958年12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武昌会议上给我们作了透彻的说明。他指出这是因为世界上一切事物无不是对立的统一,无不具有两重性。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也有两重性,它们是真老虎又是纸老虎。从本质上看,从长期上看,它们是纸老虎,因此我们应当在战略上藐视它们。从它们吃了成百万成千万的人而且今后还会吃人上看,它们又是真老虎,因此我们又应当在策略上在战术上重视它们④。这就说明了,我们的革命理论的辩证法,我们的战略、策略和战术的辩证法,正是客观事物的辩证法的正确反映。正因为我们的理论,我们的战略、策略和战术,正确地反映了客观事物的规律,然后我们才能够战无不胜。同对待敌人一样,我们对待工作中的困难和挫折,也必须既在战略上藐视,又在战术上重视。一切革命工作中的困难和挫折,都不过是暂时的现象,都不过是前进道路上的阻碍和曲折,都是可以克服、可以扭转的。事物总是在一定的条件之下通过斗争同它的对方交换位置,向着它的对方的地位转化的。在进行着翻天复地的革命事业的人们的面前,革命工作中的困难和挫折都是十分渺小的存在。从这点上说,我们完全应当藐视它们。然而我们又必须正视它们,认真地研究它们,从其中取得必要的经验教训,并且寻找出克服和扭转的有效办法,坚决贯彻执行,然后才能战胜它们,顺利前进。从这点上说,我们又应当重视它们。
我们这里选的不怕鬼的故事,都是着重描写人的勇敢,描写他们对于鬼怪无所畏惧,而且敢于打击它们,因之或许更多地表现了战略上藐视的精神。但其中有些故事也是可以用来说明战略上藐视和战术上重视的密切结合的必要的。这个小册子的第一篇,出自《列异传》的《宋定伯捉鬼》,写得很有兴味,也很有意义。你看这个年少时就敢于捉鬼的人,他不但胆大,而且是心细的。他不但夜行遇鬼,毫不畏惧,精神上完全处于主动的地位,而且善于根据具体情况采取适当的办法,使他遇到的鬼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初,鬼问他是谁,他就麻痹它,说“我亦鬼”。鬼建议两人轮流背着走。鬼发现他太重,疑惑他不是鬼。他又一次地麻痹它说:“我新鬼,故身重耳。”他们过河,鬼涉水无声,他却有声。鬼又怀疑了,问他“何以作声?”他第三次麻痹它:“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他不但一直使鬼为假象所迷惑,而且还从它的口中探听出来了制服鬼的办法。他说他是新鬼,不知道鬼畏忌什么。鬼告诉他:“唯不喜人唾。”后来鬼变成了羊,他就用唾沫唾它,使它不能再变化逃走。这个鬼就是这样终于为他所捕获了。这个故事不正是表现了这个捉鬼的人不但在整个精神上藐视鬼,而且在具体对待它的时候又很谨慎、很有智谋吗?
从《聊斋志异》选出的《妖术》,也有同样的内容。这个故事里的于公,不相信街上的算卦人说他三天就要死的预言,没有受到讹诈。但他回去以后,并不是毫无警惕的。到了第三天,他静坐在屋子里看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白天过去了,到了晚上,他便关门点灯,带剑坐着等待动静。那个会妖术的算卦人果然派一个荷戈的“小人”来杀害他,他用剑砍断了它的腰,原来是一个纸人。接着又一个狰狞如鬼的怪物来了,他用剑砍断了它,原来是一个土偶。后来又来了一个高与檐齐的巨鬼,它一推窗子,墙壁都震动得要倒塌的样子。于公怕房塌被压,就开门出去和它搏斗。因为他会武术,这个巨鬼终于被他打败了,原来是一个木偶。如果这个于公不是既对妖术和鬼怪无所畏惧,同时又充分加以警惕,而且有武器和武术的准备,他不是就会被那个算卦人派来的鬼怪所杀害吗?他又怎样还能揭穿那个算卦人的妖术,并且最后给以应得的惩罚呢?
