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10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乌拉尔人”在沉思
——三门峡散记之三
雷加
“乌拉尔人”(工人对三方电铲的亲昵的称呼),冬天来到了会兴车站,却没有立刻到三门峡工地上来。
很多人赶到会兴车站去看望它。那时,它在沉睡。它沉睡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惊醒它。由乌拉尔起身的时候,给它钉好了木箱;到了会兴,又在木箱外面苫上了篷布。现在它睡在铁路两旁,摆开来几乎有半里长。
工程师们,一眼就认出了它。他们向它致最亲切的问候,同时商议着如何迎接它到工地上来。迎接的仪式,既要不失礼节,又要安全。它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就像初次见面的外祖父一样,只知道它就是“乌拉尔人”,面貌陌生;但是印象极为深刻,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人,还有一颗巨大的心。切切私语起来:“这是它的大嘴,四个人坐在里面可以打朴克呢!”“你看,这是它的心脏……”它的心脏——一个高贵的电动机,像个小山一样。心脏之大,可以包容一切。使人想到它将在三门岛上昂首阔步地走着,工人们就要揪住它的衣襟,对那些威严的岩石,哼着鼻子说道:“你瞧谁来啦!你还敢不低头吗?”
但是它并没有马上就来。我知道总局仓库里准备着迎接它的车子,那是一辆载重二十五吨的拖车。公路有两条,都是新修起来的。一条平坦些,远些;另一条近些,坡度大些。为了走哪条公路,似乎有过争论。主要的“郑洛三”线路没有建成,发电列车还没有来,而它偏偏有个不通过电流的按摩就不肯起床的习惯。
工地上三台抚顺造的一方电铲,正在大闹情绪。当时用手风钻打眼,每天爆破的石方再少,一方电铲仍然完不成任务。它们一台跟一台坏起来,抱怨道:“三方怎么不来呢?叫我们怎么办呢?”
4月间,一切都齐备了。铁路吊车来了,斯大林八十号拖拉机为了怕压坏路面,在履带齿上也镶上了木板,“乌拉尔人”的斗子、勺杆先运到了史家滩渡口,接着铁路提前通车了,它的底盘也运来了。现在,就看怎样组织过黄河了。
“乌拉尔人”虽然走过许多地方,来到黄河却是第一次。那几天它躺在黄河边上,日日夜夜听着黄河的咆哮声。它想:这条小小的泥沟,为什么叫得这么响呢?它,“乌拉尔人”如果站起来,三步两步就会跨过去的。黄河决不肯示弱,回答它说:“我知道你的本事是很了不起的,可是中国有句俗话:不打不相识呵!”黄河对“乌拉尔人”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黄河把载着底盘的大驳船,一下子冲到神门岛上边。大锚丢下去,链子断了,这只大驳船像一片秋叶似的,顺流而下。有人说:如果再靠左一点,它就会撞翻两只勘探船,然后撞到神门岛上,一直到撞得粉碎为止。但是没有靠左,而是偏右了一点,这只大驳船在神门岛上边,一个大旋身,屁股垫在一块礁石上搁住了。
连底盘带驳船在这块礁石上,整整搁了五天。所有三门峡的水利工人,向黄河提出了抗议:“你的玩笑开得太大啦!它来帮助你改造的,你下这番毒手,却是为了什么?底盘是‘乌拉尔人’的脊椎骨,没有脊椎骨它连站也站不起来啦!”
