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2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春来 吴祖光
近半个月来,北京风日晴和。本来新年过后,春节未来最是严寒的时节;可是每天除了一早一晚,走在街上时间长了觉得有点冻耳朵之外;白天在阳光之下,竟有春天感觉。日历上已经写着“初五日立春”,没有几天就要过春节了。的确是残冬将过,春天就要来了。宋人黄庶有一首“探春”诗说得好:
雪里犹能醉落梅,
好营杯具待春来;
东风便试新刀尺,
万叶千花一手栽。
东南风吹面不寒,不久以前刚下过的一场大雪没有几天已经了无痕迹;看来“万叶千花”是可以计日而待了。春天就是幸福,就是希望;每一个严寒的冬天过去的时候,春天就给人们带来了欢乐。草就要绿了,花就要开了;冰就要化了,雁子就要从南方飞回来了。
每一个中国人,尤其是中年以上的人,当他回忆起儿时,那最快乐的记忆总是属于过旧历年——春节的。尽管我们的国家有这么大,各地方的风俗不尽相同,但是没有一个孩子在过春节时不是欢天喜地的。我们的国家是一个色彩浓烈的国家,人们印象中的春节就是一片鲜红的颜色;它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充满喜气:春联是红色的,灯笼是红色的,腊烛是红色的,桌围和地毡是红色的,女人的裙子和戴着的头花是红色的,男人的瓜皮帽的结子是红色的,孩子们穿的衣服是红色的,鞭炮是红色的,压岁钱的纸包也是红色的……
从腊月初八那晚上吃腊八粥起,过年的气氛就一天一天浓起来了。到二十四送灶王上天,三十晚上接灶王下界;守岁,辞岁;过年,拜年;一直到十五过元宵节,孩子们有多么长的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幸福和欢笑之中啊!
在过去悠长的年代里,谁都知道,快乐和苦难是紧紧相连的;往往在快乐的底面就是苦难,大红大绿的喜气的后面就是漆黑一团的愁苦。在我们走过来不久的这一段年月里,那悲哀多于喜庆的社会是不会教人容易忘记的。不论是城市也罢,农村也罢,有几家人家不是忍着泪、咬着牙度过这样艰苦的日子的?新年来了,当然要含笑去迎接它,然而:
爆竹千声岁又终,
持灯讨账各西东……
除夕晚上,讨账的人到处找人要账,欠账的人到处设法还账或是藏到澡塘子等等地方去躲账;而讨账的人大都又是欠了别人的账去讨了账去还账的,这样紧张的欠债还债真是一场恶战;因为一过午夜,就不许再讨债了。这不是法律,但却是大家都要遵行的生活习惯;任凭亏欠再多,只要你逃过了除夕夜,就是明年再说了。这叫:
夜深不管浑闲事,
检点衣裳且过年。
光绪三年(1877)出版的“都门杂咏”中的这两首“竹枝词”,内容是“讨账”和“搪账”说明了那时的社会现象。这样的现象实际上又延长了很多的年头,我至今还记得过去三十晚上债主盈门,家里大人应付为难的光景;等到我也长大了之后,社会上的人情就变得更加浇薄,“午夜以后不许讨债”的人情习惯没有了。春节过后的报纸上经常登得有“年关难过,逼债致死”的新闻,在旧时严冬的新年新岁里,“恭喜”的声音是掩不住哭声的。
孩子们之所以幸福,就在于他们不必负起生活的担子;他们自己就是担子,只有被人挑而没有挑人的义务。我们在许多古旧的年画里,在街头巷尾都看见那样愉快、那样兴奋、可又是那样战战兢兢、掩着耳朵去点燃爆竹的孩子们。我们小时候也大都有这样地去放爆竹的经验,可是谁知道大人们是用什么心情来听爆竹的响声的。贫穷人家,在过年时候也许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但是即使去要饭,也要凑钱去买一串或者哪怕是一个单头的爆竹;全家老老小小围在一起,像进行一个什么典礼一般地隆重地把爆竹放掉;崩一下,崩掉穷气;把穷神崩走,把财神接进来;今年过了,明年发财。
