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3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文字的“节约”!
高炎
在我们工作和生活中提倡“节约”,写文章的用字、句也有同样的要求。写文章要下苦工夫去体验生活深思熟虑才能写得“中肯”。写完后要经过反复修改,才能作到“简练”。但是我们写文章一般的毛病是不长于压缩,不能作到
“短些!再短些!”也就是不够“节约”,常常动辄数千言,冗长乏味,写的人浪费了文字,看的人浪费了时间。写文章应该遵循这样的原则:不需要的字句、段落,坚决不要;可有可无的、要尽可能删掉,或压缩,毫不可惜。
写文章不下苦工夫,就写不出好文章来,要经过充分的思想劳动,用心血去琢磨、修改。宋朝王安石的绝句:“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第三句中的“绿”字,是经过五次修改,才写成的。开始写的是“到”,后改为“过”,又改为“入”,又改为“满”,最后才改为“绿”字的。他在文章的修改上,比写作时间还多,一点不肯含糊。古人用功之深,可以想见。中唐诗人李贺有一句诗:“吟诗一夜东方白”。为了写诗,深思熟虑,彻夜长吟,写来写去不知东方已白。这些古人绞尽脑汁严肃认真下苦工的写作态度,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有人说:“某某人具有才华,写文章时,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甚至比拟古人所谓“日试万言,倚马可待!”我说他是“吹牛”。
写文章要千锤百炼挤去“水分”,反对浮泛冗长不“节约”的文字。宋朝欧阳修在翰林院时,一天与同事出游,在路上恰好看到“有奔马毙犬于道。”欧阳修就请这位同事把这件事记下来,这个同事说:“有犬卧通衢,逸马蹄而死之”。欧阳修批评他这句话太累赘了,便说:“使子修史,万卷未已也。”意思是说,让他写历史的话,恐怕万卷也写不完。欧阳修只写:“逸马杀犬于道。”他记述这件事,几乎比他的同事节省一半的字。这件事对我们写文章毫不顾惜笔墨浪费文字的人,足以为诫!
在提倡“节约”的今天,我们写文章、用字句,也要本着“节约”精神多加锤炼,写出来的文章才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匕首”,切防把文章制造成一把既厚又钝的“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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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影片“孤星血泪”告诉我们什么?
海观
读过狄更斯的小说的人,都会从他的作品里感受到一种使人回肠荡气的力量。这不是偶然的。伟大的狄更斯像彗星一样出现在十九世纪英国文坛的时候,正是英国工业资本从欣欣向荣走向如日中天的阶段。资产阶级统治把人与人间的关系变成了纯粹金钱买卖的关系,而急剧的阶级分化又形成了“上等人”(资产阶级)与“下等人”(广大无产者)之间的尖锐的对照。“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应用在封建地主时代的这句话同样可以应用在资本主义社会。这时候,身世的伤痛,国事的感怀,以及同情穷苦人遭遇的赤胆热肠,使得年轻时代饱经忧患的狄更斯一开始就把一支锋利无比的笔投射到黑暗的角落去。他的小说揭穿了统治阶级的丑恶的嘴脸,对于在黑暗中呻吟的善良的人们寄托了崇高的感情。例如他在创作生活的最后阶段(1861)用第一人称写成的小说“伟大的期望”,就表达了这样的思想。电影“孤星血泪”就是根据这一部小说改编的。
在这部小说里,作者集中地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处世原则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往上爬的原则。故事就是环绕着匹普这个往上爬的人物而展开的。匹普原是由他的姐夫抚养大的一个贫苦的孤儿。因为爱上了一位上等人家的小姐,他也梦想做个上等人。一旦实现了他的“伟大的期望”,爬到上等人的地位以后,对于把他抚养成人的姐夫,他就抱着鄙视的态度,甚至羞与为伍了。最后他才发现原来他是靠着一个逃犯的金钱才爬到上等人的地位的。作者在这里刻划出一个何等冷酷的真实!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面,要往上爬,就得倚靠他人的血汗和肮脏不过的金钱;要往上爬,就得寡廉鲜耻和忘恩负义,对有钱的上等人奴颜婢膝而把昔日同甘苦共患难的穷亲友抛在一边。作者原是把匹普这个人判定为孤独终身的。但在校对清样的时候,作者听从了友人布尔威·李顿(也是作家)的怂恿,把这个故事改成了大团圆的结局,使匹普和他恋爱的艾司得拉终成了眷属。从这里以及从匹普这个人物的发展上,可以看出伟大作家狄更斯的思想局限性。他相信善良终会战胜邪恶,相信社会可以凭着人类甚至资产阶级的善心而得到改革。因此匹普这个人物在作者笔下既是那样可鄙可憎,又是相当善良的。其实这样的角色只不过是个被腐蚀了的灵魂罢了。原作中这个势利人物的一些凸出的地方,在影片里没有传达出来,再加上影片采用了“孤星血泪”这个名字,一部分观众就更不明白主题是什么了。
