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2月8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王老肥
——太行漫笔
  杨扬
从号称太行屋脊的神山附近过来,是望不尽的崇山峻岭。傍晚时分,走在山道上,只见晚霞千道,群山金染,十分壮丽。可是,要赶着去铁瓦岭访问老模范王老肥,不敢逗留,几个人便急忙加快脚步。
走到河西,天已全黑,打算明天上铁瓦岭。到了大队办公室,大队同志说,老肥已从铁瓦岭回来,明天要看看村里的树,后天可以带我们一起上铁瓦岭。正说,门外响起呵呵的笑声,走进一个山一般的老人,两只大手已握住我的手。旁边人介绍:这就是王老肥。老人宽大的脸膛上是慈祥开阔的笑容,他精神矍铄[jué-shuò],笑声宏亮,哪里像七十多岁的人呢?他把我们安置住下,抖动白须笑着说:“走一路了,休息吧,明天看树去。”
第二天,他领着我们走上村后的白土山。他像熟悉自己亲生孩子的生日和脾气一样,介绍这里的树,哪棵先栽,苗儿怎样来的,生长中碰到什么问题。这里每一棵树,都与他联系着,是他领着群众在这里征服石山培育出这满山的树木来。
老人一边走,一边说起往事。从他幼小时候,他就梦想改变这缺树的穷山。可是,在穷苦的生活中哪能实现这愿望呢!从十三岁起他就出外当长工,一直熬了三十多年。直盼到这里解放了,他回到河西,组织起第一个互助组,以后发展为农业社,他担任社主任。而从建立互助组那天起,他就又萌起改造白土山、绿化河西的念头。1946年,他从长治参加劳模会回来,就建议党支部提出要像李顺达改造西沟那样把穷河西变成富河西,把村后一毛不长的白土山改造成花果山。他开始向群众宣传植树的好处,有些农民就摇头,说在石头窝里栽树是白费劲。他笑笑,就自己先动手在面前山坡上刨开岩石换上土,栽种上桃、杏等树。第二年树果然长起来了。等到山上结下第一批果实,原来不相信的人也说:“这倒是真从石头上结起果来了。”更多的群众跟他上山植树。从那时起在党支部的支持下,坚持植树造林十余年,他带领群众刨遍白土山,在石窝里栽起了成片成片的树。现在仅就山上成活长大的说,有六万九千多棵,成梁成椽[chuán]的木材九千多棵,结果的树有五千八百多棵。这小山庄的社员们一年比一年更多地吃上了自己山上结的梨、桃、杏、苹果等,看到荒山变成宝山,都说:老肥领咱们干这事可干好了。
在这石窝里植树,困难很多,但他不怕。有土就刨坑,没土就去石换土。没有树籽,就发动大家拣。逢集赶会,人家游逛,他在人丛中低着头撞来碰去地提着篮子拾果核。有一次他到县里去开会,也趁空拾果核,五天开会回来带回二十斤果核,把这些都种在这片山坡上。有人说,树就是他的心。为了长起这果园和绿林,他费口舌说服群众,亲自上山栽种和修剪,还步行几十里甚至百里到别处去学经验。有时碰上好树苗,常常自己买下为社里种上。他老伴说:“你出钱给社里栽树,谁领你的情,净干磨刀背的事!”他笑着说:
“山是自己山,树是自己树,给大伙栽树,也有咱一份,这是大好事!”
