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2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百家争鸣的效果
弗先
一位朋友告诉我:不久以前,在一次生物学家的会议上,讨论遗传学的问题,发生了摩尔根学派和米丘林学派的争论。在发言中,拥护摩尔根主义的比较占多数,而且许多人都提到在场的一位教授,说他是摩尔根学派的权威,希望听听他的意见。后来,这位教授发言了,但出于全场的意外,他赞成米丘林的基本观点,而且根据他自己多年研究的结果,“反戈一击”,对摩尔根学说进行了尖锐的批判。
这事情,当作一个故事看,只是有趣而已。但我觉得,这里面,反映了百家争鸣政策的积极效果,有很重要的意义。可以设想,假如没有百家争鸣的政策,摩尔根主义的拥护者,未必愿意这样显明地表示自己的学术上的立场;同样,假如没有百家争鸣的政策,那位由摩尔根的信徒转变为摩尔根的批判者的教授,可能被有些人们误会为“不老实”的。
现在是,大家毫无顾虑,开诚相见了;从而,大家也就相信对方是老实的了。这种精神,对于学术讨论是极其重要的。学术研究是追求真理的;追求真理的人,最忌的首先是不老实,不管由于什么原因和动机。
当我把这故事告诉另一位朋友时,那朋友说,这事竟是无独有偶的。他说,解放初期,在一个大学的生物系里,有一位老教授开始学习米丘林学说,而且赞成了它,于是想开一门课,介绍这学说。系内的多数教授,对此却采取了冷淡的态度。但那时的学校领导人,有点“左”,急躁冒进,大力支持这事,组织了党团员,大张旗鼓地给米丘林学说争取了介绍的机会,而且不免粗暴地批判了摩尔根主义。这就刺激了另一位教授,他是摩尔根主义者,他觉得冷淡米丘林是冷淡不下去了,于是他也研究起米丘林来,其本意却是了解“敌情”,要找米丘林学说的错处,给以打击。开始打击了好几回,引起了热烈的论争。但久而久之,愈多了解“敌情”的结果,这位教授,却被米丘林的思想所掌握住了,他自己的固有观点,向对立面转化了。真是所谓“不打不成相识”。
这两件事,都出在生物学界。但我猜想起来,在各个科学部门内,这样的事是不会少的。
这种事情如果是正常的,那么,其关键,我以为,在于对观点相反的学说能够理睬,而不是置之不理。
现在是,摩尔根主义者和唯心主义者有合法的发言权了,被理睬了,所以他们觉得百家争鸣的政策十分正确。但是,米丘林主义者和辩证唯物主义者,何尝没有同感!米丘林主义者在许多大学的讲坛上争取到发言权,是有一个很困难的过程的。就是辩证唯物主义者,解放初期,由于政治的原因,在许多环境里,讲是可以大讲特讲的,但实际上,听的人怎么样?很多认为这是“政治宣传”,没有学术价值,冷笑而已,置之不理。这样的发言权,实在也不是很受用的。平心而论,过去有些马克思主义者,一逢非马克思主义的学说,就只说是“唯心”、“反动”,不予理睬;这固然是粗暴而简单。但是,有些非马克思主义者,一逢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就只说是“政治宣传”,也不予理睬;这也未免冷淡而简单。
百家争鸣政策的又一积极效果是,持有相反观点的人们互相理睬起来了。王充说过:“两刃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乃见”。这相“订”,是十分重要的。相“订”,就会不但可能互相发现、批判其非,而且也能互相发现、肯定其是,这就会使真理愈来愈显明,愈丰富,愈臻完善;这才算有个结论,学术界也才算真正是热闹,也才能愈来愈团结。其实,就是完全为了打倒论敌,也必须深知对方的论点,如鲁迅早就比喻过的:海尔库利斯为了要扼杀安泰,就紧紧地拥抱住他。
去年,一位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老教授同我闲谈。他说,“在学习了百家争鸣的政策之后,他相信学术界要热闹起来了;但是,热闹并不是各鸣各的,乱鸣一气,而要鸣得渐趋和谐,终于鸣出一个曲子来。”他又说:“在过去,有的人,只许自己说话,不许大家发言,结果是,大家不说话,但也并不理会他的话,他的话说了也就不产生什么效果。这是一鸟独鸣山更幽和一鸟不鸣山更幽的状态。现在是,大家鸣起来了,但是,古诗上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是有这境界的。百家争鸣得不对头,表面上是很热闹了;实际上,使人只听见一片噪音,而真理之声,倒会更幽微的。”
这位老教授的话,我觉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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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一景(摄影) 黄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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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发展观点”
天戈
这是笑话:有个乞丐对人说,他要是发了财,他一定要买个金饭碗去讨饭。
这个笑话之令人发笑,在于乞丐不能预察到发财后必然发生的新情况。拿现在的话来说,是缺乏
“发展观点”。
但是我更有感于脱离现实基础的“发展观点”,也先以一个好笑的事情为例:在我住所隔壁,有个老太婆整天不停手地给她的五岁孙女缝制新衣。可惜这些新衣总是又长又大,孙女穿了,拖拖沓沓,既不美观,又不方便。人家劝老太婆做得小些,老太婆说:“我特意做大的。孩子长得快,现在不合穿,过些时候就合穿了。”这老太婆算是有“发展观点”了吧!可是实际呢?等孩子长到合穿那件新衣的时候,新衣早已又破又旧,不得不另换一件更长更大的新衣了。结果这孙女虽然老是有新衣裳穿,可老是穿不到合适的,老是显得笨拙可笑。
