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7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契约华工”回到了祖国
王瑾希
从去年年底以来,先后有近百名的“契约华工”,落叶归根,回到了祖国的土地。他们和成千上万的华侨一起,被印度尼西亚有势力集团诬蔑为“吸血虫”,赶了回来。
“契约华工”,指的是那些被美国、荷兰等殖民主义者拐卖到世界各国的中国劳动者。通常都叫“猪仔”。“猪仔”!单凭这个称呼,人们就可以想见他们命运的悲惨。把人当作“猪仔”,这也是帝国主义者奴役人民的一大罪证。
回来的这些“契约华工”,绝大多数在六十岁以上,他们的神情、体态却比他们的年龄更加衰老。沉重的劳动,奴隶般的生活,在这些老人的身上、心上留下了累累伤痕。有的人已经双目失明,有的人双脚瘫痪,有的只剩下一只手,有的已经成了聋子。不爱说话是他们的共同特征。三、四十年饮泣吞声的生活,使他们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咀嚼痛苦,而不曾想到还有一天可以倾诉痛苦。
但是,踏上了祖国的土地,住进了敬老院温暖的房间,接触了那么多比亲人还要亲的接待人员,一颗颗久被冻结的心灵溶解了,在祖国的春风里溶解了。
不是受黄金梦的诱惑,不是被好奇心所冲动,完全是旧社会的无情的生活鞭子,驱使他们背井离乡。六十多岁的矿工廖洪,原来是广州一家小机械厂的翻砂徒工。1924年工厂倒闭,他只得瞒了母亲,将自己卖了七块港币。还有更多的人,遇上天灾失收,地主还逼着要租,只得出去打零工,最后狠心将自己交给了“猪仔头”。
只等在“猪仔契约”上按过手印,接过那七、八块港币以后,就成了失去自由的牛马。任人摆布,被编上组、编上号,胸前挂上号码,有的还被剃光了头。回来的这些华工中,就有名叫欧大、麦二、钟四、庞五、唐八、黄九、李十二、林十五的,很多就是从这编号来的。接着,被押解着,上船下船,上车下车。而上下车船的时间,都在漆黑的夜晚,为的是使他们忘却还乡的道路,将来想逃也逃不了。
契约上写得明白,契约华工必须为荷兰殖民主义者做足三百六十个工,才能取得一张“脱身凭扎”,算是赎出了自己。七十六岁的老矿工杨凤才这样叙述了那段日子:每天早晨四点多钟,锡矿公司的大鼓一响,我们就被轰起来冒着刺骨的海风,被迫洗完难于忍受的冷水浴,就无止无休地从深七十米到一百二十米的矿坑底下,沿着窄窄的跳邦把矿砂挑上来。一天挑不够八立方米到十立方米,就别想平安地回到工棚。稍为走慢一点,殖民主义者及其走狗的皮鞋、皮鞭就不断落在你身上。哪一天少挑了一点,挨打之外还不给记工,等于白做。所以,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只做三百六十天就能赎出身来。多少人做了几年累得大口吐血,甚至累死也没赎出身来。
“脱身”难道就自由了吗?