我们走在靠村的山坡下果林里,王老肥说:“铁瓦岭那边比这里植的还多,净核桃种就下了一万多斤哩。”从这种自豪的口吻里,可以知道新开辟的铁瓦岭是这几年老肥心爱的新战场。前年,公社计划要征服群众一般称为铁瓦岭的云武山。眼见白土山已经林化,他又以七十多岁的高龄自告奋勇上铁瓦岭去管理造林的事,并说“不绿化铁瓦岭不下山!”他带领各大队的造林队伍,在那里的荒山播种四千七百多亩,光核桃树就植了三十五万多株。为了适应新的形势,他也加紧对造林后继人材的培养。他的徒弟像王肥子这样的青年造林人材在全公社已有好几百了。
老人现在就和一个助手长住在铁瓦岭上铁瓦寺仅剩的厢房里,他叫做扎营造林。不管炎热的夏天、寒冷的冬天,他在山上攀越、劳动,不肯歇息,细心地照料各大队社员和他自己栽的千万树苗。有一次,在山上跌伤了一只胳膊,他就用一只手坚持修理果树。在山上,他和助手二人除了管林,还实行林中套种,种点庄稼,每年为社里生产二千斤以上的粮食和几千斤菜。
我们说:“老肥同志,您可真乐观啊!”他说:“我是从苦生活过来的,前半辈当牛马,后半辈翻了身,成了党员。现在我受到党和群众的重视,打心底里快活,有劲,只想着多为人民作点事。”这个雇农出身的老人,入党十几年来,一直以革命者的高度责任感踏实、努力地工作。他在各项工作中总是走在前面,连续在合作化、卫生、造林等各方面被选为模范,这些年参加壶关县、专区、和省各级劳模会及作为烈、军属代表到中央开会总共六十多次。方圆这一带群众平常都不叫他名字,只叫“老英雄”。河西社员们传说着他的许多事迹。比方积肥,他总是天不亮就起身拾粪,常常拾到几十里以外去。社员谁家有困难,他就给设法解决,贫农王续枝家有人生病缺钱用,他宁肯自己困难些,把存的五十元钱主动送去。劳模会上奖给他的农具,早先他总把一部分送给更缺的贫雇农,以后,则交给社里,让大家使用。还有使村里人感动的事情是,当他不分日夜在铁瓦岭种核桃树时,有人说:“种核桃的吃不上核桃,偌大年纪,何苦!”他一边栽着,一边笑着说:“我一定能吃上。即便自己吃不上,只要大家吃上、后人吃上就好。”
在河西这天,他领着我们在白土山上转了又转,给我们谈他的树。他扬着两只铁耙般的大手,像有说不完的高兴。这天夜晚,对着明亮的灯光,老人目光炯炯地同我们谈他的想望。他想的是征服一山又一山,让大树和果林长遍山岭。他特别激动地对我说起在北京那次会上难忘的情景。那就是毛主席握着他的手说:“老同志,你为革命费了心,出了力。”说到这里,老人的话里像有万股泉水一齐迸涌,他说:
“想起这个,我常常睡不着。我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哩,有人说我想接上活,我是想看见咱国家走到更好的生活哩!”
山村之夜,轻风拂窗,我久久不眠地想着老人的话。等到一大早,我们刚起来,又听到呵呵的笑声伴着重重的脚步,他来叫我们:“走,到铁瓦岭看树去!”老人健步如飞在前面走,领我们在铁瓦岭上攀登。老人边走边指点我们看这里新植的树。我紧跟老人走着,往那方看,又望见前日傍晚来河西时走过的山峦。太行有数不尽的山峰,但我总觉得老肥同志在这里使我又清楚地看到一座农村老共产党员高度思想觉悟的新的巍峨的山峰。而他正瞧着遍山的树苗爽朗地笑着,领我们向更高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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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南昌漫步
  顾工
战地我来征战之地,想寻英雄足迹,只见鲜花朵朵,伴随小路弯曲……我来征战之地,想寻当年弹迹,只见遍地清泉,水珠串串飞迸……我来征战之地,想寻点点遗物,只见彩蝶翩翩,林荫深处飞舞……
烈士纪念堂一张张照片,一排排高悬,依然神彩飞扬,依然风度翩翩!有的是少女,有的是健男,却有一颗颗同样赤红的肝胆!有的是群众,有的是党员,在绞刑架前,发出同样壮丽的呐喊!有的血染茅家岭,有的献身井冈山,临闭眼时,都瞩望着灿烂的今天!一张张照片,一排排高悬,他们的目光,依然炽热如火焰!
