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2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读“题”有感 严秀
最近一两年来,我有机会读到一些高等学校、党校和科学机构的研究计划和写作计划——这里主要说哲学、政治、经济这几个部门。其中固然有不少有趣的、新颖的和吸引人的题目,可惜大多数的题目却并不具有这种特点,以至人们要把它们读完,也非下很大的决心不可。当然,文章的好坏,并不决定于题目,因此,我在这里也绝没有想根据这些题目就来否定这些论文的意思。
但是,如果说,当几十个、几百个以至成千个以上的论文计划摆在你面前的时候,就可以看出一个研究工作的大概趋势来,那总不能说是十分的主观主义吧。
在这篇短文里,恕我不引用具体的论文名称了。因为,多少年来,我们已经同有一种不提出问题、不解决问题、夸夸其谈和教条主义的论文和小册子打过多少交道了。同样的,这些研究题目中的很大一部分也是那样地平庸、灰色、枯燥,有很多确是叫人看了题目就不想再看文章的东西。特别是哲学的部分,看来是更令人感到遗憾的,好多都是在人云亦云的一般性的原理原则问题上想写出书或者文章来。
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是为了运用,用它们来研究科学、指导工作、改造世界,而不是叫我们练习如何去做马克思主义的搬运工人——把它们从这一本小册子搬到另一本小册子,从这一篇文章搬到另一篇文章。基本原则是很重要的,但仅仅知道这一方面,恐怕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例如说,辩证法的几条法则和若干范畴的基本知识,乃是最一般性的最高概括性的原理,它只负责提供你去解决某一特定问题时的科学的观点和方法,但它本身并不替你直接解决各个特定的问题。所以教研组、研究生、研究员一齐都来写“什么叫必然”“什么叫自由”一类的题目,我看是不必要的(当然有的人还是要写,而且要写的好)。仅仅知道这些,决不能成为一个哲学家,正像仅仅知道水成岩、火成岩、寒武纪、奥陶纪等等的名词解释之不能成为一个地质学家一样。这一类性质的论著,就其实质说来,好多都只能说是一种记述定义和摘录概念的工作,弄清楚是非常必要的,但还不能说这就是科学研究工作的真正开始。恩格斯在反驳杜林的时候说过这么两句有趣味的话:“从科学观点看来,一切定义都只有微小的价值。”(当然,恩格斯也同时说明弄清楚定义是很有必要的)。对于我们有些哲学社会科学的研究计划,不免也使人要产生这样的感觉。
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他们从来没有写过一本哲学、经济学和共产主义问题的概论。他们的理论是从分析从古到今人类社会的历史,人类认识自然的历史以及人类意识形态的历史之后而得出来的,他们的理论在任何时候都是融合在他们所要解决的具体问题中。这里可以举一个例。大家都知道,恩格斯在1892年为他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一书的英文本作了一篇长序,同时又以“论历史唯物主义”为题单独予以发表,在这篇长序里我们根本找不到历史唯物主义的定义是什么,它有多少条规则,多少个特点等等的叙述。相反的,他只叙述了欧洲自文艺复兴以来社会生产发展的历史,阶级斗争和改革运动的历史,旧的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发展的历史,宗教思想和工人运动的历史,以及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等等。你把这些丰富的内容了解之后,你就自然而然地懂得了什么叫做社会经济基础,什么叫做上层建筑。如果你照这样去了解人类社会的历史,那就算懂得了“历史唯物主义”。从前,我是没有读懂这一篇文章的,觉得讲完了还不知道它在讲什么,心中还暗暗地责备恩格斯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呢!后来慢慢的懂得了一点,才感到这样来解释历史唯物主义不知比用条款来解释要深刻多少倍,说服力要强多少倍。
我举出这个例子,当然不是说,我们每个人也都得像马克思、恩格斯两人一样,必须把人类社会生产发展的历史、自然发展的历史和上层建筑发展的历史通通弄清楚了以后再来谈哲学或经济学的理论问题,而是说,我们应该在他们已经创立的理论基础上去开辟新的研究领域,像他们一样,应用他们的观点和方法,去研究社会历史、自然和意识形态中的还没有解决或者还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仅仅躺在马克思、恩格斯的遗产上过活。
我想,如果有一个管理思想工作的机关,能够把这些研究计划和论文计划都通通收集起来研究一下,及时纠正一些走弯路的现象,那对我们科学发展的前途会是十分有帮助的。


第8版()
专栏:

