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2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不很公正的批评
萧时聪
最近在报上接连有人提出一种批评,说近来有些人写文章,喜欢从中国古书上引证一个什么故事,然后发点什么议论,这已经成了一种新公式了。有一位作者甚至说,抢购古书的风气,也因之而起。
我先要说,从事情的一个方面说来,即从反对公式化、反对搬弄、反对东施效颦、反对“一股风”这个方面说来,我是无条件地拥护这一种批评的。每个提笔写作的人,不管他是作家或者不是作家,经常想起这一点不会没有好处的。
不过,我想补充一点,我觉得这个批评还不完全公正,或者用大家都比较习惯的语言:还不够全面。
怎么说呢?批评看来是针对所谓小品文和杂感一类文章而说的。这种文章,因为他“杂”,难免要上下古今,从自然科学到社会科学都要扯到一点,如果完全没有这个特点,简单地说我表扬什么、反对什么,又与普通的一篇读者来信差不多,要使人感到枯燥了。我倒觉得,目前这类文章的主要缺点,正是由于大手笔们不大参与这种写作,而写作的人大多数是知识不深不广的人(恕我的直率,请这些同志用一种谦虚的精神来看这一句话吧),因而绝大多数的文章都没有运用我们民族文化遗产的能力,仅仅偶然几篇牵扯到了,我看,也远远谈不到是一种不良的倾向问题。
引用希腊、罗马,引用外国故实,似乎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就以近来的杂感、小品文、或什么几日谈之类文章来说吧,我看到更多的还是引用外国故实,有些还引得很勉强,不见得比引用本国故实要高明很多,或者高尚许多。
希腊的神话、伊索的寓言、伊利亚特、奥得赛、旧约在欧洲或者说在白色人种中,引用了成千年了,马、恩、列、斯也不知引用过了多少回,连我们也看惯了,不觉得稀奇。但反过来,看到人们、特别不是从故纸堆中钻出来的人也引用起“古书”来了,这当然就容易引起人们的某种不安,怕他们一知半解出笑话。这种好意的提醒,我以为是好的。不过,如果有人看到引用成千成万的外国故实而心安理得,看到几则引用本国故实的事就发生异样的感觉的话,那恐怕是稍稍有点欠公允的。
我以为,我们自己的东西,不怕多用,只要用得好。例如,寓言一类东西,外国的自然是常常引用的,但是引用中国的寓言也不见得就要比引用外国的寓言更令人难过些。不信,看看作家魏金枝等人所编译的“中国古代寓言”吧。他们把我国若干“子”书和史书上的寓言和讽喻故事收集起来,用白话改写成了五本小册子。试把这些东西拿来与伊索寓言比一比吧,在量上有二百多则,很是可观。在质上呢,至少我们的还有这么两个特点:一是取材的多样化,而不是单纯的禽鸟故事;二是极少雷同的,而在伊索寓言上这种情形却相当多。如果我们能够把它们像希腊神话、圣经一样地引用起来的话,我想我们是一点也用不着难为情的。
所以,问题不是不应该有更多的人在更多的场合下使用它们,而是要更通俗、更生动、更正确地使用它们,使古老的东西也为我们现代的人们发出一点光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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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草原上
高原
阿坝藏族自治州龙日坝一带,虽然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但却有拔海三千二百余公尺的高度,每年十月便进入大雪霏霏的严寒季节。这里,自古以来,人烟稀少,大块大块的地荒废着。
今天,草原已经睡醒了。现在这里已经有了国营机耕农场,拖拉机把黑油油的土地翻耕起来,人们辛勤地劳动着。过去认为不能生长的庄稼现在生长起来了。试验结果证明:青稞、油菜、向日葵、亚麻都宜于在这里生长。经营得法,能为国家生产大量的粮食。
我到草原上,正赶上快要过年。机耕队王队长招待我非常热情,夜里,他怕我冻着,叫小陈抱两条厚棉被给我盖。其实,我一点不冷,屋子里既有炭火盆,我又有一件老羊皮袄。
小陈,是机耕队的文书,二十三、四岁,脸红糊糊的,很爱笑。机耕队部是口字形四排新修的木房子,小陈就住在紧靠队长办公室的一个小房间里。这个小房间两扇大玻璃窗敞开着,屋子里射进来金灿灿的阳光。
大半天来,小陈都在认真地布置着他的房间。我在一旁又插不上手,便趁空来观察这个像“新房”一样的房间。在墙上,我看到一张双人合照的像片,小陈头歪着,咧着嘴笑,女的一对水汪汪的大眼,头上打一个大蝴蝶结,人很胖,脖子下面的肉被衣领勒得紧绷绷的。看样子,也有点爱笑,嘴老是想抿着,但仍然掩饰不住笑容。
“这是你的爱人吧?”我指着像片问。
“嘿嘿……是的。”
“怎么没有见她呢?”