这个小册子里含有这样的内容的故事还有,不过不如这两篇情节较为复杂曲折,我们就不一一举出了。这些故事都说明了这样的道理:总的说来,鬼并没有什么可怕,人是完全能够打败它、制服它的。但对于每一个具体的鬼,对于每一个同鬼相周旋的具体的场合,人又必须采取谨慎态度,必须有智谋,然后才能最后取得胜利。这个道理是含有深刻的意义的。虽说世界上并没有鬼,我们古代的传说和迷信既然把鬼描写成为一种能够害人的东西,这些故事的作者就会根据人在实际生活中的经验,根据人和有害的事物作斗争的经验,这样去虚构他们的故事,并从而表现出这样的道理来。当然,如果没有毛泽东同志的高度的理论上的概括,如果没有他的思想的指引,我们读这些故事是不容易看出这样的意义和教训的。
早在四十一年以前,当中国还是魔鬼当道、魑魅横行的时候,毛泽东同志所主办的《湘江评论》创刊号就向中国人民发出号召:“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这是何等振奋人心的大无畏精神!一切马克思主义者,一切以改造世界为己任的革命人民,都应该具有这种崇高的风格和革命的气魄,彻底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做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做一个既有冲天干劲又有科学分析精神的智勇双全的人!
这本书从1959年春季全世界帝国主义、各国反动派、修正主义组织反华大合唱的时候,就由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着手编辑,到这年夏季即已基本上编成。那时正是国内修正主义起来响应国际修正主义、向着党的领导举行猖狂进攻的时候,我们决定将本书初稿加以精选充实,并决定由我写一篇序。1960年底,国际情况起了很大变化,八十一个共产党和工人党在莫斯科举行了代表会议,发表了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反动派、反对修正主义的声明。这个“不怕鬼”的声明使全世界革命人民的声势为之大振,妖魔鬼怪感到沮丧,反华大合唱基本上摧垮。但是读者应当明白,世界上妖魔鬼怪还多得很,要消灭它们还需要一定时间,国内的困难也还很大,中国型的魔鬼残余还在作怪,社会主义伟大建设的道路上还有许多障碍需要克服,本书出世就显得很有必要。当着党的八届九中全会于1961年1月作出了拥护莫斯科会议声明的决议和对国内政治、经济、思想各方面制定了今后政策,目前条件下的革命斗争的战略战术又已经为更多的人所了解的时候,我们出这本《不怕鬼的故事》,可能不会那么惊世骇俗了。
①见《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193页。
②见《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52年 第二版,第220页。
③见《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267——1268页。
④见“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 版,第1190页题解。
(1961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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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不怕鬼的故事

宋定伯捉鬼
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曰:“谁?”鬼曰:“鬼也。”鬼曰?:“卿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数里,鬼言:“步行太迟,可共递相担也。”定伯曰:“大善。”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死,故身重耳。”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定伯复言:“我新死,不知鬼悉何所畏忌?”鬼答言:“惟不喜人唾。”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漼作声。鬼复言:“何以作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著头上,急持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著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乃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于时石崇言:“定伯卖鬼,得千五百文。”
