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2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慢就是快”及其他 回春
读梅兰芳的“舞台生活四十年”,有趣又有益。读盖叫天的“粉墨春秋”,同样有趣又有益。这两位名演员,以他们亲身的经历,具体生动地告诉我们:任何事业上要有成就,必须谦虚,勤奋,摄取传统,体验生活,尊重师友,关心群众,深研苦练,推陈出新。
梅兰芳是在较好的环境条件下经过自己的努力而得到成就的。盖叫天的境遇非常困苦,所以他的成就特别不易,而他的主观努力的坚毅之处,就特别令人感动。“空着肚子练功”、“冬天没衣服穿”,在饥寒生活中练出了一身好本领;这事,对于现在的比梅兰芳更优越的条件下受着人民培养的青年们(不限于演员),是有很大的鼓舞作用的。
“粉墨春秋”里,有一段话特别使我感到兴趣:
“武生开蒙大都是‘探庄’‘蜈蚣岭’‘打虎’‘夜奔’这几出戏。头一出戏是个重要关键,譬如说先学‘探庄’吧,得花八个月时间,一举一动,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能含糊过去,这一出戏是个正字,那怕笨一些,别歪,处处按着规矩做,千万不能油,否则走不上正路,再回头改就费事了。头一出戏基础没打好,以后的戏也学不好。‘慢就是快’,有了头一出的基础,二一出‘蜈蚣岭’只消四个月时间,三一出的‘打虎’只消两个月。有了这几出戏的基础,以后的戏给他说一说,自己就能去揣摩着表演了。”(“戏剧报”,1956年第十一期)
“慢就是快”,这话很怪,但很有理。科学上的基础知识,技术上的基本动作,既然叫做“基础”和“基本”,就是往后处处作为根据的东西。基础知识确切,基本动作踏实,对往后的学习的进展有极重要的意义;而打基础是开头,“万事开头难”;重要而难,就须下深功夫,要慢。
现在有的人,感到每天读报时间少,又读不快,所以报纸的内容不易抓住。其实,这正是没有下必要的慢功夫的缘故。例如,对于某些重大国际事件,不在第一次见报的时候,把基本的要点仔细弄清楚,以后消息越多就会越来越糊涂。要是在开始的时候,弄清、记住了要点,第二天看报,因为旧情况心里已经有底,所以只要注意研究和记忆新情况的要点就好了;这样,每天在已有的基础上积累和组织新知识,线路既分明,记忆又容易,读起有关这个问题的新的消息和论文来,也就越来越快了。
学习“资本论”,如果下点慢功夫,把第一卷第一篇里面的“商品的二因素”、“劳动的二重性”和“价值形态或交换价值”等问题彻底弄清,既懂得了基本概念,又领会了思想方法,那么,往后就可能快了。否则,往后不但快不了,反而时常会寸步难进的。
“慢就是快”这道理,并不是盖叫天的新发明。孔子早就说过:“欲速则不达”。清朝的阮元论读书,也说过:“世人每矜一目十行之才,余哂之;夫必十目一行,始是真能读书也。”
岂但读书和学戏;写字也要慢慢地从写正楷起始,打铁也要慢慢地从运大锤入手,战斗动作的训练,开头也只要求准确,而不求迅速……任何熟练劳动,无不以慢慢地训练出来的准确的简单动作为基础的。
可惜,现在还有一些人,自作聪明,急躁冒进,追求一目十行,一蹴而就,连跳交际舞,也不先把基本的步法和姿势学稳妥,而一下场就跳“花样”,以致后来丑态百出,改不过来。
孔子说过:“从心所欲不逾矩。”这确是了不起的事,很为强调“创造性”、“活泼”、“自由”的人们所追求。但许多人,只注意“从心所欲”,而无视“不逾矩”,这就不免陷入主观随意性。而且,就是孔子,也是到了“七十”,才达到这成就的;我以为,开始“志于学”的人,还是着重在“不逾矩”的好。我自己,学写字,一开始就练行、草,至今写得一塌糊涂;学打铁的时候,看到老师傅运锤的姿势极其美妙,从形式上模仿了一次,却受到了斥责;这些教训对我是极深刻的。但在别的事情上,一忘记这教训,就不免出毛病。
辩证唯物主义教导我们:人要认识和掌握了客观必然性,才能自由。恩格斯说:“意志自由无非是指以通晓事实的知识来作出决定的能力。这样,人对一定问题的判断愈是自由,则这个判断的内容之决定就带有愈大的必然性……自由是建立在对那些支配着我们自己并支配着外间自然界的自然必然性的认识上面的。”如果可以附会,孔子所说的“矩”,相当于“必然性”,而“从心所欲”相当于“自由”;那么,也可以说:先要做到“不逾矩”,才能“从心所欲”。
话拉扯得多了,但我想说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我们要能自由,必先学会守纪律;要能活泼生动,必先学会严肃认真;要能独立思考,必先善于思考别人的意见;要有创造性,必先通达已有的知识……最后是,要快,必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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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列宁的一个工作日” 甘草
1月24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短讯:“列宁的一个工作日”。
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看了之后感觉十分惭愧:我们一天的工作是做得太少了。
列宁大概要算是一个最忙碌的革命工作者。就在这个最普通的日子里——1921年2月2日,他亲手起草了好几个重要文件,主持和出席了三次会议,签署了几十个决议。在这些决议上,列宁不是像某些官僚主义者那样看也不看就在文件上签个字了事,而是“经过他仔细修改过的各种文件的原稿”。
在我们这里,当然有不少同志的工作也很繁重,但也有一些并不很忙却整天大喊“忙”的工作者。看看列宁的工作,作何感想?