“她不在这里,她在理县川西森林工业局搞文教工作。”
“快过年了,她还不回来吗?”我又追着问。
“快回来了,照她的信上说,前天就应当回来了。”
完全可以理解小陈渴望久别的爱人的心情。他尽量想把这个房间打扮得漂亮一些,小两口好在这里度过一个欢乐愉快的年节。
院子里闹哄哄的,有的在敲打着小鼓,有的在唱着新教的歌子,牦牛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摇动着笨重的身躯。
“小陈!”王队长走了过来:“有个任务,刚才场部来了一个通知,要把青稞的收获账再核算一遍,你马上骑马到场部去一趟……”
“我……”小陈刚想向下说,连忙又吞回去,用手抓了抓他那乌黑的头发,紧接着说:“好,我去。”
小陈站在屋子的中间左右端详了一会,回过头来,叮咛我暂时坐在他的屋里:“我爱人说不定今天就会到来。”
小陈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走了。我留在屋子里。太阳渐渐地西斜的时候,陆霞来了。她脸冻得红通通的,脖子上围着一块红围巾,显得非常艳丽好看,她手里还提着一只羽毛鲜丽的大野鸡。
“陆霞,你看这房间漂亮不?”一个戴狐皮帽子的小伙子瞅着她的眼睛。
“漂亮,漂亮,我问你哟!小陈到哪里去了?”陆霞搓了搓手,笑着说。
“小陈啊!他生气了,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来,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我们正在忙着哩,第四季度砍伐木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昨天,我才从大板昭回来,好容易才买到一张汽车票,……说实话,今天晚上煮野鸡肉给你吃。”
“说话算话,不要骗人!跟你说真的,小陈到场部去了。”
“到场部去了?”
“有任务嘛!你光晓得你们伐木工作忙,你就不晓得我们搞生产的也忙。”
“忙,冬天的草原冰天雪地,还搞什么生产?”
“看,你又来了,我们搞完一年生产,是不是要把经验全面地总结一下呢?”
