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6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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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成绩是基本的……”
  凡兵
“成绩是基本的,缺点是次要的。”据说不少的人对这种讲法颇有反感。为什么会有反感,据说这种讲法是一种教条主义。
引起反感的原因,有的人说是“听腻了”。这句话确是听得很多了。但是,问题还在于话说得对不对。究竟这种讲法对不对呢?就全国、全党的整个工作来说,是不是“成绩是基本的,缺点、错误是次要的”呢?回答应该是肯定的。否则,又怎能解释我们所取得的革命和建设的伟大成就呢?当然,这样来讲,并不等于说每一地区、每一单位、每一件工作也都是这样。但确也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说“全国整个工作成绩是基本的,缺点是次要的”,而每一地区、每一单位、每一件工作则是“成绩是次要的,缺点、错误是基本的”。所以,问题还是在于具体分析。
如果总结一件工作时,丝毫不加分析,像条件反射似地一下子就说“成绩是基本的,缺点是次要的”,这当然是一种教条主义,应当对它“颇有反感”。如果总结经过了具体分析,结论确实如此(当然还要指出“基本”、“次要”到什么程度),那就不能再把它看作教条主义,就不应对它“颇有反感”了。如果不管事实怎样,不加丝毫分析,也像条件反射似地一听说“成绩是基本的……”,就联想到教条主义,就“颇有反感”起来,恐怕这种态度是不能算“实事求是”的吧。恐怕也很难保别人不对你这种“反感”也“颇有反感”吧。
当然,即使“成绩是基本的,缺点是次要的”,反映了工作的真实情况,如果有人因此就骄傲自满起来,感到既然“成绩是基本的,缺点是次要的”,而缺点也就用不着再努力去克服了,对这种态度,也应起到反感。但如果人家不是这样,而是在检查和总结了工作以后,有信心、有决心去克服缺点,进一步地改进工作,那为什么还要对人家“颇有反感”呢?难道非看到“成绩是次要的,缺点、错误是基本的”,非看到人家对改进工作失去信心才心身愉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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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教条”之类
何明
似乎最近“教条”又多起来了。据说:“资产阶级具有两面性”,这是教条;“资产阶级作为资产阶级一定要剥削”,这也是教条;“资产阶级应当改造”,这更是教条……。以这个标准去量,我们的报刊、书籍、讲演等等,不是教条的,确是微乎其微。是教条,自然应该打倒。打倒了这些教条,自然就立起了“新”东西:“资产阶级没有两面性”,“现在的资产阶级不剥削”,“定息万岁”,“资产阶级——不,应写作‘资产阶级分子’,我没有权力除去人家的面纱——和工人一样”。这不是教条,乃是圣经。
不过,这是“反教条,立圣经”的第一章。那下一章该是这些吧:资产阶级从未剥削,“剥削”者教条也;本来没有阶级,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学说,教条之老祖宗也。
我忽然想到早年的胡适。那时他还没有“过河”。当时,马列主义在中国开始了广泛的传播;大概有些宣传文章也有一些教条主义的气息。于是,勇士走出来大张讨伐了;那檄文是:“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骨子里是:反对传播马列主义;传播马列主义者鹦鹉留声机之类也。至于宣传实用主义当然不在此例;因为实用主义不是“主义”,而是“圣经”。后来,胡适就从这里一步步地走过河去,成了“过河的卒子”只能“向前”了。
据说:历史总要重复,第一次是丑剧,第二次是讽刺喜剧;然而,这大抵是不确的。可是,我们的反教条主义的“勇士”,为什么和当年主张“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的胡适类似?
我希望我的联想顶多只对“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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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过年
  新凤霞
我的小侄女送幼儿园,外婆买了很多东西,衣服全是里面三新的。孩子们在这个社会是多么幸福哇!
