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4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问题讨论

消亡中的“哀鸣”
马前卒
读了“小品文的新危机”,说是小品文面临了许多矛盾,没法解决,将要“消亡”了。这使我觉得茫然无所措,仿佛真的有了那么一回事。于是我沉默,不想说什么。反正我也没有多余时间拿笔杆,让我的笔杆面临着消亡的运命吧。
但又读到了“我看小品文”,说小品文要是要的,可是应该有些分寸;可作批评的工具,少作或不作讽刺的工具,至于只重诙谐、幽默和趣味,那不过是故意歪曲和夸大,要不得。这样,法规是订定了,而小品文也仿佛可免于“消亡的危机”了。于是我不甘沉默,而有所欲言了。
说小品文是不民主时代的产物,现在是社会主义民主的时代,“原是萌芽于‘文学革命’以至‘思想革命’”的小品文就应该失去其存在的理由。这话,听来是很堂皇的,“原则性”很强的。但不民主的时代,居然还能产生革命的小品文,那么,在社会主义民主的时代可也难免产生不民主的事实吧!我看,事情就是这样的。
思想革命并不是今天革了,明天就“一劳永逸”了。革了“奴才”和“西崽”的命,还得革“老爷”和“君子”的命;革了“地主”和“资本”的命,还得革“自私”与“贪欲”的命。“思想革命”可真是个不断革命论者。这是它本身使命规定的。
再从我自己来说,并不是今天我革呀革的革去了我的坏思想,晚上睡了一大觉,明天我就满脑子是好思想了。我家有个女工,做饭的,贫农出身,成份好极了。可是她就爱把我那份多余的粮票,去买面、米,准备带回家去。我说,有多应该还公家。说一次无效,说两次依然。她和保姆都在我家吃饭,却自己吃着炖蛋汤,也不分一点给别人。这就闹起来了。自私前面没有公家,贪欲面前忘了别人。“好成份”不一定能保证思想进步,正和民主时代不一定能保证没有不民主的事实。摆在我们眼前的,就有“老爷气”(官僚主义)“君子腔”(教条主义),革乎不革?
革是要革的。但要“中正”,“和平”,可以批评,不可以讽刺。讽刺用用也可以,但要得当,少用点。——可不是吗,现在是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事情呀!然而,疾病之于生命,却是敌人。我有生命,但我有疾病,真的也是内部矛盾。前些日子,我孩子患了流行性感冒,发烧三十八度,我看报上说,不好多用抗生素,请了个中医下药。药味既中正又平和。吃了后,第二天发热到三十九度,再吃,第三天,到四十度,而且扁桃腺肿了。于是请西医,打了链霉素针,还吃氯霉素药,烧退,病除。看来,烈性而有副作用的药,对于祛除疾病,保护生命也还有用的。就是有些中正平和的中药,也常用生姜、葱等辣性的东西作引子,那不是中正平和之中还须加点“刺激”吗?批评本身未尝不是讽刺。讽刺也不过是真相的揭露,批评而可不揭露真相吗?
问题在于治病救人,还得对症下药,如果说,哪些药应予禁止,哪些药才可用,预先规定下来,那是难乎其为医生的了。
我以为,文章不论是大品或小品,没有本身的风格,风格之所由生,在于作者。故曰:风格是人。而正当小品文兴盛,并且为读者所欢迎的时候,竟有人说小品文应该失去其存在的理由,或规定应该怎样怎样才可写,那正也表现了作者的风格。其目的无非是保护一个“老爷气”,发一通“君子腔”罢了。
然而,对小品文作者的社会压力是有的,而且这种压力往往是自某些上面下来的。我自己也常常退却,以至反省,真的觉得自己不行,因为自己究竟还没有“底”。但那是某些作者的消亡,而不是小品文本身的消亡。大胆的小品文,必然会站出来,说道,我要活!而且永远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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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看“休丁香”的感想