在我们的一些工作中,又何尝没有这种老太婆式的“发展观点”!我曾翻阅了几本指导农村文化工作的书籍,其中有一本是指导农业社怎样办图书室的,另一本是指导农业社怎样办幼儿园的。关于办图书室的书中,提出了怎样分类、编目,怎样填写卡片,怎样使用报夹子,以至一些图书室的规则等等。关于办幼儿园的书,提出了入园儿童的作息时间表:有上午七时半入园的规定,也有午睡的规定;甚至儿童玩的木马该有多大,洋娃娃的手脚尺寸,都作了规定。很显然,这些指导是脱离现在农村一般农业社的实际情况的。它只是推荐城市某些图书室和幼儿园的规模和做法而已。可是,有人认为应该从发展观点来考察,说现在农业社办图书室和幼儿园不一定能做到这样,但将来是可以做到的。我想,等到一般农业社都有条件按照那样子办图书室和幼儿园的时候,是不是非按那样子办不可?再说,这类书籍要保存到将来,就不怕损失破旧么?
早几天,有同志就书籍出版又缺又滥的问题,怀疑到现在各省都设立了出版社是否太多了。这时,另外有同志就举出欧洲某个国家,人口不过几千万,仅及我们一个省的人口,而他们的出版社就上百个。他的意思是,一个省一个出版社,只少不多,现在即使条件(人力和实际需要)不够,可应该从“发展观点”来看问题。当然,现在各省有一个出版社,不一定就是多;但是如果说,各省设立出版社,仅是从“发展观点”着想,那是成了问题的。我们不必隐瞒这个事实,即我们人民文化生活还远落后于欧洲某些国家。
类似的例子还有。听说在某乡村设计了一个车站,竟可容纳全村的人口,理由是从“发展观点”出发;某工厂人数不多,可是盖起了可以容纳全厂三倍人数的大礼堂,理由也是从“发展观点”出发。……
发展观点是很需要的,但是必须根据现实基础,并且要从这个基础正确地预察将来可能的发展情况。
我们应该检查一下所谓从“发展观点”来设立的机构和做过的工作。特别要反对以“发展观点”为理由,去为机构的臃肿和工作中的差错作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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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印象
朱锦钰
关大夫,长得团团的脸蛋儿,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留着齐耳的短发,从表面看,是个相貌不算出众的普通女医生。
坦率地说,她第一次给我的印象是不好的:絮絮叨叨,低声慢气,问个没完。最后我对这个女大夫真有点不耐烦了,可是她还是那么认真地、“望闻问切”地为我诊断。
“你肚子疼不?”
“不!”
“关节疼不?”
“不!”
“大便是什么色?”
“大便是大便色呗!”我没好气地顶撞她。可是她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等她把体温计从我的胳肢窝取出来一看,她望着我的脸,诚恳地说:
“你住院吧!你的体温很高……”
“怎么!住院?住院我可不习惯!”我想一住院,就别想很快回到我心爱的机器身旁,那还得了!
“现在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而是治病的问题呢!”关大夫依旧温和而热情地劝我。
这时候,我觉得不好拒绝,暂时答应了。等她给我写完了注射票,我也想好了“脱身之计”。我到注射室打完一针以后,忙着和关大夫道别,我说我先回家送个信,把牙刷毛巾取来再住院。我说得真像有那么回事,关大夫相信了我。
晚上,院里的一棵老杨树被狂风吹得刷刷地响着。我躺在床上,全身火烧火燎似的,耳朵嗡嗡响着,眼睛睁不开,只觉着头大得像麦斗。我在床上滚着、折腾着、呻吟着。妈妈焦急地望着我:
“那么,我到医院给你接大夫去吧!”
“不……不用!您不认识医院!”我心里该有多么后悔,不该不听关大夫的话;如果住院多方便啊!大夫就在旁边……。现在大夜黑天,说不定就要下雨,我能叫六十多岁腿有残疾的妈妈去到五里路外的医院接大夫吗!
“轰隆!”忽然外边天空响起了一声霹雳,紧接着几个大雨点子打落在窗玻璃上。妈望了望窗外,又看了看我,毅然地拿起了雨伞。这时候,外面已经滂沱大雨了。
妈刚要走出屋门,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还隐约有个女人的嗓音:“朱同志在家吗?”
我昏迷过去了……
我突然觉得一股暖流流到我的周身。我睁大了眼睛,才发现站在我头前的不是妈妈而是关大夫!关大夫已经为我注射完了,妈忙着让她坐下。我看到墙上挂着被雨淋湿了的关大夫的大衣,又发现关大夫的衬衣都湿了,她头上却还淌着汗水,我一时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关大夫却还是那么和蔼,她摸着我的前额,安慰我说:
“不要紧,打了这针就慢慢会退热的。”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住?还这么老远冒着大雨来?……”
“是向你们单位打听的。”
“您今天值夜班吗?”
“不。”
“呃!”我心里像打翻了一缸水,激动得很,可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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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边一姑娘
顾工

