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2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乌兰汗
每次,当我阖起眼睛的时候,我就仿佛听到他的心跳动的声音。
在一个夏季的夜里,我走出了短留三日的列宁格勒的旅馆。
夜深了,可是夜色并不黑暗。严峻的楼房、秀挺的塔尖、成排的菩提树、平坦的石块路都披上了一层银蓝色的、柔和的薄光。涓涓的涅瓦河水好像在跟澄蓝的夜空缠绵私语。船艇上的灯火在河心里映照出一条条金龙般的倒影……。我,陷入沉思。我仿佛听见了列宁同志急促的脚步声,我仿佛听见了1917年寒冬宣布世界劳动人民的春天已降临的炮声,我也仿佛看到了这儿的人民在法西斯德国围困时艰苦奋斗的一千天……。我站在涅瓦河畔,和这座英雄城市告别。
“朋友,在和列宁格勒告别吗?”我以为是自己在沉思中问自己,可是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回过头去,眼前是一副陌生的、但是亲切的面孔。
“您是从中国来的吧?我不会打搅您吗?”然后他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奥列格。”随即开始了一般的谈话。
他突然掏出一个套在花袋子里的装烟丝的铜盒,打开来拿给我。
“谢谢,我不会吸烟。”我说。
“不是烟丝,您闻一闻。”他那只托着烟盒的手,仍然举在我的面前。
出乎我的意外,烟盒里装的是土,普通的、干了的土。我奇怪的望着他。他笑了。
“中国人不是有一句谚语嘛: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说,“今天按我们的日历是中秋,天上虽然没有中国那样一轮白玉般的满月,可是仍然让我思亲呀!”
他的话引起我很大的兴趣,我问他:
“您的亲人在中国吗?”
他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1945年,我在中国的一个贫穷的小村子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中秋节。那时我负了重伤……”他慢慢地讲着。夏夜的风含着丁香花的馥郁,伴着?瓦河的微波,仿佛为他的话谱着曲。但,他仅说了这一句便停住了。在朦胧中,我看见他眯缝着眼睛,望着东面,似乎在望河的尽头,也许是更远更远的地方,望着我的家乡。我被他的话引入遐想。他沉默很久不语。我不肯打破这情意深长的寂静,等他说下去。“话一提起来,就长了。总之,在重伤时,一家中国农民救了我。临别时,我在他破陋的泥巴房前,抓了一把土,装在这个烟盒里,带回来了……为了永远纪念他们,纪念我们的中国亲人。”他自己又闻了闻这盒土,激动地说:
“多么香呵!”
他非常珍重地把烟盒收起来,然后便无限关切地问起东北农民的生活,问道高粱穗的大小,问到一切一切。
我们忘记了时间,东半天已经快破晓了。
“列宁格勒实在可爱,真舍不得离开它!”
“每个人都爱它,我是列宁格勒人,当然更爱它。今夜我也是来到河畔和它说一声‘再见’的,意外地遇见了您。”
“您准备到哪儿去呢?”
“去开荒!”在他的坚定的语气里,蕴藏着难于形容的欢欣。
列宁格勒实在可爱,但最可爱的是因为这儿有这样的人。他们热爱自己的家乡,所以希望祖国每个角落都和家乡一样的可爱;他们热爱祖国人民,所以希望世界的劳动人民都和他们一样的幸福。
我伸出手来跟他握别,不料他却把左手伸给了我。也许他感觉到了我的诧异,所以立刻做了解释:“那次在解放东北负伤时,我失去了右手。”只是这时,我才发觉他的右袖筒插在衣兜里,一直没有动。
我在东北长大,我知道东北人民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时期的悲惨生活,我也亲自感受到苏军解放了东北时的欢乐。中国人民把苏联人民当作亲人永远记在心里了。如今,在他的面前,应当怎样感激他的兄弟情谊呢?我紧握着他那仅有的一只手,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却一把抱住了我的脖颈,长时间地、热烈地吻着。我愿用中国人最赤诚的话来感谢他,但是不知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
“你不要为我剩下一只手而难过。”他开了口,“如果中国兄弟姊妹还需要我献出另一只手的时候,我决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拉开了左襟,把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前,说:“……因为我有一颗和两万万苏联人民一样的健全的心!”
每次,当我阖上眼睛的时候,我总会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动的声音。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一句情意多么浓厚、意味多么深长的中国老话呀!
奥列格!我不知道你今天在什么地方,但是,我确信,你和我们思念苏联人民一样,在思念着中国的亲人!