〔出自魏晋时人作《列异传》。据唐·释道世《法苑珠林》卷十引文。〕
?以上六字《法苑珠林》为“鬼寻复问之”。此处据《太平御览》卷八八四校改。
?《法苑珠林》为“何以声”。此处据《太平御览》卷八八四校补。
?《法苑珠林》为“为并唾之”。此处据《太平御览》卷八八四校改。
《宋定伯捉鬼》译意
陈友琴
河南南阳有一个人叫宋定伯,年轻的时候,夜里走路,遇到一个鬼,他问鬼:“你是谁?”鬼说:“我是个鬼。”鬼又转问他:“你是谁?”定伯骗它说:“我也是个鬼。”鬼问定伯:“你要上哪儿去?”定伯说:“上南阳市上去。”鬼说:“我也要上南阳市去。”因此一同上路。走了几里,鬼说:“这样走太慢了,轮流交替地扛在肩上,走得快些,好不好?”定伯说:“很好。”鬼就先把定伯扛在肩上走,走了几里,鬼说:“您太重了,恐怕您不是鬼吧?”定伯说:“我是一个新鬼,所以身子很重。”定伯接着把鬼扛在肩上,觉得鬼一点也没有重量。这样轮流交替扛了两三次。定伯问鬼道:“我是个新鬼,不知道鬼最害怕的是什么?”鬼答道:“最不喜欢人用唾沫唾。”说罢又一同走,路上遇到一条小河,定伯叫鬼先过河,听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定伯从河里走过时,水便哗哗地响。鬼又问:“你渡水怎么会有声音?”定伯说:“刚死的人,还不习惯渡水嘛。不要见怪。”将要到南阳市时,鬼正在定伯头上,定伯紧紧地把鬼捉住。鬼大叫,声音却很细小,要求把它放下来。定伯不听,走到市上,从肩上把鬼放下来,鬼竟变成了一只羊。定伯把鬼卖了,又恐怕鬼会变化,便用唾沫唾它。卖的价钱是一千五百。当时的石崇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曾经说过:“定伯卖鬼,得钱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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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不怕鬼的故事

妖术
〔清〕 蒲松龄
于公者,少任侠,喜拳勇,力能持二壶,高作旋风舞。崇祯间,殿试在都,仆疫不起,患之。会市有善卜者,能决人生死,将代问之。既至,未言。卜者曰:“君莫欲问仆病乎?”公骇应之。曰:“病者无害,君可危!”公乃自卜。卜者起卦,愕然曰:“君三日当死。”公惊诧良久。卜者从容曰:“鄙人有小术,报我十金,当代禳之。”公自念生死已定,术岂能解?不应而起,欲出。卜者曰:“惜此小费,勿悔,勿悔!”爱公者皆为公惧,劝罄槖以哀之。公不听。倏忽至三日。公端坐旅舍,静以觇之,终日无恙。至夜,阖户挑灯,倚剑危坐。一漏向尽,更无死法。意欲就枕,忽闻窗隙窣窣有声。急视之,一小人荷戈入,及地,则高如人。公捉剑起,急击之,飘空未中。遂遽小,复寻窗隙,意欲遁出。公疾斫之,应手而倒。烛之,则纸人,已腰断矣。公不敢卧,又坐待之。逾时,一物穿窗入,怪狞如鬼。才及地,急击之,断而为两,皆蠕动。恐其复起,又连击之,剑剑皆中,其声不耎。审视,则土偶,片片已碎。于是移坐窗下,目注隙中。久之,闻窗外如牛喘,有物推窗櫺,房壁震摇,其势欲倾。公惧复压,计不如出斗之,遂砉然脱扃,奔而出。见一巨鬼,高与檐齐。昏月中见其面黑如煤,眼闪烁有黄光,上无衣,下无履,手弓而腰矢。公方骇,鬼则弯矢;公以剑拨矢,矢堕;欲击之,则又弯矣。公急跃避,矢贯于壁,战战有声。鬼怒甚,拔佩刀,挥如风,望公力劈;公猱进;刀中庭石,石立断。公出其股间,削鬼中踝,铿然有声。鬼益怒,吼如雷,转身复剁;公又伏身入;刀落,断公裙。公已及胁下,猛斫之,亦铿然有声。鬼仆而僵。公乱击之,声硬如柝。烛之,则一木偶,高大如人,弓矢尚缠腰际,刻画狰狞,剑击处皆有血。公因秉烛待旦。方悟鬼物皆卜人遣之,欲致人于死,以神其术也。次日,遍告交知,与共诣卜所。卜人遥见公,瞥不可见。或曰:“此翳形术也。犬血可破。”公如言,戒备而往。卜人又匿如前。急以犬血沃立处,但见卜人头面皆为犬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乃执付有司而杀之。
〔《聊斋志异》卷一〕
《妖术》译意
余冠英
有一位于先生,年轻的时候常干些侠义的事,爱好武术,力气大得能拿两只大铜壶,高高举起作旋风舞。明末崇祯年间,他在京城考进士。他的仆人感染时疫起不了床。于先生为这件事很是忧虑。当时市上有一个卖卦的人,能判断人的生死。于先生打算代仆人向他问个吉凶。到了那儿,还不曾开口,那卖卦的就说:“您莫非要问仆人的病情吗?”于先生吃惊地应着。那人又说:“病人倒没有什么,您可危险得很!”于先生听说就为自己问一卦。那人起过卦,表示惊讶的神气道:“您不出三天就得死。”于先生惊讶了好一会儿。那卖卦的慢慢说道:“我有一点儿小法术,给我十两银子,就为您解一解。”于先生心想生死有个定数,哪有法术能解的道理?他一声不响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那卖卦的说:“爱惜点儿小费用,可别后悔,可别后悔!”当时关心于先生的人都为他担忧,劝他尽其所有拿出钱来求卖卦人施法解救。于先生拒绝了。