艾芜
北京琉璃河水泥厂一个工人,在火车站排队等火车,同站在前面的一个年轻女人,随便谈了起来,发现是同乡,就谈得更是上劲,于是火车不等了,约着到近边饭馆去吃饭,三天后两人结了婚,可是不到一月,便到法院打离婚。原来谈情说爱的时候,男的说是技工,结婚后才发现是壮工,收入不多,女的就大为不满。又石景山钢铁厂一个工人刚同一个女的要结婚了,女的拿着钱到北京百货大楼买结婚衣物,回去的时候,在公共汽车上听人讲到她的未婚夫,原是一个三级工,并非五级工,这一来,显然工资少了,一怒之下,又到法院打离婚。今天在法院像这样的离婚案件很不少,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不能不心怀隐忧,感到一种严重的责任,觉得应该写一些作品去帮助他们,尽一些忠告。但是怎样写呢?却是下笔踌躇。4月10日晚上在北京剧场第一次看见了安徽的庐剧“休丁香”,非常喜悦,觉得这样的好戏剧正是我想要写的一种作品。内容虽是讲过去的婚姻故事,但对现代未婚的青年男女,是极有教育意义的。郭丁香由于父母包办婚事,嫁给有钱的地主张万郎,应该是一嫁过去,就生活快乐享受不尽。谁知性情不相投,无法和好下去;郭丁香忍受打骂、委曲求全,到头还是遭到离弃。郭丁香离开张家,在路上遇见一个樵夫,与他结婚,虽然穷苦,但两人共同努力,便创造了幸福的生活。我们今天的年轻人,看看这个戏剧是会在婚姻问题上好好上一课的。
一个富有教育意义的戏剧,必须有好的演员,演出才能收到很好的效果。丁玉兰扮演郭丁香,把过去封建社会里面那种被压迫的妇女形象,塑造得非常动人,把郭丁香心地纯良、外柔内刚的性格,表现得极其优美。母亲问郭丁香受到什么痛苦,郭丁香忍着不说。等到看见她有伤痕,她才吐露一点。母亲要责备张万郎,她还阻止母亲说:“娘在这张家庄上住半日,儿可要终身伴张郎。你责张郎不要紧,母亲呀,只怕女儿苦难当。儿只盼张郎回头能学好、夫妻和好过日光。”她宁愿忍受痛苦,委曲求全,不跟丈夫在第三者面前撕破面皮。张万郎要休她,她百般哀求不愿离婚,但一听见张万郎说出那样嫌恶的话:“你到井上去打水,老龙王都要喊头疼;你若塘里去洗衣裳,塘里的鱼虾也发瘟。”“三年不休掉丁香女,张家树不开花草不青。”她就毅然决然地喊道:“你不再讲了,你……休吧!”郭丁香离开张家庄,觉得被休弃之女,无颜回到娘家,心中不胜悲哀,很想投河自杀;但想起休书上写的“八休你,不生不养,九休你,偷生换熟”,又忿怒地喊出:“不,不,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我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哇。”郭丁香同樵夫范四江结婚之后数年,有一天张万郎到她门口讨饭,她恨不得立刻将他赶走,但因见他双眼已瞎,成为残废,便把过去的仇恨,一笔钩销,对他只是怜悯。这个旧时代被压迫的女性有着坚强而又善良的性格,给丁玉兰表现得极其优美生动,再加歌唱的曲调来自安徽的民歌,含着浓厚的生活气息,我感到比我看“欧根·奥涅金”那个歌剧还要感动。在“绣罗衫”那一场,郭丁香手里没有针线,但拿着衣裳表现绣花的各种动作、与乎渴望由绣好衣裳得到夫妻和好的神情,给人一个难忘的真实的形象。在“叹十里”那一场,我是忍不住冒出了眼泪。“含悲忍泪出村庄,伤心人事欲断肠。天涯茫茫何处去,孤身弱女奔何方?任凭牛车载我去,载往何方是何方。这牛车好似我丁香命,颠颠簸簸无收场。”这许多悲哀的歌词,是非常打动人的。诗经上有一首叫做“氓”的诗,写一个被遗弃的妇女,经过淇水的悲伤情形,令人不忍卒读,但同郭丁香素衣白裙经过原野的孤苦情景比来,则后者更是令人同情,难以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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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谈毒草