用三百个人工拉纤,外加上三部拖拉机,五天之后又把底盘带驳船,拖到原来的渡口上了。
“乌拉尔人”生来心怀宽大,而且喜欢沉思。
黄河开的这个玩笑,它并未记在心里;相反的,正如中国俗话说的不打不相识,它觉得自己能到中国黄河来工作,是最有意义的了。
它早已习惯了极热情却又不周到的招待。这里也是一样。
这一切,都不能使它生气。因为它是一个沉思的人。
它的体积过大,左岸又太狭窄。它刚刚站起来,头上就几乎碰着了高压线。这一点,它忍受了。
由抚顺请来的安装技工,手固然灵巧得不下于制造它的人;但不凑手的事情太多。比如机件没有按着次序运来,一时不能开始工作;拔杆代替了吊车;不相称的钢丝绳又使它发抖。它到处碰到了这些怠慢它的事情。只是斗子这一项,本来预备开到工作面利用本身动力安装的;但是协作得不好,起重工不来,不能穿钢丝绳,就耽搁了一天。还有一次,电焊机从很远的地方搬来了,忘记了带机油,因此工期又得延长一天。
它本身是一架复杂的机器,这时,它惊奇地观察着更为复杂的人。
既有怠慢它的人,同时又出现了热爱它的人。这些人天天跑到工地上来看望它。他们传说着关于它的消息。摄影记者不知为它留下了多少镜头。由三门峡发出的信件中,又不知描述过多少次它的感人的形象。年青的技术员们,把“电铲”这本书(关于一方电铲的)悄悄收起来,到书店抢购СЭ—3型教学图。谁都在脑子里想像着,当它一旦投入生产之后,必会带来一番新气象。最熟练的工程师们,可以草拟一个完全新的联合作业的作业计划;但是最有经验的领导者,却一时不能完全估计到它带来的思想上的大风暴和必然而来的人员大调动。
在机械化施工的场地上,就得和机械的速度赛跑。跑在机械速度前面的,才是胜利者。这里有不少人和斗子车赛跑过,又和一方电铲赛跑过,现在他们知道必须和“乌拉尔人”赛跑了。
他们和一方电铲赛跑时,为了配合手风钻使用车钻,是经过一番斗争的。自然有一些人落伍了。落伍的人并不是不欣赏车钻,只是觉得车钻没有手风钻顺手,就像喜欢骑自行车的人,也并不是不欣赏机器脚踏车,只是觉得机器脚踏车冒险了一点。为了反对一个新事物,有时会捏造出一个可笑的理由的。他们说:“自行车再慢,坏了还可以扛起来,难道机器脚踏车也能够扛着走吗?”
“乌拉尔人”注定了有这样一个命运:它被工人热情地创造出来,又不得不受其他工人的嘲笑和玩弄。
曾经出现的爆破能力大于一方电铲的情况,一下子消失了。一方电铲五六次才能装一汽车,“乌拉尔人”用它的大嘴,最多吞吐两次就能装满一汽车。“乌拉尔人”对于斗子车来说,不再是机器脚踏车,而是飞机了。
现在必须使用一百型的钻机。一个落伍者,不承认钻机的优点,反对的理由是:钻机移动困难,怎能说它比手风钻好?当钻机发挥了威力,“乌拉尔人”称许地点头时,这个落伍者带着一颗悲哀的心,走到“乌拉尔人”跟前,悄悄问道:“你是工人制造出来的,为什么又把工人当做奴隶来使用?”“乌拉尔人”照例沉思地答:“时间才是我们的主人,现在咱们站在一条线上,枪一响,谁要做胜利者,就别说话,憋口气,赶快朝前跑吧!”
“乌拉尔人”所到的地方,不但要征服岩石,还要首先征服人心。
现在第二台“乌拉尔人”也安装起来了。我参加了交接会。在鉴定书上写着:一切良好。只是大人字轮咬合稍差,还有变速箱有些漏油。
我又参加了三队8月份生产任务讨论会。他们熟习了“乌拉尔人”在露天工作的特点,不能不估计要来的雨期。但是他们仍有信心完成任务。他们已经称呼这两个“乌拉尔人”是他们的命根子,并且誓言爱护它要像爱护眼珠一样。为了这个,在讨论当中有人耽心地问:“二队的爆破方案是怎样订的?要‘乌拉尔人’先下去,然后又得上来,接两个电缆头,三个开关,至少得耽误两天……”这个人说话的神气好像说:这样延误两天,“乌拉尔人”决不会答应的。接着这人又说:“再说,没有路,它由哪里下去呢?”