有些单位的负责人据说是忙得连接近下级干部的机会都没有了,以至有些前来汇报工作的外地干部不得不在旅馆里打电报谈工作。可是列宁怎么样?“我希望今天晚上九—十点钟的时候有空,让弗拉吉米尔斯基给我打个电话来”。列宁忙了一整天,他“希望”秘书同志给他在晚上留下一点钟的空子,不要安排其他的日程,以便他和一个同志谈谈。
列宁从早到晚这样忙,还写出了几十卷“列宁全集”。列宁不仅善于安排工作,而且善于“榨取”时间,读破万卷书,写出那么多伟大的著作来。这是多么值得我们学习呀。
像“列宁的一个工作日”这样的展览会,是非常生动的宣传鼓动形式。它以典型示范的方法,用一个历史巨人的工作范例来鼓舞人们,鞭策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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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横跨党岭山 中校 刘树远 (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年征文)
还在1935年,那时我才十六岁,在红四方面军总部警卫营二连当战士,警卫朱德总司令和总部首长。8月间,我们从西康来到川康交界的丹巴县。部队在丹巴县只逗留了两天。在那里,准备了一些行军的干粮和草鞋,就又沿着大雪山脉,向道孚、炉霍地区前进了。
我们在“整日脚不干”的河谷地带走了好几天,就到了党岭山区。远远望去,只看到天边白茫茫的一片,雪山高插入云霄。山谷里,风也变冷了,8月的天气,平原上正热着呢,这里却冷得像冬天。
天快黑的时候,到了山脚下。
党岭山在折多山的北端,海拔五千八百多公尺。山上终年积雪,空气稀薄,渺无人烟。山下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原始森林,树枝树叶层层复盖,抬头看不见天。除了当地的贫苦藏民偶尔冒着生命危险上山打猎或采集药材外,从来没有人走过。当地藏民们传说:“活的进去,死的出来”,但谁也不知道雪山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上级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在山下森林里宿营,准备明天过雪山。
按着上级指定的地方,各连开始宿营。我们小组长是湖北黄陂人,班里同志都喊他黄陂老。他负责找石块垒炉子,烧水煮饭吃。新战士老杨负责拾柴烧火取暖,我就负责搭帐棚。所谓帐棚,就是把一床破旧的布单子往树枝上一挂,就成了;它既不能挡雨,也不能遮风。
天气虽然很冷,我们身上还穿着单衣,大家只好围着火堆烤火。有的吃炒面,有的烤衣服,有的擦拭武器;唱歌的,猜谜的,说说笑笑,整个森林里洋溢着欢笑和歌声。正在这时候,从树林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我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跑过去一看,原来那里有一口温泉,水热得烫人。这一下,我们可高兴了,大家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在这里大洗了一番。这在当时,是意想不到的最高享受了。几天来的疲劳,都被滚热的温泉冲洗掉了。
第二天天刚大亮,前进号就底底达达地响了。我们开始向雪山前进。
在一个弯曲的小路旁,朱总司令穿着一身灰色军装,面带笑容地站在那里。跟我们大家一样,总司令手里也带了一根爬雪山用的棍子。他微笑地看着我们说:“今天要吃苦啊!任务很艰难哪!同志们,咱们比赛吧!看谁不掉队。”总司令的每句话,都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我们走过他面前,胸部格外挺起,脚迈得特别有劲。总司令看着我们一个个精神充沛地走过去,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像是对我们很满意,又像是在鼓励我们勇敢向前。
顺着弯曲的小道,也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穿出了高大的原始森林,走到雪山上来了。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来。渐走渐高,雪也愈下愈大。不多久,每个人从头到脚都积满了雪。四外白茫茫一片,也看不清哪是道路,哪是山谷和深坑。前面的部队只好顺着鸟兽的足印走,后面的部队就踏着前面部队的脚印走。一个紧跟一个,脚印越踩越深,待我们走过时,脚印已经深到膝盖了。山很陡,前头部队踩松了的雪团,成堆成块地滚到我们头上和脖子里。爬了一阵冰雪铺成的山路,再回头往下看看,昨夜我们住过的高大森林,现在已在我们的脚底下,那小得像一座包谷林似的森林上空,还萦绕着朵朵烟云。我们已觉得爬得很高了,但距离山顶还不知有多远哩!
