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0月22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养路人家
罗鼓声
桐树生产队派张百劳带领青年突击队去挖木薯。大清早,他们踏着晨曦,走到山腰公路旁的一户养路人家门前。这是户黎族人家,家里只三口人——养路工人盘老汉和他两个女儿:大女儿叫盘二发,小的叫盘贞。今天盘二发要出嫁了,她穿件新的花边桶裙,几个黎族姑娘陪着她,小伙子挤满一坪,敲锣打鼓吹竹叶。张百劳本来认识盘二发,但见她羞答答的,不好前去打招呼,只装着没看见,径直走上山去。
这山上的木薯长得很好,薯块又长又大,小伙子都说木薯丰收跟山腰公路旁这户养路人家有关系,特别是二发立过汗马功劳。二发的出嫁引起了人们的回忆:
去年春末的一天,百劳这伙年青人来到这山头斩山开荒种木薯。海南岛的天气就是怪,春天的太阳也是毒辣辣的,晒得人们汗流如雨,喉干舌燥。要是有口水润润喉咙多好啊!可这山腰树林里一个泉眼也没有。张百劳渴得暴跳起来,跑下山腰,来到公路旁这户养路人家。他推门进去,只见灶前坐着个黎族姑娘,眼睛水灵灵的。张百劳没问好,开门见山就讨水喝。那姑娘抱歉地说:“说真的,茶水喝完了!”说着拿起瓢舀了一大瓢滚粥汤,加些白盐,叫百劳喝,百劳推谢不得,也就老老实实地喝下去了。
第二天,这伙社员路过养路人家门前,一眼瞄到门口摆着个茶缸,还贴张白纸条,上面写着“社员同志,请饮开水”几个歪歪斜斜的黑字,张百劳猜定是姑娘干的。想找她,人家父女三个早到公路上铺细沙去了。直到中午时分,才见她找上山来。你道她怎么上山来的?原来她看见西边天飘起几块乌云,马上大雨就要下来,她急忙找几顶竹笠、几张蓑衣,气喘呼呼的送来。事情也实在准,大伙接过雨具,刚戴好穿好,头阵雨就砸下来了。姑娘嚷道:“说真的,这雨还会下,没两点钟停不了。”她说着,眼睫毛不时地眨动,俏皮的张百劳也学她眨眨眼,对大伙使个眼色说:“说真的,咱们就跟她下山避雨吧。”说得大伙一哄而笑。
下得山来,雨沥沥拉拉地下着,大伙挤在养路人家的小屋里。张百劳最先发现墙角有张交通运输局的奖状,表扬这户护路模范之家。社员们从姑娘嘴里打听到,她爸爸过去当过地主的长工,日本人也迫他当过养路工人,妈妈是在公路上被鬼子兵打死的。……
正在挖着木薯,不知哪个提起:“二发嫁到高树寨,往后可没有这么方便啦。”是呀,多么可惜啊!
第二天,张百劳青年突击队又来到木薯地里,把挖过的地重新种上木薯。快近中午,天变了,黑云压着头顶,倾盆大雨就要倒下来,张百劳惋惜地说:“要是二发没嫁走,……”话没说完,只听见后面响起嚓嚓声,不一会,钻出个黎族姑娘来,也是眼睛大大,睫毛黑黑,穿件黑底花边桶裙,十五六岁年纪,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二发的妹子盘贞。她也像姐姐一样,给社员送竹笠、蓑衣来了。盘贞小姑娘眨眨眼说:“说真的,姐姐出嫁时把这份工作交给我啦!”
〔原载《羊城晚报》〕(附图片)
〔徐启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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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赶车者
陈松影
有件紧急任务,需要我到山区林场去一趟。新到那里担任党委书记的老朱,是我的老上级。我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这次重逢,一定有一番热呼的场面。真是凑巧,五星公社有辆副业车要进山到那里拉木料,我们便约定天亮时,在通往山区的简易公路口碰头。
鞭声响处,马蹄嗒嗒,几辆马车由远而近。来到跟前,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青年人,把鞭杆往地下一竖,很神气地说:“上车吧!”