我不觉想起自己小时候,我小时住在天津南市贫民区的杨家柴厂、一个大杂院。一院住了十几家,都是贫民,有卖油条的、卖破烂的、卖报的、拉洋车的、拉土车的……都是一年到头愁眉苦脸。小孩子也变的像大人一样的忧郁。
我很小就懂事。我们一家人住一间南房。祖母是半身不遂的病人,不能下地;姑母是寡妇,五十多岁,也住在我家;父亲在妓院卖水果;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弟弟们。除了父亲挣钱外,我姑母和母亲作外活(给裁缝铺作下手活)。我很小就会作针线活,给妹妹弟弟们作小衣服,大盆洗衣服,收拾屋子,生火、作饭;拆大改小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记得有一次过年:母亲和姑母忙外活,父亲忙着添年货。我还要帮着父亲剥红果皮,洗水果……。过年小孩子都穿新衣服。我的新衣服永远是用装面的口袋染,过年染一条红裤罩,像得宝贝一样高兴。年二十九晚上睡前把新裤叠好放在枕头底下。这一夜可觉得天亮得慢哪!翻来复去睡不着,突然母亲骂我:“你怎么了?大人累一天!你还不睡?”好容易盼着天亮了,母亲不许我穿,说:“新裤罩晚上穿,白天还干活哪!别弄脏。”晚上九点多了,穿上新裤,母亲叫我到丹桂后妓院的胡同口等父亲,拿钱回来好买面(过了十二点面铺上门,就买不上面了)。我高高兴兴一口答应就去了。妓院的胡同里男男女女,包月洋车,家家门前挂着红灯,黄纸叠成的元宝,很热闹。可是不见父亲的影子,只好倚着墙等;慢慢的人少了,我是又冷又困,倚着垃圾箱睡着了。忽然从妓院里出来一种声音“哗啦!哗啦”不住的响,有人喊“哎呀!哎呀!打死人了!”又听说:“过年您要求个吉庆。”一群日本兵从妓院里出来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好像喝醉了。其中一个兵抓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往胡同口外走。这姑娘身穿红缎裤袄,披头散发,满脸是血,挣扎着哭喊。“不要脸!贱货!”原来抓着姑娘的兵是一个穿着日本兵服的中国人,听他说话才知道。这伙人一会工夫就挤到胡同口了,我发现父亲也在当中,衣服也被撕破了,手里提篮飞得很高。我也不知那来的胆子,硬跑进人群拾起篮子。父亲说:“这群野兽砸窑子,连我的钱都抢走了!中国人装日本!连他祖宗是谁都忘了!”
我拉着父亲回家,知道父亲受了气;要钱买面的事,根本没敢向父亲提。一家人过年都没吃上饺子。
我母亲常爱说的一句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报娘的恩。”我觉得这句老话很对。新社会的幸福儿童,他们没有受过苦,怎么能觉着新社会的味甜如蜜呢?虽然有很多小人书上的故事给他们看,但总不如我们小时候亲身受到的印象深刻。我父亲见着我买东西就说:“人不能忘本,端起碗想想窑,孩子们有穿的有玩的就够了,别老是锦上添花,买起没完。你老送他新衣服、新玩具,他就不懂得难处了,什么事都看易了,这样你就不是爱他,你是害他。”真是这样。现在的小孩子们不知道为难,起码吃饭问题在他们看来是不成问题的。可我们小时候吃饭真是最要命的问题呀。
〔编者附记〕评剧名演员新凤霞,解放后开始学文化,去年已读完了初中课程。最近,她在休息中练习作文,写了一些生活回忆。这里登的就是其中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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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葡萄
  ——劳动者小记之二
  汪明
我们的小院子里,有一座葡萄架。再过些日子,弯弯曲曲的藤蔓就会爬满每一根梁柱,宽宽大大的叶子会在每一根藤蔓上伸展开来。那时候,葡萄架像一张翠绿色的天篷似的,支在院子里。早晨,露珠安静的躺在叶子上,那么晶莹、可爱,简直舍不得用手去碰它一下,如果从这天篷的空隙往上看,天上会有一两颗小星星,在一片玫瑰色的云块里挣扎着,不肯离去。晚上,那就更有趣了,人们在天篷底下乘凉、喝茶、谈天,这时候,大人给孩子们讲故事,要孩子们往天上看,于是我又听到了为人们重复了千百遍的童话,大人要孩子们不要吱声,看看是不是能听得到织女的哭泣………葡萄架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好处,都从心眼里喜欢它。
这个葡萄架,就是我们的公务员老孙头一手栽培起来的。老孙头有五十多岁了,但是他身体结实,精神健旺;如果不认识他,从背影看上去,他那宽宽大大的肩膀,高高的个子,笔直的脊梁,你准会把他当成一个壮年人。他在我们这里工作已经八年了。每天早晨,他在院子里扫地、浇花、修剪葡萄架,每天晚上,大约总是在十一点钟左右吧,老孙头又来到院子里,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如果碰到有什么东西被人毁坏了,他就会嘟嘟囔囔地边修理着那被毁坏了的东西,边说:
“……同志,你不知道,我气呀!我怎么能不气呢?这些同志,都是学习过的……”这几乎是他的口头禅了。“可是,学习了半天,还是要糟踏公家东西,你看,”他指着一个折断腿的椅子对我说:“这要是他自己的钱买的,他能不心疼?……”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鎯头、钉子,钉钉噹噹的修理起来了。但是他最心爱的,还是那个葡萄架了。每天晚上,特别是刮风的日子,他总要在葡萄架下站上好半天,看看哪一根枝子需要扎一扎,哪一串葡萄需要用麻绳吊一吊。