山愈爬愈高,汗水把衣服都浸透了。衣服上慢慢结成一层薄冰,嘴里鼻孔里呼出来的热气,很快就结成水珠子挂在头发上、眉毛上和嘴唇边。同志们开着玩笑说:“啊哈!咱们穿上玻璃衣,戴上水晶帽子了。”
往前走,困难愈来愈多。深雪和冷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我们都用手帕扎在额上,阻挡强烈的雪光和冷风对眼睛的刺射。虽然这样,但眼睛还是被刺得生痛。小路上,积雪慢慢被踩化了,冻成了冰,路变得滑溜溜的寸步难行,虽然每个人都带有一根棍子,但还是不断的有人摔跟头。脚上的草鞋愈来愈重,鞋后跟也冻结了一层几公分厚的冰。不知是谁又在开玩笑:“咱们红军可不简单,都穿上高跟鞋啦!”这一来,寒冷、疲劳,又被笑声冲跑了。
行军速度逐渐慢下来。摔倒的人更多了。有人滚到路边的雪岩底下,有人掉进了几人深的雪坑。最苦的要算是马夫同志了,他们常常连人带马一起摔进山沟里,然后还要把它扶起来,赶队伍。在这困难的时刻,干部、党员、团员,都纷纷开展了体力互助。我们的连长、指导员、排长,肩上都扛了好几条枪。在牲口不能走的地方,同志们就把牲口身上的东西扛在肩上走。一些有病的同志也参加扛东西和抢救牲口。最使我们感动的是,总部首长也和我们一样在吃苦。朱总司令和我们一样,踏着深雪,拄着棍子,很吃力地一步一步往上走。见了我们,朱总司令还鼓励说:“加油啊!快到山顶了。”谁都不愿让总司令为我们操心。各个班挑起了竞赛,看谁不掉队。我们一边走,一边唱歌,碰球,猜谜语,环境虽苦,部队的情绪仍然很活跃。
在一座雪岩边上,营部一匹牲口滚到雪岩下去了。排长派我们小组去帮助饲养员抢救牲口。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牲口和文件抢救上来。但牲口又滑倒在小路上,把路堵住了。路旁就是深不见底的雪坑,后面的部队只好从雪岩边上过去。由于过的人多,岩边上的积雪慢慢踩化了,等到小组长黄陂老同志解下牲口身上的文件,扛着过来的时候,不幸滑倒雪坑里去了。岩边上的雪随着一起往下滚,他被掩殁在深雪里。我们的小组长黄陂老同志,就这样为了中国人民的幸福,永远安息在雪山上了。泪水在我们脸上结成了雪花,悲痛沉重地捶击着我们的心,我们在一起共同为胜利而高兴过,在困难的时候互相鼓舞过,而今永别了。我扛起他的小马枪,迎着怒吼的冷风向他默默告别后,就和老杨一起,迈着艰难的脚步继续向顶峰前进。
离山顶只几里了。雪下得更大,狂风卷起一团团的雪,向我们凶猛地扑过来,打得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冷空气也愈来愈稀薄,呼吸也愈来愈困难。人也特别疲倦,全身发软无力,走一步就得喘几口气,胸口上又压又闷,想呕吐;四肢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身子摇摇晃晃的,随时随地想躺下。这时候能够躺下来休息一会该多好啊!但是我们不能够。我心里一个劲地鼓动着自己:“再坚持一会,再坚持几步,不能坐下,不能坐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能移动那两条好像锁着铁链似的又软又痛的腿。最顽强的挑夫和电台工作的同志们,现在也不行了。他们被那几十斤重的文件和机器压得喘不过气来,有的累倒在雪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前面的同志倒下了,后面的人就接过担子,继续前进。渐渐地,被累倒、被冻僵的同志愈来愈多了。有些已被雪花埋住,与我们永别了。有些还望着同志们,把用布包好的抱在怀里的枪交给还能走的同志们。从他们眼睛里可以看出,他们还想最后说些什么,但只见嘴唇动,说不出声来,光是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们只好红着眼,默默地接过枪,继续往前走。战友们的死并没有动摇我们的胜利信心和决心,相反,每个人的心里被激起了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无限仇恨。为了将来的胜利,我们要活下去!为了保存革命力量,我们一定要冲出风雪,翻过党岭山!