那青年圆圆的脸,留着偏分头,长着一双俏皮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青年人把我的行李往车上一提,纵身跳上车辕,回过头来笑咪咪地和我打了个招呼:“我是生手,可要坐好。”他鞭子一扬,“唊”的一声,马放四蹄,大道上溅起了一溜烟尘……青年人轻轻地摇晃着鞭梢,嘴里哼着“到农村去……”的歌曲,和那嗒嗒的马蹄声,辘辘的车轮声,暗合着节拍。
和我同车的还有一位老人,穿着光板老羊皮袄,带着老花镜,盘腿坐在车箱里,腰板挺得很直,他在专心一意的读《农民识字课本》。嘴里念着,有时闭上眼睛思索一阵。他可能太专心了,以致我上车好一阵他才发觉,向我点了下头,又念了起来。
日升三竿,路上的车马多了起来,那位赶车的青年人不像刚才那么轻松了,他脸绷的紧紧的,鼻尖上沁出了汗珠。有几次,汽车擦着我们车边而过,坐车的人还不觉得怎么的,那位赶车者手上的汗水把缰绳头都浸湿了。
老汉仅是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又看起书来。老实说,我对老汉过分的沉着真有点意见。
一件惊险的事情发生了,对面开来了一辆汽车,我们的右边有一辆架子车慢腾腾地走着,两下里离我们的车箱都没四指远,青年人脸上的汗珠变成了大把的汗水,手也有些颤抖,可能是心里一慌,乱了赶车的路数,辕马光拧屁股,不走了。
忽听“嘎”的一声,我耳边如同响了个炸雷,老汉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老花镜掀上了眉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那马果真听话,只见梢马身子一躬,辕马后腿一蹬,“嗖”的一声,我们的车子从汽车架子车中间窜了过去。我和赶车的青年人同时都长出了一口气。
你说怪不怪,老汉一腚往车箱里一坐,又看起书来了。我实在忍不住了,摇了下他的肩膀夸奖地说:“老伯,你原来还是个赶车的老把式!”
“这么宽的道儿,闭着眼也赶不到沟里去。”老汉连头也没抬的回答着。
车进山了,路越来越窄了,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陡壁,青年人停住了车,把鞭往老汉跟前一递说:“伯,该你赶了。”
老汉把书本一合,哈哈地笑着说:“这次才是对你最好的考试。”说着他往车辕上一坐,把鞭子往青年人手里推过去说:“还是你来。”
“这……”
“有伯在这里,怕啥!”老汉胡子一翘,口气坚决地说。
青年人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两手一搓,把鞭子接过去说:“我赶就我赶。”
我们的马车在丛山中前进,弯弯曲曲,上上下下,上坡时小伙子叉开两腿往车辕上一站,打着响鞭,喊着号子,震的四山回响;下坡时他紧提着闸绳,木闸磨得车轴吱吱直响,青年人脸上绷起了青筋。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赶大车不像平常想像的那么轻松,尤其是在这万山丛中,简直是一场严肃的战斗。
老汉再没有闲心看书了,他一忽儿站在青年身后,一忽儿坐在青年旁边,手指划着,嘴里喊着:“靠里,靠外,端走……”有几次他伸出手去几乎从青年人手里接过缰绳,但眉头一皱,手又停住了。他啊,一点也不比青年人轻闲。
走着,走着,公路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还没等牲口扭过头去,迎面又来了一辆汽车,牲口一惊,往外一闪,车子头一摆,直对沟里冲去,这真叫人脊梁骨透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汉伸手把缰绳一勒,一声长啸,车子贴着沟边绕了过去,沟底下草木石块都看得清清楚楚,人简直像悬空而过。
我吐了下舌头说:“我的爷啊,这样的路真吓死人!”
老汉扫了我和青年人一眼,笑着说:“有些事看起来可怕,其实并不可怕。比如战场上炮弹嘶嘶地叫,有的人吓的抱着头,有的人却没事,这就看你是老兵还是新兵哩。刚才转弯的时候,我一看到了该插手的时候了,我的手就贴近了缰绳头,当车刚一扭头的时候,我就……。”
想不到老汉讲的这么透彻,这么入情入理,看来他对战斗生活还很熟悉哩。这时候,我不禁对他从心眼里尊敬起来。我问:“老伯,你当过兵,打过仗么?”