“脱身”,除了能稍稍增加工资外,绝不意味着取得了真正的自由。“脱身”之后,两手空空,只得继续做工维持生活。看一看这些老人带回来的“脱身凭扎”就会明白“脱身”并没有使他们摆脱奴隶的命运。矿工吴煜“脱身凭扎”的第一页上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胸前写着号码、姓名、矿场的英文缩写字母,简直是犯人打扮。照片上的吴煜年青有神,使人很难相信他就是现在在兴隆华侨农场那个衰弱不堪的老人。翻过篇,整整一页,是他从1931年到1955年的工作情况登记。其中栏目很多,有每日工银、赏钱、生病、犯罪、逃走、懒惰、违命、出外、食药、相斗、偷物、斗事、背约,等等。二十四年的记载里,吴煜只得过一次赏银,而生病、懒惰等等的记载却年年都有,越到后来的年份越多。这些记载就意味着扣工资、挨饿、挨打的次数越多。透过这几张薄纸,照见了契约华工凄苦的一生。
死神,无时不在这些已“脱身”、未“脱身”的华工身边巡逡。从那一百多米高的跳邦上跌下来摔死,被砍伐下来的大树根压死,被疾病折磨死,被殖民主义者的鞭子抽死……。据一个极不完全的统计,从1931年到1940年,到印度尼西亚的契约华工在八万人左右。这些人能够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大部分已为印度尼西亚的繁荣献出了生命,邦加、勿里洞的矿山、日里的橡胶园、烟园里,到处有他们的白骨。
不少华工曾经不顾死的威胁,反抗、逃亡。现在在广西的老华工李进才记得,1922年,他所在的文岛锡矿场,大批华工逃亡。荷兰殖民主义者将矿区周围的铁丝网通上电流,使逃亡者都被电烧死。也还有一些华工感到走投无路而自杀了。老矿工黄亚华的记忆里,还留着那些悲惨的故事:“有一次,我们又被赶去洗冷水浴,洗完上来就少了三个工友,他们自杀了。”
也有人下过决心,狠命干它几年,积两个钱跳出这火坑。可是,工资本来就少,加上经过克扣、罚款,根本拿不到几个钱。最后,还有赌场、酒馆要吮干你最后几滴血。廖洪当初就是想挣钱养活母亲而卖身的。结果,三十七年,没有给母亲寄过一块钱,也回不了家乡。想在那里成家吧,一个结婚证要一百元,生一个孩子要交二十五元,孩子长到十六岁又要交三十元,不然就逮捕,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啊!廖洪说:“我后悔呀,做梦也想回家乡,可是,我失去了自由,连勿里洋的街市都不能去。后来,我就喝酒、抽烟。在干活、挨打、抽烟、喝酒里过了三十七年!落得光身一人回国。”一个六十七岁的契约华工李盛,去南洋时家里有年青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原指望去干它三年五载,挣点钱回来养家。现在,总算回来了,妻子却早已去世,儿子如果活着也该四十五岁了,想去找他却连姓名都不知道。
这些老人家劳苦了一生,一到五十五岁,按照锡矿公司的规定一律解雇。解雇以后到哪里去呢?没有积蓄,没有依靠,回国又没有费用。于是,有的走进了华侨团体办的贫老院,也有的冒着生命危险,重新走进荒山,靠设陷阱捕捉野兽和砍柴种菜维生。近来,当他们决定踏破惊涛骇浪投奔祖国时,印度尼西亚有势力集团还要收他们这样那样的税,连他们行囊里最后的半公斤胡椒,几颗治病的发冷丸都被没收。
这些饱经风霜的契约华工,有的已经回来两、三个月了。不断有消息传来,说老人们已经爱上了华侨农场的敬老院,说老人们常常关心农场的胡椒、咖啡长得好不好,说老人们已经变得有说有笑,说老人们常常在叨念着毛主席的恩情……看来,新生活正在慢慢平复他们的创伤。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从海外不断传来迫害华侨的消息,杀害华侨的枪声,殴打华侨的木棍声,辱骂华侨的咆哮,可是,有一个声音比这一切更响亮。那就是契约华工的控诉声:“印度尼西亚的土地吸干了我们多少人的血汗啊!可是我们还被人叫作‘吸血虫’?”这声音,激越高昂,悲愤有力,粉碎了一切排华分子的谰言。(附图片)