屋子里闹哄哄地挤满着人。大家都在关心和询问着森林采伐的情况,陆霞总是笑呵呵地回答着,由野鸡说到麂子,说到红面猴,说到森林不但是祖国的财富,山里还有许多摸不透的宝藏。
陆霞一会儿到外面去一次,一会儿又到院坝里看看太阳。王队长和她开玩笑说:“不要太急,今晚上你总会看见他的。”
天快黑了,屋子里已点上了灯火,盆里的炭火爆着火星。草原上的夜是静寂的,但在这间小屋子里却充满着笑声,充满着友谊和欢乐。
“听!大红马打着响鼻子来了。”一个穿豹子皮大衣的分队长突然站起来说。
两个小伙子跑出去了。
小陈走了进来,屋子里的笑声比先前更加响亮了。陆霞走上前去,用手巾拂去他帽子上和衣服上凝结成的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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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瑶山行
林拔
向往千重岭,万重山重重山间滩连滩火车如游龙飞过九龙十八滩〔一〕秋叶黄,滩水寒水过险滩白浪翻我的心长出两翼飞向瑶家万重山
登山攀崖上瑶山人行在云端白云像茫茫苍海群峰似汹涌巨浪瑶家兄弟万把斧把神奇的山路开向天上
瑶山丛林中流出一道清泉泉水在阳光下闪着亮光瑶山像只绿色的大酒槽芬芳的美酒永远流不完
瑶胞身穿黑布衣头插白鸡翎山林间来去似飞行一双粗壮的手把荒山变成海样的森林长鼓乒乓响米酒喷喷香瑶家苞米顶屋梁火烧的日子呀〔二〕像山涧流水一去不回
红叶微风轻轻地吹来松啸像海潮喧唱一片一片的红叶飘落在姑娘的蓝布上瑶家姑娘在蓝布上绣花花儿在对着姑娘笑片片红叶似甘雨浇得花儿更香艳红叶呀,你轻轻地飘花儿呀,你尽情地笑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再也不害臊
情长越过岭,跨过川我来到了瑶家山瑶山上,一片欢瑶胞正在“耍歌堂”〔三〕山岭上,放土炮半山腰里起呼哨长鼓响,歌声扬山前山后闹翻天老公爹〔四〕,把路拦一碗碗米酒往我心上灌手牵手,围着转我们的心肝贴着心肝
夜歌月亮像一块透明的水晶银光洒遍了瑶家的山林在姑娘的窗缝间飘进来阵阵低微的歌声房里没火也没灯姑娘坐在窗旁倾听歌声像山涧的流水冲击着姑娘的心灵天上的月儿圆了又缺溪里的流水浊了又清年青的小伙子唱了又唱迷人的歌声夜夜不停姑娘轻轻地推开窗门脸上闪耀着两颗星星窗外的歌声突然变了歌声充满激动的感情姑娘的心像一团烈火烧得满身的血液沸腾小伙子呀你高声唱吧美丽的十月〔五〕就快来临
早行西山上半边银月树梢头数点金星东方一抹红云彩路旁水珠闪莹莹一步一回顾山腰上炊烟似雾瑶家鸡啼似留客满腹离情抑不住
〔注一〕九龙十八滩位于广东的乐昌与坪石之间,粤汉铁路经过此地。
〔注二〕广东连南瑶族自治县的瑶胞都住木屋。解放前,反动派逼害瑶胞最毒辣的手段就是用火烧,往往整村整庄被烧为灰烬。现在仍有一个村名叫:火烧排。
〔注三〕连南瑶胞的传统节日,三年或五年举行一次,祭祖并庆丰收。
〔注四〕瑶胞对老人、长辈的尊称。
〔注五〕瑶胞青年男女都于每年农历十月选择吉日集体举行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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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航海奇谈(寓言)
吴岩
有个朋友从海道归来,原是两天的路程,却走了八天才到家。
“为什么这样慢呢?”
“因为大家响应百家争鸣,主张独立思考。”
“啊?”
“大家讨论驾驶海船的新方法。有个自以为勇于打破成规的人坚决主张:凭着独立思考,没有罗盘针什么的也能在大海上航行。——对不对,当场试验!”
“结果是害你在茫茫苦海上颠簸了八天八夜,连年夜饭也没有赶上。”
“你说对了一半。……结果是由于事实的教训,还是凭着罗盘针确定方向,使我能回到家里赶上了春节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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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谚语
小时偷针,大时偷金。
邻家失火,不救自危。
若要断酒法,醒眼看醉人。
要打当面鼓,莫敲背后锣。
人直有人逢,路直有人走。
三日不读书,语言也无味。
打人二日忧,骂人三日羞。
舍不得金弹子,打不了凤凰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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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三毛日记

墙内墙外如一家
张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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