自然,明年还是不会发财的,但是明年还有明年啊。我们的旧社会里是有那么多的人只凭着这不可希冀的幻想讨生活的。他们说:“过年比过关还难!”那时候的春节的另一个名字是“年关”。
为什么要讲这些呢?为的是告诉比我们年青的一代人知道,在过去的社会里春节对于人们的意义。那堆积在你们的爸爸、妈妈,以及祖父、祖母身上的生活的重债,曾经是世世代代也还不清,而是到了解放以后才真正地还清了的。
我们的国家过去一直是有几千年历史的农业国家,春节是农民历上最大的节气。春耕、夏锄、秋收、冬藏,四季的辛苦换来年终岁首的休息。这个充满着劳动的气息的原始的古老的又是普遍为人喜爱的节日具有着丰富的生活魅力。那灯笼、红烛的光芒,那爆竹的声响和划过黑夜天空的流星焰火;将在这春节的夜晚里,把我们这样美丽的祖国织染成彩色斑烂的神仙世界。
北京的春节自然有北京的颜色。譬如厂甸吧,这个最能代表北京的春节的特色的地方。我刚刚看到琉璃厂的二希堂书店的掌柜,他对我说:“今年的厂甸可不比往年,去年厂甸摆了五百个摊子,今年增加到八百个了。我过去没在厂甸摆过书摊,今年公私合营了,我得把最好的书都摆出来。您可千万去逛逛。初一到十五,吃的、玩的,什么都有,甭提有多热闹!”
假如说:旧日的春节,欢笑之中夹着眼泪,那末今天的春节就只有欢笑了。也只有今天的春节,才会给中国人民真正的幸福。这才应了那句老话:普天同庆。让大人也和小孩子一块儿尽情欢乐!
(张光宇插图)(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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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草叶之歌
 傅仇
草叶
我在林中采集了百种草叶,
有的像蜻蜓,有的像蝴蝶……
我用草叶做书笺,题上诗句,
我用草叶装订成一本纪念册。
这有什么珍贵?可纪念的就在这里:
在草叶上,留有红军长征的热血;
在草叶上,我看见了一种倔强的性格,
它们抗击过大雷雨,抵挡过暴风雪。
森林的电灯
好像是伐木者的斧头,劈下了天上的星座,
星星一齐降落,杉树开了永不雕谢的花朵;
远看,一片朦胧,好像一个城市在梦中,
又像一个港口,桅杆林立,一片船火。
这千百盏电灯,照出了一个奇妙的幻觉,
也许,明晚,这个幻觉就会向远方飞走;
树木变成了真正的房屋,真正的城市,
灯火更繁荣,夜景更迷人,更辽阔。
筑路英雄
——在成阿公路上,理县米亚罗,有一座筑路军工纪念碑,上面站着一个筑路英雄的雕塑像。
他是筑路英雄,改变了山河面貌。
他牺牲了!不,他含着永生的微笑。
他站在那里,脚踏树海波涛。
他站在那里,身体挡住风暴。
他像交通岗警,指挥着拥挤的车辆。
他像一座灯塔,把高厚的公路照耀。
他是历史的证人,他比谁都更清楚,
更知道:我们时代的车轮是怎样在奔跑!
森林
比海水更绿,比蓝天更蓝,
比海水更深,比蓝天更宽。
一片绿叶,封锁天山,
一片绿叶,茫茫无边。
迎着严寒,像一个勇士抬起头,
迎着风暴,像一个英雄挺起身。
一千年,永不衰老,头上充满青春,
一千年,在这里,永远是常绿的春天。


第8版()
专栏:

“更上一层楼”
杜黎均
唐代诗人王之涣有一首著名的五言绝句: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仅仅二十个字,就鲜明而形象地描绘出在河边登高望远的情景。的确是艺术家的手笔!