启明
百花齐放,本来是说所有的花一齐的都开起来,是一句包括一切、毫无保留的话,但现在有人提出意见,以为花里边有“毒草”,不应该放,这句话显然是不对的。我们说凡是花都应放,不论毒草与否,不能以这个资格剥夺他的权利。毒草如有花,应当一律开放,参加比赛,如毒草没有花,那就没得可放,不关他的毒不毒。
“本草纲目”中毒草列为一卷,共有四十七种,是乌头、附子之属,也有钩吻即野葛,不曾看见过。大凡毒草的毒,都在花叶根实的一部分里,送进嘴里去吃了,这才发生效力,光是眼睛看了会中毒的,如佛经里所说的“见毒”的东西,那是没有。那末无论它是什么毒草,拿来瞧瞧,总是无妨的。那本草的四十七种里边,就含有我们常见的射干即“花镜”的秋蝴蝶,羊踯躅即牛郎花,玉簪和凤仙花,至于罂粟花,在李时珍时代还没有当作鸦片吸的缘故吧,不曾收入。北京人种毒草赏玩的风气尤其盛,洋金花即风茄开白花,结果子如番茄,小孩误食中毒的事情常常见到,还有夹竹桃据说落在水缸里药得死鱼,可是因为花太穠艳,至今盛行。由此可见,想用毒草这字去限制它,往往做不到,而且愈是毒草,它的花也特别开得出奇,如天南星的“独立一支枪”便是一例。
说毒草原不过是一种譬喻。植物上没有“见毒”,但文章里是可以有的,不良的思想寄托在文章上,一看就中了毒,也是可能的。思想有种种区别,有合理的,有不合理的,发表出来给大家批评一下子,看出是非,至于辨别是非的责任,那主要是在批评家身上了。现在如提倡“百花齐放”,却又嚷嚷有毒草不许放,好像预先有自己承认是毒草,便不开放似的,天下有这种事么?既然齐放,也总得让它放了出来,随后你再研究它一下子,下判语道这有问题,遂即展开讨论,如果大家以为这花开得不好,那就算是不好。——开是开了,结果开得好不好是别一件事,这样才与“百花齐放”的原则不相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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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天山下的新城
——素描三幅
顾工
行人
她那绣金的小帽,
斜插着斑烂的羽毛;
她把彩色的纽扣,
缀满自己的胸腰。
哈族有哈族的装束,
维族有维族的爱好,
但是她们肩并肩地
穿过那林荫大道……。
居民
长江南岸的女工,
结识了新疆的牧童;
他们以音韵不同的言语,
汇合成同一节拍的笑声。
晨光叩开了家家门户,
夜色关不住透亮的窗台。
他们一起到工地上去,
他们一起从俱乐部归来……。
医疗站
有多少朵白色的花啊!
但那一朵能比她们更美?
护士的双手像是花瓣,
医生的目光像是花蕊。
没有飘忽的芬芳,
没有甜蜜的汁液;
她们给农民第二次生命,
她们给牧人新鲜的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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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太阳篇
易鸽
太阳的伟大,在于它永远消耗自己,无偿地供给万物以光热。
春天赐万物以生机,新绿偿春天以美。
冬天虽然严峻,可是它孕育着生命。
蜜蜂辛勤地采蜜,从不过问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大海,绝不计较那一滴来自大江,那一滴来自山涧。


第8版()
专栏:

本性难移 方成


第8版()
专栏:

江南三月(水印套色木刻) 古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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