他环视了下群山说:“当年在这山里也转悠过几天。”他指了指青年人:“比起他爹,我是新兵,比起他来也算个老油条了。”小伙子呲着牙,嘿嘿地傻笑着。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真是个难解的谜。
太阳被西边高大的山峰遮住了,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宿鸟归林,深谷里浮动着白茫茫的暮霭。车辆拐进了一条山沟,丛林中闪出了几间茅草小店,住宿的地方到了。
青年人从车上跳下来,又忙着卸牲口,又忙着拌草。老汉把他拉过来,按在一块石头上,说:“我的好老师哩,你该歇歇了,累病了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
青年人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说:“坐车还累。”
老汉闭起一只眼睛说:“毛娃子,你想哄我?我第一次赶车进山的时候,身上酸痛了好几天。看你的小棉袄快湿透了。”说着,他脱下了光板老羊皮袄,往青年人身上一披,把衣襟往前掖了掖,最后,又鼓励青年人:“今天挺不错啊,文章要写兵要练,铁要锻打柴要砍,一回生,两回熟,三回成行家?。”
老人走后,青年人又哼起了那“到农村去……”的歌曲,并掏出小本本,还写着什么。
人吃过饭了,牲口喂饱了,天也完全黑了下来,几间茅草屋里都挂起了马灯。灯下干柴吐着鲜红的火苗,窗外响起了呼呼的松涛声,偶尔可以听到几声野兽的嚎叫。在这富于神秘色彩的地方,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里,按说,正是赶车者谈古论今的时候,我多么想听老人谈谈这深山中的神话。可是这些赶车者,都坐在小行李卷上看起书来,满屋里只有木柴偶尔发出的炸响和吧?吧?吸旱烟的声音。
我心里又纳闷了,请老汉给我说个究竟。老汉说:“不好好地学还行,党派了个大学生来把着手教哩。”
“大学生?那一位是……”
“就是那位差点把你摔在沟里的小伙子嘛。人家娃去年暑假才从兽医专科学校毕业,分到运输队工作。刚放下行李,他那位当县委书记的老子就把娃叫去说:要想给牲口看好病,就先要摸清牲口的脾性。三说两说,就把娃交给我了。你知道,过去他领着人在这一带山里打游击的时候,我给他送过粮食,报过信,我第一枪还是他教放的呢。他对我说:老伙伴,娃算托付给你了,爱打爱骂随你,不过有两件事情要给我办好:第一,要把娃的思想练红。第二,要教会娃使牲口赶大车。还说什么你是先生,他是学生,一定要拿出个当先生的样子来。我的爷呀,这不是赶着鸭子上架么!自古以来,哪有大老粗给大学生当先生的道理。我嗤嗤偎偎地不想答应。谁知我们的县委书记把眉头一皱说:这不是咱俩的事情,你这是替国家培养人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好答应了。临了,他又说:你也要跟着娃好好学学文化……。人家娃来了,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勤谨的就不能说了。刷马、溜马、起圈、铡草……哪样事不跑在前头,不到半年的工夫就评上红旗手。他爸还亲手给他发过奖状哩。”说到这里,老汉满面红光,似乎比他自己当了红旗手还要光采。一个中年人接过去说:“人家是又当学生又当先生,过去我们这些赶大车的老是说忙,谁还能一手拿鞭,一手拿书本。解放这些年,连我老婆都能写信了,我还是个睁眼瞎。人家娃一来,身上装着粉笔,车上挂着黑板,早上,念报讲时事,晚上帮我们学文化,隔两天还讲讲政治。那个热心劲呀,恨不得一下子把字典装到你的肚子里去!就是我太笨……”中年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对不起他的老师。
“笨就用心学嘛。钢梁磨绣针,功到自然成。”老汉转向了我:“不怕你同志笑话,今天晚上要考试呢,要不我在路上……”
“上课了!”不知谁喊了一句。室内顿时静了下来。青年人提着块小黑板来到大伙面前。
“起立!”老汉带头发出了宏亮的喊声,他还是个学习组长哩!