8月,葡萄熟透了。一天中午,我被一阵喧闹吵醒了。走到院子里,看见许多人围在葡萄架下分葡萄,有的说要给某某送一盆去;有的说某某有几个孩子,应当多分一些;分少了的嘟着嘴站在那里生气;满意了的就坐在葡萄架下快活的吃着;仅仅半个钟头,葡萄分光了。老孙头不在场,分葡萄的时候人们忘却了老孙头,没有人提起他,没有人想到要给老人留下一些,哪怕是一小串……
这天晚上,老孙头又像往常一样的来了,带着他的那把大剪刀和一小捆麻绳。可是,架子上的葡萄没有了。老孙头走过来,笑咪咪的看着我:
“尝一串吧,老汪。”
“老孙头,中午已经分光了。”
“啊?!……”他怀疑我的话,伸开手来摸摸,是呵,葡萄没有了;他又看看地下,地下是一片狼籍的葡萄皮。
“这一架葡萄也该收了,小孩子都分到了么?”他问,我点点头,老人微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些吃葡萄的人仿佛都在他的面前,他像一个厨师似的在看着客人们吃着他亲手炒出来的菜,像一个作家似的在看着读者读他的著作。老人的没有一片忧愁的微笑深深地打动了我。老人抬头仰望长空,天上没有一朵云,乳白色的银河淡淡地抹过蓝得逗人爱的夜空。“是呵,多好的天气呵,你看,如果要在这葡萄架下,用一些废木料,做几个靠背椅,像公园那样,多棒!”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他说,明年,他打算把葡萄架移到东边的那一面红墙跟前去,他说那葡萄藤会爬到窗子上去,夏天,房子里的人就不会西晒了。他说今年的工夫用得还不够,明年一定要让葡萄结得更多更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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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戏中有戏
  ——看越剧“追鱼”
  蓝宜
武汉市越剧团演出的“追鱼”,是叙述鲤鱼精和书生张珍在爱情生活中遭遇到的波折及鲤鱼精决心丢弃千年道行谪居人间的故事。
这个戏不仅由于鱼人相恋的传奇内容打动人心,而且也由于作者别开生面地运用了一虚一实互相对衬的手法使得戏中有戏,层次分明,高潮起伏而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例如“闹府”和“剖断”两场,就是通过真、假牡丹的对质和真、假包公的同堂问案来表现的。鲤鱼精幻作假牡丹后,被金家误认为自己的女儿追捉回府,引起了两个牡丹的争吵;随后金宠请了包公来断案,鲤鱼精也请了假包公陪同。在整个剧情的发展中造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紧张局面。而最后也是采取了假包公冷嘲热讽,真包公逐步明确“此中奥妙”的办法,使得戏的铺开和收束自然、熨贴,富有戏剧性。
这个戏的很多场次都为演员提供了发挥表演技艺的有利条件:“观灯”一场,全部适合于舞蹈动作;“追鱼”一场的三摘金鳞,更是考验演员身段、功夫的所在;其它各场也还有很多地方适合于演员做“戏”。
在演出上,饰鲤鱼精的金雅楼、饰金宠的筱灵凤和饰真包公的筱湘麟表演都有独到之处。金雅楼在武汉一向以饰演风雅小生著称,这次反串花旦鲤鱼精,竟能得心应手,说明她的戏路是宽广的。她在表演中善于把形体动作和内心活动结合在一起;“闹府”一场,她的表情极为复杂,一甩袖、一起步都保持着既耽心又得意、并且随机应变的心情。这些不经过对人物性格的深刻探索,是难以做到的。
这个戏存在的一点缺点是:后四场的悲剧气氛和前六场的喜剧形式不够统一;鲤鱼精和张珍相会之前对于真牡丹和张珍的关系究竟怎样看法,交代得不够清楚;如果能设法表示她早已看透金家的嫌贫爱富才决定对张珍透露爱情,就更加适合于她的善良、正直的性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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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农村小唱
  咱村又搬来一户
李振瀛
  咱村又搬来一户。
  对咱村不生疏。
  爷爷让我叫他叔叔。
  我越看呵!
  越眼熟。
  我啊!怎么记不出!?
  土改时他在咱们家落过户!
  晚风吹来的声音
李焜
  我散步在村外小河旁——
  和着晚风吹来爽朗的声音:
  你在一次战役中,
  夺下了敌人的一挺机关枪,
  你在回咱村的那一天,
  赤手空拳打死一只狼,
  救下了社里的一群羊。
  可是你呀,对着我
  老是红着脸,
  楞着两只大大的眼……
  晚歌
李静
  傍晚倚栏望远山,
  山坡开遍白牡丹,
  牡丹为何顺坡滚?
  牧人?着羊群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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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万县渡口(国画)
 陈大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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