东 湖沿着湖堤漫步,绿波脚边追逐,柳丝轻拂发丝,勾起无穷回顾……当年烽火燃烧,湖水如煮如沸,弹片撩起浪花,激战交织欢呼!黎明朵朵红云,湖中隐隐显露,晨风拂散硝烟,
“八一宣言”飞舞……今日游湖战士,个个高挺胸脯,起义大军形象,依然历历在目。
*堤[dī]脯[p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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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小诗语文

  说得多和说得少
  夏静岩
写文章的道理说不尽,但不外乎哪里应该多说些、哪里应该少说些,要说得恰如其分。话说起来容易,真正要使多少之间恰如其分,可真不简单!从前有一位张宾王先生批评他的朋友的文章,有一句话道:
“他人说得少,愈多;子说得多,愈少耳。”
说得少而使人感觉得多,最足见作者的本领。古代“说得少、愈多”的好文章莫妙于《论语》,《论语》中的例子是举不尽的。《孟子》比《论语》说得多一些,可是也有许多“说得少、愈多”的好例。
林文节公言:“‘以釜甑[zèng]爨[cuàn],以铁耕乎?’他人书此,不知几百言也。”黄端冕(缨)云:“‘轻暖不足于体’,亦不减此。”为什么说“以釜甑爨,以铁耕乎?”这句话好呢?因为话中的意思多,用锅烧饭,用铁耕田,包括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起源以及社会情况等许多知识。孟子故意用这句话逗引陈相来和他辩论,寥寥八个字,提出问题,触及最要紧处,简括精练之至,如果让说话噜嗦的人来说,绕多少圈子也说不清楚。“轻暖不足于体”也是一样,如果申述说来,“轻可以指轻裘,也可以指轻绡[xiāo](包括丝绸和细纱细麻等高贵品质的夏天衣裳)。轻是一种需要,暖又是一种需要,“轻不足于体”,和“暖不足于体”是两码事。孟子只用六个字,抵过人家说许多话,岂不是“说得少、愈多”吗?
反之,说得尽管多,可是或者不中肯,或者不清晰,便不免多而无益。至于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博士买驴,书尽三纸,尚不见驴字,如此等等,岂非“说得多、愈少”吗?
我们一定要学会“说得少、愈多”,切切不要“说得多、愈少”!
  清初周亮工《尺牍新钞》引张宾王的话
  元人王构《修辞鉴衡》转录《步里客谈》中语,孟子原文分别见滕文公上及梁惠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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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听乐扎记

  能听又能赏
  ——从蝴蝶夫人的咏叹调谈起
  李凌
傍邻闻者多叹息,远客思乡皆泪垂!
世人能听不能赏,长飚风中自来往。
——李颀:《听万安善吹觱篥歌》
*飚[biāo]、颀[qí]、觱篥[bì-lì]
这几句诗是描写一种新的乐器(觱篥即今之管子)介绍给听众,虽然有像万安善这样高的才艺,在音乐中能春能秋,时悲时喜,使在座的人感动得落泪了,而许多人只能听,无法赏识它的奥妙,因而一个名家的艺术,得不到更多的共鸣,白白地在狂风中飘散了。
这种情形,在听一些比较复杂的乐曲,也常常出现。像中央歌剧舞剧院最近演出的《蝴蝶夫人》中的咏叹调《当晴朗的一天》,有些人因为有译词可参考,也能明白这首歌曲的内容和情节,但除此之外,能够鉴赏的东西就不多了。
一个演员的歌唱,除开音准、音高、音量变化、用气等等基本功夫之外,还要注意许多东西。创造的艺术的高、低、深、浅,关系到好些方面。
首先是情真、情深。是“唱歌兼唱情”呢,还是“唱歌唯唱声”?是歌情亲切、深刻,体会得细致入微呢,还是浮光掠影?是把人物情节表现切贴得体呢,还是饰过其美?……这里有很多文章可作。