第8版()
专栏:

要去看一次曲剧
陈梦家
初三晚上,在前门小剧场看了北京曲艺团改编演出的一出新的大戏——杨乃武小白菜。这是清末光绪年间的一件真事,在我们浙江民间最为流行的故事。我从小常听母亲讲,但看它演出成戏,还是第一次。这六幕十二场的大戏,演得很精彩,很成功,使我们毫不犹豫地觉得曲剧可以演出很好的戏,那怕是借用别的剧种的剧本。
主演者魏喜奎的天赋歌喉和善于表演悲剧的性格,使这出戏十分动人。另一男主角李宝岩自始至终紧密不懈的演唱,也是十分使人赞叹的。许多演员揣摩了清季官场的种种形象,各种帮闲的丑态,在表演动作上都很现实。除了陪衬唱词的音乐以外,这一次烘托环境空气的音乐,特别成功地(也可以说创造性的)创造了一些音乐的场面。这使我记得魏喜奎对我说的,他们的乐班是北京一带附属于曲艺的“笼子”所发展的。这些“笼子”就是装锣鼓家伙、在喜庆堂会上敲打的。这个出生于民间的乐班,经过了最近几年曲剧的演奏,已经能很从容地担负起这出大戏的重任了。
魏喜奎以前所主演的曲剧罗汉钱、柳树井和妇女代表张桂容等,都很能表现出人情味,因此使人感动。在不久以前,他们为了排演天仙配的两折(路遇与告别)特别锻炼了身段。在路遇一折中,形象很美,布景很好。这一次演出的杨乃武小白菜,比以前进了一步的是它的戏曲性加强了。布景和服装的细微处也很用心。曲剧团在短短几年中间,经过坚苦奋斗,不向困难低头,因而有了很多的进步。他们这种努力与成就使我佩服。
为这样一个新生的剧团,我们应该鼓掌。它是地道的北京的地方戏,从北京地方原有的曲艺和乐班发展起来的。从一个人演戏发展为许多角色的大戏,是许多地方戏走过的道路。因此,我们应该承认,曲剧是有前途的。他们不久将要演出“啼笑姻缘”,一定更能现身说法地演出好戏。我们也希望唱得那么委婉动人的魏喜奎的红楼梦鼓词,有一天也能成为大戏。
我看到许多地方戏,有许多演员的表情和演唱艺术,使我很骄傲是一个中国人,很幸运是一个中国人,能同时欣赏许多花,老根上发出的新花。这其中,我特别欣赏常香玉和魏喜奎的歌喉和表情,觉得她们有很高的歌剧的水平。豫剧是一个年代较久的剧种,有现成的好剧本,也有较广大的观众;曲剧是一种新的剧种,剧本还在创造之中,已经有了这样的成绩,是更难能可贵了。
关于曲剧团此次演出的内容,此地不说了,读者可以自己去看,是要去看一次的。我把曲剧老艺人顾荣甫的话学一遍吧。他说,咱们这个曲剧是朵小小的嫩花,经不起狂风暴雨,大家多栽培一些。让我们北京观众的掌声和意见,作他们的阳光和细雨,这朵北京花一定能开得更好。我预祝他们更大的成功!(附图片)
“杨乃武小白菜”中的一个场面
(速写) 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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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南国花市
秦牧
“春风摇荡自东来,折尽樱桃绽尽梅”。暖融融的春风一吹,大地上就到处花开了。这时节,很使人想起中国古代那些“一县花”、“芙蓉城”之类的传说。广州春节前夜的花市,比历史传说的境界还要美些。这些年我住在广州,每年一度的花市,总是非得去挤一挤流几滴汗不可。这一夜,似乎许多广州人都有佛教所说的那种“拈花微笑”的风度了。
广州是一个终年都有花开的城市。木本中的紫荆,草本中的剑兰,我真不知道它们究竟什么时候不开花。小小的花摊平时是到处密布的,但是大规模的花市却只是一年一度。唯其是一年一度,气派可就更好看啦。地理环境使广州最先地迎接春风,在全国各个城市中最先地成为花团锦簇的城市。因为那道使人想起了温暖的北回归线就在广州北面不远穿过!记得苏联文学作品中曾经提到他们那里有一种花叫做“报春花”(和中国一些地方称为“报春花”的木兰不同),开的是一个个小铃似的花朵。俄国民间传说认为春风一吹,这些田野的小铃就摇起头来,呼唤大地道:“开花啦,开花啦,春天来了。”广东有一种特产的名花叫做“吊钟花”,每一个花蕊里面能长出十个左右的倒吊的小钟儿似的花朵来。仿佛它们也是春天的使者,敲着它们的小钟儿报告春讯,于是,鹅黄嫩绿、万紫千红都苏醒过来,倏忽间大地就披上花巾了。
广州的花市共有三个地方,把它们前后连接起来,恐怕有几里路长。这些成为花市的地方,是很有点历史渊源的。例如在中国近代史上很著名的“十三行”附近,在古代放置“铜壶滴漏”的双门底(现在的永汉北路一带),在从前朱门大户集中区的西关,就每每有一个花市。在临近春节的三两天,这些地方沿街搭起了花架,那模样儿很有点像马戏的看台。沿架置满花卉果树,使这些竹架一列列变成了“花墙”。街道也就一条条变成了“花街”。人流就在这些花街中穿来穿去。春节的前夜,即所谓农历的除夕,花市的热闹景象达到了高潮。这一夜,看花的,买花的,摩肩接踵,一直闹到天亮。几乎全城的大多数人,像乡村人家赶集似地,都跑来看花了。