(上图为“契约华工”廖洪在九龙海关入口处,穿上了祖国发给他的第一件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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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谈《赤胆红心》
田汉
湖南是中国近代史上革命策源地之一。湖南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对穷凶极恶的反动统治者做过无数英勇坚韧的斗争,烈士们流的血把红旗染得无比鲜艳,把革命队伍哺育得坚强壮大,终于驱除了骑在人民头上的内外敌人。这些战斗史诗倘使能生动有力地化成舞台形象,对今天人民的教育意义将是十分巨大的。湖南省话剧团演出的《赤胆红心》在这方面作了可贵的努力。
故事是写“马日事变”后湖南革命农民在反动军阀和地主武装压迫下英勇的自卫斗争。反动军官杨少奎带领团丁向革命农民进攻,屠杀了红姑的母亲等人。农会会员段虎从狱中逃出,在党的领导下,集合了一些反抗暴政自求解放的贫农组织农民自卫军,凭借着他们所能有的武器坚决反抗敌人。
但革命的队伍在开始时还是不纯的,党的领导人中就有刘天佑那样的陈独秀分子,又有跟地主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杨四。利用杨少奎娶老婆的机会,他们打胜了第一回合,却因杨四的叛变放走了杨少奎,又因刘天佑的破坏,使他们失去扩大队伍进军醴陵县城的良机,不得不把队伍撤回豹子岭待命。在岭头阵地,由于刘天佑坚持向地主武装缴械;红旗几乎被他拔掉了。幸而党代表赵宏回来了。他宣布组织上已批准他们正式成立自卫队,和批准段虎、红姑等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号召他们赶紧突围去发展队伍,他自己担任打掩护。结果段虎等突围成功了,而红姑牺牲了,赵宏也力战后被俘。杨少奎要杀赵宏祭他父亲,却因他上级让他诱降赵宏来瓦解农民军,杨匪就把这事交给投敌的刘天佑。刘劝降不成,杨少奎把这叛徒枪毙了。当他正要屠杀赵宏的时候,幸而段虎及时赶来了,党代表被救,杨少奎伏法。
剧本大胆地描写了革命阵营内部两条路线的斗争,比较深刻地揭露了陈独秀投降主义路线的危害性,也创造了几个动人的艺术形象。今天人民是欢喜看过去的壮烈的革命斗争生活的,这个戏的演出者都具有饱满的政治感情,又有一些惊险动人的场面,情节贯串,也富有戏剧性,舞台效果是相当好的。对这个戏我还想提出点意见。
我觉得第四幕在处理赵宏等掩护大队撤退时,突然插入了一段自卫军队员们对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远景的议论,是不妥当的。一方面是和紧张的斗争完全不协调,一方面是这样一来,仿佛被包围也是由于这番议论使然的。给观众造成了不必要的误解。
在戏剧冲突的处理上,利用三次化装袭击敌人,戏剧性是较强的,但是,也就显得重复。斗争方式的描写,似乎还可以更多样一些,因为实际生活中自卫军的斗争方式,就是相当丰富动人的,而且追求戏剧性,也必须建立在现实性的基础上,像第二次,段虎化装伪旅长的一场戏,就不能完全令人信服。而在农民自卫军拦花轿、扮作送亲打进杨少奎家里这个情节上,是不是也还可以做点文章,现在却使人感到新娘子没有下落了。
以赵宏为首的革命英雄群众基本上是塑造得很好的。他们真是赤胆红心,惊天动地。如果把他(她)们的精神世界刻划得更饱满些,把他们的革命热情跟科学性现实性结合得更好些,那就会更加生气勃勃,起更大的教育作用了。
湖南省话剧团此次在京演出,在表、导演和舞台艺术上都有很好的成绩,祝他们再接再厉,争取更高的思想艺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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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瘟神”的悲哀
钱俊瑞词 黄永玉木刻
去不得也,日本
(忆秦娥)胆惊裂,“瘟神”苦索万全策。万全策:直升铁鸟,塑料车壁。怒涛汹涌漫宫阙,闭门羹里去不得。去不得!西风残局,怎生收拾?!