当蝴蝶夫人歌唱这首歌曲的时候,她的丈夫平柯桐已经变了心,并且带了重婚妻子回到日本,打算把他和蝴蝶夫人所生的孩子抢走。而蝴蝶夫人还在迷梦中,她天天盼望他归来,想得发呆了。当她听到美国兵舰进港的炮声,立刻换上了他们结婚时所穿的衣服,走到门边等着丈夫归来。她有许多痴想,自言自语,好像真正看到他在呼唤她……
那时,她虽然非常激动,却能自持。她还没有完全失去信心,这种处境,和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唱得淡如止水,无动于衷,不对,如果过分渲染她那痛苦欲狂的一面,也是不够适当的。
凡此种种,就要看演员自己对角色、人物的遭逢、心理等等分析是否精透、深澈、细致、准确、得体。她所花的心思越多,埋得越深,就会得到更高的效果。
其次,是演员对歌唱的意境创造、行腔、用音,是浓是淡;哪里轻盈,哪里焦急;应缓应速,宜柔宜刚;须松须紧,当热当冷……,都要设计得很适当周详才行。我听过李晋纬、罗欣祖、梁美珍三人演唱过这首歌曲,罗一般的着墨设色较浓,偏于激动;李、梁开始较为轻清娴静,似乎更能描绘出蝴蝶夫人那种柔情、梦幻、殷念、缠绵的心思。
再次,音调的性格和歌唱的韵味的捉摸和创拟,这关系到剧中人物的个性、作曲家的音乐风格和演员自己的特色。有时某些演员的歌音和角色的性格有差异,就必须略为约束和改变自己的歌音的个性,使之适合角色的特点。蝴蝶夫人是一个善良、柔美、对爱情无限忠心的人;她经受了许多折磨,只是为了爱她的丈夫,到最后明白了被骗,她才毅然用自杀来了结自己的悲惨的命运。作曲家普西尼的音乐的特性虽是华美,却并不过分穠纤。三位歌唱者的风格,虽然不是已经很成熟,却是有区别的。罗爽朗、嘹亮,李轻柔、优美,梁原是比较刚健、有力,但她在此曲中,却唱得纤细、柔情,以此曲此人来说,我认为李、梁处理得更为适切。
此外,演员对歌唱外国歌曲的音乐语言的语法,和歌词译成中文以后的语法问题,也应讲究。她们三人都能或多或少地做到比较优美而清晰地表现了中文语言特点,而又没有减薄了原曲的音乐曲调的完整性,演唱得比较亲切动人。
当然,要再进一步要求的话,就是对声音音色的应用。最好是一个演员的音色非常丰富,他会使用自己各种不同的音色,来表现多样的意境和恋情。像大声乐家纪利,声音的变化多到五六种,有时骤然一听,很难知道是一个人唱的。
因之,同样的一首歌曲,在不同的名手演唱中,就会有不同的美感和特点。所谓能听又赏识,就是说比听得懂它的内容之外,还能鉴赏、品评一个演员的艺术造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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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家谈

  渣滓始终是渣滓
  达敏
在熔炼车间里,熔炉里炽白的烈火奔腾吼啸,金属在这里炼得纯纯净净,只有那些渣滓,虽然也装腔作势地在熔池里翻滚,但到底还是浮到了表层,让工人们怀着厌恶的心情把它们从排渣口里赶了出去。
在电解车间里,这里没有火,也没有光,一切都静寂得跟工厂的喧哗气氛不太调和,只有强大的电流默默无声地从电解槽中流过,金属从电极上找到了归宿,它们纯净得几乎没有一丝杂质,渣滓呢?虽说一开始时还遁迹在澄清的电解液中佯佯作势,但不大工夫,它们就原形毕露,变成了一滩稀泥,沉沦到了槽子的下面。
有些人认为,只有在火热的斗争中才能得到考验和锻炼,在和平环境中似乎是很难有所作为的。抱有这种观点的同志,不妨到电解车间去看看,从那里多少可以得到一些启示。
渣滓始终是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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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得意的徒弟 (水印套色木刻) 杨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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