从前的人们曾经叹惜过“种花一年,看花十日”。在“今古奇观”中,古代文人借小说里人物之口,说过这样的话:“凡花一年只开得一度,四时中只占得一时,一时中又只占得数日。它熬过了三时的冷淡,才讨得这数日的风光……况就此数日间,先犹含蕊,后复零残,盛开之时,更无多了。”这些话是说得不错的。就正因为这样,广州的花市更加使人像踏进一个梦幻的境界似地,感到格外迷恋和赞叹。因为在这个花市里,同时陈列的盛开的花总有好几十种。原来在秋天开的,花农使它延迟在这一两天开。原来在暮春开的,花农又催它提前在这一两天开。那景气,颇使人想起中国神话中的“司花使者”一夜中使群花尽开的杰作。在花市里,“幽香淡淡影疏疏”的梅花、“卧丛无力含醉妆”的牡丹、“丰肌弱骨要人医”的芍药、“毫端蕴秀临霜写”的菊花,有“凌波仙子”美号的水仙、“淡染胭脂”的桃花、古雅一如宋画的茶花、摇着许多小钟的吊钟花、香得离奇的“含笑”、从下端开花开到顶端的剑兰彩雀、端庄的玉簪、妖冶的玫瑰……,花样儿真是多极了。南国花市的另一个特色是有许多结实累累的果树同时陈列着。这就是金橘、橙子、朱砂桔、人心果之类。种得好的金橘,有一株结果在百枚以上的。花花卉卉排列得多,使人想起各种各样的花卉似乎也各有性格,它们有刚强的,有软弱的,有庄重的,也有撒娇卖俏的,它们给人的幻想不一定和少女们联系在一起,他们也使人想起其他的人们。小葵树使人想起恬静严肃的中年人,仙人掌类植物使人想起饱历风霜的铁汉。剑兰像是女体育家、鸡冠像是摇大葵扇插大红花的媒婆……。
在花市挤来挤去,那风趣是很难形容的。对春节这一类的节日,一种古老的美妙的感觉似乎一直钻进我们的微血管里。那种气氛是我们全民族所共同感受的。表面上,人山人海在看花,而在人丛中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响着,那是迎春的声音,互相祝贺的声音,那是背诵唐诗或者先哲格言(例如“一年之计在于春”之类)的声音。它使人在这种气氛中唤起一种强烈的民族感情。年轻时代一到春天来了、人家燃爆竹、插梅花就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从前以为这不过是春天来了,爱情的酵母在血管里作怪的缘故,其实这是不尽然的。那是节日唤起的民族生活感情。在花市里,一个人对周围的一切,是显得多么的熟悉和水乳交融啊。
在这样的日子里,同时有许多卖古董的、卖瓷器的、卖字画的、卖金鱼的摊子一齐出现了。品种纷繁的花,品种纷繁的金鱼,哥窑、均红、天青、粉彩……的瓷器,一起给人贺节来了。那是多少人在多少世代中劳动的结晶,一种多么深厚的文化积累啊!在花市里,举着一束花、肩着一枝吊钟慢慢走回家去是悠闲享福不过的事。这些年来看到大家都能够这样做,更是一种快乐的事。在那场合,人是很容易想到诗的,我就写了这么几句:
“银夜花街十里长,满城男女鬓衣香。
人潮灯下浑如醉,争看春穠初上妆!”


第8版()
专栏:

庆赏元宵(杨柳青民间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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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谚语
闲时做来急时用,渴了挖井不现成。
金钱是死宝,气力是活宝,死宝不如活宝好。
一根竿,容易弯,三根麻线扯断难。
一天节省一两粮,十年要拿仓来装。
门缝缝看人——把人看扁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积钱不如教子,闲坐不如看书。
省米有饭吃,省布有衣穿。
丰年莫忘歉年苦,饱时莫忘饿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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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嫁妆
葛静
一阵阵银铃过山岗,
老爷爷赶集回村庄,
牛车满载铜碗、彩裙,
黑圆的水罐乱摇晃。
碗大的苹果坠弯了枝条,
金黄的稻穗堆过瓦房,
牛车驶过丰收的田野,
长鼓伴着槤枷响。
正在摘苹果的姑娘啊,
丢下竹篓,一拥而上;
吵着,笑着,叫着,唱着,
争着把彩裙往身上量。……
一群仙鹤飞进果园,
晚风送来新穗香;
老爷爷望着那躲在果树后的孙女,
白胡子笑得飘过了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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