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们终于爬到顶峰了。我们熬过来了,我们胜利了。我们心里比打了胜仗还高兴,虽然我们喊不出来,唱不出来,但大家都能看出彼此心里要说的话。我们谁也没有停止或坐下休息。先头部队已经走远了,山顶上只有我们一些体弱掉队的和后尾部队,四外除了雪,什么都看不到。
下山时,我们变得突然有劲了,脚步迈得非常快。走不多久,气候突然起了变化,暴雨和冰雹淋头袭来。我们急忙用洋磁盆,铁铣盖住头。最舒服最保险的要算炊事员,他们把大铁锅顶在头上,满不在乎地往山下跑。冰雹和豆大的雨点打在磁盆和铁锅上,叮叮当当劈劈拍拍地直响,好像旧历年除夕夜的鞭炮一样,连珠不断。又有些虚弱劳累过度的同志,在雨雹袭击中牺牲了。
天快黑了,冰雹逐渐停止了,暴雨还在凶猛地下着。我们远远落在部队后面,心里都很焦急。大家两步并作一步地往前赶。在一些陡削的地方,我们就裹着布单、夹着枪朝下滚。全身沾满了雪,衣服也淋透了,爬起来,抖掉身上的雪,又拚命往下滚。路平一些,就用最后的几口气跑步。
我们跑到一丛树林边上,天已黑得看不清路,大家也都精疲力尽了。路旁恰好有一座藏民的石板房,于是我们就决定在这里“住”下来。石板房子的门紧关着,我们没有去惊动藏民,就在旁边烧起篝火取暖。衣服上的冰雪经火一烤,慢慢化了,全身往外冒热气,雾气腾腾的。我们围坐在火旁,边吃干粮,边谈论着今天爬雪山的事,心里悼念着安息在雪山上的战友们。
大概是我们严格遵守群众纪律的行动感动了藏民,深夜,一位藏族老太太走出来。她看到我们还穿着湿透的单衣和沾满雪的草鞋,全身冒湿气,很是感动。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她的房子比划着。我们不懂她说些什么,但从她的表情和比划上看,是要我们到她房子里去住。我们也边说边比划地谢谢她的好意,劝她回去休息。我们在外面坐了一夜,虽然天气那么冷,在火边上,我们还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一早,我们下了党岭山。中午,在道孚县,我回到了自己的连队,随着部队又向炉霍县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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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迎接新春(剪纸) 余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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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伪善的朋友(英国谚语)
事后的建议,
等于收获后的雨。
伪善的朋友,
比公开的敌人更坏。
感谢是美德中最微小的,
忘恩负义是恶习中顶坏的。
生活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饭,
吃饭的目的可是为了生活。
赵志强、王僧道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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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两个西湖
——越南诗抄 孙滨
据说有这样一个故事,
天上有两个仙女是姊妹,
慈爱的妈妈瞒过了父亲,
允许她们到人间去旅行。
人间确比天上有趣,
青山绿水,家家户户,
凡是遇到的男女都可爱,
不像天上的冷冷冰冰。
天上哪来这样的音乐,
树林里百鸟的歌声,
天上哪来这样的图画,
灿烂的百花开满大地。
山间悬着耀眼的瀑布,
江里奔腾着喧哗的洪波,
长风在旷野上奔跑,
羚羊在草丛里露出一对眼睛……
可是,她们看了还不满足——
仿佛总还缺少点什么,
限定的时刻到了,
她们还在盘算,
留点什么给人间来弥补。
她们顺手留下两面梳妆的镜子,
这镜子在人间就变成两个西湖;
一个西湖在中国的杭州,
一个西湖在越南的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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