狄更斯笔下的代表“上等人”的海未夏姆小姐这个形象是塑造得很成功的。她,阴险、狠毒、自私、狭隘,受了同阶级男人玩弄以后,甘愿在不见阳光的暗室里度过凄凉的一生,同时却利用一个无辜的少女把报复加在一切男人的身上,结果自己在一场大火里化为灰烬。影片中的海未夏姆也正是这样一种人。但是在表现匹普的姐夫——铁匠乔·卡吉莱和他的后妻比弟这两个属于下等人之列的善良的人物的时候,影片却删去了关于他们的一些动人的情节,因而冲淡了他们应有的光彩。
影片对两个相当重要的人物的关系没有作出清楚的交代。匹普的“恩人”,逃犯之一阿布尔,原是个一贫如洗的苦人,长年过着流浪、乞讨、做短活、偷窃、甚至循环往复的监狱的生活。另一个左脸上有刀疤的逃犯,叫做康帕森,是个无恶不作、有钱有势的上等人,也就是玩弄海未夏姆小姐的人。在法庭的庇护之下,他把自己所犯的罪恶转嫁在阿布尔身上,使得阿布尔被判了重刑,从此两个人结下了仇恨。阿布尔被流放到澳洲去以后发了财,由于自己一生受到“上等人”的欺侮,因此梦想把匹普培养成为上等人,借以宣泄他的平生之恨。这两个人,前者(阿布尔)可以归入匹普一类,后者(康帕森)可以归入海未夏姆一类。他们两人对于说明这个故事的主题有很大的帮助。但影片对他们的身世和相互间的关系的交代却比较含糊。因此有些事情也就不得不由观众自己去猜测了。
这部电影虽然跟原著有着一些出入,但是在艺术处理上,它是有着独到之处的,而且它也还表现了原著的基本精神,使我们可以从中看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间的关系,因此还是值得一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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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穿蓝夹克的人
——湘南道上
·陈修飞·
我们的汽车在公路上走了六个钟头了。
离开坪石的时候,天下着细雨,开出站后,发现路面又湿又滑,估计下午四点可到嘉禾,已经四点过了,才只到新圩,仅仅走了全途的四分之三。现在天又飘起细细的雪花,刮起刺骨的老北风来。在南方,像这样的冷天气,真是少有。
我侧过头去,看看司机。这是个沉默的中年人,瘦削的脸,端正的鼻梁,上唇生着疏疏的短髭。在坪石站上,站长把他介绍给我时,说他姓胡,长沙人。他穿着蓝色的、沾满油污的帆布夹克,裤子也是蓝帆布的。他身上散发着机油和汽油的混合气味。他站在我面前,显得有点拘谨。听到介绍,他微微一笑。看着他,我有些疑虑,把站长拉到一边说:
“他靠得住能在今天把煤油送到么?你知道,嘉禾城里停了半月的电,煤油供应完了,今天不到,晚上全城就要摸黑了……”
“知道知道,你放心吧!这个司机……”
他没说完,这位司机走拢来,用下巴向汽车一指,问我:“走吗?”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上车去了。
在路上,遇到一些顽皮小孩,故意把树枝和石块丢在车行道上,他一声不响地把车煞住,下去把它们拿掉,和气地教训小孩两句,又向前走了。到万安寺,天正中午,我想拉他一起去吃点东西,他腼腆地笑了笑,说了声不客气,便自买了两个烧饼,钻到车头底下,去检查机件。
这六个钟头的行车,使我对他产生一种好感,但现在,这好感却被车行的迟缓而引起的不安所代替。我看看表,已经四点二十分了。
眼前突然模糊起来,原来是窗玻璃结上了冰。一会儿,连刮水器也冻住刮不动了。他只好走出车去,拿块抹布,把冰雪擦掉。可是,才开动不久,又冻上了。他只好又把车子停住,下去。这样半个钟头就停了四次,我们都变得烦躁和不安起来。
玻璃又第五次冻上了。他这回却没有下去,只皱着眉头,把车门打开,探着身子望着无情地飘着雨雪的天空发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想不走了?的确,这样的天气,不说是他,就是我,也何尝愿意出门,要不是为了这一车煤油……,我忽然看见他双手在拧松玻璃窗上的固定螺丝。
“什么?”我惊得喊起来:“你想把玻璃窗打开?车一开,受得了?”
他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车开动了,猛然一阵狂风夹着细雨,从敞开的窗口,打进驾驶室来,一下子,把整个驾驶室吹得冷冰冰的,像掉进冰窖里。再看他,双手握紧驾驶盘,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鼻梁上、唇髭上、帽沿上都是雨水,他脸上筋肉在抽动。我掏出手巾来,让他揩干并对他说:
“还是把窗子关起吧,慢就慢些!”
他摇了摇头,仍然望着前面。他的蓝帆布夹克的前胸和两肩都被雨水打湿了……
这一个多钟头,我不知道他怎么过的。风卷着雨、雨夹着雪,狂暴地无遮挡地打进驾驶室。开始他脸上被吹得苍白、发青,随后又变得通红。雨水顺着他那颧骨高耸的瘦脸往下流,流到下巴上,一滴一滴往下落;因为水太多了,他把脸一偏,竟洒了几滴到我身上来。
他掌握着方向盘,像尊石膏像似的,凝视着前面,凝视着那水汪汪的公路。
我看得实在不过意了,大声说:
“这样不行,人会冻坏的,停一下再走吧!”
他看了我一眼,指指后面车厢说:“煤油呢?”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六点半钟,我们才到嘉禾。几个在车站等煤油的同志,一看见我,就围拢来,热情地说:“陈同志,你辛苦啦!”听到这话,我感到脸上发烧,真正辛苦的同志怎能是我!我忙回头去找司机,驾驶室里却是空的,只有那件湿透了的蓝帆布加克还挂在那里,在滴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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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陌生的故乡
石壮文
得到录取中国人民大学的通知后,我几乎乐得废寝忘食。趁没有开学,我决定先回家看看。三年不回家了,我是多么想快些到家呀!
清晨,车到来宾。这站停车时间较长,我托人照顾行李,下车到来宾市看一看。大概来得太早了,市场上只有几家卖早点的粉摊和一些刚从乡下挑来的青菜,别的什么也没有。再往里走,一眼望去是一片新起的房子。我信步走去,东张西望,几次走进死巷又转回来。一位青年以为我走迷了路,走近我好心好意地问:“同志,你找谁?”
那青年人从我的答话中听出我是僮族人,他用僮话和我攀谈起来:“你看,来宾变了样子吧?如今它是来睦铁路和湘桂铁路的交点,红水河可通小轮船。它又是广西的煤都,最近听说还有什么锰矿呢!”他见我只注意那些新房子,便热心地说:“上边的房子更好,今年这里还成立一所完全中学……”火车的汽笛响了。
车从来宾转塔合山煤矿,到白鹤隘车站,我和几位朋友到商店去赶快吃了一碗米粉。等上车后,两个车厢已经挤满了一帮青少年,有不少人还带着红领巾,吱吱喳喳地叫喊。我想:这群年轻人大概是城里的中学生去塔合山煤矿参观的吧?一位小姑娘很有礼貌地站起来,用夹僮音的广西话说道:“同志,是你坐在这里吗?你的东西我放在座位底下去了。”我摇摇头。这时才看见这群年轻人的胸前佩戴着“来宾二中”的徽章。他们都说僮话,嘻嘻哈哈地在开玩笑。我忽然想起过去说僮话被人奚落的事情,我拉了一位少先队员问道:“你们在学校里读书,说僮话的人多不多?说僮话是否有人笑话?”他笑起来,好像我问的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他整一整红领巾说:“我们班乡下的同学多,大家都说僮话,只有几个城里的同学不会说僮话,他们还向我们学僮话,老师们也常和我们说僮话呢!”旁边站着的一位青年补充道:“现在正在推广僮族文字呢,不久我们这里就要成立僮文学校,说僮话还有谁笑话!”
火车到了终点站——里栏,那帮初中学生下车后飞也似地走了。我行李较多,等装好担子后,他们差不多快走光了,只剩下两位小姑娘。有一位我不认识,一位好像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她是谁。她见我望着她,忽然问道:“你不是壮文吗?你回来啦!我们一起走吧!”听到她的声音,我才想起她是我们村的韦彩凤。我十分惊讶:怎么这位农村牧童姑娘也上中学了!经过介绍,我才知道另一位姑娘是离我们村不远的盘彩莲。我不禁连声称赞:“你们真不错!过去我们这地方连上高小的女同学都没见过,你们竟考上中学了,你们真幸福!”我们边走边说,大路走完后,是一片新房子,轰隆轰隆的机器声和一股股的臭煤气,对我是这么陌生。我离开故乡时,这里还是一片荒野,如今这里已经是机器轰响,人声嘈杂的矿场了!
我到家不久,乡亲们都跑来看我,他们知道我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纷纷向我父母亲道喜。一位老太太对我母亲说:“在旧社会你们连一碗稀粥都吃不上,孩子们那里有钱读书,现在你的儿子也能到北京读书,这样的好日子以前连想都不敢想。”一位老人说:“我们这里可大变样子了,以前我们谁见过电灯、火车是什么样?现在都看见了。听说还准备在古旺建立水电站呢。有人说我们这里还有锰矿、铁矿,这些矿要开发起来,我们这里才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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谚语
百姓齐,泰山移。

人养地,地养人。

不怕慢,只怕站。

若要精,人前听。

根不正,苗必歪。

越吃越馋,越嬉越懒。

种田有谷,养猪有肉。

一针不补,十针难缝。

种地没粪,瞎子没棍。

人多主意好,柴多火焰高。

轻担担倒山,重担担倒人。

人在世上炼,刀在石上磨。
戴汉节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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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套色木刻) 苗波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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