测验开始了,主要是写生字,老汉可能迟钝一些,有时一个字停了好久才想起来。有几次,青年人急于要告诉他,他直摆手说:“慢来,慢来,赶车的时候我能不插手就不插手,考字的时候,你能不插嘴就不要插嘴,让我自己往外憋,憋憋有好处。”老汉说毕,继续凝神在想……
考试一毕,青年人在老汉的试卷上打了个“5”分。老人也在青年人的“劳动手册”上,写上了个带立人的大“伍”字。
当天夜里,月明星稀,树影满地。我老是觉得窗外有个人影在晃动。推窗一望,原来是那位赶车的大学生背着枪在院子里溜达。他在守夜。嘴里又轻轻地哼起了白天哼过的那个歌曲……
突然,一双手拍了一下青年人的肩膀,老汉不知什时候悄悄地站在他的背后,小声地说:“回去睡吧,我来。”
青年人也小声地回答:“外边寒气大,还是我来。”
“不碍事,我身子骨壮着呢。”老汉拍了下羊皮袄说:“这,比你爸打游击时候条件好多了。”
他们争执了一阵,青年人怎么也不肯回去。老人叹了口气,把老羊皮袄脱下来,披在青年人肩上……。
第二天下午我们来到了林场办公室。
老朱斜披着一件黄呢军大衣,迎了出来,七八年没见面了,他还是那样精神。
突然,那位赶车的青年人跑到老朱跟前叫了声“爸爸”。
“这是……”
“不认识啦,这就是我那大小子永亮。”
“唔,他就是永亮!”我的脑海里,立即浮起七年前那个带红领巾的孩子。
老朱问老汉:“怎么样,老伙伴,学生好教吧。”
老汉从怀里掏出两个红皮本本,递给老朱说:“这是娃的‘劳动手册’和我的‘记分册’,最后的分数是昨晚歇在半路上划的。”
老朱随手翻了一下,掏出笔来在“劳动手册”最后那个“伍”字上打了个“×”,随手,改了个“3”字。笑着对老汉说:“尺码不能放宽,3分足够他的了。一巴掌拍不出个饼子来,还要再磨炼磨炼。”
老汉有点不服气地说:“这回进山,娃可自己赶了一路的车。”
“这也没有什么稀奇,何况旁边还坐着个老内行哩!”
这时,晚霞烧天,万山红遍,鞭声响处,后面来的大车,陆续不断地开进了林场……
〔原载《陕西日报》〕(附图片)
〔赵志方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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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撒满鲜花的道路
芦日生
才吹过几场南风,又已经到处花红草绿,南海岸边就好像没有冬天。
今天是公社假日,又逢赶集,社员们熙熙攘攘成群结队赶集去。姑娘孩子,一个个穿红戴绿,从公社到镇里的公路上,像是撒满了一路鲜花。
早晨,我刚由流溪拖拉机站调来南山拖拉机站。我开着一部拖拉机,拉了满满一卡车公社的番薯和蔬菜送到市场出售。刚开出村口,赶上一大群青年姑娘,姑娘们全都嘻嘻哈哈地在笑。有时还对着我指手划脚叽叽喳喳。我本来想在姑娘们面前显点威风,可是拖拉机老跑不快。把油门开得再大,拖拉机还是和马拉大车差不了多少。唉,这是什么倒霉的拖拉机呀!连在姑娘们面前也跑不快。我正气恼着,前面一架拖拉机拉着一个空卡车风驰电掣般开来。正在这时,一个小孩突然横过公路,唉呀,坏了!我急忙把车刹住。在群众的惊呼声中,前面开来的拖拉机急速而轻巧地绕到一边,这才避过了小孩,“硼”一声响,轻轻斜撞了我的拖卡一下,车刹住了。这矫健的一闪,敏捷的刹车,实在叫我佩服。坐在机车上的拖拉机手大声叫道:“谁家的孩子呀?连个照顾的大人都没有,做妈妈的到哪里去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是个二十上下的女拖拉机手。
年青的妈妈在群众的埋怨、批评声中抱着孩子走了,女拖拉机手这才回过头来,问道:
“你是新来的同志?”
没等我回答,她忽又侧耳凝神地细听着什么,好一会才对我说:“你的拖拉机运转不正常。”
说罢随即跳下拖拉机,在我的机车高压油泵上侧着头细听,用手把喷油管逐条捏着,叫我把油门收小加大,收小又加大,我顺从的照着办,然后,她肯定地说:
“高压油泵有一条弹簧断了,恐怕是第三缸的。”
“机车运转不正常是事实,第几缸的弹簧断了你都能知道?”我不以为然。她说:“信不信由你,二度桥恐怕你都上不了。”
我禁不住光起火来:“上不了我把拖拉机连卡车带货物一块扛上去!”