“乌拉尔人”行动起来,必须先开路,而且它一行动起来,比碗大的石块也会压得直冒火星。对于善于沉思的“乌拉尔人”,草率行事是不行的。
但是,现在已是汛期,这十几天天气又分外晴朗,如果它不先下去抢出石根来,下期爆破工程就无法实施。为了给下旬创造有利条件,为了和天气赛跑,和洪水赛跑,还是决定了“乌拉尔人”必得先下去……
“乌拉尔人”不但会沉思,也会微笑。三队富于协作精神的决定,使它点着巨大的头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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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边风光(套色木刻) 俞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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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战胜了邪恶
——介绍埃及影片“山谷里的斗争”
苏方
埃及影片“山谷里的斗争”的主题是一般文学艺术作品所常有的:善良的人同邪恶的人之间的斗争。但是由于影片故事情节的发展非常曲折生动,许多突如其来、但又合乎情理的细节也得到了丰满的描写和表现,因此便能不落窠臼,处处别开生面了。
故事的开始本来激起了我们愉悦欢快的情绪。这不仅是因为那一列头顶水罐、在河岸上缓缓而行的女人的美丽倒影,给予人十分安恬和娴静的感觉,而且因为这时正是收成的时节,爱情成熟的时节,人们正在狂歌热舞,庆祝丰收,庆祝婚礼的缘故。然而就在这样美好的时刻,灾难突然降临了。庄主因为农民的丰收危害了自己的利益,便和外甥里亚德合谋,打开水闸,放出洪水淹没了庄稼。于是银幕上出现了汪洋大水,出现了流离失所的农民,并且响起了非常低沉悲怆的歌声,这种荒凉的景象和前面的欢愉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至此,我们也不自觉地被带进那些人所处的环境之中。我们不仅深深同情农民的遭遇,也会切齿痛恨那个悲剧的制造者。
狠毒成性的庄主的性格是随着故事的发展逐渐深化的。影片没有把他描绘成一个一望而知是坏人的人。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绅士,他对农民很谦和,对于自己的独生女儿也很疼爱。然而一旦他的利益被触犯的时候,他的丑恶面目也就随着暴露了。当村中阿訇猜测洪水灾害是人为的的时候,他便叫里亚德暗害了阿訇,并且把罪行转嫁给忠厚老实的村长;当狗腿子哈桑可能泄露他的秘密的时候,他又叫里亚德去枪杀哈桑;而最后当里亚德以揭穿他的罪行来威胁他的时候,他竟不惜答应将女儿嫁给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被庄主的毒计伤害得最厉害,和庄主处在完全对立的位置上的,是村长的儿子阿赫默德。扮演阿赫默德的演员从外形和内在情感上都很真切地创造了这个英俊有为、刚正不阿的年青人的形象。按照当时风习,阿赫默德的父亲既然被认为是杀死阿訇的罪人,那么阿訇的儿子宙立姆也必须杀死阿赫默德。但是即使在随时可能被宙立姆杀死的情况下,阿赫默德仍然毫不气馁地去寻找真正的凶手。为了要求宙立姆给自己两天时间寻找知道内情的哈桑,他甚至亲自闯到宙立姆家里去。在这里,银幕上反复出现了几次群众头部的特写镜头,他们愤怒的目光都集中在阿赫默德身上。这不仅说明他被误解地激起了众怒,他的处境多么不利,同时也显现出他是多么勇敢坚强。而他被宙立姆击中以后,仍然忍着痛楚追赶哈桑;在他筋疲力竭的时候,仍然在清真寺中和里亚德搏斗等等,就更加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阿赫默德的勇敢行为,虽然表现为仅仅是出于个人恩怨;但实际上,他这样做,就必然会寻找出那破坏了他们全村幸福的罪人。因此阿赫默德和里亚德之间的那场紧张激烈、生死攸关的搏斗,大大加强了戏剧效果,促使我们更加关怀阿赫默德的命运,并且以迫不急待的心情期望着他的胜利。