我从这首诗联想到生活。
当我们站在比较高的地方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得远。比方说吧,我们爬到香山最高峰“鬼见愁”,数十里京华烟云,历历在目,一览无余。我们面对祖国雄伟山河,尽情高歌,顿感胸襟开阔,其乐融融。
当我们从社会主义的高处来看待生活的时候,当我们从全人民的革命利益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时候,我们的眼睛就会望得远,我们遇到暂时的困难也就会勇于去克服。越从远大处着想,我们的精神也就越愉快。
高尔基说:“我常常重复这一句话:一个人努力的目标越高,他的才力就发展得越快,对于社会就更有效果。我把这点当作真理。这真理是经过我全部的生活经验、即我的观察、阅读、比较和深思熟虑过的一切所确定下来的。”
躺在地上,只能望见几尺的距离。眼光如豆的人,只能看到自己鼻子前面的一点点个人利益。
望远,必须登高。你要“欲穷千里目”,必须“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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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吃饺子 陶钝
记起了抗日战争时期一次过春节的事来。
根据地的军民已经掌握了敌人的规律,每到春节他们就出来骚扰、抢东西、烧房子,使人们在春节过不安稳。所以到了春节上级就把一部分同志分散到群众中去和群众一起生活共同进行对敌斗争。1943年的春节,领导上把我从莒南县的中心分配到壮岗区莲花汪村。
除夕夜里,家家户户在包饺子,我同村干部们拨着火,吃着花生,谈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突然民兵来报告说有五位便衣的同志来找房子住,自称是鲁山大队。村长叫民兵领到村头的一家去先住下。随后我们提着枪去察看。
这几位同志很快就被安置好了,从没有糊纸的窗棂间看见他们都在灯光底下写什么。我们推门进去,一看,原来是大众日报编辑部的五位同志,差不多我都认得。
“怎么这时候来了?”我问。
“敌人进了十字路,我们转移到这里。”一位同志回答。
“怎么吃饺子呢?”我看到他们并没有过节的准备。
“顾不得,我们要出报!”和他们谈话时他们连座也没离开,各人还在不停的工作:有的在编写,有的在刻腊纸,有的正在整理只有一个版架和皮滚子的油印机。他们的报不能铅印就石印,不能石印就油印,无论情况怎么紧张从来不脱期。
出来以后,我低声地对村长说:“你看,年三十了,他们还在那里劳动,连饺子也没有办法吃!”村长想了想说:“有办法,不能叫咱报社的同志吃不上饺子。”
快要夜半了,村长约一个民兵端着一个盒子叫开各家的门,各家正好在包饺子,有的已经包完了。村长对着邻居们叫着叔叔、大爷、大娘、大婶说:“敌人进了十字路,咱报社的同志来了,赶着明天出报,连饺子也顾不得包,过年?叫军队的同志吃不上饺子还行,咱们一家拿出两三个饺子就够他们吃一顿的了,您看怎么样?”话不等说完,主人就把饺子端过来往盒子里倒,村长说只要两个就行了,他们怎么也不依。八十多户人家,只串了一半,已经有三百多个了。
饺子送了去,村长把村里群众的意思讲了讲。五位同志感动的要流泪了。只是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天刚明,我再到他们那里去,他们的饺子已经煮好了。这时候他们咬开一个个不同馅,不同皮子的饺子慢慢地嚼着,从他们欢悦的脸上来看,我想他们一定会感觉到这饺子里都包着人民热爱军队的热情。
三个小包袱已经打好了。吃完饺子,他们就要把印好的报发出去。(陈志插图)(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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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师徒之间 宋宝慈
金黄色的太阳光,斜照在车间的玻璃窗上,满屋里映得格外明朗。机器声哗哗地不停地响着,社员们正在聚精会神地摇转着机器,谁也顾不得说闲话。
和姚师傅一张案子工作的小刘,今天特别高兴。她一面敏捷地摇转着织袜机,一面轻轻地对姚师傅说:“姚师傅,我告诉你一件事。”“啥事?”姚师傅楞了一下问。小刘眉开眼笑地说:“吃午饭的时候,统计员小于告诉我说:‘照你们这个干法,产质量都能超额完成计划,这季度评先进组,十成又是你们的啦’。”姚师傅点点头微笑着说:“小刘,好好地干吧!千万要保住质量,不要光撵数量。有什么话下班再说吧!”猛然一阵风来,刮开了半掩着的玻璃窗。几片枯黄的石榴叶子轻轻地落到案子上。姚师傅打了个寒噤。小刘马上站起来,把玻璃窗关上,插下插销。姚师傅望着案子上的几片石榴叶子楞楞地出神,不知他在想什么。待了一会,他微微地皱了皱眉说:“这天气要变哩!”