一条破旧的渔船,
是她童年的摇篮;
她每天见到的景物,
都是大海的波澜……

不幸啊!鲨鱼和海盗,
吞噬了溺爱她的双亲;
痛苦呵!泪水和仇恨,
灌满她那才懂事的眼睛……

她撒过多少次渔网,
没有一片鱼鳞带来幸福;
她拾过多少个海蚌,
没有一颗珍珠带来希望……

龙须树上的细须啊!
一年比一年挨近地面;
相思树下的思念啊!
渐渐地渐渐地飞向北边……

有一天,她划着桨划着桨,
迎来从井岗山上下来的大军;
有一天,她摇着橹摇着橹,
接来从延河旁边走来的士兵……

她把宣传标语,
散发到最东面的岛屿;
她把侦察班长,
护送到敌人的前沿阵地……

在她盛鱼的船舱里,
踡缩着被俘的敌军;
在她巡视的礁岩上,
爬上来投诚的官兵……

每当在晶亮的海波上面,
闪现出她那矫健的身影,
居民们便会告诉自己的孩子:
“这位姑娘啊!值得我们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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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方(寓言)
 吴岩
从前有个医生,凡是请他看病的,虽然不见得药到病除,但吃了几剂药以后,逐渐康复起来的,也还不在少数。
有一天,医生本人病了,他给自己诊了诊脉,仔细地开了个药方。
第二天,病势不但未曾好转,而且越发沉重了。他又给自己诊了诊脉,从镜子里看了看舌苔,又仔细地开了个药方。
第三天,病势危笃,但他还是挣扎着更仔细地开了个药方。
到了第四天,他已经无力动弹,也无法再开药方了。
于是请他看过病的人都十分惊异,有的甚至以为他不过是个庸医,怀疑他开的药方也是完全要不得的了。
说实在话,这种怀疑是不公平的。他开的药方大体上也还是正确的,只是这里有个区别:别人拿了他开的药方,总是配了药吃到肚子里,疾病因而也就渐渐的痊愈了;而他自己却是只开药方不吃药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
“医者,意也。只要意思到了,也就是了!”
咳!咳!真是不幸——不是那位医生不幸死了,不幸的是我们之中也还有个别的同志在对待自我批评上,也是只开药方不吃药的。就在前天吧,我还听到了这样的论调:
“还提我这个缺点干什么呢?不是我在三个月前就为它做过检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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