转眼就到了第三天。于先生坐在旅舍里,静静地等候,一整天没有事儿发生。到了夜里,他关上门把灯挑亮了,靠着剑端坐着。一更天快过去了,更没有死的征兆。正想上床去睡,忽然听到窗户缝里有沙沙的声音。急忙看去,只见一个小人儿扛着戈钻了进来,一着地就变得跟平常人一般高。于先生提起剑来,斫了他一下,没有斫着。那人忽然又缩小,寻找窗缝,想要逃出去。于先生赶快再斫一剑。随手倒下。用灯来照,原来是个纸人儿,已经齐腰斩断了。于先生不敢睡,又坐下来等待。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又有一个东西穿窗而进,面目凶恶得同鬼一样。那东西才着地,于先生飞快地挥了一剑,将它斫成两截,在地上都还像虫似地动着。于先生怕他再起来,又连斫了几下,剑剑都斫在它身上,可是听那声音不像是软东西。细看时,原来是一个土偶人,已经成了碎片。于先生便移到窗下坐着,视线不离那窗缝儿。过了好一会,听见窗外有像牛喘的声音,这时有个东西推摇窗户,房屋墙壁都震动了,看样子就要倒塌。于先先生怕被压着,心想不如出去跟他斗,便砰地一下拉开门,奔出去。他立刻看见一个大鬼,跟房檐一般高,在朦胧的月光下,只见他脸像煤炭一般黑,两眼闪烁放出黄光,光着上身,赤着双脚,手里拿着弓,腰上带着箭。于先生正在吃惊的时候,鬼已经放出箭来。于先生用剑拨箭,箭落在地上。于先生正要使剑劈去,鬼又拉弓放箭,于先生赶紧跳开。箭射到墙壁上,颤颤地还发出声响。鬼很发怒,拔出佩刀,挥舞得同风一样,使劲猛砍。于先生像猴子似地窜向前去,鬼的刀砍在石头上,石头立刻就断了。于先生从鬼的两腿中间窜了出来,一剑削中鬼的胫骨,当地响了一声。鬼更加激怒,叫喊如雷,转过身来又剁了一刀。于先生又伏下身子窜过去。刀砍下来,割断了于先生的下裳。这时于先生已经窜到鬼的胁下,挥剑猛砍,又是当地一响。鬼倒在地上不再动了。于先生又乱砍了几下,声音硬得像敲梆子似的。拿灯来照,原来是一个木偶,像人一样高,弓箭还缠在腰上,鬼脸刻画得异常凶恶,被剑砍的地方都有血。
这一夜于先生点着灯守到天明。这才明白鬼物都是那卖卦人派遣来的,他要把人杀害了,来证明自己的卦术灵验。第二天,于先生把夜间的事遍告他的朋友们,一齐去找那卖卦的。卖卦的远远地看见于先生来了,转眼间藏匿不见。有人说:“这是隐身法,用狗血可以破它。”于先生便这样办,准备好了再去。那卖卦的又像上次一样隐匿起来。于先生赶紧用狗血向他原来站的地方浇去,只见那人满头满脸被狗血浇得一片模糊,两眼灼灼,真像是一个鬼站在那里。众人把他交给官府,依法处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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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不怕鬼的故事

鬼避姜三莽
〔清〕纪昀
姚安公闻先曾祖润生公言:景城有姜三莽者,勇而戆。一日,闻人说宋定伯卖鬼得钱事,大喜曰:“吾今乃知鬼可缚!如每夜缚一鬼,唾使变羊,晓而牵卖于屠市,足供一日酒肉资矣。”于是夜夜荷梃执绳,潜行墟墓间,如猎者之伺狐兔,竟不能遇。即素称有鬼之处,佯醉寝以诱致之,亦寂然无睹。一夕,隔林见数磷火,踊跃奔赴;未至间,已星散去;懊恨而返。如是月余,无所得,乃止。盖鬼之侮人,恒乘人之畏。三莽确信鬼可缚,意中已视鬼蔑如矣,其气焰足以慑鬼,故鬼反避之也。
 〔《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
《鬼避姜三莽》译意
余冠英
我的父亲曾听见我的曾祖父说过:在景城有个叫姜三莽的人,他有勇气也有些傻气。一天,他听人讲了宋定伯卖鬼的故事,兴高彩烈地说:“我现在晓得鬼是可以捉住的了!如果夜夜捉一个鬼,吐一口唾沫把它变成羊,拉到市上卖掉,一整天的酒肉钱就足够啦。”从那天起他夜夜扛着棍子,拿着绳子,在坟堆子里摸来摸去,就像一个猎户找狐狸找兔子似的,可是老碰不上鬼。他跑到向来传说有鬼的地方,假装喝醉了睡着来引诱鬼,还是什么也没见着。一天晚上,他隔着树林看见几点磷光,急忙跳起来奔过去;还没有到,磷光已经散开消失了;他依旧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去。这样干了一个多月,什么结果也没有,只得罢了。原来鬼戏弄人,常常利用人的畏惧心理。姜三莽确实相信鬼是可以捉住的,他精神上已经很藐视鬼,他的气焰就可以把鬼吓住,所以鬼反而躲着他了。
〔《不怕鬼的故事》一书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里发表的是其中的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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