影片的结尾是大快人心的:坏人一个一个地死了,农民和阿赫默德和好如初,阿赫默德和他心爱的姑娘结成了幸福的伴侣。虽然这样理想的结局带有若干程度的偶然性,但是却是完全合乎我们的愿望的。而这不也证明埃及人民对于邪恶的人的憎恨和对于美好的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么?加之影片中的其它一些人物,如村长、哈桑、阿赫默德的爱人等,演得也极真实动人,因此看过“山谷里的斗争”以后,便不仅是像读了一个曲折复杂的故事那样令人振奋,在艺术享受方面,也获得一定的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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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上”、“之外”及其它
唐韬
冯雪峰在最近一次交代里,谈到三十年来他对党的关系,概括起来是:“得意时把自己放在党之上,失意时把自己放在党之外。”的确,这种关系是令人吃惊的,原来他名为党员,一忽儿“之上”,一忽儿“之外”,却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党“之下”、“之内”。作为一个党员,他的内容和形式是并不统一的,不统一,必然就要发展到和党对立的地步。根据这条历史线索看来,所谓拥有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居然堕落成为反党分子,那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了。
因为他的思想根本上就没有入过党。
这样的人,对党是始终怀有二心的。当党信任他、委他以重任的时候,他并不是从集体的利益上考虑问题,严肃地来对待这个信任;却把它看作是个人的际遇,“春风得意”,飘飘然一直升到党“之上”,居高临下的来指挥党,篡改党,甚而至于分裂党。这时候,他是完全以“我就是党”、“我比党更高明”的姿态出现的,尽管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人,这个“个人”却已经凌驾乎党“之上”,并且愈是这样,他就愈“得意”——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得意”。
而一到党批评他、对他这种胡作非为提出严正的意见时,他也不是从原则上来考虑自己的错误,却把这个看成是对个人的打击,于是乎:“失意”了。他就退到组织“之外”,成为一个超然物外的“批评家”:这不行!那也不行!甚至觉得“人类没有希望”。由于个人的所谓“失意”,革命的火焰早已在这些人身上熄灭了。冯雪峰不是自己承认:想“走单单一个作家的路”吗?这样的路是走不通的,所以解放以来,他表面沉默,背后牢骚,把所有站在革命岗位上为人民服务的人,都叫做“当官的”,以自显其“之外”的身分;革命事业越是生气蓬勃,他的心境越是阴暗,消沉,虚无主义思想越是抬头。他分明的感到:集体主义的伟大胜利,极其沉重地压抑着他的个人野心,自己既然自“外”于党,因而更加觉得“失意”——当然,这依旧是从自我中心出发的个人的“失意”。
“得意”,是个人的“得意”;“失意”,也是个人的“失意”,无论“之上”“之外”,对于一个党员来说,的确已经到了和党势不两立的地步。这是由于,“上”,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高于党,“外”,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大于党,即使再迁就他一点,使全党为他服务,他也会觉得太低太小,很难满足了。他的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反党。
这就是冯雪峰以及像冯雪峰一样的人所走的悲剧的道路。
社会主义的关口是很阔大、很宽裕的,然而一切吹胖了的个人主义却还是通不过去,这倒不是因为他真的太高太大,而是因为个人主义太单薄,碰不得。或者是一碰即破,或者是一碰即弹回去。不仅“之上”“之外”(这个“之”字应作动词解——作者),而是像游魂一样,飘飘然不知其所“之”了。
何去何从,现在正是所有个人主义者应该选择的时候,不仅反党分子冯雪峰而已。 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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