我军怒炮迎送
(忆秦娥)炮声急。善者不来来个鳖。来个鳖,凶神恶煞,去你妈的!“瘟神”有气但无力,连声:“遗憾”“要负责”。要负责?摧枯拉朽,是咱天职。
败兴而归
(浣溪沙)欲定惊魂难上难,不堪回首万重关。“暴民”“暴力”我心寒。绞索条条使劲勒。假仁假义尽看穿。“瘟神”鼠窜万民欢。
一九六○、六、二○(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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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三个铁匠兄弟
元辉三个铁匠兄弟,跨进公社党委的门槛,三张入党申请书,映进他们的眼帘。党委书记笑容满面,拿着申请书走向前:“你们的请求党委讨论了,来,把你们心里话写在上面。”铁匠的眼睛突然闪亮了,幸福涌上黝黑的脸!铁匠的心突然发热了,像一团火在胸膛里点燃!蘸饱激动的笔尖,把一栏栏空格填满;可是三支笔忽然停住了,下面的项目是履历栏。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响一根遗忘的弦,三个铁匠兄弟,一下子忆起往年——三十年前一个春天,兄弟三个刚刚成年,带着打铁的工具,跟父亲离开家园。一个冷酷的寒夜,老铁匠冻死在破庙的佛像前,僵尸旁留下兄弟三个,无依无靠,流落在异乡。一辆破旧的小挎车,是老铁匠留下的全部遗产,三把铁锤,四把钳,传下老一辈的辛酸。年轻轻的臂膀啊!要举起沉重的铁锤,它砸碎了多少破铜烂铁,可就砸不碎穷苦的栅栏!河北的杂面,河南的糠,凄凉的路送走了铁匠的青年,嘴边的胡子越长越密了,兄弟三个,依旧是三条穷汉。红旗扫开了平坦的路,合作社成了小挎车的终点,兄弟三个加入了铁业小组,生活的调子从此定了弦。美好的日子到了1958年,一路春水顺风船,毛主席船头指航路,人民公社现眼前。往日荒凉的农村,冒起农具厂的煤烟,三个铁匠兄弟,掌管了三个车间。再不只是修几把锄头,补几把镰刀,小挎车早送进公社展览馆,他们要造出新式的农具,去建设社会主义的春天!三个铁匠眼睛模糊了,泪水流下了笔尖,他们把苦难和幸福的经历,一齐写在党委书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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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高级的简单
——见闻杂感
顾明
这次在西安呆了几天,从一位记者同志那里听到一个很新鲜的词儿:“高级的简单”。
我们在参观西安人民搪瓷厂的过程中,通过了具体的观察,对“高级的简单”这个词儿,理解得也就更深刻了一层。这个厂的制坯车间过去把铁皮压制成型,要经过三道手工操作工序,不论是做脸盆、做口杯,都是一次又一次的压延,最后才成型。技术革新之后,这家厂的制坯工人除了把制坯的三道手工操作都以机械代替之外,接着又用传送带把三道工序连接成一条联动线。当我们站在这个联动线面前,看到压制铁皮的一道道工序在像流水一样自然地转动时,我们感觉到解放了思想的工人群众的智慧是多么丰富而又巧妙啊!
可是西安人民搪瓷厂的党委书记满怀信心地告诉我们,他们还在研究把三道工序合并成一次来进行,创造了一个特制口杯和脸盆压模,把铁皮放上去,在一部压车上一下子就压制成型,把三道工序一次完成。这样联动线也就根本用不着了,效率大大提高了,压车也可节省两部。
这里所说的三道制坯工序并为一道,就是由复杂到高级的简单。有好些现代技术设备机械很复杂,可是在工人群众和技术人员大搞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之后,由于充分发挥了广大群众的智慧,用了一些创造性的办法,不用增加什么复杂的机械设备,一下子就由低级的简单达到高级的简单。这样的例子也是举不胜举的。
我国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许多工厂都正在简化机械设备,合并工艺过程,厂房由大改小,设备由重改轻,零件由多改少,技术由复杂改为简单,金属切削也由多刀多刃,改为不需要切削加工,而效率则由低改高。凡此种种,都说明我们的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正在步步登天或一步登天地走向“高级的简单”。
“高级的简单”的创造过程实际是并不简单的。这种“高级的简单”是只有在党领导下,解放了思想,破除了迷信,充分发动群众之后才能做到的。凡是迷信洋的,凡是认为“高、大、精、尖、新”都是复杂而高不可攀的人,他们连“高级的简单”这几个字想也不想的,创造,自然更没有他们的份儿。
“高级的简单”,这是在技术设备和工艺操作方面的高级的发展,这是我国人民在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群众运动中的伟大创造,它有力地粉碎了科学技术高不可攀的迷信和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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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江上黎明(木刻)
曾度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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