“小伙子就是心高气傲,没有办法。”她摇摇头,跳上拖拉机,扭转方向盘,几秒钟功夫,就起火挂档“呼”的一声开走了。在我的拖卡上押货的几个社员连声啧啧:
“如今的毛丫头真能移山倒海,你看她那威风样。”
“还漂亮得很呢!”一个青年小伙子羡慕地接着说。
不管我怎样有气,拖拉机是真的越走越慢了,足足跑了大半个钟头,才到二度桥。我想,要是上不了二度桥,那恐怕真的是油泵弹簧断了。不管怎样,到了镇上找胡技术员检查检查。正想着,后边一阵急促的马达声,由远而近,转眼抢过我的前头,风一般开上二度桥去。好家伙,又是刚才和我顶嘴的那个丫头,她已经拖着一卡车货赶过我了。
到了桥上,她把车刹住,然后扭转身,左手托着脑袋,支在方向盘上看着我,哎呀呀,决心要看着我出丑呀!难道我这摆弄了两年拖拉机的二级副驾驶员,还不能开上二度桥?我连正眼也不看她,换上一档,把油门开到最大,拖拉机虽然跑得慢,却还是呼噜呼噜地爬上了一小半斜坡。不过说实在话,我尽管装得镇定,心里还是很紧张。我越紧张,拖拉机像跑得越慢,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嗬!她在直瞧着我,不说也不笑,好大的一双眼睛哇!跑着跑着,前面路上有一个小洼坑,我连忙扭方向盘,可是避不过了,拖拉机就势一坐,不动了——连火也灭了。我出了一身大汗,这一回该由她说话了。忽然,听见她说:
“等一等。”接着她叫一个拖卡上的社员把拖拉机连接卡车的插肖拔掉,扣上一条钢丝绳,以准确熟练的倒车倒到我的机车前面,跳下来把我的机车带上,又跳上自己的机车,这一上一下,轻巧得像只燕子。人家预料我上不了桥,连钢丝绳都带来了哩,可我偏把人家尽向坏处想……。
机车慢慢地被拉上桥面,我还在傻想着,等到她把自己的拖卡接好要走了,我才冲着她问:
“你贵姓?”
“我——叫张三。”她自个笑了笑,并且补充说:“到镇上再没有上坡路了。慢慢可以走到的,等回去再把机车修一下。”说完就把车开走了。
我的拖拉机磨磨蹭蹭总算跑到了镇上,我把老胡找来,请他检查一下机车毛病出在哪里。他叫我把车发动着,侧耳在油泵上细听了半晌,用手把喷油管逐条捏着,又叫我把油门收小加大,这才肯定地说:
“高压油泵第三缸弹簧断了。”
这检查方法,这结论,完全跟那个张三的一样。我拍拍脑袋,从机车上跳下来:
“我拜师傅去!”
“拜什么师傅去?”
“拜张三!”我一边说一边跑。
我一溜烟钻进人堆里,在一个摆卖五颜六色汽球的摊子前找到了张三。她手里拿着两个红汽球,见面就给了我一个。一群青年女拖拉机手从我们后面钻出来,乱嚷嚷:“谢舜卿,好哇,找到新朋友了,把我们都丢掉了。”
“难怪今天一到镇上就连她的影子也找不到。”……
“再瞎说我就揍你们。人家是今天早上调来我们队的,才放下行李就拉了一车货来。”
“谢队长,调来我们三八队?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呀?”一个大个子女拖拉机手叉着腰,挑衅地直望着我。
“还有好几个小伙子要调来我们队呢。”谢舜卿说。
“那我们还叫不叫三八队?”
“我已经跟站长讲好了条件:我们队男女来一次竞赛,女的胜了,还叫三八队;男的胜了,就叫青年队。”
我站在一边,没有吭声。在竞赛的第一个回合里,我已败在她们手下了。
〔原载《羊城晚报》〕(附图片)
〔徐启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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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编者的话
今年4、5月间,我们为了选登一些各地报纸上发表的短篇小说,曾请各地报纸编文艺副刊的同志,给我们推荐几篇他们报纸上发表的好的短篇。我们得到了各地兄弟报纸的热情支持,曾陆续收到不少作品。这里发表的三篇小说,就是由他们推荐来的一批作品中选出的。在这里,谨向他们表示谢意。
我国的报纸有刊登短篇小说的传统,读者也有能从报纸上看到好的短篇小说的希望和要求。翻开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不少优秀的、乃至不朽的伟大作品就是首先在报纸上发表的(例如鲁迅的《阿Q正传》)。我们是多么希望能从我们的报纸上不断看到思想性、艺术性具称完美的好作品啊!在这点上,我们愿与各兄弟报纸、专业的并业余的作者同志们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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