不多会,下班铃响了。小刘剪下新织的袜子来交给姚师傅说:“姚师傅,请你检查检查我织的怎样?”老姚接过袜子来,细心地检查了一遍,然后严肃地说:“不错,比昨天织的还好。不过你每天下的废料比较多,今后要注意。我们的挑战书第二条不是订着保证不浪费一尺线吗?”小刘点了点头就一蹦一跳的要去交货。师傅忙拦住她说:“慢着!披件大衣再出去,免得受了风。”小刘披好大衣和师傅一同走出车间。
满院里都散落着被风吹掉的树叶子。一阵风扑上脸来,使小刘猛然想起一件事,她便问姚师傅:“大婶的病好些了吧?”“好些了,但还没复原。”“小弟弟们的棉衣做好了吗?”小刘关心地问。姚师傅感激地说:“多亏社里给我的救济金,前些天割了几丈布、称了几斤花,可是没人做:你大婶病才好不能干活;找服装社做起码要三个星期才做成。谁想天气冷的这么突然,这……这真成问题。”小刘寻思了一会说:“姚师傅先吃饭吧!天冷了饭容易凉。”
第二天是星期日,姚师傅在车间里值班。他想起徒弟们的机器好多日子没刷洗了,摇起来很费力。他便利用这值班的机会,把袜针拔下来,把机筒用刷子蘸了煤油细心地刷去上面的油泥,然后放在太阳光下晒着。又把每支袜针用挑针剔去针缝里的线绒,等桶子干后把针安好,吃上线试了试,果然轻快多了。他又把小周使的机器检查了一遍,把滑了丝的螺丝换下来,再把机器擦了一遍油,然后用盖机布将机器盖好。这时天色已晚,他想起孩子们的棉衣还没找人做,就马上回家去看看。
一进大门,便看见他五岁的小英穿着花棉袄在院子里玩。一见爸爸回来便跑上前去喊:“爸爸!我不冷啦,看!我穿上新棉袄啦。”老姚很是诧异地问:“是谁给你做起来的棉袄?”“是咱社里的人!”小英仰着小脸天真地回答。老姚一时摸不着头绪,他急忙走进屋子里一看,嘿!四个孩子都穿上了棉衣棉裤,便惊奇地问姚大婶:“昨天晚上还没找人做,今天孩子们便都穿上了棉衣,是怎么回事?”姚大婶喜滋滋地说:“是谁?是咱社里的社员哪,昨天晚上,你徒弟知道了咱家的棉衣还没做起来,天又冷的这么突然,怕冻坏孩子们。今天一清早,她就找了十来个熟悉针线活的女社员们商量了一下,趁今天休假到咱家来七手八脚,剪的剪、裁的裁、絮的絮、缝的缝、锁扣的锁扣……。大半天的工夫,就把孩子们的棉衣都做成啦。看!把你的孩子都打扮起来啦!”姚师傅听了妻子的话,望望在地上跳着唱着的孩子们,心中有说不出的一种温暖。他沉思了一会激动地说:“社——就是家,社员——就是兄弟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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