看“谭记儿” 李健吾
成都市川剧团把“谭记儿”这出戏演活了。戏散了,我像好梦初醒,赖在床上,直怨为什么要醒过来一样。算算演员罢,共总不过七个。主要人物不过四个。然而看戏的人,没有因为台上人少,嫌戏不热闹。一对爱人观众,我相信,除去偷出时间,发出会心的微笑,表示一下愉悦的欣赏心情之外,不肯眼睛离开戏台,说上一句闲话的。把戏演到这步田地,可以说是淋漓尽致了。
可是这出戏实际是很难演好的。关汉卿的“望江亭中秋切鱠”是一出莎士比亚式的喜剧。剧作者的理想意图远超过于生活的真实刻划。细节尽可挑剔,但是总效果却非常美好。单就社会意义而言,第一,他大胆地歌颂了寡妇再嫁,第二,他暴露了庇护罪行(通过杨衙内)的统治内幕。一个弱女子,又是一个无倚无靠的寡妇,怎样才能逃避得了这双重(礼教和权势)的迫害?更了不起的是,关汉卿像莎士比亚一样,在他的喜剧里,创造了一个虽有重重困难,而能以自己的力量(性格与智慧)突破了这些困难的年轻貌美的可敬可爱的女子。而且比起莎士比亚的喜剧来,传奇性质虽然浓厚,关汉卿的喜剧,在最好的时候,却更和生活直接贴合。
在这一点上,关汉卿(十三世纪)走到莎士比亚(十六、十七世纪之交)前头了。他在常人的现实生活基础上,提高传奇境界,为我们的戏剧文学创造了好几个聪明、能干、敢于行动的有性格的妇女形象。不过谭记儿不同于“救风尘”里的赵盼儿。首先,赵盼儿是一个妓女,而谭记儿初是一位学士夫人,后是一位太守夫人。阶级身分应当大有影响于她的性格。她年轻,和夫婿有画眉之乐,但是决不轻狂。她有识见,给自己挑了一个丈夫(川剧改编本,在这一场,比杂剧入情入理多了),爱他像爱自己一样。她有恨,因为她把杨衙内的迫害算在自己账上。她有胆量,敢在常人(一位有地位的夫人)束手无策之际,想出对策,而且亲身执行对策。勇敢和机智使她活泼,也使她成为喜剧的动力。
杨淑英同志把这可敬可爱的形象创造出来了。长的好看,唱的好听,演的本分,都也罢了,因为这本来都是她这一类歌剧演员应备的职业条件。她对人物的性格和内心活动的揣摩,通过细致入微的表演,却达到了富有强烈感染力的艺术境界。她乔扮渔妇,盗骗圣旨、上方宝剑,一时一张脸,一转身几个表情,手活、身子活,且不说它,更让人念念不忘的,是她眼睛活、脸蛋活、嘴唇活。整个宇宙会倒在她前头,何况一个不才无学的小丑杨衙内!她从性格掌握上,使观众相信她一定成功。而这也正是关汉卿创造这种有灵性的女子的用心。
甚至于她给自己选择服装的颜色,从雅淡(寡妇)到最后大红(胜利在握的太守夫人),既不恶俗,又说明环境和身分。
不是她一个人如此。个个演员胜任愉快,而又格调明朗。演杨衙内的同志,甩袖子甩的又大胆,又特饶风趣。白士中的书呆子形象也反映出来他是一位至诚君子。最难得的是演张千、李万的两位演员,闹的时候闹,不该闹的时候,站立一旁,静静呆呆,决不走出身分一寸。他们陪杨衙内控马那场舞蹈,观众也有好感。
最能说明表演工夫已进炉火纯青的境界的,更是饰白道姑的演员。她没有戏,也不另外找戏,她的存在就是戏。单看她那一张变化无穷而又自然的老脸,就明白她是前辈人物了。
能看这样的好戏,除去感谢工力相敌的演员的美好无间的合作以外,首先就要感谢我们的伟大的关汉卿,没有他的杂剧,不会有川剧改编本。然而我们必须感谢改编者李明璋同志,他把牵强的关节抹平了。万一挑剔的话,看信那场戏也许冗长了些。最后,再三谢谢导演刘成钧和年轻演员们的师傅,你们不出台,可是由于你们,我们看到了成功的演出。(附图片)
川剧“谭记儿”中的一个场面   游振国摄


第8版()
专栏:

在孩子们的屋里 邓友梅
学校里打电话来说,我那个未满九周岁的小妹妹“闹起革命来了”。她带着一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小姑娘,偷偷抱着被子从第一宿舍搬到第二宿舍去了。原因是第一宿舍的孩子都交保育费,她认为自己什么都会作,叫阿姨帮助是件丢人事。那个小的也认为事事有阿姨管太丢人,不过自己还没学会洗头洗衣服,我小妹妹就说:“那怕什么,我给你洗好了。”
老师和阿姨去劝了几次,她们不肯回去,学校就叫我去说服。
听了这消息我倒很高兴,觉着她们比自己小时懂事的多,但也没理由拒绝学校的建议。有一天黄昏,就上学校去了。
我找到妹妹新搬去的那间屋。屋里只有三个小姑娘。一个剪了发的和一个梳小辫的坐在床沿上打扑克,剪头发的是广东人,管红桃四叫“逢桃细”。这两人都不过十一二岁。另一个站在床上凑近电灯作功课,看来只有七八岁,长的挺胖,缺一棵牙齿。
我问:“小朋友,知道邓小兰上那儿去了吗?”
她们三人一齐看看我,又互相看看,无原无故地格格地笑了起来。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
广东小姑娘先停住笑,说:“她搬走了。”
缺牙齿的小胖子说:“搬来了,又搬回去了。”
梳小辫的说:“她受不了这儿的气,哭着回去了。”
我奇怪道:“谁会给她气受?”
“她跟宿舍干事吵架了!”小胖子从床上跳下来,脚认着鞋说:“你等一等,我去叫她,回头你劝她再搬回来吧。”
小胖子刚跑出门,又退了回来,满脸慌张地,小声说:“查宿舍来了。”说完就规规矩矩的靠墙站好。梳小辫的对广东小姑娘挤了挤眼,两人又继续玩牌,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进来了三个人。头一个是女孩,手里拿着钢笔和本儿。第二个戴着干部帽,穿着灰制服,个子比女孩高一头。第三个站在后边,看不大清。
戴干部帽的倒背着手扫视了全屋,回头看见墙角上有半簸箕纸头,便把脸一板,问梳小辫的说:“今天谁值日?”
梳小辫的也偷偷看了一眼那墙角,没言语。
“谁值日?我问你哪!”戴干部帽的用成人式的调子说:“为什么不回答我?”
“集体值日。”梳小辫的说完,又扔出一张牌去:“老K”。
“不要打牌了,”戴干部帽的说:“谁让你们实行集体值日的?集体值日!撒谎!为什么不倒土?”
两个打牌的把牌扔下,低着头一声不响,小胖拿眼瞧瞧戴干部帽的,使劲的往墙角里缩了缩身子,屋子里空气紧张起来了。
“你们还像个样子吗?嗯?这还像个宿舍吗?嗯?叫你领导她们,你领导成这个样子!还有脸跟我说谎?还带头在这玩?这是什么思想作风?嗯?应该自觉一点?,嗯?可以到别的宿舍去参观一下,学学人家?,嗯?你们还像话吗?……”这样,他足足训了五分钟。
也许这些话没什么大错,但那腔调可太可怕了。我曾不止一次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听到过这种腔调,操这种不慌不忙、拖着长声、一句一个“嗯?”的腔调的人,多半都穿着制服,倒背着手,把一张冷冰冰的脸孔朝着天空。我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即使在夏天听到这腔调,背上都一阵发凉。而我面前的却是三个孩子啊!那个倒霉的“领导者”也只不过十一二岁呢!
我以为戴干部帽的是位作风不佳的校方工作人员,很想当面顶他两句,但一见他那威严的面孔,又把话咽了回去。
终于,梳小辫的女孩子伏在床上哭了。
“还有脸哭!一点也不坚强,今天不跟你多讲了!”戴干部帽的威风凛凛地转身朝外走去,大声说:“记下来,明天再说。”
这屋里的空气好久也没暖过来。
我问:“这是个干部吧!”
“同学,六年级的!”广东小姑娘噘着嘴说。“骄傲极了,好多人都怕他!可是老师顶喜欢他,作什么都有他!小兰就是跟他吵架的,他每次进来都说小兰,说她没有纪律性,不是好学生!”
这时,缩在墙根的小胖子悄悄地端起簸箕来就往外走,广东小姑娘喊道:“放下,晚上才扫的土,留到明早一起倒有什么不对?”
小胖子带着哭声说:“我是值日生,明天他查出来要说我的!刘姐姐都气哭了……”
我安慰了她们两句,走出来了,心中说不出不舒服。愰忽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孩子们,为她们作的事太少了。我心疼她们,也心疼那位“宿舍干事”,他也不过才十六七岁吧!难道是天生的……


第8版()
专栏:

记生字(年画) 白逸如


第8版()
专栏:

民间谚语
勤耕苦作般般有,好吃懒做样样无。
一天省一把,十年买匹马。
粒米蓄成箩,滴水滴成河。
积家好比针挑土,浪费欲如水推沙。
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
坐吃山也崩,手勤不受贫。
不怕荒年,就怕靠天。
细水长流,精打细算。
早起三朝当一工,免得农忙工夫紧。
鸡鸭喂得全,家中有油盐。
菊芬  搜集


第8版()
专栏:

北大荒短曲 从维熙

银月、繁星……
割草的姑娘还没收工
她们睏乏了!睏乏了
有一个姑娘放出鼾声
那里传来一阵“幸福生活”插曲啊?
是苏联农庄舞会夜曲,飘过国境
江北岸,灯光如锦,夜色如画
小提琴的音符里,抖动着幸福、爱情。
姑娘惊醒了,面转向北
嘴角露出虔诚的笑容
姑娘猛然在手心里吐口吐沫;
镰刀舞的像飞起的银龙。
夜宵
……四十度了,兴安岭像奔牛惊叫
帐篷啊!像姑娘绿纱在大风里飘摇夜深了,
帐篷里怎么还亮着篝火?
割草的姑娘们在吃着夜宵。
白开水是他们可口美酒
熏的小提琴色的馒头,是她们的“面包”,
飘进来的雪花她们叫天赐的冰糖水
冻冰的咸萝卜,是下饭的元宝肉。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